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說是出門去找弟弟,回來時手上卻牽個小妹妹。淩雲一回到家,除了淩家長輩,聽聞風聲跑來嗑瓜子圍觀的人把大廳圍得水洩不通。「該不會是少莊主在外面偷生的?!」
「不,我看少莊主是決定自己抱個媳婦回家養……」
灑狗血話本看太多的紛紛發表意見,嘈嘈雜雜,熱熱鬧鬧,雖然翡翠山莊氣派不輸王侯之家,但不大講尊卑與規矩,唯少莊主氣勢太強,他一開口,衆人瞬間便安靜了。
這位是我在外結識的朋友,白遠。」淩雲首先介紹大蛇,「白先生原本雲游四方行醫,如今打算在青陽城落腳,在他找到地方前我安排他在山莊住下。」
祁楓夫婦在家,主位上是兩老,自然也由大家長祁楓代表淩家對貴客表達誠摯歡迎,「我長官就是個大夫,而且喜歡幫助同行,白先生盡管大方住下,不用客氣!」
「長官?!」白遠讀過淩雲的記憶,知道他有個叛逆而且出身神秘的長輩,當下只是有些玩味地複述這個詞,至於淩雲僅僅是眉尾一陣抽動,看了一眼白遠,明白自己不用多做解釋,便不言語。
白遠氣度翩翩地沖着祁楓夫婦拱手致意,「久仰盟主大人與淩大夫盛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白某先謝過兩位盛情,叨擾了。」
祁楓意思意思地又客套了兩句,然後視線有些兇殘、有些迫不及待地掃向淩雲,并且在看向琥珀時露出一個慈祥老爺爺的微笑,因為不只是他,現在整個大廳所有人最關注、最想知道的重點人物,不是那個相貌清俊的雲游大夫,而是他長孫手上牽的那個小丫頭!
偏偏淩雲氣定神閑,還在那邊低聲向下人交代該怎麽安排白遠的住宿,交代的钜細靡遺,不疾不徐,牽着小丫頭的手卻始終沒放開,吊足了所有人胃口,讓祁楓終於忍不住乾咳兩聲。
淩雲這才像回過神來那般,揮退下人,牽着小丫頭走上前,介紹道:「道是琥珀……」
然後他開始說故事。
故事當然是編的,三分事實,七分胡扯,大意就是他本來到長安區去找在外頭流浪的弟弟淩霄,卻撞見一樁慘絕人寰的悲劇,在某座深山野林裏有一群邪惡的大壞蛋,專門痛宰無辜路過的肥羊,小女孩是被大壞蛋奴役的孤兒,每天被大壞蛋欺淩,還威脅她為奴工,但是她見義勇為地出手救了誤入陷阱的他們,他們為了報恩便救出小女孩……
「真是可憐的孩子。」狗血話本看太多的立馬就信了,不是換着各種詞彙咒罵惡人,就是拿袖子擤鼻涕。
當然,祁楓與淩和靜夫婦還是看出了淩雲不打算對所有人說實話,這一出顯然只是做幌子,即便如此仍是配合着不點破。
小姑娘叫琥珀是嗎?」淩南煙沖着小丫頭笑得溫柔款款。
可琥珀仍是有些緊張地擡頭看淩雲。
Advertisement
倒不是這位老人家讓她緊張,而是這廳堂上太多人讓她緊張。
她生長在南方,不熟悉金陵的語言,我會慢慢教她。」淩雲道,「因為是孤兒出身,所以也不知道父母姓氏,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琥珀,至於姓,我想回來向各位長輩請示,讓她跟着姓淩。」
這種家務事,祁楓向來交給妻子做主。淩南煙點頭,意味深長,同時也正式公開地道:「我相信你的決定,這孩子今後就是淩家的人。」
長輩能幫着做幌子,可是私底下不能不從實招來。
因此,将白遠安排妥當,淩雲便抱着琥珀來到杏林苑,這是祖母淩南煙的私苑,負責打掃和維護的人都是跟着淩南煙許多年的老奴,家裏人有私事要商量時就會安排在杏林苑。
為了避人耳目,淩雲第一次使用靈力,抱着化為小奶虎的琥珀,從落月軒他的書房兩步間便來到杏林苑,其他人都被祖母遣走了,廳上只有淩和靜夫婦,以及祁楓夫婦,而他就這麽抱着瞪着大眼的小奶虎入內來。
「哪來的小老虎?」淩雲的母親花百岫雙眼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小奶虎,似乎覺得兒子接下來說什麽都不重要了。
