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班教室門已經鎖上了, 不過二樓有個供給各班放雜貨和體育設備的空教室, 外面冷空氣凍得人手腳鑽心的疼,教室裏面多少要好一點。

譚冥冥急匆匆拽着杭祁走進教室, 回過身去關好門窗,才手腳麻利地拉了兩把椅子,讓他坐下。

杭祁微微翹起嘴唇, 視線落在她身上, 但譚冥冥一門心思只緊張他手背上的傷口去了, 壓根顧不上擡頭。

……到底怎麽弄的?

譚冥冥從他的藥袋子裏翻出碘酒來,望着他白生生的手背上這條深得紮眼的血痕,真是想不通, 車棚雖然年久失修, 偶爾會有一些螺絲釘突出來将人劃傷, 但杭祁每天上學放學都要去那裏拿自行車, 怎麽還會這麽不小心?

難道最近沒和人打架, 就開始走黴運了?!

但她這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剛才杭祁單手不方便, 繃帶沒纏上——幸好沒纏上,否則繃帶黏在血跡上了, 自己還給他扯下來,上碘酒消毒, 将鏽跡擦掉,再重新纏一遍。現在就只是傷口滲血,反而步驟會少很多。

“杭祁同學, 你忍着點痛啊。”譚冥冥低聲道。

杭祁望着她,沒吭聲。

譚冥冥便自作主張地開始下手了,她皺着眉盯着他手上的傷口,用棉簽蘸取了碘酒,小心翼翼地擦在那道長長的傷口附近,然後又換根棉簽,卻擦拭周圍的鏽跡,幾秒鐘的功夫,她一下子抖着手用掉了小半袋棉簽……

不過,總算是将斑駁的血跡給擦幹淨了。

接下來纏上繃帶就好了,譚冥冥趕緊扭頭去将繃帶拿來,因為沒有剪刀,她用嘴咬了一下,撕下來長長一段。

而就這麽幾秒鐘的功夫,他手背上的傷口又開始滲出血了。

……光是看着,譚冥冥都覺得疼死了,但他好像沒什麽知覺似的,一直都安靜冷淡,沒發出任何聲音。

譚冥冥一邊纏着繃帶,一邊忐忑地擡頭看了眼杭祁,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他手弄壞了,他揍自己一頓。

說實話杭祁并不是随便揍人的人,他平時冷冰冰的不理人,可從不會主動挑釁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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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譚冥冥是親眼見過他和周岩幹架的,周岩那叫一個慘烈,滿臉鼻血,門都快被撞壞了!所以譚冥冥心裏面為杭祁的傷口感到微微心疼的同時,又難免不由自主地有點發怵……

不過,杭祁坐在椅子上,半垂着眸子,心不在焉的,看也沒看自己。

窗戶外的寒風呼嘯着刮,撞擊而來,他也沒怎麽注意。

全程更是緊緊閉着唇,連“嘶”聲都沒發出一下。

……譚冥冥這才放下了心,神情有點得意,看來自己還是很輕手輕腳的,沒讓他感覺太疼嘛!

而杭祁另一只抄在校服口袋裏的手卻是忍不住緊緊攥着,掌心裏全是汗,他沒想到,她好像根本沒有包紮經驗,剛才将繃帶狠狠一纏的那一下,快把他手給纏斷了。

杭祁繃着下颌,隐忍不發。

纏好了繃帶,譚冥冥感覺這樣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就是外面天氣那麽寒冷,很容易被冷空氣灌入傷口裏面,造成破傷風,所以最好還是要去打一針破傷風。

可是——

等等,杭祁有錢嗎?!

……但是這樣直接問出來也不好吧,肯定會傷少年的自尊心的。譚冥冥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算了,暫時還是不要提起這個話題吧,要是到時候杭祁沒錢打針的話,自己再偷偷幫忙……

方才是因為心急,所以譚冥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動地把人拽了過來,可這會兒,包紮完畢,空教室裏除了體育設施之外,就他們倆人,空氣一時之間寂靜無比……

譚冥冥便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在杭祁看來實在是太奇怪了——

剛好杭祁又不期然擡頭,淡淡的視線落在她臉上,譚冥冥直接就臉色一熱。

她這種突如其來的關心在杭祁看來肯定無比地奇怪吧,說不定還會把自己和那個暗中搞事情的人聯系到一起,于是譚冥冥連忙磕磕巴巴、欲蓋彌彰地道:“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叫什麽?我叫譚冥冥,坐在教室第三排。”

“都是同學,幫個忙而已,你不用介意啦。”

她感覺杭祁這樣冷漠的性子,即便多次在學校升旗儀式、公告欄下遇到她,在教室裏瞪着她,也可能還沒特地去記住她叫什麽。

杭祁視線半垂,将綁好繃帶的手收了回去,手心出汗更加厲害,靜了兩秒:“……嗯。”

嗯是什麽意思?

