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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兒朝程瑜磕了個頭。「是夫人讓奴婢想通了,不好的全都會過去,來世一定會有好事等着自己。」
「你不去面對,又怎麽知道不會有好事?一定要給自己一次機會。」程瑜很替它感到高興。
既然巳經想通了,容子骥也很爽快地把契約給燒了,将餘燼丢進碗中。
「奴婢會永遠記得侯爺和夫人……」鈴兒拭着眼角說道。
容子骥口氣冷淡。「記得咱們做什麽?本侯可沒欠你!」
「相公!」程瑜笑罵。
鈴兒知曉他的性子,不以為意。「奴婢走了……侯爺和夫人多保重……」
「你也是。」
于是,胖丫鬟就這麽消失在他們眼前。
「真的忙到差點忘了……」容子骥又想到還有另外兩只,便把許大貴和魏平叫到跟前。「殺害你們的兇手已經死了,你們也可以走了。」
兩「人」面面相觑。
許大貴算是挺老實的。「可是當初跟侯爺簽的是兩年……」
「是啊,這才不過幾個月……」魏平以為他忘了。
容子骥撇了撇嘴角,說好兩年,也不過是想看看它們的決心有多強。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只要我說可以就可以。」說着,他便将它們的契約也燒了。「你們不想回去看看親人嗎?」
聞言,它們眼眶不禁紅了。
「小的當然想!」
「小的每天都在想!」
他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快回去看看他們,然後早點上路。」
「多謝侯爺!」
它們跪下來磕了幾個頭,就趕着回家探望許久不見的親人。
程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容子骥。「相公真是個好人!」
「為夫可不是什麽好人,只要想,不管要收幾只都行,只不過這時不希望它們在身邊打擾。」容子骥故作淡漠地回道。
她噗哧一笑,這個男人嘴巴上總是說得不中聽,其實真的有在為它們着想。
「相公說是就是。」
「不過也有令為夫頭痛,卻是怎麽趕也趕不走的……」他沒把話說完,但程瑜一下子便心領神會,心想确實很難,可那也是因為感情放得太多、太深,難以割舍罷了。
「也許時候還沒到。」程瑜安慰他。
容子骥就不信拿它們沒辦法。
于是,數日後,就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手上抱着貼有符箓的酒甕,程瑜則提着燈籠跟在身邊,夫妻倆來到竹林。
「……你沒事帶它們到這兒來做什麽?」朱将軍馬上現身。
容子骥沒有回答,只是一把撕下上頭的符箓,打開蓋子,無聲地念了幾句咒語,将前朝兵士的亡魂從裏頭放出來。
李副将不解地看着他。「三郎?」
「已經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利用它們,時候也到了,它們得去該去的地方報到,這才是真的為它們好。」容子骥将空酒甕擱在地上,對兩「人」這麽說。
聞言,朱将軍和李副将沉默了。
「将軍,三郎說得對,咱們不該強留它們。」李副将表示贊成。
朱将軍思索了下,嘆了口氣。「說得也是……」
都過了兩百多年,如今也已經改朝換代,皇上和至親早已作古,不知輪回過多少世,卻還執着不肯離去,它該負起責任。
它轉身面對自己麾下的兵士亡魂。「俺這一生能和大家并肩作戰,深感榮幸,盡管最後落得戰敗的下場,但咱們無愧于天,無愧于皇上,如今戰事結束,弟兄們也該前往地府報到……」說到這兒,朱将軍已然泣不成聲。
兵士亡魂紛紛丢下手上的兵器,低垂着頭,肩頭一聳一聳的。
「放下前世種種……有緣……的話……還有再見面的一天……」它再次提高嗓門,讓所有的「人」都能聽見。
李副将背過身去,偷偷掏出手巾拭着淚水。
「去吧!」朱将軍嗚咽地喊道。
衆人看着朱将軍和李副将,卻遲遲不肯離去。
「你們怎麽了?」李副将疑惑地問。
容子骥輕嘆了口氣。「還不明白嗎?它們在等你們兩個一塊兒走,你們可是它們的将軍和副将,理當由你們來帶路。」
朱将軍和李副将面面相觑,神情複雜,這下子可讓它們為難了。
「你們已經陪我夠久了……」容子骥很難得地用感性的口吻說道。「打從有記憶開始,出現在我面前次數最多的不是生養我的雙親,而是你們,是你們教我如何說話,陪我玩耍,把所會的一切都教給我,若有誰想傷害我,一定會擋在我面前……在我心目中,你們的地位絕不會輸給親生爹娘……有任何困難,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你們……」
才聽他說到這兒,朱将軍已經淚如泉湧。「你這臭小子!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挑這個時候說這種……這種肉麻兮兮的話……」
