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心願

禮佛當日,旭山寺都是些權貴,見的人多了反而寒暄個沒完,沈離經是不願意往那些人多的地方湊的。

只是聞人宴難得有興致,卻沒帶她去大殿,徑直去了一個較偏僻的小殿,裏面供了一尊慈眉善目的含笑菩薩像。

沈離經也認不得這是哪位菩薩。問他:“為什麽來拜這座?”

聞人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來還個願。”

說罷,他撩起下擺,跪在蒲團上,虔誠的雙手合十對着菩薩像叩首。

等他做完這些後沈離經也要裝模作樣要去拜兩下,他說道:“需要心誠,不可敷衍。”

沈離經聽他這麽認真也就懶得去拜了,繼續問:“為什麽要來這裏還願,大人當初是在此求的願嗎?大殿不會更靈驗嗎?”

聞人宴看着菩薩像,嘴角微微勾起。“他們都去大殿,我擔心佛太忙,聽不到我的心願,來這小殿試一試。”

“成功了?”

他扭頭看着她,光線透過佛殿的窗棂朦胧的照在佛像和沈離經身上。“嗯,成功了。”

遠處的佛鈡被撞響,發出悠遠沉靜的的響聲,伴着山林飛鳥的啼鳴,似乎能使人心情平靜。

沈離經看着遠處依稀可見飄着紅帶的月老樹樹頂,問他:“大人還有什麽想去的嗎?”

“我們......去求支簽可好?”聞人宴詢問道。

“聽大人的。”她記得以前聞人宴不喜歡來佛寺,現在不僅學會求願,甚至還要去求簽,還真是性情大變。

等到禮佛的人漸漸增多,大殿裏求簽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少女求良嫁,婦人求子嗣,男人求仕途坦蕩,也有求平安求發財的。

沈離經從前覺得求平安最簡單,現在一想還是發財實際點。聞人宴一身白衣太顯眼,別人都是喜慶來拜佛,到了他這裏像是披麻戴孝要奔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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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彌漫着淡雅溫和的檀香,伴随着絲絲縷縷的輕煙飄散。僧人閉目敲着木魚默念佛經,寶相莊嚴的大佛就在殿中央,用慈悲的眼神看待每一個在或悲或喜的來人。

等到人漸漸離去了,聞人宴和她從角落出來,兩人一同去灰衣老僧處求簽。

老僧看到聞人宴,眼皮輕擡,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又看他旁邊的沈離經,說道:“回來啦?”

沈離經一愣,眼睛直直地看着老僧。

聞人宴答道:“回來了。”

她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對聞人宴說話,他這是真準備立地飛升嗎?跟寺裏的僧人混這麽熟,旭山寺成他家了不成,過來一趟別人還要說他一句“回來了”。

果然聞人氏這種教養子弟的方式是有問題的,興許哪一日聞人宴就想不開出家了。

“你在想什麽?”聞人宴見她表情有趣,知道她肯定是胡思亂想了。“來試試。”

他把簽筒遞過去,沈離經配合地搖了幾下,掉出一支簽,老僧揉了揉眼睛細細的看簽文,半天才說一句:“哎呦!不簡單哦!”

鑒于她好幾年前求的簽非常不準還讓她迷信了好久,她對這些東西早就沒了什麽耐心,說道:“你說就是了,什麽簡單不簡單......”

老僧癟癟嘴,先是瞥了聞人宴一眼,這才慢慢念出簽文:“鸾鳳翔毛雨淋漓,當時卻被雀兒欺;終教一日雲開達,依舊還君整羽衣。”

沈離經聽得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老僧解釋道:“此卦鸾鳳被雨之象。凡事待時大吉也。小人日盛,君子莫為。只宜守己,待時施為。”

“那這簽到底好不好?”

“中簽,若施主不亂來,當然還是好的,鸾鳳被雨,那也是鸾鳳。”

沈離經聽的懵懂,推了推聞人宴,“大人不是要求簽嗎?”

老僧擺了擺手,“這位公子就不必了,求簽随緣,不可多求。”

聞人宴嘴唇微微抿起,眼裏晃着幾分笑意。沈離經好奇的問:“那他是哪支簽,運勢如何?”

老僧臉上揚起古怪的笑,特地看了他一眼,聞人宴的笑意漸漸收斂了,面色變得古怪。

“公子的這支是姻緣簽,簽文上說‘陰陽道合總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見龍蛇相會合,熏熏入夢喜團圓’意思就是......”

“咳咳......”他不自然的咳了兩聲,僧人這才止住,沈離經好笑的看着他,發現聞人宴的耳尖居然可疑的泛着紅暈。察覺到他的目光,他特地偏過頭去,像是怕她問起來。

這是......害羞了?