淩南煙也是一臉好奇。
淩雲持續安撫着琥珀,輕輕地揉她的頭和頸背,以平靜,理智,有條的口吻,說起湛非與他的計畫,直到他半拐半騙地帶回做為容器的琥珀。
「荒唐!」自家子弟竟然做出欺淩無知「弱小」之舉,淩和靜果然第一個發飙,他一拍桌,淩雲懷裏原本已經百般無聊地開始思考虎生的小奶虎,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吼驚得全身炸毛,睜圓了眼戰戰兢兢地觀察四周,淩雲忙不疊地安撫。
花百岫立刻按住丈夫,「你看你吓到小姑娘了!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妻子從以前就不管別人怎麽把他當攻不破的堡壘、脾氣硬的冰山,他哪根筋不對她就偏要往哪戳。大概天生萬物就是一物要克一物,淩和靜從來拿她沒辦法,當下忍着怒火,瞪着長子,「你最好能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
淩雲垂下眼,「我并不後悔自己做的事。」見父親又被激怒,他立刻道:「我答應過會照顧她一輩子,自然不會食言,何況我并非以蒙騙或強迫的方式逼她跟我走,山神族供養她卻也疏遠她,我認為我起碼做得比他們更好。」淩和靜眉峰一跳,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不以為然。
其實這個長子向來是最讓他們省心的一個,在過去,只要是長子的決定,
他必然會無條件信任,只是如今知道他用這麽不光明磊落的手段讓一個小女孩失去一身靈力,教他極度失望,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甚至變得冷峻。
當爹的對兒子不諒解,也只好由另一個爹來排解。
祁楓乾咳一聲,讓長子消停一會兒,道:「行了!這事兒确實做的有點陰險,但是闇血族是什麽模樣咱都清楚,今天不想法子應付,小丫頭在南方山林裏半點世事都不曉,難道還真能永遠都不遇上那些吸血怪物嗎?确實就這麽把小丫頭帶離生長之地,又取走她的法力,咱們理虧在先,不過團結力量大,把靈虎和那啥大仙都結為盟友肯定比各自分散得好。小丫頭以後就歸翡翠山莊保護,咱怎麽養孩子就怎麽養她也就是了,這也不只是雲兒一人的責任。」他話鋒一轉,問向長孫,「你說那位大神叫啥?」
淩雲考慮到他與大蛇結契的內容,道:「爺爺知道咱們青陽城的白蛇大仙廟嗎?」
「知道啊。」他還是大仙廟的大股東,每年出錢出糧辦濟貧活動沒有第二句話,誰讓這青陽城裏說人面廣名氣大,他自稱第二,沒人敢搶第一呢?
「該不會……」
「正是大蛇前輩。如今他化名白逮,但望各位長輩保守秘密。」
祁楓一陣無語,努力回想方才在大廳上有沒有表現得太敷衍,「這這這……明兒個給大仙辦個接風宴吧!」
「大仙既然想低調過日子,咱們也不好讓他為難。」淩南煙道,「這些事,我看就今天在場的心裏有數就好,別節外生枝,倒是大仙如果有什麽要求,咱們盡力辦到就是了。」
「他倒沒什麽要求,就是想過平凡人的平凡日子。」
大仙就是大仙,連願望都這麽清新脫俗。
大仙的要求倒也簡單。那琥珀呢?」花百岫看着兒子懷裏的小老虎,有些眼饞地看着那毛團子……
抱起來肯定很舒服。
「把小晶隔壁的霜花院清出來給她吧!」淩南煙道。
「不用了。」淩雲卻說,「過去她一直自己一個人在山林裏生活,對凡人的一切幾乎都不熟悉,還是讓她住落月軒,我會把西院挪出來給她用。」
「那怎麽行?就是靈虎也是黃花大閨女,更何況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這小子該不會打算實行源氏計畫吧?祁楓眉頭一挑,他有責任阻止長孫亂來。淩雲不曉得讓長輩知道琥珀的真實年紀是否會讓他們比較放心?