李副将捏着手巾,哭到不行。「……這教我怎麽舍得下……」
程瑜也沒想到相公會說出這番令人動容的話來,也在旁邊跟着哭。
「可是人鬼殊途,你們有你們該走的路,若再為了我耽擱下去,不是教我一生愧疚嗎?夠了,你們也有你們該盡的義務,那就是帶着麾下的兵士前往地府報到,等待重新做人的機會,而不是眷戀前世種種……」
他眼眶濕紅,深吸了口氣,才有辦法往下說。
「今天再怎麽不舍,我都不得不放手讓你們走……朱伯伯、李伯伯,謝謝你們這些年來的陪伴……」
朱将軍大聲哭嚎。「哇——你這臭小子……終于又叫俺一聲朱伯伯了……」
「謝什麽呢?」李副将哭到手巾都濕透了。「你就像咱們的孩子……」
容子骥笑中帶淚。「你們也像是我另一對爹娘……」
聽到他叫自己一聲娘,李副将覺得今生了無遺憾。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已經到了分離的時刻,別讓它們再等下去,我不信你們會如此不負責任……」他軟硬兼施地說。
兩「人」泣不成聲,不舍地看着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心就像有刀子在割,可是麾下的兵士們沒有它們又不肯走,真是左右為難。
「将軍,咱們抛下它們這麽多年,也該好好盡咱們的義務。」李副将率先整理好情緒。「不能再丢着不管!」
朱将軍癟了癟嘴。「俺知道!」
李副将含着淚水,看着程瑜。「三郎就交給你了。」
「是。」她用力點頭。
朱将軍擤了擤鼻水。「那麽俺走了!」
「你們多多保重!」容子骥微哽地道。
朱将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俺真的走了!」
容子骥唇角一抽。「珍重!」
「将軍,走吧!」李副将催促。
朱将軍這才轉過身,随着衆人一步一步地走遠,最後消失在夜空之下。
「……它們真的走了?」程瑜心情好複雜,既高興又難過,不過最不舍的應該是相公,于是她擡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總算把它們送走了!」容子骥口氣完全沒有方才那麽感性,眼淚也不翼而飛。
欸?她驚愕地看着自家相公,他轉換得還真快。
容子骥接過她手上的燈籠。「已經很晚了,咱們快回去歇着吧。」
「相公一點都不想念它們?」程瑜問。
容子骥走在前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它們才剛走。」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酒甕,小跑步跟上。「相公一點都不難過?」
「……它們不走,整天煩我,吵得我耳朵痛,我才難過。」他嘴巴上說得嫌惡,但程瑜卻能聽出隐藏在話語中的感情,若換作是別「人」,他根本不痛不癢,也不會在乎,甚至早就轟出大門,又怎會耳朵痛呢?
程瑜揚起嘴角偷笑。「希望它們下輩子都能過着太平日子,有妻有兒,就像普通人一樣,不要再上戰場打仗了。」
「那是誰也不想遇上的事……」容子骥停下腳步,仰首觀看星象。「只盼不久的将來,皇位之争不會為百姓帶來災難。」
程瑜聽出弦外之音。「難道相公已經看出誰會當上皇帝?」
容子骥回頭,在月光下笑得神秘。「天機不可洩漏!」
「連我都不能說嗎?」
「不能!」
「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的!」
「不行!」
「相公……」
☆、尾聲
【尾聲】
兩年後
自從六皇子被發現在封地上暗中訓練軍隊,造反的意圖明确後,便被眨為庶民,蕭德妃則打入冷宮。文武百官重提太子之事,皇帝也因此面臨長考,時常召容子骥進宮,好聽取他的意見。
這天,容子骥回到容府時,戌時已經過了一半。
「皇上還沒決定嗎?」程瑜一面幫他更衣,一面問道。
他輕哼一聲。「沒這麽快,有得拖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難怪皇上這麽為難。」如果是她一定也一樣。
容子骥笑了笑,皇帝可不像她這麽天真單純,而是有更複雜的問題。「國事不用你煩惱,你只要想着為夫和祺兒就夠了。」
想到才剛滿十個月大的兒子,程輸臉上散發母性光輝。「是,我已經讓廚子準備了宵夜——」
話還沒說完,房門就傳來急促的敲擊聲,一道婦人嗓音跟着響起。
「侯爺!夫人!」
「是奶娘。」程瑜怔了下,以為是兒子出事了,連忙去開門。「祺兒出了什麽事嗎?」
奶娘臉色有些發白。「小少爺他……他不知怎麽,突然從睡夢中醒來……然後……一個人躺在小床上咯咯笑着,還不斷地揮着小手,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在跟他玩似的……」
