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傅一維今天九點的大課,《存在主義思想研究》,是他來學院以後開的新課。底下學生不多,有感興趣的學生一直和他互動,讓他覺得至少還有些意義。
可是課上到中後期就有些疲憊,底下低頭劃手機的學生越來越多,他擡頭,能看到幾個和他對視的女孩子,但是她們的眼神并不是在思考,而是在看他。
傅一維回國的這段時間,逐漸懂了國內對人文社科的不重視,尤其是被認為實用性不強的——哲學就是其中的代表。他承認自己開始有了受迫害者的殉道精神,甚至是精神貴族的自覺:他的學術成果是有的,可是都是靠父輩們的錢打下來的。
想到這了,他苦笑了一下,點開下一頁PPT,“下面我們來看薩特……”
他恢複好神情一擡頭,看到了一個正坐下的身影,那個身影向他招了招手。
他的話語停住,惹得幾個一直認真聽課的同學擡頭看他。
他咳嗽了一下,低頭,繼續說:“薩特在《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的這句話……”
在後面的半個小時,他總是在不經意間地掃向秦九,他為自己地小動作自嘲了好幾次,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下課的時間。
學生們陸續地走了,秦九從階梯教室的後面走來,鉛筆褲馬丁靴和人造革的皮衣,依舊是朋克男孩的打扮,不過他戴了頂棒球帽,眉骨釘,唇釘和耳擴都沒有帶,倒顯得陽光了許多。
傅一維把書和電腦都裝好,沒看他,問:“你怎麽來了?”
秦九擺弄着眼前的一根粉筆,說:“我怎麽就不能來了?”
傅一維擡頭,與他的笑臉對視,他濃郁的睫毛翻飛,多了些邪氣。
“我下午兩點有一個會,中午約了同事吃飯。”說罷就向門口走去。
秦九皺眉,大喊:“喂!你……”
傅一維停下腳步,沒回頭,說:“你三點半到202找我。”
秦九看着他離去的身影,沒好氣地踢了一下講臺,想着他剛剛像和學生講話一樣的語氣,真的是後會來這裏,受這個氣!
—
秦九在偌大的校園裏轉了轉,有些摸不到頭腦,順着一條小道忽然聽到了鼓點的聲音,他尋覓着聲音,推開了一棟矮小建築的後門。裏面的裝飾讓他眼前一新,loft風格,滿牆都是手繪或者是塗鴉。有一個小舞臺,燈光和效果器一應具有,看上去是個小live house的場地。
他打量着幾個小房間,向着有音樂的那個走去,他走到門口敲門,裏面的音樂聲停止。
他打開門的時候,認出了他們,上次在head的大學生樂隊,叫“純粹理性”。
裏面的四個人用眼神打量着他。
秦九說:“不好意思……我是聽到音樂過來的,我看過你們的現場,在head……”
幾個男孩的表情放輕松,但是眼睛裏還帶着疑惑。
秦九從脖頸露出的紋身和渾身上下的社會氣息還是和這個大學格格不入。
“嗯……我想知道,你們是音樂系的學生嗎?”
主唱把吉他放下,說:“不是,我們是哲學系的。”
秦九腦子裏是傅一維的臉,然後他問:“那這個場地……是你們租的嗎?”
主唱笑了,說:“你是港橋大學的嗎?”