琥珀是在八、九歲左右就以法力抑制自己的生長,當時只恨不能再讓身體更矮小一些,好讓她無聲無息地惡作劇。
可如今她失去了法力,只能等待自然成長。
如果琥珀回複二十歲的樣貌,今日的争執只要他倆拜堂完婚也就能消弭;但這條路既然不可行,對長輩說了也沒有意義,因為長輩的着眼點明顯是琥珀的閨譽。
她在落月軒時會保持靈虎的模樣,何況我把她帶出來,對她來說外界人生地不熟……」
「你一個突然闖進她生命中的陌生人,讓她跟你同住,就不是人生地不熟了?」淩和靜冷冷地道。
淩雲并不和父親抗辯,而是抱起琥珀,像是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又像只是以嘴唇碰了碰她的臉頰,然後把她放到地上。
小奶虎一落地,就鑽到淩雲身後,但是四位長輩還是看得很清楚,他身後一陣紅光閃爍,赤霧翻騰,便憑空多出了個綁着長發辮,穿着黃錦紗的小丫頭,一句話不說地抱住淩雲的腰,然後一臉防備地看着在座四人。
她願意跟我離開,表示她并不把我當外人。」淩雲無意頂撞父親的固執,仍舊殷懇地道,「再者,恐怕她也不肯離開我身邊。」他安撫地拍了拍琥珀的發頂,拉開她抱得死緊的手,握在手裏,難掩自嘲地道:「我知道今天做了這樣的事,各位長輩對我相當失望,做了一件錯事,辜負了你們心目中我從不犯錯的形象,就像白紙出現一點墨痕,倒遠比劣跡斑斑更為刺眼。」這已經是他從小到大極為難得的氣話了。
淩和靜想再說什麽,讓花百岫按住了。
別賣可憐啦!誰說在爺爺心目中你就黑化了?我現在看你還是比白月光還白呢!」只不過本性有點兒黑而已——從以前就是黑的,并不是現在才黑!祁楓難道看不出這孩子看似君子端方,實際上心眼沒少過?只是明白他的本性不壞罷了,所謂小奸小惡,離不開人性貪嗔癡,因此讓人顯得面目可憎,可這孩子唯一的缺點僅僅是護短,他又怎舍得苛責他?
