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離開

沈離經來到駐春閣的時候沒有帶什麽兵馬,身邊只跟着聞人宴和傅歸元。

像是早早知道了她要來,蔣子夜不避不躲,就坐在一棵玉蘭樹下,身上的衣袍上還沾着些血跡。

他擡頭看着玉蘭樹,說道:“我等不到花開了。”

李雲宜一直跟在他身邊,也沒有趁亂離開,見到他們來了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只是臉色蒼白地笑了笑。

“你可後悔?”

蔣子夜眼中含着些血絲,突然就苦澀至極的笑了,指着駐春閣破舊的門,說:“我一步步走到今日,卻還是比不過他聞人宴的天資聰穎,竟苦心孤詣布局這麽多年。我當他是為你複仇,一心要拖蔣風遲下水,哪知道,自始至終,他都是沖着我來的!”

“我是在問你,走到今日,是你自作自受。”沈離經往前一步,袖中的匕首露出一點寒光,被他看了個清楚。“你是如何爬上來的我不管,受了多少苦我也不管,是你害我沈家有今日。”

李雲宜神色微動,恍然道:“你是沈離經?”

她正想說什麽,李雲宜又說:“我知道你,父親生前和我提到過,當初沈家滅門,我父親也有錯。”

磨磨唧唧半天倒是讓傅歸元先不樂意了,他沖着李雲宜說:“你若是現在離開,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不必陪着一個不愛你的人去死。”

在聽到“不愛你”三個字時,李雲宜眼睫顫了顫,搖搖頭。“我已經什麽都沒了,若是他不愛我,那我什麽都沒了。”

蔣子夜抿唇看她,想說些什麽,她卻問:“子夜,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可否告訴我,你現在心裏還有我嗎?”

沈離經想不明白她為什麽現在還執着于這些東西,蔣子夜一直在算計李家,對她又是何來的真心,而李雲宜這個太子妃還沒做多久,就被連累着要成為寡婦,不恨他都算好的,還在問蔣子夜心裏有沒有她,倒像是瘋了一樣。

駐春閣裏很安靜,花草長得也很好,可見偶爾是有人打掃過的。可蔣子夜沒有和她說過這裏,但沈離經卻在這找到了他。

即便是再想自欺欺人,也騙不過自己。

蔣子夜不說,她又問:“崔尚書說,我爹得是讓你殺了,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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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聽得眉心一跳,面面相觑。

誰能想到這個時候還在攪混水,搞得蔣子夜老房子着火的是崔遠道呢。

“我心裏只有沈離經一人,你爹的死,是我對不住你。”蔣子夜一句話剛說完,李雲宜就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用力刺向他心口。

本來溫柔如水的人,此刻眼角噙着淚,滿是恨意和不甘。嗓音因為激動而嘶啞,一字一頓:“你一直騙我!你如此負我!”

她出手突然,就連握着匕首的姿勢都生疏,刺進去時卻用了最大的力氣,刀刃沒進血肉發出的聲音讓她手指都在顫抖,卻仍是将匕首又往前推了半寸。

蔣子夜看出李雲宜想殺了自己,是可以躲開的,可他也不擋,就任她刺向自己。

最後反而伸手将她抱在懷裏,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麽。

沈離經往前走了兩步,聽到他說:“對不起。”

只是不知道是在對誰說,是對她,還是對李雲宜。

在來到駐春閣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和蔣子夜對峙的局面,也想過手刃他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心軟,要狠狠的殺了他折磨他,可又覺得什麽都想說,直接讓他死了算了。

唯獨沒想過這種可能。

到了最後,她和蔣子夜沒有什麽争吵抱怨,沒有歇斯底裏的恨和怒火,只是漠然。看着一個深愛他的女子将匕首插進他的心口,她沒有難過,也沒有解氣,就是覺得疲倦。

俯身想去拉李雲宜時,她突然拔出匕首,擡起血淋淋的手臂,聞人宴趕忙将沈離經拉回去,接着噗嗤一聲,李雲宜劃開了自己的喉嚨,血噴灑一地。

她倒下後,半個身子躺在蔣子夜懷裏。

沈離經睜大眼看着他們兩個,耳中一陣嗡鳴,身子突然向前一倒,聞人宴将她拉回來打橫抱起。

不等一切事情平息,崔遠道就首先下令,将皇室中人全部除去,除了遠嫁的公主以及寧王一脈,沒有能夠免罪的。

朝中有老臣冒着被砍頭的風險,在朝堂上破口大罵,傅歸元坐在龍椅上,聽到好幾次這種話,一部分被辭官,一部分直接拉去斬首。

蔣嘉莳也曾是個公主,聽說了這些事,氣到幾天不讓聞人複進屋。

新朝剛建立,最不能容的就是朝中老臣有異心,擁護前朝血脈。即便傅歸元的所作所為會落人口舌,也好比給朝中帶來禍端的好。沈離經一直說着要絕了蔣氏的血脈,并非誇張。

蔣氏的江山,這才算是易了主。

沈離經是被馬車的颠簸給晃醒的,寧素和紅黎見她醒了,就往她嘴裏塞了藥,遞過茶水來送服下去。

“要去哪?”