“……我不是。”
“這是我們學校給社團準備的,只要你遞交申請材料,有老師承認,就可以利用這裏練習,或者是開小現場。”
秦九看着滿地的電線點頭。
“那……同學,你還有什麽事嗎?我們要排練新歌,作為學校文化節的節目……”
秦九擡頭,連忙說:“沒事,沒事……你們忙,謝謝……”然後把門帶上走了出去,背後又開始傳來音樂的聲音,他能聽出來,那個貝斯手的solo很穩,至少比老椿強。
他本來想去幾個空房間,但是發現門鎖了,房間門口貼着各個樂隊的名字。他有些恍惚,想到自己的小地下室和space oddity的小舞臺,心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煩悶。
他點燃了一根煙,走了出去。
—
秦九到202的時候,傅一維正在看書,無框架的眼鏡就被随手放到一邊。
傅一維辦公室不大,三面書架,邊邊角角還有堆了很多書。書桌卻很幹淨,臺燈、電腦、書立,還有保溫杯和煙灰缸,秦九笑了一下,真的是朋克養生。
他環顧書架,好多都是原版書,連書名都看不明白,終于有一小塊是中文書,他看到了《純粹理性批判》,作者是康德,他把書取下,翻了翻,沒什麽興趣,看向傅一維。
“我剛才碰到了一個樂隊,名字就叫純粹理性。”
傅一維把書倒過來,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說:“主唱是我的學生。”
秦九一愣,想起他們說自己是哲學系,還有上次的“感謝導師”。
“那你幫他們寫歌了嗎?”
傅一維站起來,擋住了那小塊陽光,他毛衫上的絨毛在陽光下飄動。
“我只是給了他們些建議。”
秦九笑笑,“怪不得都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麽。”
傅一維挑眉,沒說話。
—
秦九被傅一維拉着去買參考書,他從小學以後就沒去過書店,加上賣教輔的地方人擠人,都是帶着厚重眼鏡的學生或是面色焦急的家長們。秦九就倚在門口,看着遠處的傅一維。
他在很認真地和旁邊的售貨員讨論着,不時還扶一下自己的眼鏡。匆匆的人群中,他像是靜止了一般,挺直的脊背讓他不會受到外界的幹擾。翻書的動作很緩慢,似乎被那些于他并不相幹的文字或者是題目吸引住了。
他的謹慎讓秦九有些倦意,打了個哈欠,在嘴長得最大的時候,傅一維轉過身來。
秦九聳聳肩膀。
傅一維把書丢到了後座上,發動汽車,說:“我給你選了些基礎的練習冊,若是想要拿分,必須靠語文和小科。”
秦九點點頭,他向來對學習沒有興趣,更別說對學習進行安排,他笑着問:“晚上我們吃什麽?”
“對了,你政史地哪一科比較好?”傅一維沒有理會他,繼續有關學習的話題。
秦九随口一答:“歷史吧……”
傅一維輕笑了一下:“正好,我也只有歷史還能記得些。”
他的笑并沒有笑到秦九的心坎裏去,秦九知道兩人已經不在了一個頻道上了。
“你剛才說什麽?”傅一維過了個紅燈,突然問。
“……”
傅一維回頭,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秦九無奈,說:“吃什麽?”
“你想吃什麽?”
秦九來了興致,“我以前經常和樂隊一起去的一家小館子……”
“就去這家吧,你來導航。”
秦九看着傅一維地側臉,抿了抿嘴唇,剛剛的失落又被溢滿。
車不一會兒開到了,兩人下車,傅一維看着“蜀香情”的招牌,不自主地皺了皺眉毛。
“川菜啊……”
秦九看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吃辣嗎?”
傅一維轉頭,說:“吃,但吃不多。”
秦九點點頭,因為沒考慮到他地需要有些不好意思,記下來以後不會帶他來這裏了。
二人被穿着一身紅的服務員迎入,傅一維打量着這個小店,原木桌椅,不過是上了漆的塑料制品;屋頂挂滿了泡沫制品的紅辣椒裝飾;後廚僅僅只用一個簾子隔開,角落的油漬格外明顯。他下意識地抹了下凳子,确定沒有油膩感,才入座。
秦九點了個幹鍋牛蛙,還有兩個素菜,然後用方便筷子捅開包裹餐具的所料薄膜,把塑料揉成一圈,丢到旁邊。
不一會兒,菜和米飯就上來了,傅一維轉身拉開了公文包,拿出個鋁制小盒,打開,從裏面拿出雙筷子。
秦九剛夾的牛蛙掉到了米飯碗裏。
“傅老師,你也太講究了……”秦九讪讪地笑了一下。
傅一維把餐具推到一遍,說:“我是個環保主義者,盡量不用一次性餐具。”
“……”
秦九不語,低頭扒了口飯。
吃的差不多了,秦九才發現傅一維根本沒有動牛蛙,只吃了一點青菜和豆腐,而且腰板挺直,細嚼慢咽,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
看着自己桌邊紛飛的飯粒,和他只動了半碗的米飯,剛才那種失落的感覺又上來了,他知道自己是被遷就的那一方。
他和他是有差距的,來自家庭、知識、教養、審美,甚至是品味,而這種差距似乎在膨脹與發酵,如果哪一天被戳露,一定會是一劑空響炮。
車緩緩向城南駛去,傅一維覺得胃口隐隐作痛,那道千葉豆腐的辣意在他的胃裏橫沖直闖,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胃,然後說:“你今天先回去做一套語文卷子吧。”
秦九看着車窗外,點點頭。
“你做過詞,語文應該對你不是什麽問題。”
秦九想到了上次的他說他寫得詞像是童謠,又把臉別過去了一點。
“對了,你背過課內的那些文言文嗎?”