「就算我們相信你,但琥珀畢竟是女子,總得為她的閨譽着想啊。」祁楓道。
「她就是我的人了,要什麽閨譽?」淩雲幾乎是強勢地道。
祁楓臉頰一顫,淩和靜立刻道:「既然要把她當淩家的孩子養,自然是由她自己選擇未來夫婿,怎能你說了算?這豈非欺她年幼無知?」
她選了我。」當媳婦兒,但是……反正他不覺得有何差別,「只是我并不願意占小孩子便宜,自然會等她成年,你們多心了。」
花百岫看這父子倆僵持不下,只好道:「看這情況小丫頭還是要有個熟悉的人在她身邊,等她習慣了這裏的日子,與人交涉無礙,再搬出去吧。這段時間落月軒的仆役都吩咐下去,讓他們別碎嘴,霜花院那兒還是給丫頭備下,讓她平日沒事就過去熟悉熟悉,總得給她一處自己的地方,才不像寄人籬下那樣的委屈啊。」
淩南煙見小丫頭似乎敏感地察覺到大人們的氣氛不太好,躲在淩雲身後一臉戒備,便道:「好了,百岫都做了妥善安排,你們就別再相持不下,今兒個讓你們來本是要給琥珀見面禮的,這麽箭拔弩張的,你們當長輩和兄長的好意思說是把她當自家孩子養嗎?」
淩南煙難得有責難之聲,淩和靜與淩雲都不再言語。
淩南煙笑着掀開了幾上用八寶漆盒盛裝着,下午才做好的涼糕與松子糖,沖着小丫頭招了招手,「琥珀,來!」
琥珀看着淩南煙,又看了看淩雲,後者拍了拍她的頭,「去吧,奶奶給你好吃的東西。」
好吃的東西?琥珀眼睛一亮,腳步有些一蹦一跳地就湊向前,小丫頭毫無心機的模樣,讓在場原先還繃着臉的長輩當下都軟化了。
這麽小的小姑娘,正是需要家人陪伴的年紀啊!照淩雲所說,她總是只有一個人。
多可憐啊!當下老人家們父愛母愛都泛濫了。
琥珀從沒吃過這麽精巧別致的零嘴點心,跟着淩雲下山後,淩雲偶爾也會買街坊小販賣的小零嘴給她吃,她都很喜歡,可山莊裏大廚的手藝是外頭沒法比的,她吃完後還有些眼巴巴地盯着漆盒。
下山後,淩雲不只一次告誡她,看到了什麽想要的東西都別動手,他說可以碰才碰。
畢竟他帶着個會化為巨虎的熊孩子下山,什麽事都要多想一步,在她引起軒然大波以前把火種都剔除。
就像在市集裏看了想要的東西,琥珀又轉頭看了一眼淩雲。
一旁的淩南煙笑着拍拍她的頭,「好吃嗎?喜歡就多吃些。」
又被人拍了頭,琥珀有些驚訝地轉頭瞪大眼看着淩南煙。
失去大半法力,她讀聲音的能力也跟着消弱不少,人多又吵雜就完全讀不懂,只能在心裏向淩雲求救。
「奶奶讓你喜歡就多吃點。」淩雲說。
她沖着淩南煙笑逐顏開,然後抓了一塊涼糕塞進嘴裏,又抓了一把松子糖塞進淩雲給她帶的小香囊裏,塞得鼓鼓的。
這舉動讓祁楓有些好笑,「喜歡就讓廚房給你送新鮮的去,家裏不會讓你餓着,吃的東西就別亂塞,當心吃壞肚子。」祁楓想這丫頭大概聽不懂,又對淩雲道:「這些生活習慣你得好好教教她。」
淩雲忍住沒去搶她塞滿松子糖、碎銀子,以及這一路上不知又亂塞了些什麽怪東西的香囊,只是點頭應了聲「是」。
淩南煙笑咪咪地取出一個錦嚢,裏頭放了幾張金葉子和一些金飾,将錦嚢系在琥珀胸前,「你突然間帶她回來,我也沒準備,匆忙間只有這些東西了,過幾日你拿這些金飾去給她打一只金鎖片吧。」家裏孩子出生,她都會給一塊純金的鎖片,琥珀既然當了淩家的孩子,也是要給的。
祁楓的話琥珀聽得一知半解,但這回認真聽了淩南煙說話的聲音,知道這些東西是給她的,立刻便打開錦囊一看,裏頭的金飾她也有一些—跟山神族捜刮來的咩!除了會發出聲響的金鈴铛,她并不特別喜愛,經常拿來砸人哩,更別說會想帶出門了。
這一個月的旅程下來,她倒是多次見識到這玩意兒的好用之處,尤其是金葉子,可以做為銀子!所以這老太太一見面就給她這麽法力無邊的好東西,她決定老太太是個大好人,以後她會多罩着她,這麽想着,琥珀一手拍上了淩南煙的胸脯。
淩雲嘴角又是一抽,廳裏的四位長輩卻是不明所以,見琥珀又多拍了幾下,淩雲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與淡然,卻終究忍俊不住地解釋道:「她被山神族人當守護神供着,這是她表示會保佑族人的意思。」小丫頭把那些金飾當成祭品了,對獻上祭品的人,她會視對祭品的滿意度來給予祝福,這是淩雲下了山,買零嘴給她時才知道的。
「噗……」花百岫首先笑了出來。
至於淩南煙則忍着笑意,伸手拍拍琥珀的頭頂,「謝謝,你也要記得保佑自己平安健康長大。」
被媳婦兒以外的人拍頭,感覺也不錯,琥珀露出一個歡喜的笑。
然後是祁楓,他給晚輩的見面禮多半被嫌不正經,身為土豪兼武林盟主,品味本來就不是愚蠢的凡人能夠理解。但這回真是事出突然,他也只能給紅包。
而且是大紅包。
我說雲兒真不像話,早點說你會帶琥珀回來,我才有時間準備見面禮啊!」祁楓将塞滿元寶和金葉子的古銀制匣子交給琥珀。
淩雲不置一詞。心裏想的卻是,還好沒時間讓他老人家準備,否則他會送出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真沒人說得準!
