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歲

除卻熟稔的語氣之外, 還帶着醉意的遲緩。

許浣予電話那端靜了靜,片刻後,他低沉的嗓音開口:“你在哪裏?”

綠色的小人燈亮起, 許浣予跟随着人流走過這條斑馬線。她手臂還在高舉着手機, 醉眼懵懂地看向四周街角, 委屈到想哭:“不知道。”

“你看看周圍有什麽标志物。”陳彥周壓着性子耐心地說。

許浣予茫然地眨着眼睛,打開免提,透出四周信息:“樹, 亭子,便利店。”

電話那邊傳來關門聲,聽筒裏有風的聲音, 像是耐心告罄,陳彥周不住地皺起了眉, “許浣予, 我真服了你,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喝酒?”

周遭的汽車呼嘯,鳴笛聲急促叫嚣。許浣予咬着下嘴唇, “你兇我?”

腦子加速地運轉, 許浣予徹底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拔高了聲音, “陳彥周你兇我?!”

“嗚嗚, 傷心了,不要喜歡你了。”

空氣中靜默片刻,兩人之間無人再開口。忽然,到路邊停下一輛出租車, 胖胖的司機師傅問:“姑娘, 要打車嗎?”

許浣予下意識搖了搖頭, 抱着手機一副堅守底線的模樣:“我不坐黑車!”

司機笑了,一看就知道她喝了不少:“姑娘,我這是出租,正規公司的,可不是黑車。”

許浣予視線上移,似乎是看見了标志性的出租車标牌,她确信地點了下頭,“那你可以帶我去找陳彥周嗎?”

提到想要去的地點,她又一次舉起手機,“陳彥周,你在哪裏啊?”

那邊電話還沒挂斷,陳彥周聽她叫自己,又氣又無奈:“你把手機給司機,我來說。”

司機拿過手機和陳彥周簡單交流了幾句,而後把手機還給了後座喝得滿臉通紅的女生。她像是累了,縮成一團攤在後面。

本來以為交涉起來會有困難,還好旁邊有個頭腦清晰的強大外援,至少,出租車師傅這一份工作做得非常順利。

到了地方,師傅把人放下,看着她動作踉跄,好心提醒:“姑娘,下次一個人在外的話還是少喝點酒。”

許浣予剛想走,聞聲停下折返,一臉嚴肅:“師傅,我才沒有喝酒呢!”

得,莫不是還要耍起酒瘋。

胖師傅見她這麽較真,搖頭無奈地笑了下,一腳油門踩下去,揚長而去。

許浣予眨了眨眼睛,一轉頭,偌大的全家便利店亮着燈,她找遍了周圍的人,卻也沒有看到陳彥周。

一雙好看的眸子不經意間升起一片水霧,她抿着唇,不死心地又找了一番。

依舊無果。

騙子,不是說好下車就能看到他的嗎?!

許浣予舉起手機,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挂斷掉的電話,心裏一陣五味雜陳。她再次撥打給陳彥周,傳來的卻是冰冷的系統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夜晚降下第一片寒霜,紅潤的眼眶兜不住洶湧的淚水。

許浣予忍住鼻頭的酸意,在那一瞬間不知所措起來了,她無措到只知道小聲地重複着同一個名字:“陳彥周。”

“陳彥周。”

“陳彥周。”

接電話啊陳彥周。

她可以對所有人态度強硬,但在面對陳彥周時,只剩下柔軟和脆弱。

她該怎麽找到陳彥周啊。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秋日的夜風夾雜着霜氣吹拂過來,和白日的熱氣溫差實在太大,許浣予凍得手指通紅,但她還不依不饒地重複着撥打陳彥周的電話。

第七遍,電話通了。

那雙落寞的眼睛裏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雀躍地在原地跳了下,歡呼起來,方才積攢的難過氣息全部被吹走。

她甚至忘記了她是因為什麽要給他打的電話。

片刻後,她想起來,語氣又難過起來,“陳彥周,你在哪兒啊?”

她說話的口吻喪的不行:“我找不到你了……”

“回頭。”男人舉着手機,嗓音喑啞。

許浣予應聲回頭,城市便利店的燈光柔和了男人的眉眼,他眉尾輕擡了一下。

男人手裏拿着手機和連着線的充電寶,剛從便利店走出來便接到了許浣予的電話,見許浣予朝他這邊走來,他單腿微曲,挂斷了還在連着的通話。

許浣予放下手機,小跑着向他走來,就像是回到了他們讀書時候的那樣,在到陳彥周面前時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腰。

這是他們熱戀期常做的一個動作。

許浣予臉趴在陳彥周懷裏,吸了吸鼻子,貪婪地聞着熟悉的雪松香味,她徹底放下防備,“陳彥周,我剛才差點吓死了!還以為你不在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兩人再次有了更進一步的親密動作。

雖然,這僅僅是個擁抱,但還是讓空寂太久了的男人動作頓住。

陳彥周的身體在許浣予靠上來的那一瞬間變得渾身僵硬,被她圈住的腰腹處的肌肉群更是緊緊地繃着,行動受限,動作困難。

他低下頭,看見許浣予的臉上看起來粉粉嫩嫩的,像是鋪了大片的蜜桃腮紅,目光不似白日清明,看人時候眼睛眨得很慢,看起來呆呆的。

陳彥周木着張臉,默不作聲地掰開她的手,将剛才買的解酒藥和純淨水弄好喂到她嘴邊,那張臉看起來有些兇:“你不知道自己酒精過敏?”

