42 ☆、教訓之刑

大理寺監牢。

澈天寧一身囚衣坐在牢房裏，她已經被抓進來三天了。表哥來看過她一次，例行公事地問過她一些話，她都照着事先計劃好的應答，半真半假地慌張着。那半分真慌張是因為她完全不知道大同現在的反應，害怕他會沖動莽撞，更怕的是他會責怪自己事先沒有和他商量。

“東方大人到。”

獄卒的通傳聲響起。澈天寧跪在地上，聽見牢門被打開的聲音。

東方婉兒走進來說：“起來吧。”

她對澈天寧微微一笑，擡手示意所有獄卒出去。她說：“明日就是杖刑之期，你可有準備？到時候，你表哥會在一旁監刑，你若實在撐不下去，他自會處理。”

澈天寧看着東方婉兒，頗為不解地說：“罪女并無親人在長安，不知東方大人說的表哥是何人？”

東方婉兒贊賞地看了澈天寧一眼，果然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她看着她說：“你瞧我，最近弘文學院一事讓聖上煩憂得很，就連我都有些糊塗了，一時竟口誤将李大人說成是你表哥了，哎……”

澈天寧知道東方婉兒這是在試探自己，不做聲地低眉站在一旁。

東方婉兒仔細打量了澈天寧一圈，走到她身邊低聲說：“明明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子，怎麽偏偏做出如此糊塗之事呢？”

澈天寧跪下說：“罪女知錯，但憑聖上與東方大人處置，絕無怨言。”

東方婉兒扶起她，搖搖頭說：“你表哥早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他說你聰明伶俐，絕不會壞了大事，我剛剛的确是在試你。現在你也不必驚慌，只是明日的杖刑……你終究是女子之身，若熬不住，也不用硬撐，李大人自會妥善安排的。”

澈天寧看看東方婉兒，心中雖信了她的話，但依舊謹慎地不言語。

見她不說話，東方婉兒也不見怪，繼續說道：“李大人就在外面守着。我只是想，畢竟我們都是女人，我想單獨和你說說話。聽說你和戶部侍郎範大人的公子……感情甚好？他今日為了你，在佛堂前足足跪了将近三個時辰。我想，你也是為了他，才甘願身陷囹圄的吧。”

“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女扮男裝進弘文學院，連累了他。”澈天寧說。

東方婉兒卻說：“相愛之人，沒有連累一說。”

澈天寧看見東方婉兒的臉上有過一抹憂傷之色，不過很快她就收斂了情緒，只看着澈天寧接道：“我已經向聖上禀明，待到大局已定，便将你許配給範公子為妻，封五品女官。也不枉你受皮肉之苦，他受心中煎熬。”

“罪女不敢！”澈天寧一聽，又跪下說。東方婉兒拉住她，不用她跪。

已經年過四十的東方婉兒，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澈天寧，她替她理了理長發說：“公孫毅老謀深算，如果我們的計劃敗露，你可知你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澈天寧說：“我知道，秋後處斬。”

東方婉兒點點頭，問：“你不怕嗎？”

“不怕。”澈天寧說，“我相信表哥，也相信聖上和您。”

東方婉兒笑道：“如果當初我也能像你這般勇敢就好！可惜，一步錯，步步錯。希望這一次，我們都能得到我們想到結局！”

東方婉兒臨走前，澈天寧求她一件事。

“你說吧，我盡力滿足你。”

“明天，不要讓範大同進大理寺，可以嗎？”

東方婉兒眉頭微皺，随即又笑了起來，說：“我不保證我手下的人一定能攔得住他！”

宋文文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沈源的住處。大夫來看過，說她只是急怒攻心，又加上體力有些不支，這才導致暈厥的。并無大礙，多加休息便好。

沈源不是弘文學院的學生，沒有和他們一起去佛堂，他聽過了聖上的旨意後，拍着桌子說：“不就是做場戲嗎？要不要玩得這麽大啊？大理寺杖刑、秋後處斬，她怎麽不直接下個斬立決！”

“源。”葉之祖擔憂地看着範大同，不讓沈源再說。

“做戲？”範大同多想這真的只是一出戲！

宋文文坐在床上，又是淚眼朦胧地看着頹唐的範大同。吳天寶陪在他身邊，也是一副沮喪的樣子，勉強說道：“至少今天公孫毅總算有動靜了，面見了聖上。而聖上見過他之後，聖駕就回了宮。我已經打聽過了，聖上一回宮就稱病，不肯見任何人。”

“我說這個公孫毅也是，明明家裏囤積了那麽多的兵器，直接造反不就得了嘛！”沈源不滿地說。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葉之祖真的要被他氣得笑出來，只好對沈源說：“謀逆可是不赦之罪，你以為是你們江湖選盟主啊？打得過就是王？”

“對了，吳天寶。”沈源想到公孫毅密室裏的那些兵器，朝吳天寶問：“你家世代經商，你應該也懂生意的吧。市面上的生鐵價格很低嗎？”

