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回到泾寧,他似乎已經忘了她
扯了他的頭發。
“燊兒,別對父王無禮。”瑾瑤連忙攔他的小手,輕輕放開。
卓赫翊看向瑾瑤,她休養之後,面容要比剛生産完時明豔一些了。這麽久未見,他很想她。
可她想他麽?
“瑤兒見到本王,沒有什麽想說?”
瑾瑤猶豫了一下,“聽說大王在外征戰,戰無不勝,奪地千裏;王叔治轄東胡,如今也已經糧豐民安……恭喜大王。”
卓赫翊點頭,“本王這會兒要去看看其他孩兒,今晚會再來蜜合宮。”
“恭送大王。”
她愈發有他的女人的樣子了,這讓他安心。
這雖不是她的初夜,卻是她第一次以姬妾的身份侍寝。
從前一直都是被他硬上弓,今夜他卻溫和,“瑤兒不必緊張,本王會小心待你。”
他溫柔起來,聲音低沉好聽。
可她無法投入他的溫情,她看見他身上,一處正流着血的新傷。
“大王的傷口很深,我來幫大王包紮。”
“瑤兒該自稱臣妾。”
“臣妾……幫大王止血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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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他控住她,不讓她離開,“眼下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他将她的雙手擱在自己的腰間,告訴她當他撫摸她時不必要怕得顫抖,再讓她看入自己的眼睛,看清他心底的渴望。
瑾瑤照着他的話做,感到他手心的溫熱,被他琥珀色的眼睛吸引。
果然這樣,她便不再那麽僵硬,而是柔和得,像是真正有溫度的女人。
卓赫翊想再一次嘗試着吻她的唇,但卻又怕操之過急。
再等等。
如果再被她躲開一次,他就傷得痛了。
他正在給她名分,給她榮寵,給她真心。她就算是一塊冰,也該慢慢地融化了。
且盼且怕,且思且懼。
忽一日,瑾瑤手中再次拿到了竹管。
抽取其中的絹布,其上有書:
【濟妃病危,思念公主,公主當立逃。廊內山茶花下有出宮符節一枚,可成此事。竹管底有藥粉一劑,今夜将其混入戎王酒食。明日未時,西戎王外出時毒應發,趁宮內亂,我族玄門接應,助公主出逃。此舉可報家國之恨,族人将對瑤公主永世感念,奉濟妃為尊。望公主勿藏婦人之仁。閱後焚。】
瑾瑤手上一抖,竹管跌落在地上。
燊兒見了,覺得稀奇,爬過來,伸出左手抓起把玩。瑾瑤趕緊奪下竹管,心尖被劈開似的痛。
洛公主要她毒死卓赫翊。
而卓赫翊,是燊兒的父王,如今她名正言順的夫君。
燊兒與父王一樣,伸手便是左利,眉眼也是那般的相像。
窗外,秋風乍起。
正是兩年前,東胡亡國的季節。
她和妹妹被西戎人抓入囚帳,就此與重病的娘親撕離。
如果西戎王一定要找個東胡的女子祭祀他的長姐,瑾瑤寧願是自己,也不願是妹妹。
妹妹瑾毓才剛剛十二歲。
此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娘親和妹妹。
娘親命苦,本生于中原,因相貌柔美,被沙臻殺了丈夫----瑾瑤的親生父親,後擄入東胡王宮。
為了瑾瑤,娘親不敢尋死,只得就範。
後來,娘親為沙臻生下了妹妹瑾毓。從此母女三人,後宮相依,備受東胡王族女眷的排擠。
如今母親重病垂危,瑾瑤必須要去見母親。妹妹還小,瑾瑤才是母親唯一的依靠。
即便卓赫翊已對她溫和如許,她始終不敢對卓赫翊道出實情,因為,她騙了他,她不是沙臻的女兒。
他若知道實情,該會是不可遏止的盛怒吧……就如最初在軍帳裏,他不準她另帳而居時的駭人。
最初,她本想完成這四十四筆交易,救出族人與妹妹,然後就走。
現在……還是得走。為了母親和妹妹,必須要走。
但她不想毒害卓赫翊,畢竟……
她說不出是為什麽,只是不想。
她從來,連一只蝼蟻都不肯傷害的。
瑾瑤将竹管中的粉末倒掉,任那一團白霧風吹盡散。
入夜,卓赫翊宿在蜜合宮。
“瑤兒,明日我将出宮一趟,”
瑾瑤心頭沉重,正悶悶出神,未對他的話做出回應。
“你怎麽了?有心事?”他似有些察覺。
瑾警醒搖頭,溫柔試探:“今夜侍寝,是臣妾與大王的第四十四次。”
“瑤兒還記得我們的交易?”