許浣予低頭喝了口水,概不承認:“我沒有喝酒。”

她本來就不喜歡喝酒,在知道自己對酒精有點兒輕微的過敏之後更是不去碰它了,她怎麽可能會喝酒呀?

“鬼知道。”陳彥周懶得跟醉鬼争論,許是心底帶了些氣,動作都變得不溫柔起來:“把藥吃了,吃完趕緊回家。”

把醒酒片塞她嘴裏,見女生乖乖張嘴吞下,他立刻又喂了點兒水。

此刻的許浣予就是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陳彥周喂給她什麽,她不看也不問,便張嘴吞下,只是眼睛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許浣予猛然溜到一邊跳到陳彥周背上,男人身上受重,腰彎了彎,眼疾手快地抓着她的腿。陳彥周驚呼了聲,危險感散去,他偏頭:“你這樣不……”

話還沒有說完,肩上的小姑娘言笑晏晏的臉貼近他的耳朵,她的手指戳着陳彥周那張看起來冷冰冰的臉,“陳彥周老婆,我好困哦。”

“我想回家睡覺了。”

她就像是完全忘掉了她和陳彥周曾有過的不快,說話的口吻,看他的眼神,都是18歲那時候的她。無所顧忌,一整顆心全倚靠在陳彥周那邊。

莫名的,陳彥周心底柔軟的地方被她這副樣子觸及到,原本到嘴邊愠怒的話悉數吞了回去,他抓着許浣予的腿掂了下,黑夜裏背着她穩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後脖頸處被溫熱的呼吸噴灑,像是有股電流從後脖那兒酥麻到身體每一處脈絡上。

陳彥周不敢動,平靜的外表裏,內心升出一股沒由來的躁意。

到了家裏,陳彥周側目看見她安然的睡眼。把她背到沙發邊上,動作粗魯的直接松手。

就這樣沒有任何緩沖的措施,許浣予直接墜落至沙發上。

沙發是軟的,但方才那一下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她眩目,白嫩的胳膊撞上沙發邊緣硬物,有些疼。

睡夢中的少女清醒過來,她不可置信地回想了遍自己的遭遇,再看向眼前的罪魁兇手,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陳彥周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看她醒了,陳彥周端着接了水的馬克杯擡頭:“我是哪樣?”

“你以前就,”許浣予的臉上還是很紅,她急到坐了起來,似乎真的在回憶,“你以前很溫柔從來不會兇我的……”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事,她的眼尾泛紅:“以前,我淩晨三點鬧想吃東西你都會起來給我做的……”

“那是屬于我女朋友的特權。”手裏握着的馬克杯将手心勒出了個很深的印子,陳彥周漠然地看着許浣予,涼涼開口:“現在你沒這個特權了。”

“而且你好像忘了,先提出分手的人是你。”

一錘定音。

頭很痛,那些被她刻意忘掉的畫面像是被拉動了快速電影鍵一樣,一幀一幀地出現在眼前。人清醒了些,那些曾經的痛意将她拉回現實。

對呀,當初是她提的分手。

許浣予緊咬着下唇,那雙眼睛還很朦胧,她的酒意還在。像是怕陳彥周會離開一樣,她倔強地扯住男人的手臂,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

“沒事了,我接受你的道歉。”陳彥周語氣放緩。

之前說好了的,吃了她的蛋糕,就不許生氣了。

好像只要不談及與情感相關的事情,他們就能像這樣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

“那你不生我氣了?”醉酒中的人就是好哄。許浣予擡眼,撲扇的長睫底下,眼睛又亮了一分。

在她充滿希冀的目光下,陳彥周點了點頭。

他知道今晚的事情明天兩人都會記得。

從始至終,他都把這段感情看得很重,重到——哪怕現在的許浣予醉酒,他也不想讓他們從前純粹的情感裏加入任何的雜質。

他更不想讓自己成為許浣予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陳彥周把茶杯放在桌上,定看她半晌,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從火花碰撞變成了怪異溫和。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的心都安靜了下來,屋子裏的溫度漸漸上去。

許浣予喝的那杯酒後勁兒太大,在得知陳彥周不生她的氣了後,臉上的笑意很快就回來了。煩惱又一次被她抛開,她說:“陳彥周,你還是笑起來的時候好看。”

陳彥周原本板着的臉忽然笑了,屋內柔和的燈光打在他的硬朗的五官上,他忽然彎了彎身子。

先前劍拔弩張的氣焰消散,男人好聽的聲音慢慢回旋進耳蝸:“你以前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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