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瘋子

二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間,聞人钰腦子裏轟的一聲,就像是懸着的一根弦突然斷了。憤怒和不甘都在此刻擴大,化為洶湧的恨意,可一瞬間又安靜了下來,化為一片荒蕪。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聞人宴喜歡的都只有她,溫柔也是給她的,所有的特殊和失态都是因為她。

難怪,難怪如此。

聞人钰大睜着雙眼,發出幾聲陰恻恻的笑來,笑聲越來越大,像是發瘋了一樣。

沈離經捂着傷口看着狼狽的聞人钰,唇角抿成一條線。因為傷口一直在流血,她現在腦子都有些混沌了,喉頭堵着一股子腥甜氣。

護着她的暗衛終于還是倒下了,沈離經強撐着站起來,眼神掃過最後的十幾人,扔了劍坐在地上。手已經疼到麻木失去知覺了,再這麽下去怕是會廢掉。她以前還挺嬌氣的,怕疼怕蟲怕苦,淨源的那段日子是把她最怕的都給受了個遍,若不是來了這麽一遭,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能忍,還能撐這麽久。

兩個士兵看她倒下去,總算是松了一口,領頭人架着刀過來要将她擒住,沈離經也懶得反抗,任他靠近。

待人伸出了手,正要碰到她的千鈞一發之際,一支長箭破空而來,直直插入他的頭顱。

皮肉和頭骨被貫穿的聲音近在咫尺,熱血澆了沈離經一身。她還保持着剛才那個姿勢,吓傻了一般。剛才放松警惕的士兵立刻又拿起劍抖抖索索地看向來人,還有兩個膽子大的過來碰沈離經,齊齊被射穿頭顱,兩支箭還是一起發的,力道絲毫不減。

聞人钰看着黑夜中身披月光而來的人目眦欲裂,指甲扣進了泥土裏。

他不肯朝這裏多看一眼。

既然死了,為什麽還要回來,為什麽連他最後一點目光都不留給她!

沈離經視線都模糊了,也沒力氣再動一下,只知道救兵來了。喉間憋着的那口腥甜終于沒忍住,一張嘴就吐了兩口烏血,眼淚和血糊在臉上,頭發上也濺了血,狼狽又慘兮兮的。

聞人宴丢了弓,步履慌亂,絲毫沒有往日的從容冷靜。沈離經倒在他懷裏,鼻尖嗅到除了血腥以外,多出來的一絲幽幽冷梅香。抱着她的人手臂顫抖,又小心翼翼的摸索她的傷口,害怕自己一個不慎再觸碰到會惹得她疼痛。

等他來了不久,身後的人也追上了上來将殘兵解決。聞人熏被景祁抱在懷裏哄,一直在喊着兔子和小嬸嬸。聞人宴絲毫不意白衣染上沈離經的血,反而恨不得将她籠得更緊些,見她暈過去時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密密麻麻的恐懼攀上他。聞人宴将她抱起來朝馬車走去,甚至沒有看到地上的聞人钰一眼。

純白衣衫染了血,在月色下随風飄起,看着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景祁不讓聞人熏去看一地的死人,只好自己去給她找兔子,讓人把聞人钰扶起來後,他在一棵樹後看到了正在吃草的兔子。草地上都是血,白淨的兔毛也是一大片的紅。景祁拎起兔子耳朵嘀咕道:“真是沒心沒肺的兔子,都這時候還在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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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禮是被強行帶過來的,因為他醫術出色,而聞人宴一路上都擔心沈離經出事,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就強行拎上馬車。果然起到了用處。

馬車裏的氣氛緊張,聞人宴的手緊攥着,緊抿的唇線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氣,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卻還是出賣了他。聞人禮看得出來,聞人宴現在非常害怕,稱得上是手足無措。甚至還有種隐忍不發的怒意。

這搞得他很緊張啊,面前的女子可是聞人宴心上人。

聞人宴直勾勾的看着沈離經,視線捕捉她的胸口每一次的起伏,以此來确定她還在呼吸。

聞人禮看不下去了,問道:“兄長,你也不要過于擔心了,崔姑娘無事的。”

說完後他就後悔了,這還叫無事,哪個女子傷成這樣還叫無事。果然,聞人宴的目光從沈離經那裏轉移到了他的臉上,緩緩道:“你覺得,她這是無事?”

“也不是......”行吧,他不說話了。

聞人禮給沈離經塞了兩顆藥,又給她的傷口敷上藥。“我來。”聞人宴接過白布,小心翼翼擦拭沈離經手上幹掉的血塊,視線觸及到掌心的傷口後,他的瞳孔驟然一縮,呼吸都難以抑制的困難起來。

她一向怕疼,那剛才是忍着多大的痛苦。為何他會來的這樣遲,将她置于這種危險的境地,為何沒有時刻将她帶在身邊,讓她一個人回去。

如果他來得再晚一些,沒有碰到紅黎和司徒萋,那該怎們辦......