“怎敢忘記。”
“應該忘記。你已經是本王的女人了,瑤兒是本王的瑤姬,燊兒的母親,瑤兒與本王之間,不再需要交易。”
他的□□頓起,抱緊她,吻上她的唇。
她沒有躲。可是有淚在眼角滑落。
他果然不會放她走。
“怎麽又哭?”卓赫翊輕問。
“讓臣妾,好好服侍大王一次。”
是的,她想說的,就是“一次”。最後一次。
可此情此景之下,卓赫翊只顧欣喜,如何能會她本意。
軟榻之上,靈動白皙糾結着強悍硬朗,她終于不再用幹澀來迎接他,終于溫潤而柔滑。
但她仍舊很安靜,靜撫他的胸膛,緊貼他的臂膀,一雙漾着水的眼裏,融化他灼熱的吐息。
她終于肯吻他了,哪怕只是這樣淺淺的一啄。
卓赫翊可以感受到,她是真的蛻變成了他想要的瑤姬。
卓赫翊說過,她若能熱情一點點,便可以将他焚個幹淨。
今夜,此刻,他就是灰燼。
次日,未時。
瑾瑤帶着燊兒,來到玄門。
她手上拿着出宮符節。
把守的宮人仔細看了符節,雖有疑惑,但卻不敢攔阻,只道:“可放夫人行,但不能放燊公子行。”
“公子年幼,離不得母親。我帶公子只出宮片刻,見了該見的人,便會速歸。”
宮人仍是搖頭,跪不敢從。
“瑤夫人,”不知何時,卓赫骞已經站在身後,“夫人攜燊公子外出,怎可不帶侍從,這于宮規不符。臣願随行護衛。”
瑾瑤慌張:“王叔,我已請示大王,大王應允,并交與我符節。”
卓赫骞突然想到瑾瑤曾經說起,這後宮她不會呆太久的話,再看清楚瑾瑤飄忽的神色,心裏難免生疑,于是一拱手:“大王未曾有額外吩咐。夫人若不允随侍,今日走不出這泾寧宮。”
瑾瑤擔心敗露,心想先出了宮門,餘下的再商榷也好。便點頭應允。
卓赫骞帶着兵衛十幾人,護瑾瑤行至玄門外的近郊,問及:“前方便是岔路,夫人欲往何處去?”
話音未落,四周埋伏的東胡人驟起,亂刀亂劍一時光影交錯。
瑾瑤大驚:“不要打,不要傷人!快住手!”
東胡人并不聽命,仍奮力厮殺。刀劍無眼,擦瑾瑤身側而過,幾欲傷及燊兒。
瑾瑤失色,跌倒在地,卓赫骞抱過燊公子,拼死相護,被逼退甚遠。因恐燊公子有失,眼下護衛又勢單力薄,故不敢再與東胡人相持,加之遠望瑾瑤而無力相救,只得攜公子屏箭而退。
瑾瑤與燊兒失散,心痛至極。
但身子被東胡人挾住逃離泾寧宮,漸行漸遠,無能轉圜。此時她未見娘親,未見妹妹,亦未見瑾洛,心中一團慌亂。
☆、大結局
逃過兩個時辰,衆人将瑾瑤攜至一棟破舊的木屋。木屋草頂空窗,破桌破椅,瑾洛坐在中央,正鄙狹地看着她。
“姐姐!”無馬無車,瑾瑤顧不上一路腳程辛苦,來到瑾洛身前:“我娘親呢?她在哪?”
