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爬床

景祁看到沈離經身上的血,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突然被一句“小嬸嬸”吓得不輕,像是知道了什麽會被滅口的秘密,跑去捂住聞人熏的嘴,抱起來就往山下跑。“可不敢瞎說啊,不敢瞎說......”

暴露了他表哥的小心思是要倒黴的。

不聽不聽,再好奇也不能聽。

此時此刻,沈離經簡直想跟着景祁一起跑。

連她都有些好奇,聞人宴是什麽時候喜歡她的。

她死了這麽久,這家夥就沒有準備成家嗎?總不至于,是真的心心念念,記了她這麽久。

沈離經心裏不知道怎麽的就漫上難言的苦澀,那些苦澀順着心間裂縫蔓延全身,讓她石化般一動不動。

聞人宴沒說話,摸了摸她的發頂。“走吧,回去喝藥。”

傅歸元也什麽都沒問。聞人宴此人克己守禮到了一定地步,為了沈離經屢次破格。直到她死了,他才知道,聞人宴做的遠不止破格。

在沈離經的堅持下,聞人宴還是把沈離經送回了崔府,傅歸元騎在馬上跟了一路,等她進屋的時候向他抛過一個眼神。

只因為這個眼神,當晚傅歸元再次夜闖崔府。

晉堂和紅黎都準備出手,被她攔下。

沈離經散着發,批了一件長衫站在院子裏,手裏握着一把劍。清冷的月光明晃晃照着她,在地上拖着模糊的影子。

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抖動,影子又多了一位。

“來了?”沈離經還沒擡頭,風中能聞到一絲絲酒氣。“喝酒了?”

“為何不來找我?”語氣聽不出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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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不是也知道了嗎?誰讓你認不出來的。”沈離經的話中還帶了點笑意,讓聽的人更惱火了。

傅歸元從牆上跳下來,眼睛在夜裏發亮,像是有水光,他說:“我還以為今晚又要打一架,特地帶了人,你知道我會來找你?”

沈離經揚了揚下巴。“知道啊。”

他委屈:“那你為什麽不想見我。”

“怕你揍我。”

傅歸元斜眼看她拖着的長劍:“明明是你要揍我,你還帶了劍。”

“是啊。”她目光一凜,長劍迅速向前刺過去,傅歸元只防不攻,絲毫不費力氣化開她所有招式,最後捏住她的劍尖,皺眉問道:“怎麽退步這麽多,不用內力就算了,劍勢虛浮,動作又太慢。”

她洩了氣,一把扔了劍,靠在大石頭上喘氣。又把袖子往上拽,把手腕給他看。

上面有一道極淺的疤痕,看起來已經很久了,卻也能想象到受傷時的慘烈。

她語氣淡淡的,冰涼得就像夜色中冷清月光。就只是聽她說,就能感受到絲絲寒意讓人發冷。

“我好不成了,不是不想見你。那個時候我的五髒六腑都受了傷,骨頭斷了幾根,經脈廢了,蔣風遲讓人挑了我的手筋,一開始還準備劃爛我的臉,不過被李太師攔住了,還算走運......反正吧,後來種種都不怎麽樣,沒什麽好說的。“

“你說清楚,什麽叫做好不成了!”傅歸元掰着她的肩膀,似是憤怒,又似是悲哀。“怎麽會好不了!我不是在你身邊嗎!”

他将沈離經的腦袋按進懷裏,緊緊環着她的手臂微微顫抖。

她開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瞞你,我活不成了。沈府沒了,我也死了,這個身子也不知道能拖多久,可能是半年,一年,也可能是下個月。”

“閉嘴!”傅歸元吼她。“別說了......”

“傅歸元,你知道聞人宴是怎麽回事嗎?”沈離經任着他抱了許久,最後才猶豫不決問出這句話。

他放開沈離經,鼻子一抽,推着她進屋:“外面風涼,進去說話。”

傅歸元很不客氣,進屋就直接扔了外袍坐到沈離經床上,見她不動,還拍了拍旁邊的位子:“愣着幹嘛,坐過來。”

這動作,活像個逼良為娼的嫖客。

她嘆口氣:“要說話就說話,你坐我床上幹什麽?”

“好啊!”傅歸元冷哼,“現在連你的床都不讓我坐,跟我生分了,卻還和聞人宴摟摟抱抱。”

沈離經頭疼,正要說此時。“我倒想問呢,這是怎麽回事?聞人宴他......”

“他喜歡你啊,怎麽?他沒說?”