她可不記得京中哪條路坑窪成這個樣子,像是要把她五髒六腑都給颠到移位。

寧素實話實說,掀開了車簾。

光線透進來,沈離經看到是黃土大道邊的雜草,這是離開京城的路。

“一覺醒來都出城了?”

“我看再耽擱下去,你這身子是要撐不住了。聞人宴非要和你一起走,他走了爛攤子可都得落到皇上那邊,哪能讓他離開,就催着我連夜先送你出城了。”寧素拍了拍她的背,沈離經猛得咳嗽起來。

“你看看,我兩下都能把你打死,還想和他成了親再回去,你不要命了?”

紅黎看着車馬外的斜陽,輕聲說:“你可算是醒了,沒見到城門的慘狀,可吓人了。”

她和寧素都是見過不少死人的,江湖上刀劍無眼,寧素又是醫者,什麽慘狀沒見過,即便如此,那日出城還是不忍多看。

夏日裏蠅蟲多,又堆了那樣多的死人,一時間附近的街上都能聞到惡臭。磚縫裏滲着的血大雨沒能沖走,看過去細細的紅連着。滿街殘肢碎肉,官兵都是忍着惡心去打掃,光是看一眼都能做好幾天的噩夢。

沈離經是能想到這些的,蔣風遲和蔣子夜都死了,這罪責就會被丢到傅歸元和聞人宴身上。

清白幾百年的聞人府,這下子是真的要背上洗不幹淨的污名。

無論他是否解釋,百姓都會認為他也是亂臣賊子,主導了這場禍事。

高高在上又清冷孤傲的人一朝被拖下神壇,是多少人都樂于看到的事,他們指不定還要拍手叫好。

比起接受一個完美無缺的人,他們更願意相信聞人宴這種谪仙,也是會有污點有罪名的。

一路昏昏沉沉,沒遇到什麽太大的動蕩,幾乎是日夜兼程沒有停歇地在趕路。

淨源就是一個在深山老林的谷,地處偏僻不說,路上還有一大片墳地,常常有人迷路,因此那附近有鬧鬼的傳聞,就更加人跡罕至了。

幾人下了馬車一直走,最後乘着船到了才到了谷中。

路上長了許多顏色鮮豔的花,毒性極強。

一個采藥的童子看見了他們,背着籮筐跳起來,大喊道:“師姐帶着小師妹回來啦!”

沈離經聽到小師妹兩個字,臉瞬間就黑了,龇牙咧威脅:“誰是你小師妹?說話給我小心點!”

童子不過十歲左右的少年,頭發挽起來用布巾紮着,看上去個子也不高,卻一口一個師妹的叫沈離經,鬧得她惱火,也不管自己身子不行,跑着去追打他。

谷中的人聽說寧素她們回來了,都守在門前等着迎接。

一聲又一聲的小師妹,叫得沈離經火大。

她似乎有一點理解當初聞人宴被他們叫小師弟時,為什麽臉色會那麽難看了。

淨源老祖姓寧,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谷外的人多稱他寧老祖,而谷內人就稱他是師父,或者尊稱一句寧老。

寧素就是他撿來的小孩,谷裏其他的孩子也多半是撿來的,每一個都随了他的姓。

當初沈離經沒醒的時候,還想着要是失憶了,也給她再取個名字。

沈離經被忽悠着做了他徒弟,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堆小孩管她叫師妹。

寧老祖正躺在椅子上剝石榴,見她來了就指着一個小童,說道:“知道該抓什麽藥了吧,去把藥給師妹煎上。”

小童歡快的應了,拉着另一個跑去煎藥,沈離經在他身邊坐下,叫了聲師父。他冷哼一聲,讓沈離經伸出手來,兩根手指輕搭在她的脈搏上沒多久,眼皮一擡,發出一聲不耐的“啧”來。

目光掃過沈離經,又放到寧素身上,說道:“我讓你去,是照看着她,別把自己作踐死了,你倒好,光顧着和那小子談情說愛,醫術沒有半點長進。”

寧素心虛望向別處,寧老祖又是一聲冷笑,開始教訓沈離經:“我說怎麽着也不至于搞成這麽個狼狽樣子,怕不是你不好好喝藥,又不肯忌口,整日裏心神不寧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怎麽,你也去談情說愛了?”

被他猜中,沈離經臉上一紅,也看向別處。

“出息,真是有出息,快滾,別在這兒礙我的眼。”寧老祖揮着手讓他們離開,沈離經就被帶着回屋了。

一個女童過來給她送衣物,讓她去溫泉泡一泡身子,過會兒再喝藥。

“師妹,師父說你要跟人跑了?是真的嗎?”

“咳......咳咳!別聽他胡說,沒有的事。”

她點點頭:“那就好,不然六師兄要難過的。”

沈離經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六師兄是哪一個。“他今年才多大?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這小子上一次說要娶寧素,可是被崔遠道好一頓暴揍,這一回又開始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六師兄說他十五,可以成親了。”

沈離經把發髻拆了,任一頭青絲傾瀉而下,在銅鏡面前坐着,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是嗎,那你應該記得告訴六師兄,我已經約好嫁給別人了。”

等回去了就成親。

作者有話要說:  新地圖新副本

蔣子夜的便當。

叮————

抱抱親愛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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