“哼,”瑾洛打量着瑾瑤的金絲錦裘,搭在自己的髒舊羅裙之上,那麽的刺眼睛,“妹妹來晚了,你娘……她死了!”
“不會!不可能!姐姐……”
“有什麽不會?”瑾洛翻了個白眼,“死了就是死了!”
瑾瑤頹坐在地,頓覺渾身無力汗虛。
瑾洛擡頭,問身旁的一個族人,“有沒有瑛兒的消息?那個戎王,死了沒?”
族人一拱手:“大公主!沒有瑛小主的消息,戎王怕是也沒死。”
瑾洛轉頭厲目對着瑾瑤:“你到底給沒給那個戎人下毒?”
瑾瑤擡頭反問道:“我妹妹瑾毓呢?”
“我問你到底有沒有下毒?!”
“我要見瑾毓。”
“死了!也死了!你的家人都死幹淨了!”瑾洛騰地站起身,中了蠱般惡毒。
“昨日收到絹布,姐姐還說母親病重妹妹安好,怎麽今日就都天人兩隔了?”瑾瑤也站起身,凄苦看了看瑾洛,再環顧了一圈身邊跟着瑾洛落魄奔命的族人,“若是真的天人兩隔,埋在哪了?姐姐指得出一個地界麽?”
“埋?都是跟你一脈的卑賤骨頭,扔出去喂狗都嫌馊,誰會埋?”瑾洛頂上前一步,“你該是沒有給那個戎人下毒吧?怎麽?舍不得?”
“我不想殺他,”想起卓赫翊,想起昨夜,想起燊兒,瑾瑤鼻子一酸,“我不想殺任何人。”
“你該不會還癡心妄想着,眼下還能回去找他過優榮的日子?”
瑾瑤搖着頭,轉身向外走,“我沒有任何妄想,我只想去找娘親與瑾毓,姐姐若不肯幫忙,我只身去就是了。”
“瑾瑤!你不殺那個戎人,就是與胡族為敵,與胡族立仇!”
“戎王是個好君王。他雖推倒了東胡王族,卻讓東胡不再遍地餓殍,救治了東胡的四野病疫。”瑾瑤慢了慢腳步,“姐姐幸得一命,莫不如珍惜眼下好好活着。若挑釁戎王再被他囚擄一次,妹妹也無能相救了。”
說罷,瑾瑤便不再回頭,信步而去。
瑾瑤身後,瑾洛向族人使着眼色。
只要瑾瑤邁出這院落,髒不到她瑾洛最後的容身之處,即刻就會斃命。
上天護佑善良之人,讓瑾洛的算計十分不巧:一隊鐵騎洶洶而來,為首的,正是卓赫翊。
東胡族人見狀不妙,拔劍相迎,瑾洛大喊:“快!快挾住瑾瑤為質!”
還未等族人靠近瑾瑤,卓赫翊的侍衛鐵箭齊發,已将他們一一釘在地上。
瑾洛也在慌亂之中被一箭順入胸口,哼還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跌倒在地。
瑾瑤身邊一時箭風呼嘯,血光四濺,吓得她面無血色。
“瑤兒去哪?”卓赫翊在她身前停馬,居高俯視,切齒發問。
瑾瑤閉目垂淚,不敢看地上的橫屍一片,不敢看他,不敢多言。
“瑤兒是因為與本王做完了四十四筆交易,所以才要走的麽?”他的聲音突然放輕,幾乎察覺不到責備,“昨晚瑤兒突然說要服侍本王,也是為了今日的不辭而別?”
他跳下馬來,身體在陽光下的陰影籠罩在她顫抖嬌弱的身上。
他昨夜才剛剛相信,她對他動了真情。
可他外出歸來,得知這個女人逃宮,還險些帶走他的王兒,頓時心如刀割。
好在燊兒安然無恙。
好在卓赫骞手腳快,已為他按住欲逃未遂的瑛兒,逼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好在,她現在就在他眼前。
“你居然就這麽走了…….”見她不回應,他眉間一緊,心跟着一疼,“本王剛剛回宮,看到燊兒在哭,口中喊着娘親。”
聽他提到幼子,瑾瑤悲恸道:“就請大王,善待燊兒……”
“他是我的王兒,我自然善待他!可是瑾瑤!…….”他上前一步,抓起她的手腕,“你這女人怎麽能這麽狠心?你不要本王倒罷了,連自己的孩兒也不要了嗎?”