秦九把額頭貼到冰涼的窗戶上,看着窗外逐漸繁華的街景,大腦發空。
“秦九?”
“……”
“秦九!”傅一維的聲音變得低沉。
秦九回頭,冷淡地說:“沒有。”
傅一維挑眉,他聽出來他情緒的變化,這個小孩總是陰晴不定,像是一個孩子氣的小炸彈,如果觸碰到了他哪根不該碰的線,就會随時進入倒計時。
但有的時候,這種孩子氣卻混雜了些邪氣,說不上來實什麽,總在撩撥他的底線,讓他在理智和下墜之間徘徊,他享受這個瞬間。他就像被一只小貓調戲的獅子,他在放縱小貓,直到它忘記自己是一只小貓,它才張嘴把它吃掉。
傅一維換了個話題,“你想考哪個大學。”
“港橋大學。”秦九沒有猶豫。
“分數太高,你考不上的。”傅一維也沒有半點客氣。
車內有一尴尬,只有外面的車飛馳而過的聲音。
傅一維用餘光掃到秦九冷漠的臉,說:“不過你可以通過校內音樂特長生去考,成績下來後去專業考試,不過……學費很高。”
秦九臉轉了過來,問:“這個成績要求多高?”
“二本線65%。”
秦九抿了抿嘴唇,看着越來越近的半島公寓,不說話。
“試試吧……”傅一維輕聲說道,打方向盤,把車開到地下車庫。
傅一維下車,突然胃鑽心地疼了一下,他扶着車把手讓自己緩和下來,跟着秦九上了電梯。
疼痛從胃部蔓延到了全身,傅一維出了一層薄汗,加上電梯裏的冷氣直沖而來,他渾身涼意,抓緊了扶手。
秦九還在頭腦裏反複着剛才說的話,打開手機查着港橋大學的錄取分數線,突然身邊一聲微響,他擡頭,看到傅一維一手捂住自己的胃口,一手摁在電梯壁上支撐自己的身體,摁亮了一排數字。
秦九過去,扶住他,能看到他額頭冒出的汗珠,他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走出電梯。
“怎麽了?胃疼嗎?要不要去醫院?”
秦九焦急地問,鼻尖是傅一維香水的淡香。
“不用……老毛病了……家裏有藥……”
傅一維的聲音在顫抖,秦九趕緊開門,踉踉跄跄地給他脫了外套,扶到床上。
他給他倒了杯熱水,問:“藥在哪?”
秦九順着抽屜,怎麽也沒找到那個淡綠色的盒子,一堆外文藥他也看不懂。他又回到卧室,看到傅一維蜷縮着身子,緊皺眉頭,嘴唇上是細密的汗珠。
“去……47層,找南姜子……”
秦九想起來了,那個冷淡的女人,知道她也住在半島公寓後,他趕緊抓了鑰匙跑上電梯。
面無表情的南姜子穿着性感的絲絨吊帶睡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給秦九開門。知道情況後,翻箱倒櫃找到幾盒藥,光着腳和秦九一起下樓。
南姜子輕車熟路,把藥給傅一維喂下,看着他逐漸舒展的額頭,問:“你今天吃辛辣的了?”
