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茶泡飯

五點半,本該是下班吃飯的點,陳彥周卻被孫星逸一路拉到了古鎮弄堂裏。

車停在外面,孫星逸帶着陳彥周在裏面七拐八拐不知道繞了多少圈,最後進了一家門口看起來很老舊的店面。

剛下完雨的地面潮濕,深巷子積水深,擡腳略過濕透了的木門檻,入目的是五髒俱全的一處小窩。

置物架上陳列着各色古味的玩意兒,剛進門,陳彥周便料到了孫星逸想做什麽。

店老板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沏好了茶水招待着客人,陳彥周找了個空着的木質沙發上一坐,百無聊賴地握着茶杯玩。

悟土羊脂玉茶具,倒是好手筆。

剛一來的時候,孫星逸和店老板不知道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交接秘語,現在老板進倉庫取貨去了,陳彥周放下杯盞,問道:“又想買什麽?”

“說是新到了個鼻煙壺,”孫星逸一聽就覺得陳彥周這人不會說話,什麽叫又,他是那種随便亂花錢的人嗎?他輕啧了聲,皺着眉頭:“這不我爸下個月生日麽?送個古玩意兒回去讓他開心開心。”

陳彥周耷拉着眼皮,淡淡開口陳述起事實來,“上個月你媽過生日,上上個月你爺爺生日,都得出來買件放家裏擺着。”陳彥周唏噓了聲:“忙人,永劫地球那項目跟得怎麽樣了?”

孫星逸是敗家,但在工作上還是馬虎不得的。他直起腰杆子,“本來想跟紙頁工作室合作的,但前兩天蘭荷工作室聯系我,她們最近不是上了個漫畫嗎?還挺火。”

話娓娓說完,孫星逸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

屋外太陽升起,弄堂門口燃起一抹太陽餘晖,陳彥周掀起眼皮,沉了口氣,“你跟人合作都看人公司熱度的?”

“那當然不是!”孫星逸搖頭立馬否決,“你前陣子在國外出差不知道,最近國內熱的一部漫畫跟你喜歡的那個畫手Cr茶泡飯的風格相似,你肯定滿意。不過目前還沒确定,還得具體看那邊的方案以及誠意。”

陳彥周拿起杯盞的手一頓,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他皺着眉,“誰說我喜歡她了?”

孫星逸嘿了聲,“你要不喜歡人家沒事就刷人家微博?少裝,你經常訪問第一位就是她了吧?”

“聽說茶泡飯還是個美女,喜歡就喜歡呗,這又沒什麽,有什麽不好承認的。”孫星逸老神在在地又在後面跟了一句。

“……”

許浣予和Run工作室的項目負責人通完電話得了個地址,二話不說打車趕去了塘灣古

塘灣古鎮地處偏僻,碰上下班高峰期,出租車在主幹道上緩慢前行。

昨天熬了一夜,許浣予靠在車上,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讀大學那會兒,許浣予的性格比現在還要怪異。大一課業松弛,她那會兒不願意跟人交朋友,腦子裏偶爾有天馬行空的想法,閑暇時間,便想着注冊個微博賬號在上面畫着玩兒。

換季期,氣溫殷勤不定,許浣予晚上睡覺不老實,一夜病倒。

在醫院吊水大半天,睡了一覺後已然退燒,到底是年輕人的底子好,許浣予很快就能活蹦亂跳。

那會兒許浣予病蔫蔫地不願意回宿舍,屁颠屁颠地跟在陳彥周身後,陳彥周也由着她,把她帶到校外的房子裏。

陳彥周給她做了一桌子的清淡菜,她打了一下午吊水,直喊嘴巴苦,想吃點有味道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哄小孩的心理,陳彥周給她點了份正常甜的奶茶。

本想讓許浣予吃完飯再去喝,誰知道她看着白米飯百般的不樂意,背着陳彥周一股腦兒地把奶茶倒進了碗裏。

咖色的奶茶混着軟糯的波波潑灑在白米飯裏,顏色異常地詭異,饒是陳彥周也尬在了原地,他端着冬瓜排骨湯出來,看着她面前的小碗,遲疑片刻,憋着笑:“你這……能好吃麽?”

許浣予拿起陶瓷勺挖着飯往嘴裏送,兩眼笑眯眯地:“好吃!”

某茶家的奶茶就是糖分高,即使規格選的少甜都能給人齁到,許浣予挖完一口,接着又挖了一口,米飯本就噴香軟糯,搭上黑波波,口感更怪了,說不上來是哪個更好吃一點兒。

陳彥周明顯的不信,拿着勺子說要挖一口嘗嘗,卻被許浣予護食給擋住了,“不給不給!你吃你自己的!!”

男人讪讪地收回了手,唇角揚起的弧度未減分毫,“你還挺小氣。”

許浣予哼哼了聲,坦然點頭應下:“我就是小氣鬼!”

