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情種
白色衣袍和玉色百疊裙鋪在地板上,兩色交疊無端讓氣氛變得暧昧。
聞人宴和她挨得極盡,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身上若有似無的酒氣和冷梅香混合,冷風一吹,沈離經就清醒了大半。
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叫了什麽,若是叫他聞人宴也就沒什麽,偏偏是“小師弟”,糊弄過去都難。
她抿唇不語,尴尬地扭過頭去。聞人宴卻撥開她的發絲,拉着她起來。“回去再睡,這裏會着涼。”
聞人宴接過她的傘,傘面不大,兩個人靠在一起,慢悠悠的往回走。
等送她進了院子,聞人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紅黎拉着采蘩自覺退出去。
“丞相可還有事?”沈離經收了傘問他,心裏還在疑惑他身上的酒氣從哪來。
聞人宴難得的在猶豫,臉色閃過幾分不自然,語氣也是試探性的:“下個月,我要及冠了。”
很多人都忘了,名滿天下的白衣卿相,還是個未曾及冠的少年。算來,沈離經死的時候,聞人宴也才剛滿十五歲,而沈離經自己也沒來得及過十六歲生辰。
“丞相的意思是......”
聞人宴眼睛直直的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自己明白,奈何沈離經真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想要生辰禮。
“丞相想要什麽?”她一開口,聞人宴的臉色果然就好了許多。
要是讓他自己開口要生辰禮,可能他會一直憋着,最後氣到甩袖就走。
“你......會繡香囊嗎?”聞人宴不自然的開口,眼神甚至不敢和她對視。
沈離經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一聲,瞧見他耳尖還染了緋色,心中了然。
怪不得不好意思,他是想讓我繡個香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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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閑來無事确實也試過女紅,只是她做事沒什麽恒心,不到五天就耐煩,丢了針線出去胡鬧。但她只是繡技拙劣,絕對稱不上一竅不通,而且也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費神。
好久以前她親手做了兩個劍穗,一個給了蔣子夜,一個給了聞人宴。前者沒見他用過,後者還收了她一個練手的香囊。後來她快嫁人了,心情實在煩悶,翻牆去找聞人宴,就見他院子裏堆了個火盆,裏面在燒些舊物,那個香囊和劍穗也在其中。
就是那次以後,她也就不再想着惹人煩,乖乖留在府中沒去招惹他,連自己的貓都看緊了,不讓它翻牆去聞人府。
沈離經搖搖頭:“我不會這些。”
聞人宴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面上還有些失落。“我不介意,你可以随便做一個。”
北昌的女子喜歡繡香囊給心上人,他破天荒的提出這麽個要求,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
“為什麽喝酒?”沈離經突然問他。
“心中不快。”
“為何不快?”
聞人宴眼睛望着她,為何不快,因為蔣子夜要娶她。他心裏一時間泛起心酸苦楚,快要将克制一寸寸擊潰。“你說呢?”