聽到這個回答沈離經并不意外,卻還是發出了小小的抽氣聲。畢竟從旁人嘴裏說出來,和傅歸元說出來是完全不同的。

他們兩人一起長大,一起去青崖山和書院,,一起和聞人宴相識,再到後來的針鋒相對,闖禍受罰,栽贓陷害。點點滴滴都是幾人一起,傅歸元是看着她和聞人宴的關系不上不下,時而友好又時而像仇家。

她從來不知道聞人宴喜歡自己。“那......是從什麽時候?”

“為什麽不親自問他?”

沈離經在書案前坐得筆直,窗戶被風吹開,僅剩的燭火也熄滅了。她的身影隐在黑暗裏,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不敢問他,是不是。”

她沉默下來,手指輕輕覆在臉上,觸到一片冰涼。

是,她不敢。

謠言傳得沸沸揚揚五花八門,最後還是傳到了聞人府老太君的耳朵裏。她将幾個子孫都叫到院子,包括才回來沒多久的聞人徵。

站在院子裏的幾人都站的端正,從着裝儀态上是挑不出毛病的,可老太太的臉色還是能看出心情不佳。

聞人徵先行了一禮,問道:“母親,您把我們叫到這裏,可是有什麽事要商議?”

侍女擡了椅子讓老天太坐下,又在一旁置了一個小香爐。

聞人禮一看就眉頭一跳,心道今日是要耽誤不少時間了。聞人複安撫的給妻子一個眼神,聞人钰看了一眼,低頭望着腳尖。剩餘幾人站的仍是筆直,不敢多動一下。

“知道今天為什麽叫你們都過來嗎?”

聞人徵:“兒子不知......”

他看看聞人霜,對方根本不把這些放在心上,眼睛正瞄着爐煙。

老太太冷哼一聲,渾濁的眼睛直直看着聞人宴:“你呢,知道嗎?”

“小孫,知。”

“跪下!”她怒喝一聲,拐杖往地上用力一敲,和地磚相撞,發出沉悶的一聲。

聞人禮正在走神,被這一聲“跪下”吓得魂一抖,他見身邊的聞人宴跪了,自己也連忙跪下,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還以為是因為前幾天挖了聞人钰種的花入藥,被告了狀的緣故。

聞人徵看自己而兒子跟着一起跪了,又驚又怒,又不好讓他站起來。老太君頭疼得說道:“不是說你,先起來。”

他站起來,疑惑地看着聞人宴,心中才勉強猜到是因為什麽事。

“當初不讓你入仕,你決意如此,我等不再阻攔,而如今做出這等自毀聲譽,敗壞家風的事,你當如何自罰。”

“并未自毀聲譽,也未曾敗壞家風,何錯之有。”聞人宴擡起頭,目光堅定,嗓音清潤,如雨落山澗的澄澈。

老太君喘了一口氣,緩緩道:“何錯......之有?幾年來毫無長進,随心所欲,将家訓抛之腦後,和亂七八糟的人厮混......”

聞人宴背脊挺直,手指漸漸收緊,道:“她不是亂七八糟的人。”

聞人徵又驚又怒,呵斥:“住嘴!還不快認錯!”

以他母親的性子,聞人宴屢次頂撞,非要吃些苦頭。

“咳咳......咳!”老太君咳嗽幾聲,聞人徵去扶,她擺擺手,接着說:“我的身子現在是越發不如從前了,聞人家交到你們手裏,入了土也難安心......如果早知道會讓你變成如今的模樣,當初就不會把你送到青崖山,遇到沈家那丫頭。你覺得當初是聞人府有負于你是不是!你覺得是我們!只是為了拆散了你們,為了棒打鴛鴦?”

她越說越激動,身子都在發顫,拐杖撞在地上的聲音讓幾人不由膽寒。

只有聞人宴一人跪在地上,所有人都端正的站着。

他們都知道老太君指的是什麽事,但都不敢開口為聞人宴說話。聞人複心裏清楚,這些過往避無可避,遲早有一天需要揭開,不然聞人宴和聞人氏一族的隔閡都會越來越深。

“孫兒沒這麽想過。”聞人宴一字一句,聽不出情緒的波動。

“那個姓崔的姑娘是什麽人?”她撇過頭,換了個話題。

聞人宴剛要張口,她就沖着聞人複道:“你來說。”

“是”,他看了眼弟弟,刻意解釋道:“是兵部尚書崔遠道的妹妹,年芳十六,雲萍人士,相貌上佳,品性柔和有禮,在書院向來勤奮。”

說完後聞人禮偷笑了一下,而聞人钰蹙着眉看向他,不解他的這番說辭為何像是說親的,就差個生辰八字了。

老太君冷哼一聲:“你倒是護着他......我聽到的可并不是這樣,只說那姑娘四書六藝都不精通,身子骨弱得很,能否活到雙十都不可知。這樣的女子,你竟也要為他說話,你這個家主是怎麽做的?”