奶茶泡飯,其實一點兒也不好吃。再搭上鹹的菜,更是倒胃口。

但她自食的惡,不管如何,都不想讓別人替她承擔分毫。所以逞強似的全盤接受所有。

也就是那天的靈感,當晚,許浣予抱着陳彥周的電腦注冊了個微博號,Cr茶泡飯。

這個賬號第一個粉絲便是陳彥周,ID:cyzsxhynpy。

看着像是串亂碼,并且還沒頭像,怎麽看都覺得這是個僵屍號。

那時候,許浣予發布的第一條漫畫随筆動态,陳彥周當着她面點了個贊,那會兒少年心思單純,黑漆漆的眼睛裏全是許浣予的倒影,他最愛笑,跟她說:“我永遠是你粉絲。”

年輕時不覺得什麽,有且只有一顆熾熱心髒的随之跳躍,是悸動,是心髒深處回響的愛意,愛像急湧的瀑布。

但現在看來,哪有什麽永遠,那雙包含着愛意的眼睛裏,不過都是年輕時候清澈的愚蠢罷了。

其實,在他們分手最開始的時候,許浣予對陳彥周也是有怨氣的。

他們在一起四年,相戀四年,甜蜜四年。但在最後分別的時刻,她說要走,陳彥周竟真的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過。

只有在一起時才有永遠。

承諾在分手後聽起來,總是可笑。

出租車到了地方,司機扭頭喊了兩聲許浣予,“姑娘,到地方了。”

眼角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有些潮濕,許浣予睜眼盯着外面的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跟司機道了聲謝,拎着包趕緊下車。

孫星逸給她的地址是塘灣古鎮e茶社,一家草茶晚點的用餐地方。

下了車四處看了眼,許浣予打開地圖導航很快找到地方。

現在是下午的六點半,e茶社樓底下排滿了用餐的人。還好孫星逸一早就預約了包間,等許浣予到的時候,服務生才剛開始上菜。

推開包廂木質版刺繡布的移門,包間裏的環境一覽無餘。

随着她的到來,包廂裏原本在裏坐着的人的視線也朝她看了過來。男人眼尾上挑,透着股漫不經心的慵懶感,下颚線流暢清晰,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矜貴感。和許浣予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完全重合。

陳彥周定定地看向來人,在看見許浣予的第一眼,他身上莫名升起了一抹疏離的氣質。

許浣予和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視線撞上,她怔在原地,一時間忘了做出反應。

她沒想過會這麽快就再次遇見陳彥周,但畢竟是和人家公司打交道,撞上也是難免的事。

捏着文件夾的手指不自主地收緊,許浣予很不喜歡自己現在的這幅模樣,更讓她想不通的是,明明早就做好了會遇見他的心理準備,但真到碰面的時候,心口還是會泛出一些刺刺的疼。

尤其在感受到他前後嚴明的态度,許浣予僵着背脊,露着職業的笑。她脫掉鞋子,踩着木質地板往包間裏面走了過去,“孫先生您好,我是紙頁工作室的許浣予,剛才跟您聯系過。”

她帶着目的性地靠近着孫星逸。

身子微微傾斜,所有的注意力和視線都落在孫星逸身上。

孫星逸意識到這點,丹鳳眼微微上挑,又哂笑一聲看了眼陳彥周,挪回視線,目光定在許浣予身上,“你認識我?”

那肯定是不認識。許浣予仰着笑臉,緩緩搖頭,“現在認識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孫星逸和陳彥周在一起時,大多人的注意力都會先放在陳彥周身上。若不是覺得他帥氣,便就因為他是Run的老板。

細細數下來,這還是孫星逸第一次被人優先在意,顯然,他的魅力要更勝陳彥周一籌。

孫星逸下巴擡高了點兒,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陳彥周,眼底帶着若有似無地笑,如同挑釁一般。

再看向許浣予,孫星逸臉上多了抹和顏,往裏挪了挪,給她留了個用餐的位置。

“我記得之前看過你們公司的人物繪圖,跟我們游戲角色很貼,細節都摳上去了。”從許浣予那兒拿過文件檔案,孫星逸側着頭,兩眼笑眯眯的,“出自你手?”

這些內容,方才兩人在電話裏就聊過了。

和陳彥周對着坐,稍一擡眼就能看到對方的存在,許浣予垂着眼睛,愣是将視線移開,她手搭在餐桌上,禮貌地點了點頭,“是我畫的。”

孫星逸舀了勺桂花羹品嘗,随意翻了兩頁策劃文案,語氣熟絡,明顯能聽出來他心情很好,“這也是你做的?”

當初知道Run工作室在找合作方時,許是看她手頭工作不忙,顧寧給了她一個思路,叫她幫襯着做個策劃項目以及畫一下繪圖。許浣予在網上搜羅了許久的資料,後期又修修改改,最終完成的這版策劃。

許浣予側目點頭,嗯了一聲,“是這樣的,我們工作室也是誠心想和Run工作室合作永劫地球那個項目,您看看這個策劃,覺得怎麽樣?”

孫星逸有一習慣,吃飯的時候就想着好好吃飯,不談工作。

有什麽事要談,可以等飯後再慢慢說嘛,他合上文件夾,打着哈哈:“挺好的,我們還是先吃飯吧,項目的事情之後再談。”

相對比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流湧動,對面坐着的陳彥周倒是真像個正兒八經來用餐的人,別人在他面前讨論他公司的項目,但他充耳不聞似的,拿勺子一口一口地挖着面前的赤豆元宵。

小盅空了大半,男人慢條斯理地抽了張餐巾紙。他長臂一伸,拿了許浣予帶來的文件夾翻了翻,又放了回去。

男人身子微動,向後靠了點兒,目光掠向許浣予,黑漆漆的瞳孔中透着股冷意疏離,口吻生硬:“抱歉,這項目跟貴公司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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