沈離經強忍着笑意,肩膀都在微微顫抖,聞人宴有些尴尬,卻還是無奈的輕笑一聲,小聲道:“別笑了,走吧。”

“去哪?”

“月老樹。”聞人宴說罷,從老僧面前的桌子上抽走兩條紅帶。老僧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說:“要給錢的嗷,要是靈了記得再回來添點香油錢。”

“知道。”他抽走紅帶寫好字,又将另一條遞給她。

沈離經擺手:“月老樹?那是求姻緣的,我不用。”誰知道活過這個月有沒有下個月呢,還想那姻緣不姻緣的。

老僧開口:“不退換,拿了就要付錢。”

她翻了個白眼,把紅帶又拿回來,拉着聞人宴往外走,小聲對他嘀咕:“佛門子弟居然也有這種德性。”

聞人宴眼含笑意,說道:“衆生百态,各自不同,他們也是衆生之一,就算入了佛門,也未必真的就能超脫俗世。”

還未真正走近月老樹,就能聽到嘈雜人聲。

樹下多是些年輕的姑娘家,也有幾個少年郎在看熱鬧,争着搶着去幫姑娘扔紅飄帶,看誰能扔到最頂上。

驚呼聲一陣一陣的,等到聞人宴和她走近月老樹,這才明白比往日更要響亮的呼聲來自與誰。

一個墨藍圓領袍的男子扒在樹頂,底下僧人指着他罵也不是拖也夠不着,直呼“大不敬”,讓他趕緊下來。

等他一回頭,沈離經就認出來了,不得不再次服氣,甚至想對他豎起大拇指。

太子妃的弟弟,禦史的兒子,闖禍精徐子恪爬到神樹上搗亂了。

樹下配合他的正是蔣清渠和王業,蔣清渠拿着毛筆在樹下的供桌上刷刷的往紅帶上寫字,王業就把紅帶使勁扔給徐子恪,讓他幫忙系在樹頂上。

都說系的越高越靈驗,紅帶頂端有一塊雕花的銅牌,為了讓它能被扔起來挂在樹上,可往往不如人意,挂上去難得很。

徐子恪他們看着這一個個嬌花似得小姐在這裏發愁,便提出了這麽個法子。而蔣清渠幫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把自己的紅帶挂在最高的樹梢上。

姑娘們掩面偷笑,另有幾個矜持的男子則是搖頭嘆息,不願與他們為伍。小僧急忙推了同伴去找太子妃和徐夫人,讓他們來把徐子恪揪下來。

僧人一回頭,撞見了門口觀望的沈離經和聞人宴,他停了一下,立刻就反應過來,指着徐子恪氣急敗壞的喊道:“大人!大人你快去管管吧!這幾個小公子在這裏胡鬧呢,神樹怎可這樣冒犯!”

他一喊,就吸引過來許多目光,剛才還嬉笑打鬧歡聲笑語,一下子就像被冰凍住了,鴉雀無聲。

徐子恪沒注意到動靜,剛系完一條,大聲對王業喊道:“再扔一個!”

他這一聲喊出來,在一片安靜中顯得格外響亮,響亮到蔣清渠打了一個寒顫,戰戰兢兢地縮到王業身後。

樹上的他張着嘴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麽很可怕的東西。

聞人宴和沈離經站在一起倒是沒那麽多人關心了,更多人都開始幸災樂禍他們三個會被怎樣處罰。

王業結結巴巴地開口:“丞......丞相,這這這......”

他想說點什麽,但是聞人宴手上的紅帶太明顯了,他瞪圓了眼睛,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聞人宴不開口,樹上的徐子恪動也不敢動,惹了聞人宴,他無論是在自己家裏,還是在書院裏,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誰知這位丞相只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朝香案走過去了,看上去還準備給紅帶上添字。

沈離經沒動,不知道要不要跟過去。

“過來。”聞人宴沒回頭說了一句。

衆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最後目光齊聚在沈離經身上。

她能感覺到這些目光中夾雜着不少惡意,一些把聞人宴當谪仙仰慕的人,現在肯定是當她在渎神。

她乖乖走過去,王業眼珠子就跟着她動,被聞人宴冷冷一瞥,又立刻扭過頭。

“寫什麽?”他問。

“真的要寫?”沈離經也苦惱,她真的不知道寫什麽。

“寫你的心願......或者是”,他頓了一下,“你的意中人。”

沈離經握筆的手一抖,在紅布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墨團。她有些僵硬的笑笑,最後寫上一句“萬事如意。”

聞人宴看她寫上的字,眼底黑瞳像是也有一團濃墨,最後提筆簡練的寫了一個字。

順。

順,願她所想皆順,餘生一片平坦。

徐子恪在樹頂上被遮住視線,也看不到二人的動靜,一直沒見到人,也沒聽到丞相聲音,還以為他走了,朝樹下喊了一句:“王業!人走了沒!”

