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出游三

因江雨桐病症的關系,江家沒有養花,只栽種了一些常青的喬木,在暮春時節中更顯綠意盎然。

趙瑛與謝少離并肩而行,在江家庭院中漫步。他折了根柳條,随手抽着路邊的喬木,問謝少離:“林思念最近怎麽樣了?”

“近來好些了,未曾見她嘔血。”一提到林思念,謝少離的語氣便有些低沉,好看的英眉微微蹙起:“夜裏曾悄悄探過她的脈象,浮沉得厲害,有時還會猝然停止呼吸片刻。”

趙瑛手中的柳條揚在半空中忘了落下,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情況,她自己知道麽?”

謝少離搖了搖頭:“她情緒不受控制,有些暴戾易怒,我不想再刺激她。”

趙瑛唏噓了一番,又問:“她到底是修煉了什麽邪門的功法?我總覺得,約莫與花厲那本冊子有關。”

“她吃的那張藥方我已抄好帶過來了,等江前輩回來,便請他看看。”

謝少離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顯然是夜裏睡不安穩,趙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別太擔心,雨桐她爹見多識廣,年輕時也走火入魔過,現在不照樣活得好好的?林思念的病,他一定有辦法的。”

謝少離點點頭,垂下眼蓋住眼底的疲色,問趙瑛道:“江雨桐的身體好些了?”

“哦,她呀。”一說到江雨桐,趙瑛那張揚邪氣的五官便黯淡了不少,他無意識地揉着手中的嫩柳條:“本來是穩妥了些,但昨天入夜時受了寒,突然發病,吐了滿手的血,把我吓個半死。”

說罷,趙瑛煩悶地扒了把頭發,将折斷的柳條随手扔到地上:“不說這些了,我現在一想起她咳得吐血的模樣,就止不住兩腿發軟。”

謝少離垂着眼看着腳下的青石小路,沒有說話。

說到底,他們都是半斤八兩的難兄難弟,好不容易愛上個人,卻偏要經歷那些天災*,沒一個愛得安穩。

而此時,江雨桐的閨房裏,林思念勾起嫣紅的唇,負手而立,氣勢逼人,似笑非笑地望着江雨桐:“是不是少離哥哥對你說了什麽?”

江雨桐一時無法将面前這個冷豔薄情、一觸即燃的女人,與先前那個活潑清澈的林思念聯系到一起。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謝少離恨不得将你藏在心尖上捂着,又怎會将你的不幸到處訴說?”

林思念了然,一針見血道:“那便是趙瑛了。”

“……”江雨桐說:“你看看你滿眼的戾氣,手腕上的疤痕,還用得着別人對我說麽?我自己沒有眼睛,不會看?”

這個問題糾纏下去着實沒有意義,既然災禍都發生了,林思念也不想做掩耳盜鈴之人。她收斂情緒,臉上的肅殺緩緩消殆,露出笑來:“好啦,我大老遠來見你,就不要提那些傷心的事了。”

說罷,她勾住江雨桐的手,兩人肩挨着肩在榻前坐下,叽叽喳喳幾番耳語,屋內的氣氛漸漸回暖。

“奇怪,你與謝少離成親也有大半年了,怎麽也沒見添個娃娃?”江雨桐反手握住林思念的手,皺了皺眉:“你的手好冷,可是因為宮寒,不易受孕?”

“或許吧。”一提到謝少離,林思念的神情不由自主溫和了許多,她淡淡一笑:“我現今自顧不暇,哪有時間管什麽孩子不孩子。”

若是有了孩子,她便多了幾分牽挂,更加下定不了決心複仇了,倒不如孑然一身的好。

倆人話了會兒家常,林思念的眼神總是下意識往門外瞟,江雨桐自然注意到了,伸手去擰她的鼻子,笑道:“想你家少離哥哥了?”

“嗯。”林思念誠實地點頭,被江雨桐撲倒在卧榻上。

“你個小沒良心的,才同我說了幾句話,離了你家少離哥哥不到一刻鐘就受不了了!”

江雨桐伸手去撓林思念的腰窩,林思念懶洋洋地躺着,任由她胡鬧。

“奇怪,你以前不是最怕我撓你癢癢了麽,怎麽今兒失靈了?”江雨桐扳過林思念的臉端詳了一會兒:“我發現你越發奇怪了。”

林思念一聽見別人反複提醒她‘你變了’、‘和以前不一樣了’,便覺得頭疼,好像在時時刻刻提醒她經歷了什麽似的。這世上哪會有什麽一成不變的東西?

好在江雨桐也不多說,拉着她的手站起來,笑道:“好啦,我陪你去找你的少離哥哥吧。”

她們整理好鬧得淩亂的衣物,又手拉着手出門去,兩個女子,一個一襲深衣,一個一襲素裳,映着滿院子濃蔭翠綠,倒也別樣動人。

倆人拐出了天井,剛走到長廊下,便忽見平地裏起了一陣陰風,接着一條白影閃過,林思念覺察到一陣淩厲的掌風撲面而來。

誰?!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林思念面色一沉,下意識後退一步,那白衣男人速度極快,眨眼間那一掌便到了她面門。林思念躲閃不及,只好硬着頭皮擡掌迎上去,竟是打算來個硬碰硬!

“爹!”