淩琥珀一見銀匣裏這麽多的銀子,再次舉起手拍了拍祁楓的胸膛。
這回是淩南煙在一旁撝住嘴,笑眼看丈夫那一臉懵了的模樣。
可以想見祁楓心裏想的是——我堂堂天下第一高手,被一個小動物、小女孩說她要保佑我來着!
同樣的戲碼,花百岫和淩和靜又來一回,輪到淩和靜時,父親臉上那與他的冷臉不協調的表情,讓淩雲險些壓抑不住幾乎笑出聲來。他拉住了琥珀,「差不多快到晌午,各位長輩也該歇着了,我帶琥珀去梳洗換件衣裳,還要教她許多規矩,傍晚再讓她來向各位長輩請安。」
花百岫還想留住琥珀,淩雲卻低下頭對琥珀道:「說,晚輩告退。」
花百岫突然住了嘴,然後看着琥珀嘴巴開合了幾次,才有點用力地說道:「碗被告退!」說罷,還擡起頭讨賞地看着淩雲,後者抿住唇,摸了摸她的發頂表示贊許,小丫頭樂呵呵地笑了。
四位長輩忍不住怔忡地看着淩雲牽着小丫頭離開。
怎麽說呢……突然覺得淩雲教琥珀說話,而小丫頭乖乖聽話還讨拍拍的舉動,簡直戳中老人家們的軟肋,而且直直戳進心坎兒底了。
覺得有點可愛,怎麽辦?下次恐怕難以堅持住要他斤分房的立場了。
「我記得,雲兒以前很喜歡養小動物的。」淩南煙突然感慨道。
「你這麽說我才想起來……他小時候多可愛啊!」祁楓想起長孫才四五歲時,臉還像個小包子,抱着跟他一樣白軟的小兔子,怯怯地跑來問他,可不可以養的模樣——萌死人啊!再加上是第一個孫子,他其實是很疼愛的。
曾幾何時,他明明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卻不再向任何大人撒嬌,安分認真地盡身為長孫與翡翠山莊少莊主的職責。
當下,四位長輩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起來。
嗳……還是順其自然,別勉強他們吧。
落月軒的西院是一棟雙層樓宇為正身,合東西兩側樓房為護龍的三合院式格局,爬山虎爬滿了紅磚牆,偌大的院子中央種了一株雪白的玉堂春,此樹姿态蜿蜒奔放,樹下如茵的草地上有石桌與石椅,原本是淩雲閑暇練笛或下棋用,這西院正對着落月軒中央的月湖,坐在樹下景物開闊。
月湖做為落月軒的中軸,引了山泉水,就算是炎日裏也帶來絲絲涼意,後來湖上築了拱橋與涼亭,淩雲喜歡在那兒練笛和休息,這西院就不怎麽使用。
西院是落月軒格局最小的一處,卧房在北院,書房在東院,南院則有演武場,都是至少二進的格局。
淩雲突然帶着淩琥珀回來,西院來不及整理,他也不催趕,說把西院挪出來本來只是讓她放東西用,打定了主意這小不點就跟着他睡。
反正,把她變成小奶虎就成了。
在外奔波了幾個月,不管淩雲怎麽注重整潔,外頭終究不如家裏。11翠山莊內引山泉水容易,淩家人自己住的地方多半都有澡堂。
所以一回到落月軒,他讓所有仆役認過淩琥珀這個小主子,讓廚房給她送了涼甜湯和小點心,便徑自回北院去沐浴。