王業嘴巴抿成一條線,臉色青黑。

“沒走。”聞人宴答道。

徐子恪:“......”

他一動不動好久了,腿僵得不行,無奈中坐在高高的樹頂眺望遠方,看到不遠處正朝這裏走來的幾個華服女子。北昌女子走動之間都要講究儀态,尤其是太子妃和那些個宅院的夫人格外講究。

能走的這麽快,多半是被氣壞了。

徐子恪看着這幾位朝此處走來的女人,就像看着拿刀鏈的索命鬼,吓得就要魂飛西天,偏偏樹下還有個聞人宴。

他苦着臉哀求:“丞相大人我錯了,我能下來嗎?”

聞人宴:“不能,先坐着。”

說罷後聞人宴拿着紅綢帶遞給沈離經:“扔給他。”

“什麽?”

“扔上去吧,讓他系好。”

衆人聽到這對話,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驚悚和悲恸,震驚和好奇放在一起,精彩極了。

畢竟看神仙落入凡塵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在聞人府被傳出來的謠言,也算是被親自坐實了。

沈離經用力抛上去,徐子恪接着,緊張地看了眼他姐姐的方向,飛快把紅帶系好就要往下跳。

蔣清渠看他要下來,想起自己的紅帶,急忙跑過去抓住自己的往上一丢。“诶!子恪兄!莫要忘了我的!”

已經來不及了,徐子恪跳了下來,而蔣清渠的紅帶在樹頂留下一個弧度,朝月老樹的另一邊扔了過去。

沒有聽到銅片落地的聲響,月老樹後一身榴紅百花裙的司徒萋低頭走了過來,手上正捏着一條紅帶細看,越看臉色越陰沉。

她連想都不用想,直接瞪向蔣清渠,黑着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不要臉!”

司徒蕊被她吓得一抖,往邊上站了站,悄悄擡眼看那個站在丞相身邊的人。

蔣清渠讪笑,“萋萋,你聽我說!”

“我看你是想死!”司徒萋一腳把紅帶狠狠砸過去,他接了個正好,趕忙往聞人宴身後躲。“大人,你快救救我,萋萋會殺了我的。”

聞人宴眉梢輕挑,輕笑一聲。“你寫了什麽?”

“不就是郎情妾意的那些個話嗎,萋萋臉皮子薄,不樂意了。”

沈離經:“......妾意?”

蔣清渠:“萋萋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司徒萋見聞人宴和沈離經擋着,果然停住了,行了一禮後坦然道:“丞相和崔小姐請移步,我和世子有賬要算清楚。”

“姐姐,算了吧。“司徒蕊怯怯地叫了司徒萋一聲。“世子只是鬧着玩的。”

“你給我閉嘴!”司徒萋心中煩躁,回了她一句。

“司徒小姐火氣有點大啊......”女子聲音從門口傳來,帶着些傲慢和微微的怒氣。

徐子恪往人群裏躲,被叫住。

“往哪跑,給我站住。”

“姐......”他剛撐起一個笑臉,就看到太子妃身後又走出來一個蔣風遲,頓時臉垮下去一半。

沈離經在見到那張英俊中隐含狠戾的笑臉時,手猛得一縮,漸漸捏緊了。眼前飛舞的紅綢化為漫天血色,濃郁陰暗到快要将她淹沒。

蔣風遲帶着兵圍了沈府,将她祖父的頭顱斬下,又讓徐之修,親自動手殺了她。

回來這麽久,她是第一次這麽近的見到蔣風遲,見到這個虛僞至極的,太子殿下。

在恨意中失了神的沈離經,恍然間被握住手掌,血色與哀嚎通通不見。

只剩下頭頂紅綢被風吹動的聲音,以及掌中這一點尚存的溫暖。

她快死得時候,只剩下阿姐拼了命推開她,想讓她活下去。現在她活着,但是又跟死了沒什麽區別,這個向來嫌棄她的人,卻一而再再而三撩撥,最後将她拉緊。

“大人”,她聽到自己的嗓子有點啞。“你在做什麽?”

聞人宴語氣溫柔,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入她耳中,就像他院子裏得紅梅飄到她院子裏的水池,勾起水面一絲波紋。“我抓緊你了。”

我抓緊你了,還望你不要松開。我會護着你,從前沒能做到的,現在還有機會。

蔣風遲将女子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帶着隐忍的惡毒和迷茫。來得快去得也快,再一看又像是不存在,卻只見丞相把那女子的手握住。

他心中的疑慮不僅沒打消,反而來得更洶湧。

前些日子他的人就向他報信,說聞人宴對一個女子上了心,那女子還是新提的兵部尚書崔遠道的妹妹。崔遠道......若真是如此,崔遠道這人必須得拉過來,興許會有大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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