傅一維扶額,閉着眼睛,點點頭。
南姜子瞅了一眼秦九,眼神中并沒有善意。
“你才手術多長時間啊?不要胃了嗎?還有平時,讓你少喝酒……”
“好了,Jane,我會注意的……”傅一維的聲音還是有些虛弱。
南姜子不再說了,讓他好好休息,轉頭看向秦九。
秦九能感覺到她在打量他,她的眼神讓他不舒服,所以也不知道該把眼光看向哪裏。
“你好好照顧他。”
南姜子要走,秦九馬上說:“我送你。”
兩人在電梯裏,南姜子說:“Erwin的胃因為胃潰瘍被切掉了一小部分,所以你不要再帶他吃奇怪的東西了,朋克男孩。”
這句話本沒有什麽,但是從這個女人的嘴裏說出來,讓秦九有些不自然。
電梯在飛升,南姜子給他帶來了壓抑的感覺。他發現傅一維和南姜子身上有共同之處,是來自精英階層的冷淡。
南姜子給他了一些外文藥,說是傅一維搬家落在她這兒的,讓他帶回去。秦九點頭,看着古樸的電動大門合上,被南姜子抱起的混血寶寶對他吐了下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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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一維是在斷斷續續的睡夢中醒來的,胃部的餘痛仍未減輕,他坐起來,看着窗簾外面朦胧的晨光。
床頭保溫杯裏的水還很溫,他吞下幾口,下地走出卧室。
他還穿着襯衫和西裝褲,走到客廳,看到了躺在沙發上的秦九。他也沒換衣服,仰躺着,嘴唇微張,身體在輕微起伏。
地上掉落了一只簽字筆,他的視線順着茶幾看去,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他常用的藥,有些藥盒上面貼了便簽,上面用中文寫着藥的名稱和用法。
他似乎看到了畫面,秦九在昏暗的燈光下,盤腿坐在矮小的茶幾前,用手機艱難地查着外文的意思,再歪歪扭扭地寫下。他的頭側過,長發遮擋住視線,一次又一次地切換着英語、法文、德語、中文,最後在疲倦中睡去。
他看着他顫抖的睫毛好久,讓他忘記了胃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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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是突然間醒了過來,他看着客廳的天花板,猛地坐起來,想去看看傅一維的狀況。結果一側頭,看到了穿着睡衣正在烤吐司的傅一維,他張張嘴,似乎還沒有在睡夢中清醒過來。
傅一維看到他笑笑,說:“我做了美式煎蛋和煎培根,你早上喝什麽,牛奶、咖啡、紅茶,還是果汁?”
秦九扯了扯嘴角,走過去,問:“你的胃好了嗎?”
“好了。”
秦九看向別處,說:“對不起,昨天我不應該帶你去吃川菜……”
“沒事。”
傅一維依然保持着微笑。
秦九被他的笑搞得無所适從,磕磕巴巴地說:“我去……衛生間了……”然後,趕緊回頭,走向衛生間。
他滿腦子都是傅一維的笑,本來有尿意卻怎麽也尿不出來,只好提上褲子到水龍頭下洗了把臉,他看着鏡子裏滿臉挂着水珠的自己,有一絲恍惚。
那一頓西式早餐也被他吃得味如嚼蠟,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昨天做錯事情的小孩,本來等着挨打,沒想到第二天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種畸形的失落感讓他迷茫。
傅一維到什麽也沒提,坐在對面一手拿着外文報紙,一手喝着咖啡。突然擡頭看他,問:“不合胃口嗎?”
秦九大咬一口,搖頭。
傅一維被逗笑了,問:“你以前早餐都吃什麽?”
秦九吞下幹面包,說:“豆漿油條豆腐腦……”
“那我們下次去吃那個。”
秦九連忙搖頭,昨天傅一維痛苦的表情還歷歷在目。
傅一維在對面笑出了聲,他很少這樣,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秦九,覺得這個清晨真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Just a perfect day
You make me et myself
I thought I was someone else
Someone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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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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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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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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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