裴翠山莊裏的小點心很快就收買了淩琥珀,心裏想,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點心,比她在山裏吃肉還得自己料理真是好太多了,而且她靠術法料理出來的食物實在是……以前沒得比較,覺得自己能獵到又肥又多汁的獵物真是了不起,下山後上館子接觸了各地名菜與點心,她吃了就不想下桌,開始覺得過去自個兒在吃方面真是太寒伧了。
淩琥珀不知道那是因為淩家富可敵國,她一下山享受到的就是土豪等級的待遇。
落月軒大部分的仆役此刻都忙着整理西院,淩雲留了兩個丫頭伺候她吃點心,她被盯着只覺煩悶,橫掃千軍一樣地把一桌子點心吃光,然後沖着兩個丫頭指了指空了的盤子,一名丫頭立刻做收拾,另一名則忙不疊去廚房再給她取新鮮的點心。
花廳裏只剩她一個,小丫頭露出一個賊笑,立刻變成了小奶虎。
她發現自己就算化為小奶虎,卻仍有成虎的活力,小小的門檻兒也難不倒她,更不用說要偷雞摸狗,掩人耳目,還有比變成小奶虎更方便的嗎?
她掩住賊笑,遁着淩雲的氣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地溜出了花廳。
淩琥珀覺得山下有一點就不如她的洞府。
這裏的房子幹嘛蓋的上上下下,彎彎繞繞?像她的洞府一間小室連着一間小室,簡單明了,而且平坦得能從最深處的洞室一路滾到洞口,再滾回去,只要別撞到她亂丢的祭品,保證暢行無阻,不是很方便嗎?這些山下人真不會蓋房子,可惜她法力失了大半,要不就幫淩雲蓋一座更大更氣派的洞府。
一路輕易地避開幾名仆役的耳目,淩琥珀得意極了。
少莊主沐浴,仆役早早就備好一切并且回避,只有山莊內近身伺候大少爺的莫大郎莫文候在澡堂外,以便淩雲随時傳喚。
要避開莫文進入澡堂也不難,澡堂外還有一廳一院,莫文站在院子裏,背對着大屋,小奶虎挨着牆外的灌木叢走,直接從莫文背後溜了進去,足上的肉墊讓她在石階上蹦跳着往上爬時也悄然無聲。
淩琥珀并不知道這是座澡堂,她只是在這陌生的地方又悶又慌,追着淩雲的氣息來找他罷了。
聽到水聲時,她立刻想起了山中溫泉池的那一幕,當下賊笑着,左藏右躲,迂回前進,以防被淩雲以外的人逮着,最後小小的身子藉屏風的遮掩,朝室內探出毛茸茸的頭顱。
水氣雖然氤氲,可澡堂空曠,接近承塵的牆上透氣用的窗都雕着窗花,斑斓的天光以及四個角落立着的宮燈,讓澡堂裏明亮非常。
淩琥珀目光瞬間就鎖定水池裏長身玉立的身影。
落月軒澡堂地基高築,水池向下挖,就是人高腿長的淩雲站在池子裏,也只露出了臀部以上的身子。
淩雲背對着大門,垂着頭傾向一側,将長及腰下的發攏至胸前,讓牆上雕成鯉魚的水口裏傾洩而出的水,沖刷過他雪白的背,結實有力卻優美的肌肉線條在霧氣缭繞中更顯誘人。
出於小小的猥瑣與下流的心思,淩琥珀決定暫且不出聲,安靜地「觀察」一會兒,因此躲在屏風後嘿嘿偷笑。
當淩雲轉過身時,她忍住向前看得更清楚的沖動。
是這樣的,她不忍心打斷他沐浴的興致,所以決定安靜地等候。