聞人複:“他喜歡就好。”

聞人钰聽到這句話眼睫輕顫,目光看向端正跪着的人,只見他絲毫沒有要反駁的意思。聞人钰的胸口悶悶的疼,就像是被什麽敲了一下,讓酸楚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是認真的,已經在奶奶面前承認了......

“胡鬧!你也給我跪下!”

聞人複對妻子笑笑,聽話的跪在聞人宴身邊。

四公主無奈的嘆口氣。

知道他們兄弟關系好,罰跪也要一起,可真是的。

“這麽多年沒見你有過要娶親的意思,見你未及冠也就不急着為你定親,可現如今你自己先動了這心思,崔家的姑娘你動不得。”她頓了一下,又接着說:“你自己清楚,不僅僅是她身子的緣故。我們聞人氏百年安定,從來不涉及朝堂争鬥,人人誇你一句廉明,可要是娶了那崔氏,就難免被卷入太子之争。聞人氏......不能因你壞了規矩。再者......”

“奶奶,阿宴心裏肯定有數,這些事你就讓他自己決定吧。”

“閉嘴!”她怒氣沖沖指着聞人複,又瞥了他的妻子一眼。“別忘了當初你娶妻,我這把老骨頭是費了多大的勁讓宗族的人罷休,你娶了公主倒是開心,背後惹了多大的亂子。”

她的語氣漸漸緩和,蒼老渾厚,就像一把年久未調的老琴。“你們都是情種,一個個都固執,你爹娘和小叔他們都是這個性子,又下場如何......你們都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聞人氏風風雨雨多少年都過來了,沈家當初是何等的輝煌,最後卻是個什麽下場,貴無常尊啊……”

話音落了,所有人都忍不住想到自己腳下這片土地,連着血流成河的沈府。

五年前,一牆之隔的沈府在經歷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戮,而他們在牆的另一頭,清晰的聽到哀嚎和慘叫,好像那刀劍劃爛皮肉砍斷骨頭的聲音也近在咫尺。

聞人複還想說什麽麽,老太太卻閉了目:“不必說了,今日只是給你們一個提醒,別以為我在深院裏就什麽都不知道。有人特意攔了這些消息,我姑且不計較,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們二人跪兩個時辰,其他人引以為戒,陪站一個時辰後自行離開。”

這事本不該和其他人有聯系,但老太君怪他們同樣身為聞人氏子弟卻不加以勸阻,讓他們連坐了,

比起跪兩個時辰,他們站着的要好太多了。

幾人不敢有怨言,苦着臉行了一禮送走老太君。

等幾人的時間到了,聞人钰擔憂的看着聞人宴,剛要上前說兩句就被聞人禮拉走了。聞人複讓妻子回去,他們兄弟二人一直跪到結束,始終背脊挺直,端正而又挺拔。

等到二人攙扶着起身,走起路來都難免的一瘸一拐。

等出了院子,聞人宴還要強撐着儀态,努力走得端正。

聞人複輕笑一聲,說道:“怎麽那麽倔呢。”

“其實,你不必為我說話的,連累你了。”

聞人複:“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我當然要站在你這邊了,今日在旭山寺你們兩個可是不少人看見了,這件事鬧大了,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要娶她。”

“娶她?”聞人複眯着笑眼,“娶誰?崔姑娘......還是沈姑娘?”

他的聲音壓得低,也就二人能聽見。

聞人宴知道瞞不過他,如今心思被這麽擺出來,還有些說不出口的怪異感。

雖然看不清楚,但聞人複敢肯定,他的弟弟絕對是在害羞,。

二人跪了兩個時辰,夜色濃厚起來,一個黑衣身影募地跳出來跪在聞人宴身前,看了聞人複一眼有些猶豫。

聞人宴:“說吧。”

他這才開始答話:“禀公子,淩王進了崔姑娘的院子。”

他沉默了片刻,再出口,語氣中卻帶着朝堂上凜冽寒意,克制的怒意都在此刻傾瀉。“多久了。”

“一個時辰。”

聞人複看到他的手握成拳了,趕忙咳一聲,說道:“你嫂嫂還在等我,先回去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聞人宴:我在這邊跪斷腿,你卻讓別人爬上床,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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