她哭出聲音,揉碎了他的心。
“瑤兒,本王在你眼裏,除了是個奪你清白的渾人,還曾是別個麽?…….有沒有過一次,你把我當做你的男人?對我說句掏心的話?我已經在用力地愛你,這樣的卓赫翊,也不值得你愛一次嗎?還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夕陽沉下去,空氣陰森森地發涼。
他的女人在哭,手腕上有她執拗的力量,抗拒着他的情真,不肯跟他回去。
卓赫翊嘆了口氣,好在他知道她想要什麽。
他本就想給她的。
“你不是沙臻的女兒又怎樣,不是更好麽……你想救出妹妹,想找到母親,本王都可以做到。只要你願做本王的瑤姬,長姐與沙臻的仇恨,本王可以永不再提。”
他從懷中掏出一只蓮花木簪,遞到瑾瑤眼前。
瑾瑤被他的話,也被木簪驚到。
他都知道了?而且,這蓮花木簪為她生父交與母親的信物,母親極為珍視,非死不能離身!
“我母親,她……”
“她此刻在泾寧宮,抱着哭着的燊兒,等你回去。”
“不可能!我母親……”
“你寧信瑾洛,也不信我?我今日出去,就是說服你的娘親,将她與你妹妹接回來!瑾洛一直恨你,她何時為你想過?她又有什麽能力找到你的娘親?她不過是想借你的手殺我,再毀掉你而已!”
瑾瑤冷氣倒抽,細思恐極。
“你的所有親人——母親,妹妹,孩兒,此刻都在泾寧王宮,她們從此由本王庇護,永生安穩周全。你到底跟不跟本王回去?!”
她的嘴唇嚅嚅,被淚水浸得晶亮。
若與他回去,會不會只是重走母親的舊命?
她與母親的宿命已經這般相像——都是被個男人強占,壓抑在後宮不得脫身……
“還有我……卓赫翊也在……”他很小心地,給這份回宮的誘惑加上了自己——他的最後一份籌碼,“一個願意疼你和孩兒的卓赫翊,夠不夠?”
……
瑾瑤心上暗了又亮,冷了又熱。
是啊,他是卓赫翊。他不是沙臻。
他該不會讓她的命如她母親,他至少,是個好君王,是個好父親。
他……也算得上是個好夫君……
此刻卓赫翊卻不知瑾瑤在想什麽。
她為什麽不答應,為什麽不立刻說要跟他走?她為什麽只是梨花帶雨?!
卓赫翊心裏又氣又急,生怕她說出他哪裏不好,原本也是沒給她再多一分毫的時間張口,俯身便将她抱起來,放到馬上,摟在懷裏,“你沒選擇!——跟本王回去!”
好在,此刻她再沒有掙紮,再沒有忤逆。她含着眼淚,乖巧安靜。
她确實沒選擇。
她的所有親人,她的命都在他手上了。
她這樣子,就如兩年前他欺負她的第一次……無路可退,所以,逆來順受。
可她這樣子,從第一次見就讓他動容,讓他心軟:“我知道你恨我……”他在她耳邊,癢癢麻麻地自說自話,“但你為何,昨夜不曾下藥給我?”
瑾瑤側頭,想看他,又不敢;想回答,又不知如何說。
不再等她的回答,卓赫翊奪過她的唇,不由分說罩下一吻,末了淺笑道:“因為我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是燊兒的父親,你心裏有我。”
最後一抹暮色即将隐去,他寬闊的懷裏好暖。
兩人一馬,身影斜斜,被夕陽拉得像歲月一樣長……
四十四筆交易,到此時才能最後畫上句點。
無外乎是,他先要了她的人,再占了她的肚子,最後了她的奪心。
或者,他先被她奪了心,只好再去占了她的肚子,最後終于才得到了她的人。
不,最後得到了她的人,外加一個小人兒。
和他一樣左利的小人兒。
(全文完(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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