吳天寶一想，回答說：“這生鐵是用來制造農具，還有兵器的，但農具的數量一直都很恒定。按照歷史經驗，除非是在戰時，不然生鐵的價格不會有大幅度起伏的，貴不到哪裏去。”

“難怪公孫毅打造的起那麽多的兵器，我看至少有上千件。”

“上千件就想造反？”葉之祖白了沈源一眼說，“你真當皇宮裏的那些禦林軍都是擺設？”

沈源不服氣地說：“這只是我看到的嘛，我沒看到的呢？再說，公孫毅就不會再打造嗎？反正生鐵便宜！”

聽到沈源的話，吳天寶忽然打了一個響指，站起來說：“既然公孫毅要生鐵，那我們就給他生鐵！”

“什麽意思？”所有人都望向吳天寶。

“學院的事已經讓公孫毅和聖上有了正面沖突。正所謂君疑臣而不誅，則臣必反。假如這個時候又有大量的生鐵送上門，你們說公孫毅反不反？”吳天寶說。

沈源問：“可我們怎麽給公孫毅送生鐵呢？總不能拿車裝了就送到他府上去吧。”

“這個嘛……”吳天寶拍着範大同的肩膀說，“我家本來就是做生意的，大同的爹又是戶部侍郎，給公孫毅遞個消息還是不難的。”

“難道你打算買了生鐵，讓公孫毅來拿？”沈源又問。

除了吳天寶以外，其他人都對生意之事不甚了解，也都不清楚其中的牽扯。吳天寶卻說：“我自有我的辦法，讓公孫毅将生鐵都收走。”

“那我們現在就去辦，我現在就回家找我爹，要他幫忙！”範大同急忙站起身拉着吳天寶就要走，宋文文也從床上下來要跟着一起去。

“大同，你先別急，這事情辦起來沒這麽快。”吳天寶勸範大同。

“我怎麽能不急？明天寧兒就要受杖刑了！”範大同激動地說。

說到此事，所有人又全部沉默了起來，一屋子愁雲慘霧。

大理寺刑堂。

“帶欽犯澈天寧。”

兩名獄卒押着身穿囚衣的澈天寧走到刑具前，李大人就站在刑堂之上，他看着表妹，只能默默地朝她點了點頭。

澈天寧知道表哥現在心裏肯定不好受，看了一眼刑具，她雖然也有些害怕，但還忍得住。聽旨的時候，她看了看刑堂外，空無一人。

“大同，不要來！”澈天寧心裏祈求着。

“行刑。”獄卒宣布。

“慢着！”李大人說。

他知道這樣的拖延毫無意義，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口。李大人走到澈天寧面前，明顯有了一絲不忍之色，他想說話，卻始終開不了口。

澈天寧低下眼睑說：“李大人，罪女知錯，甘願受罰。”

“表哥，我錯了，是我一時糊塗女扮男裝參加考試，不聽你的話，還執意要進弘文學院。這刑法本就是我該受的，不怪任何人。”她心裏對表哥說道。

李大人像是聽到了一般，對她說：“澈天寧，記住這個教訓！”

獄卒将澈天寧反身按在刑具之上，抓住她的手腳，開始執刑。

刑棍一杖一杖落在澈天寧的身上，起先她還能咬牙忍住，幾杖過後還是聽到她發出的悶哼聲。李大人不忍地背過身去，他寧願她哭她喊，也不願見她強忍着痛，只怕讓他更難過。

“不要，大同，別看！”李大人終于聽到了澈天寧的哭聲。

刑堂外，吳天寶撐着範大同，宋文文靠在柱子上哭得淚流滿面。葉之祖和沈源也在一旁看着澈天寧，難忍悲戚。

“吳天寶，帶他走！帶他走！”澈天寧拼力哭喊道。“文文，讓大同走啊，文文！”

“寧姐姐！”宋文文終究是女人，控制不住地跑進刑堂，被李大人将身擋住。

李大人厲聲說：“範大同，你如果不想讓她更難受的話，你就走！”

“寧兒。”範大同只覺雙腳無力，癱軟跪倒在地，看着澈天寧。

澈天寧的身上已經隐隐有了血跡，她一直地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她說：“大同，不要看。我求你了！”

沈源過來将宋文文從李大人身邊帶走，擦身而過時，他将手中的藥丸遞給他，小聲說：“這是我墨泉山莊的祖傳之藥，治療外傷極好。”

三十餘杖後，澈天寧再無哭喊的力氣，頭也漸漸伏在了刑具之上，身上血跡斑斑。沒過一會兒，便沒了意識。

獄卒說：“欽犯暈了過去。”

“寧兒！”

“寧姐姐！”

李大人攔住宋文文和範大同，對獄卒說：“帶她下去。”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冷血？她是……”範大同揪着李大人的領子說。

“範大同。”李大人面色難看地警告範大同，“這裏是大理寺，還輪不到你來指責本官！和你的朋友一起走吧。”

“大同，我們先回去吧。”吳天寶也過來勸說。葉之祖和沈源早就拉着宋文文，不讓她往裏沖。

吳天寶在範大同的耳邊說：“其實，李大人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我們還能哭，還能喊，他卻什麽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