……嗯嗯嗯?

……到底是介意還是不介意?是嫌自己煩想揍自己一頓,還是想道謝但說不出口?!

……不過,果然是對自己沒什麽印象吧,說不定這兩天懷疑他在瞪着自己,也是自己的錯覺……譚冥冥稍微松了口氣,但同時又有點失落。

她見已經給杭祁處理好了傷口,下意識便看了眼牆上的挂鐘,頓時驚吓了一下,居然已經六點半了?

距離和容俊平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完了,自己害人在寒風中等了二十多分鐘?!

譚冥冥連忙站了起來,将自己擱在旁邊椅子上的書包拎起來抱到懷裏,見杭祁眼眸阖黑,朝自己看來,她主動解釋道:“我約了人,有事,就先走了。”

“哦。”杭祁臉色忽然急轉直下地淡了下來,也站起來,将兩把椅子推了回去。

譚冥冥走過去想幫他把剩餘的繃帶和碘酒裝進藥袋子裏,但還沒伸出手去,杭祁就自己快速收拾好了,将藥袋子扔進書包,他一言不發,嘴唇緊抿,看也沒看自己一眼。

譚冥冥有點自讨沒趣,讪讪縮回手,快步朝門口走去,而杭祁也拎着書包,一言不發地跟着她走到教室門口。

他那只受傷的手垂着,視線有幾分焦躁地看着譚冥冥的背影。

外面風很大,走廊裏尤其吹的是灌堂風,譚冥冥剛推開門,迎面而來一陣狂風,把她吹得七暈八素,重重的門板也被吹得朝她臉摔來,她吓了一跳,正要抱頭抵住,身後的男生忽然伸出一只手,輕松抵住了門。

“走吧。”杭祁冷淡地說了一句,而後就擋住門,等譚冥冥出去了以後,才邁開長腿要走。

但就在這時,譚冥冥塞在口袋裏的那張寫了拒絕稿子的紙張從口袋裏掉了下來,風太大了,将她羽絨服吹得灌起來,口袋一擠,紙自然也掉了下來。

她只折了一道,紙張正面朝上,幾行字跡自然是一眼能看到。

譚冥冥心中一急,生怕被杭祁發現自己的字跡,趕緊蹲下去撿了起來。風那麽大,她一蹲下去,羽絨服的帽子就罩了下來。

急匆匆地撿起紙張重新塞回口袋裏,她忐忑不安地看了杭祁一眼,但杭祁漫不經心,目視前方,似乎并沒有在看她,她才重重松了口氣。

可……

……居然是拒絕?!

杭祁過目不忘,一目十行便掃完了紙張上面的那幾行“你是個好人,但我……”的稿子,那分明是拒絕、毫不猶豫的拒絕,原來今天她約容俊平單獨說話,是想說這個。至于為什麽單獨見面,只是不想傷害對方自尊心而已。

……她雖然不喜歡自己,但至少也沒有喜歡別人。

杭祁跟在譚冥冥身後,默不作聲地下樓,可卻忍不住喉嚨發緊,他朝着譚冥冥背影看去,腳步忽然輕松得像是吃了塊糖如釋重負的小孩。

譚冥冥聽見身後一米八幾的冰塊的腳步聲忽然輕盈很多,一頭霧水地回頭看了一眼杭祁,可杭祁立刻撇開頭去,側臉沒什麽表情,冷然一片,但——

眼底滿滿的一片“對容俊平絲毫沒有同情心”的狂喜笑意。

……

下了教學樓之後,譚冥冥心中裝着放了人鴿子的事情,沒有再耽誤時間,快步朝着約定的地點走去。

雖然叫做小樹林,可這裏後面就是教師職工公寓,自然不可能是什麽約會聖地,而是一片光禿禿的小山坡,畢竟冬天樹木都凋零光了嘛。

只不過這裏人比較少,僻靜,所以譚冥冥才叫容俊平到這裏來。

萬萬沒想到,被自己放了二十分鐘的鴿子,容俊平還在小山坡旁邊等着,只是,抱着胳膊蹲在那裏,凍得渾身直哆嗦,還穿着白天那海賊王的衣服,怪不得冷呢。

譚冥冥一下子非常抱歉,趕緊走了過去。

容俊平見到她,眼前一亮:“你來啦?我就說,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耽擱了……”

可話還沒說完,譚冥冥就認真地盯着他:“抱歉,你是個好人,但——”

容俊平光聽到前面幾個字,就差點哭了出來,這不是網上抄下來的拒絕人模板嗎,譚冥冥拒絕他拒絕得竟然這麽不走心,他喜歡譚冥冥嗎,其實是真的挺喜歡的,因為女孩皮膚那麽白,每次看到都讓他眼前一亮,但更多的卻是因為,新鮮感——

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譚冥冥就是自己的狙擊取向,可自己以前從來都沒注意到她過。正因為這種好奇的,宛如高中以來第一次初見的新鮮感,讓他忍不住開始追人。

但……譚冥冥看起來并不喜歡他。

容俊平恹恹地問:“以後奶茶也不能送了嗎?”