而且,從沒有人規定她不能看啊!在客棧時她是不想在人前破壞自己身為山神大人的威嚴,所以忍着沒看,今天則是貼心地不打擾美人兒泡澡的雅興,安靜地看。
淩家的男人都是高頭大馬的,淩雲相比父親與弟弟那種往人前一站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多了幾分溫文儒雅的書卷氣,整個人顯得清瘦修長,可和真正的書生相比卻又多了英挺俠氣,胸是胸,腰是腰,腹部與手臂肌肉塊壘分明卻不顯猙獰……
淩琥珀眯起眼,不自覺地伸出毛莺莺的胖爪子向前走了一步,如果她是人形,臉上肯定浮現出登徒子視奸美男子的癡漢涎笑。
但她現在只是一頭小奶虎,臉上那不協調的笑,只有憨字能形容。
淩雲其實早就知道那丫頭進了澡堂。
拜大蛇的法力之賜,即便不催動任何靈力,整個落月軒有什麽動靜都逃不過他的感知,若要将這種感知擴大到整個青陽城也是輕而易舉的。
上古大妖之所以被道士戒懼,其來有自。
但他沒有點破那小丫頭的偷窺,繼續把自己徹頭徹尾洗乾淨,而期間那丫頭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三個地方躲,每一次都更接近浴池盡管明白她的舉止有些猥瑣,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她自以為神偷大盜,鑽進浴池旁擱着衣服和布巾的矮榻,想要接着鑽進淩雲的衣服堆裏,結果發現榻上連他脫下來要洗的衣服都折得跟豆乾似的,當下都無語了。
就在同時,水聲嘩然,她太遲地想找地方躲藏,卻覺身後白光一閃……榻上另一疊乾淨的衣服與布巾轉眼不見蹤影,身後有輕微動靜,然後她被
一手輕輕撈起,淩琥珀轉過頭,卻見淩雲已經穿好了衣裳,連頭發都已半乾,神情淡然從容地将她抱在懷裏。
「……」偷窺被逮,她假裝路過,左右張望,吼嗄兩聲。
你們出恭的地方在哪?我肚子疼,嘤嘤……
她還無恥翻出白肚,胖胖的虎掌貼在白肚上裝可憐。
可抱住她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淩雲單手抱着小奶虎走出澡堂,想到什麽似地沖着院子裏什麽也沒察覺的莫文道:「琥珀在我這兒,讓她們不用找了。」
莫文聞聲,轉過頭,卻只看見大少爺不知抱着什麽東西轉過身朝卧房走去的背影。
澡堂位於北院第一進的西側,穿越穿堂與回廊,行經草木扶疏的庭院,便是淩雲日常起居坐卧的寝房。
淩琥珀覺得雖然這些山下人蓋房子不聰明,園林與居家擺設倒是挺厲害,看得她目不暇給。
淩雲将她擱在一張寬大的羅漢床上,徑自轉進卧房裏,再出來時他披散的長發已經以一支玉簪簪起,光亮的發鬓垂在胸前,廣袖博帶,白衣若雪,簡直像踏着雲彩而來的仙人,看得淩琥珀目不轉睛,見他走來就屁颠屁颠地挨到邊等着他抱。
「怎麽了?」也不知是不是大蛇法力之故,盡管她變成了小奶虎,他仍是能輕易察覺她的恍惚,抱起她時順勢揉了揉她的肚子。
難道真的肚子疼?