夫妻倆很快地交換一個眼色,馬上往外走。
「如果府裏有鬼,我應該早就會發現才對……」程瑜一臉納悶。
「它們不可能進得來。」容子骥十分篤定。
他們一路走向距離不遠的廂房,程瑜急切地推開門扉,想要快點趕到兒子身邊,誰知她才踏進屋內,整個人不禁傻住。
跟在後頭進門的容子骥也一樣楞在原地。
「瞧他粉粉嫩嫩的模樣,簡直跟三郎小時候一模一樣。」只見朱将軍站在小床的左側,扮着鬼臉,逗得小嬰孩手舞足蹈。
李副将伸出一指比了比。「尤其是鼻子和小嘴,真的好像……」
「俺是朱爺爺!」
「我是李爺爺!」
它們都是一臉「有金孫萬事足」的表情。
「你們……你們怎麽會在這兒?」程瑜失聲叫道。
朱将軍這才注意到他們夫妻倆不知何時進了門,還用着「見鬼」的表情瞪着它們,不過它将這自動解讀為驚喜。
「俺就知道你們見到咱們一定會很開心……」
「因為地府人滿為患,咱們一直被晾在旁邊,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後來判官大人看上咱們,就賞了一個差事來做,還給了令牌,三不五時還可以上來透透氣……」李副将簡單地說明狀況。「我們這才知道你們小倆口生了個兒子,還真是有出息,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容子骥額際抽搐,就因為它們有地府撐腰,才能自由進出,連門神也只能放行。
「看來我得向地府表達一下不滿才行……」
「三郎,俺知道你很想念咱們,你就老實地承認,俺又不會笑你。」朱将軍咧開大嘴。「俺只要想起你說的話,就恨不得天天回來看你們……」
李副将馬上附和。「依未将之見,以後不管是什麽差事,咱們都搶過來做,這樣就能順道來看看他們一家三口了。」
「真是一個好主意!」朱将軍不禁喜道。
看着它們逗弄着兒子,而兒子也遺傳了他們夫妻,顯然也看得到無形衆生,程瑜很快地便接受事實。
「相公,這樣也好。」程瑜從阿舜口中得知,這個男人經常趁她睡着,一個人坐在竹林裏喝酒,還會多倒兩杯,是給誰喝的,不用問也知道。
容子骥支着額頭。「它們一定是來報仇的……」
「祺兒也不怕它們,這也是種緣分。」程瑜笑道。
容子骥哼了哼。「這叫孽緣!」
「不管是什麽緣,都要好好珍惜。」她安慰着自家相公。
容子骥看着笑得好開心的兒子,但願兒子将來不要怨他這個爹。
「等你再長大一些,朱爺爺就把所學的東西通通教給你!」
「若有誰敢欺負你,李爺爺絕不會放過他!」
這些話真是耳熟。容子骥想到很多很多年前,它們也是這麽跟自己說的,心也軟了,不禁嘆了口氣。「罷了!」
既然甩不掉,也只好認了,他索性攬着程瑜往外走。
「有它們在,祺兒不會有事的,今晚娘子就把心思全放在為夫身上,咱們可是好久沒有——」
程瑜事先聲明。「只準綁一條!」
「原來娘子這麽想念被綁的滋味?早說嘛,為夫一定會奉陪到底。」容子骥壞壞地笑道。
她一臉哭笑不得。「相公真該把這種「邪惡的興趣」戒掉。」
「什麽「邪惡的興趣」?這叫夫妻之間的情趣,是情趣……」
「鬼才相信!」
* 想知道冷酷暴君七皇子元鎮如何被他的怪怪王妃所收服嗎?請不要錯過橘子說1182、1183《妃常美好》上+下。
☆、後記
【後記 梅貝兒】
繼上一套《妃常美好》之後,總覺得對于阿飄這個題材有些意猶未盡,還有很多靈戚急欲從腦袋中傾巢而出,于是有了這套《續弦心計》,特別提醒對這類故事敏感的朋友,請小心服用。
其實在塑造男主角的過程當中,一直浮現安倍晴明的形象,無論是野村萬齋主演的「陰陽師」(之後的演員根本無法出其右),或是岡野玲子老師所畫的《陰陽師》(讓他活生生的出現在讀者面前),對我來說,安倍晴明是天下無敵因此就把身為粉絲的戚情加諸在容子骥身上。
至于女主角,維持我一向擅長的,熱情、開朗和樂觀的個性,即便遇到挫折,也不輕言放棄,才能讓性格陰暗又有些傲嬌的男主角臣服,不過最搶戲的還是兩位配角,可不能叫它們是跑龍套的,因為這兩只鬼可是擔負着串連整個故事的重要關鍵,要是少了它們,肯定會失色不少。當初寫得随興,沒想到竟快把男女主角的風采給搶走,真是始料未及。
接下來回到現實面,由于臺灣的言小市場受到原創的排擠、壓縮,加上許多老作者紛紛離開、租書店關門,導致出版社每月的出書量大減,已經到了快要無法呼吸的地步,還能留在原位的作者壓力自然龐大,但也只能不斷尋求突破,無非就是希望殺出一條血路,這個形容詞并不誇張,至少對我來說,因為熱愛創作,會努力到最後一刻,但最重要的還是來自讀者的支持,否則情況無法好轉,甚至會更趨嚴苛。
寫到這裏,心情也格外沉重,但也會将它轉化為力量,繼續着手下一本稿子,不到最後絕不放棄。
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