“兄長,你先冷靜一點,崔姑娘暫時不會有事,你不要多想。”聞人禮看聞人宴眼神越來越不對勁,趕忙出言提醒。這眼睛都紅了,怎麽一副要哭的樣子呢。

給沈離經的手上了藥後,其餘的傷口都需要褪了衣衫上藥。這......他是不介意,就是聞人宴可能不大情願。

“兄長,剩餘的藥就由你來上吧,我去寫兩個方子,回去了煎兩副藥,休養一段時間這傷就會好的。”聞人禮說完後就退出去了,猶豫了很久的話終是沒能說出口。他剛才把脈,明顯察覺到沈離經是吃了什麽藥,短時間內支撐起了病體,但卻這種藥只會讓她獲得短暫的康健後迅速枯萎。

皮肉傷只是小事,但體內的傷害是難以除去的。

……算了,等這段時間平息了再告訴他。

馬車裏只剩下聞人宴和沈離經,容不得他多想,直接将她浸透了血的外衫除去。白玉肌膚上的傷口格外猙獰,除此以外還有其他的,看上去已經過去許久的舊傷疤,都暴露在他面前。

刺痛感讓沈離經忍不住皺了眉,聞人宴便将手上力道輕了些,看她眉頭舒展了才松下一口氣。小聲說道:“對不起。”

沈離經是被疼醒的,還沒等睜開眼就翻身吐了口血,接着才迷迷糊糊的睜眼,翻身的時候牽動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聞人宴扶住她,袖口逝去她嘴角的血跡,語氣不見多少起伏,眼中卻是毫不掩飾的驚喜。“你醒了?”

她發現自己的頭枕在聞人宴腿上,剛才那一口血也吐到他身上了......更令人驚訝的是上身只剩下一件織錦抹胸,好在聞人宴用他的外袍蓋上了。她想到自己身上的傷,也明白了大概。但還是怎不住翻了他一眼:“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話說出口虛弱無力,軟綿綿的毫無殺傷力,像是和情人之間的打情罵俏。聞人宴不反駁,靜靜的看着她,一支手臂支撐在車壁上弓下身。吻輕輕印在她染血後殷紅的唇上,濡濕的舌尖溫柔舔過唇縫,嘗到腥甜的血氣後還不罷休。聞人宴的緊繃的身子從她睜眼的那一刻終于送下來,驚魂未定的抱着她親吻,溫柔細致的像是在安慰她,又或者是安慰他自己。“我只輕薄你一人......”

“好了。”沈離經的手想去摸他,手腕被扣住,這才注意到上好了藥。

“對不起。”聞人宴垂着眼,臉色仍然蒼白。手指順着她的手腕滑上去,停在脆弱的血管處,感受她的脈搏。

“我沒......咳咳!”她一句話沒說完,又是一股劇痛,連忙翻了個身,将一口烏血吐出來。起身的時候衣袍滑落,露出她大片光裸的脊背,雖然穿了抹胸也和沒穿差不多。她用手背随手抹了一把血,就急着往後靠擋住那一片涼。聞人宴怕她牽動傷口,就扶着她的腰将人抱起來坐到他懷裏,兩人的身軀緊貼,沈離經身上還半披着他的衣服。

“先別亂動了,睡一會兒也好,很快就帶你回府。”聞人宴将她嘴角的血漬細致抹去,抱在懷裏輕聲哄睡,手指仍然停在她的血管上,一下一下的,數她跳動的脈搏。

呼吸聲漸漸平穩,沈離經還是睡着了。聞人宴眼底的光暈晦暗不明,夾雜着幾分危險的情緒。

“郁覃。”

守在馬車外的郁覃聽到聞人宴輕飄飄的叫了他一聲,聲音壓得低,興許是怕吵醒沈姑娘。接着車裏又傳來一句,還是柔和平緩的語氣,緩慢道:“不用審,都殺了。”

聞人熏經歷了這麽一晚,被吓得都不說話了,直到景祁把她的兔子給揪着耳朵拎進來,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險些震聾景祁的耳朵,魂都要被她的哭聲給擊碎了。就連馬車中的聞人宴都聽到了,擔心沈離經被吵醒了,讓人去阻止一下。

景祁手忙腳亂的哄她,正逢這時車簾被掀開,郁覃淡淡說了句:“丞相說,熏兒小姐再這麽大聲,就要把您和碧草姑娘關在一起。”

聽到這話聞人熏的哭聲止住了,臉頰鼓鼓的,努力憋住只發出幾聲小小的嗚咽。景祁問他:“碧草是誰?”

“是钰小姐的婢女。”

“脖子被擰斷的那個?”景祁皺着眉。“那些叛軍真是喪心病狂,連個無辜的婢女都不放過。”

聞人熏抽噎兩聲,眼淚汪汪地擡起頭:“碧草是小嬸嬸踩死的。”

“你說什麽?”景祁以為自己聽錯了。

聞人熏重複道:“碧草拿匕首紮小嬸嬸,讓她流了好多血,就被踩死了。”

奶聲奶氣的敘述出來,給景祁帶來了不小的沖擊,他的嘴半張着,一直沒有合上。郁覃看出他的疑惑,點了點頭。“紅黎姑娘是這麽說沒錯,這件事丞相吩咐不能外傳,小姐不可再對旁人說起。”

景祁覺得迷惑極了,如果他記得沒錯。之前在馬場裏柔弱到風一吹就能飄走的姑娘,和這個生生踩斷人脖子的,真的是同一位吧?那個溫婉寧靜,偶爾還會吐血,臉色蒼白倒在他表哥懷裏的崔琬妍,是同一位吧?

“......”他心裏這麽想着,也就随着心聲問了出來:“她真的是崔琬妍嗎?”

騙人的吧……

郁覃想了想,挑眉一笑,意味深長的說:大概?”

“那聞人钰是怎麽回事?我看表哥氣得不輕啊。”景祁想了想,捂住聞人熏的耳朵。

只聽郁覃的聲音冷幽幽的:“钰小姐做了錯事,正和碧草姑娘關在一處呢。”

可碧草不是死了嗎……景祁這句話卡住沒說出來。碧草不僅是死了,死相還挺凄慘,死不瞑目口吐鮮血,讓聞人钰和一個親近之人的屍體還在一起,這不是誠心要逼瘋她嗎?

但聞人宴可能真的是要逼瘋她,這還只是輕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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