話一出口,帶着難忍的委屈。
沈離經眨了眨眼。“別不快了,我幫你繡,不嫌棄就行。”
他眼皮擡起,沒想到她突然松口。“不嫌棄。”說完後又皺了眉頭,想起來什麽似得,提醒她:“不能拿旁人繡的騙我。”
“那是自然。不過旁人繡的與我親自繡,又有什麽區別,還要好看一些。”
“不一樣,她們與你不一樣。”
何處不同,哪裏都不同。
之死靡它。
過了幾日,蔣子夜求娶沈離經的事漸漸平息了不少,似乎是聞人宴在有意打壓。而書院一派平和,沈離經時常回府,在涼亭小坐時必定會遇到蔣子夜。兩人時而下棋品茶,一來二去也就漸漸熟識。
除此以外,寧素救下的那個言官被送到李太師手下護了起來,當做必要時對付太子的一柄利劍。玄機樓在宮中和各處的眼線傳回來不少消息。雖然隐晦,卻無一不指向太子的母族。太子的母族野心勃勃,皇帝的打壓激得底下怨氣更甚,如今就連太子都寸步難行。
北昌快要變天了,而皇帝不會察覺不到。
一片平和之下是波濤暗湧,只待一聲驚雷撕破假象,傾盆大雨便要來了。
寧素代替沈離經去不醉樓的時日多了,因着淨源老祖親傳弟子的身份,在韓麒身邊混得開,崔遠道時常因此吃醋。
而漸漸地蔣子夜來崔府的次數也少了,莫名就多了瑣事纏身,讓他沒有閑心來和沈離經下棋品茶。崔遠道在朝中看得是清清楚楚,蔣子夜那邊多出來的亂子,都是聞人宴搞的鬼。
聞人府行事低調,及笄和及冠這種事也是從簡。聞人氏的二公子及冠,那些名士大儒不需要親自邀請就會到場。對于多少人來說,給聞人氏的子孫加冠反而是得到了肯定。
當日書院的學生正好都歸家了,第二天有一些官員大臣到場,包括太子和太子妃。
皇上沒有親自前來,卻讓人送了賀禮。
聞人府絡繹不絕的賓客比馬賽那日還要多。
因為聞人宴時不時就要去她的院子裏坐一會兒,找找二花三花什麽的,順帶看一眼她到底有沒有親自動手,沈離經的這個香囊幾乎是在他的監督下完成的,昨日就已經送到了他手上。
而實際上,她昨日還繡好了一條發帶,此刻正在袖中藏着。和他往日的發帶別無二致,白色暗紋墜着流蘇,只是在尾端繡了一個小小的“宴”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只是自私的想着,若是半年後她沒撐過去,聞人宴會不會還這麽記着她。
傅歸元霸道地趕走了坐在沈離經一旁的小姐,坐在她身邊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聞人宴都要成年了,這時間過得可真是快。”
她點點頭,傅歸元又說:“你前幾天一直藏着掖着不讓我看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給聞人宴繡了個香囊是不是。”
沈離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想理他。
“我不管,偏心啊,我的及冠禮也要給我補上,憑什麽送他不送我啊。”傅歸元翹着腿,撐着下巴絮絮叨叨,等了許久聞人宴還沒出場,他又說:“你猜猜今天他穿什麽顏色?”
沈離經:“什麽顏色?”
“還是白色!”傅歸元說得誇張,就像是聞人宴做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雖然這算不得什麽,但冠禮的禮服還要穿一身白,也實在是讓人搞不明白,他對白衣為何會有這麽深的執念。
話落,聞人宴出來了。
确實是一身沉穩儒雅的素白寬袍,卻比往日的要繁複許多,袖邊也難得的滾了雲紋。皎月銀絲這種名貴絲線織出的暗紋折射出流光,他長身玉立,一身白衣被穿出了矜貴高雅。
也是,聞人氏二公子,當朝的丞相,哪一處不尊貴。
聞人宴的冠禮比較古板,沒什麽新意,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只是讓沈離經意外的是,她上次在旭山寺看到的那個和尚就坐在聞人複身邊,手上抱着三花正在逗聞人熏。她戳戳旁邊的傅歸元,不解道:“那個和尚什麽來路?”
傅歸元擡眼望去,也驚訝了一下。“他也來了?”
“到底是誰?”
傅歸元偏過身子,聲音壓低告訴她:“你忘了,除了聞人徵,聞人宴還有個小叔叔聞人啓,只是都以為他游歷河山一直未歸,其實幾年前就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姑娘,這事就他們聞人氏自己清楚,我可是磨了好久才知道這點事。帶了一個姑娘回來,人都快不行了還是撐着拜了天地,不足半月那姑娘就沒了,聞人啓不顧老太太的阻攔跑去出家。”
說罷傅歸元搖搖頭,啧啧嘆息:“聞人氏個個都是情種。“
這話明顯意有所指,暗示聞人宴對她的心思。沈離經沉默的看着他,也不說些什麽。
傅歸元嘆息一聲,扇子晃個不停。“蔣子夜想娶你,這件事你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麽大的事都默不作聲瞞着,想把我氣死嗎?”