“霏霏!”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林思念如何是那男人的對手?兩人雙掌對上,林思念被對方渾厚的內力震得五髒一痛,當即噴出一口黑紅的血來,雙眼一昏便倒在飛身掠來的謝少離懷抱。

而江雨桐也是反應過來,迎上去制住白衣男人的掌風,驚喝道:“阿爹,你這是做什麽,思念是我的客人!”

“我自然知道。不過她經脈阻逆,淤血郁積于心,還是吐出來為好。”男人很是俊朗,烏發着雪衣,唇角微微上揚,有着和江雨桐一般明朗的笑意。他悠悠收回手,負手而立,衣袍無風自動,看上去有一種超越年齡的飄逸之感。

謝少離低下頭一看,懷中的林思念果然氣息平穩了許多,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脈門,脈象也不跟彈棉花似的虛浮了……

謝少離鐵青的面色這才稍霁,對白衣男人微微颌首,顯出幾分敬意來:“多謝江前輩。”

男人穿着一身白得亮眼得布衣,卻無絲毫市井之氣,面上也不見絲毫老态,看上去英姿勃發。他上前兩步,蹲下身打量着林思念的面色,又輕輕‘咦’了一聲,對謝少離道:“後生,得罪一下,我替她把把脈。”

謝少離擡袖給林思念擦了擦唇角的血跡,擰眉沉吟片刻,點點頭:“前輩請。”

江家爹爹便伸手去摸林思念的脈象,林思念掙了掙,卻被對方死死扣住脈門,無法掙脫。

好在江家爹爹的手稍觸即分,他臉上露出莫測的笑容來,緩緩道:“方才見了你那張方子,我便有些懷疑,如今看來果然沒有錯,這小丫頭練了至陰至邪的功夫,名叫陰陽破立訣。”

一聽到這個名字,江雨桐和謝少離俱是沉下了臉,愕然地望着沉默不語的林思念。

林思念沒有勇氣去面對大家震驚又失望的眼神,幹脆連眼睛也閉上了。她清楚地感覺到謝少離摟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顫抖,心裏更是難受,不管如何,她如今變成這副模樣,最對不起的就是謝少離了……

“奇怪,你年紀輕輕,又是臨安權貴世子妃,看得出謝少離這小子也很疼愛你,”江之鯉摸着下巴,疑惑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讓你走上這條歪路?”

林思念進來生性敏感,見江家爹爹如此說,不禁氣血上湧,睜開發紅的眼睛道:“前輩不是我,又怎麽知道我經歷了什麽事!”

她一動怒,喉間便又斷斷續續溢出鮮血來。

謝少離心摟緊了她,不斷用衣袖給她擦拭嘴角,到最後連半片袖子都染紅了,愈發心疼:“霏霏,不用生氣,江前輩并無惡意。”

“我雖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是陰陽破立訣這種東西,我還是十分了解的。”江之鯉從容不迫地說出一個讓林思念大為驚異的事實:“因為,我年輕的時候也曾貪圖捷徑,練了這邪功險些走火入魔。”

什麽!?

林思念瞪大眼:不可能,花厲不是說江湖無人練成功過麽?

似是看出了她的懷疑,江之鯉微微一笑,點墨似的眼中滿是久經江湖風雨的從容:“這種功夫并沒有江湖上傳言的那般神奇,實際上就是用各種□□催化身體的力量爆發,最适合你這種功底極差但又想在短期內提升力量的人。

但相應的,這種透支生命獲得力量的做法,付出的代價也極其慘重,實際上就是拆東牆補西牆。尤其是你是女人,本就是至陰的體質,再練這種陰邪的功夫,其毒性比男子練要翻上一番,久而久之,你會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性,最終完全脫離你的掌控。”

謝少離眼眸隐隐有些發紅,他盯着面色蒼白的林思念良久,又擡頭望着江之鯉,啞聲道:“她的這種情況,要怎麽辦?”

江之鯉道:“她的病……”

江之鯉還未說完,林思念卻是掙開謝少離的懷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抿着唇倔強道:“我沒病。”

“是,這也不算病。”江之鯉理了理袖袍,似笑非笑,“但你若還不收手,我猜,你活不過五年了。”

林思念總算明白謝少離為何要大費周章帶自己來廣元了,原來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情況,一直在尋找化解她毒性的方法……但林思念現在的心性太過于敏感,她抑制不住産生極端的想法,覺得是謝少離騙了她。

說好的只是來探望江雨桐呢?

有什麽話不能攤開來說,要搞得這般猝不及防?

林思念的大腦很亂,陰暗的念頭如雨後春筍般接踵而至,她知道自己又要失控了。

“我失陪一下。”她深吸一口氣,甩開謝少離,沉着臉大步朝外邊走去。

謝少離欲追,她卻是越走越快,最後幹脆足尖一點,竟然翻牆躍了出去。

江雨桐瞠目結舌:“她,她什麽時候會輕功了?!”

謝少離眸色更深沉了。看來,林思念在他面前一直是隐藏了實力的,她的情況可能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為糟糕。

“小子,別追了。身為一個男人,頭頂着天腳踏着地,若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那便不配稱之為男人。”江之鯉在他身後吟吟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怎麽做。”

謝少離望着林思念離去的方向,終是點點頭,朝江之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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