淩琥珀差點因為貪看美色而反應不過來,好半晌,淩雲才聽見腦海裏那聲音吶吶地道:
很好看。她頓了頓,慢半拍想到自己偷看他沐浴還被當場抓包,立刻解釋道,你穿這樣真好看。
當然,不穿也是好看。但就算是不知羞不知臊如她,也不會傻到老實說出來,免得以後再也沒有偷看的福利。
淩雲愣住,只覺她從小生長在山林裏,直率到讓他有些招架不住,面上淡然如故,耳朵卻微微泛紅。
他當然明白世人怎麽評價他的容貌,盡管身為男兒的他覺得像弟弟那樣陽剛俊美才是好相貌,不過确實從小到大,他的長相讓他占了不少便宜……當然也吃了些苦頭,狂蜂浪蝶,癡男怨女的追逐就是其中之最。
但她這麽天真坦白地誇贊,還是讓他有種醺醉感。
盡管淩雲不承認,但往後他便從以前習慣穿着俐落的劍袖勁裝,改成像這樣廣袖長衫,淩琥珀那句誇贊可是主因。
原本想讓底下人帶她熟悉環境,最後淩雲還是作罷,正好他剛回來,也要到各處去查看,索性便帶上了淩琥珀一起。
少莊主養了只虎斑貓,胖嘟嘟的虎斑貓,還不準人摸他的貓。這事在今日傳遍整個山莊。
白遠從外頭回來就聽見山莊裏這麽閑聊,心裏一陣好笑。
淩雲把他安頓在一處較遺世獨立的院落,山莊裏的仆役他支使不慣,也容易暴露身分。絕大多數日常瑣事都能用法術解決,但淩雲發現白遠回到山莊時身邊跟着個面生的仆從,穿着山莊雇傭的青綠色短褐,山莊裏沒人覺得有異,淩雲一眼便知這仆役是白遠以木靈幻化的。
白遠以術法幻化出的桃樹精只是低階精靈,沒有自我意識,但能執行一些體力活兒,而且有白遠的攝魂術護身,山莊裏的仆役即便和它處在一塊兒也不會覺得面生,只需再賞這樹靈一滴上古靈獸寶血,它就能真正成精,淩雲越來越了解為何人類道士非得把他封印不可。
白遠一安頓好就下山閑逛,還特地去看了供奉他的白蛇大仙廟,他對大仙廟裏的白蛇大仙眉目如畫沒什麽意見,但對大仙的大餅臉很有意見。
他明明是瓜子臉啊!可惜這年頭恐怕不會有人把大仙塑成瓜子臉,他只好當做沒看見。
回到山莊後,白遠對淩雲完全不必任何提示就把靈力運用自如感到驚訝,於是他悄悄讀了淩家某些人的記憶,讀到了祁楓的記憶時,簡直難掩訝異。難怪,這太有趣了。
晚餐餐桌上,白遠坐上了主桌,祁楓客氣非常,白遠比他還客氣。
小孩子原本不坐主桌,可淩雲仍是讓淩琥珀破了例,讓小丫頭坐在他身旁。
第一道菜上來時,大夥兒就明白為什麽了。
她根本不會用筷子,調羹也用得勉勉強強,是淩雲在回來的路上慢慢教才有的成果。
在外頭,他還會_只眼閉只眼地讓她用手抓東西吃,回到山莊就不允了。淩雲替她把菜夾到面前的小盤子,她伸手要去抓,就被淩雲拍掉,拿起讓人備在一旁的濕布巾把她沾了油膩的爪子仔仔細細擦乾淨。
如果你不學會用筷子吃,我就喂你吃。」他輕聲道,神情冷淡到有些嚴肅。
喂就喂,誰怕誰?姑奶奶她還樂得省事。
但這顯然對她是種折磨,想吃什麽不能吃,淩雲盡夾些青青綠綠的菜喂她,她又不是兔子!
我要吃肉!整頓飯,淩琥珀就盯着桌上的梅幹扣肉與蒜泥白肉流口水,淩雲卻只夾了一點點喂她,然後又塞給她兔子吃的青菜。
雖然他自己也是這麽吃,他吃一口,然後态她一口,态她的那一口,還遠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