沈離經柳眉彎彎,低垂着眼眸,平靜說道:“這些話,回去再說。”
受冠儀式結束,聞人宴披散的墨發被玉冠豎起,插入一支白玉簪,面如冠玉眉眼清隽,當是公子世無雙。他轉過身,眼神與她相接。
沈離經唇角微勾,隔着衆多賓客只對他露出笑顏。
聞人宴是當朝丞相,性子又清冷,不喜與人交談寒暄,是以受冠結束後就沒怎麽出現過。
沈離經沒見到他人,袖子裏的發帶還沒送出去,本來想就這麽算了。傅歸元拉着聞人熏的手出現,聞人熏還艱難的抱着一只胖貓。
“小嬸嬸,二叔叔讓你去靜安居等他。”
傅歸元聽到這句“二叔叔”後翻了個白眼,也懶得再糾正她。反倒是沈離經蹲下來,一本正經的說:“熏兒,莫要叫我小嬸嬸了。”
“為什麽呀?”
傅歸元:“因為她還沒嫁人。”
聞人熏懵懂的“哦”一聲,說道:“那你就快點嫁給我二叔叔吧。”
傅歸元:“你想得美。”
聞人熏懷裏抱着的貓跳到沈離經懷裏:“那姐姐你不喜歡我二叔叔嗎?”
“我......”不喜歡三個字卡在嗓子眼,像是被什麽哽住了,她說不出話。擡起臉看着傅歸元,他抿唇不語凝視她,像是早已知道這些。
“去吧。”傅歸元搖搖頭。“想做什麽,都和他說清楚,他不會怪你。”
紅黎扶着她站起身,沈離經對她說:“讓兄長不必等我,我留在書院。”
聞人府的紅梅栽了一大片,大多數都是不結果的,結果的那片梅林在靠近過去沈府的地界,包括聞人宴的院子裏。
靜安居的人從來不攔她,似乎無論去哪都是這樣。
沈離經站在窗邊看遠處的閣樓,好似能聽到往日沈府的歡聲笑語。她的閨閣就在那處,時常也會現在這樣坐在窗前看聞人宴屋裏的燭火。
他作息很好,向來都是早睡早起,屋中的光亮早早就會暗下去,而她卻時常這個時間還在城裏亂跑,有時燭火會亮一整夜。
“在看什麽?”
聞人宴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她一直沒注意到。
“随便看看,也沒什麽。”
沈離經扭頭,聞人宴就在她對面坐下。腰間已經挂上了那個香囊。
他以前不喜歡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
“你有話要問我嗎?”沈離經直截了當地開口。
“有。”
他有太多話想問了,問她去了哪,認識了什麽人,當初受了多少傷,為什麽這麽久才回來,回來了又要做些什麽?他有太多想問的,可看着她神色平靜,卻遲遲說不出口,只怕自己的話,會如同一把刀子,再慢慢挑開她的傷疤。
“我想娶你,你願意嫁我嗎?”聞人宴眼神清澈堅定,像是寒風中一縷帶着梅香的春風,凜冽的寒意都被驅散,只剩下溫柔缱绻。
沈離經的眼睛有些發酸,話一出口就帶着哽咽:“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就算是為了舊情,他也可以全當做不知道。如果不和她有牽扯,聞人宴會一生順遂,他會光芒萬丈的做人上人,被人敬仰愛戴,繼續做光風霁月的聞人氏二公子。也許以後也能娶一個才貌雙絕的世家女,和他成為一對佳偶,那個人不會搗亂,不會被家人不喜,不是反賊也不是短命鬼。
“阿恬。”聞人宴從袖子裏拿出一對簪子,是蝴蝶栖花。
和上次在他馬車中見到的別無二致,是一對的。
他把簪子遞給她:“我前幾天,找到另一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加快中,這章可以說是一個分割線。我筆力不足,對節奏把握得不會太好。不過我會加油的!
那些讓我加更的!你們!面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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