“以後送給也喜歡你的人吧,不要浪費錢。”譚冥冥道:“十塊錢一杯呢。”

容俊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因為我零花錢不多,所以上兩次給你買的奶茶其實都是三塊錢一杯的……但是學校外面那家奶茶店剛好舊包裝用完了,所以三塊錢的促銷奶茶和十塊的奶茶用了一個包裝……”

譚冥冥:…………

她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怪不得才喝了一口就拉肚子呢,大冬天的喝促銷的快過期的奶茶,能不拉嗎?

譚冥冥忽然眨了眨眼:“平平。”

容俊平尴尬地問:“……怎,怎麽了?”

譚冥冥伸出手,十分摳門地道:“那你要不還我七塊錢?”

七塊錢能買多少東西啊,能買幾沓草稿紙給杭祁墊桌子呢!再不濟,還能買點火腿回去給狗子吃。最近花錢如流水,她連零食都不敢多吃了呢。

容俊平又笑又哭,最後還是掏出手機給譚冥冥轉了七塊錢,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初戀結束在一場寒風中的七塊錢轉賬上。

……

甩掉容俊平,譚冥冥心中輕松許多,雙手握着書包帶子,快步離開,但她沒想到,杭祁還在車棚那邊,正在書包裏找什麽,似乎是在找零錢還是公交卡。

也是,他手受傷了,單手騎自行車很危險,而且也沒辦法去網吧打工了,應該是想騎公交車回家。

譚冥冥遠遠地見到他左手上的繃帶仿佛有點松開了,忍不住快步跑過去,疑惑地看了眼他的手,怎麽又松開了?剛才明明打結打得很緊的啊。

這一松開,又得有冷風灌進去了,完好的皮膚被這寒冬的凜冽寒風都刮得生疼,更別說受傷的地方了。

“我給你再打個結吧。”譚冥冥在他身邊道。

杭祁沒說話,漠然地看了她一眼,頓了頓,還是将手伸了出去……

譚冥冥低下頭,飛快地給他解開,然後又飛快地系了個蝴蝶結,這次為了避免散開,還特地多系了一個死結。

她心裏心念電轉——她先前都只敢暗搓搓地買感冒藥送雞腿什麽的,但這會兒發現,是不是這樣直接交流來得更快?

自己今天放學後,自作主張地把杭祁拽到空教室去包紮了一番,他看起來很是不耐煩,但似乎并沒有嫌煩到揍自己一頓。

這說明兩點。

第一,他不會揍女生。

第二,自己這樣應該還在他容忍範圍之類。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嘗試一下死纏爛打和他做朋友?!

一旦成為朋友,還需要偷偷起早貪黑地幹那些事兒嗎?不是可以直接在他身邊晃來晃去,時不時裝作漫不經心地給他拿一下筷子、拎一下書包啊什麽的嗎?

如果真的能做到,那自己的接近計劃完全就是有了一個質的飛躍啊!

每天都能完成數十件事情,一個月就是三百件,一年就是三千多件,說不定,不出一年,自己全家都飛黃騰達了。

譚冥冥想到這些,一下子激動起來!

主要還是之前她膽子太小了,不敢直接和杭祁交流,生怕被這個冷冰冰的人給凍死。

但是,人有多大膽,豬有多大産,不豁出去,怎能為譚爸爸譚媽媽創造幸福的明天?

……

譚冥冥興奮得小心髒撲通撲通直跳,也就沒注意到,杭祁落在自己頭頂的視線。方才小樹林的對話,他全都聽見了。終于确定她對容俊平毫無半點意思之後,連日以來籠罩在杭祁頭頂的陰雲才徹底褪去……

他視線都不由自主變得柔和起來。

下一秒譚冥冥就擡起了腦袋,杭祁倉促扭開頭,裝作若無其事。

……譚冥冥放下他的手,也不太敢看他,有點緊張地提議道:“杭祁同學,你看你手傷成這樣了,之後值日、打掃衛生、倒垃圾、化學實驗什麽的,都怎麽辦啊,還是得趕緊讓傷口結疤恢複啊,你自己單手又不好處理,要不,你每天來早一點,我、我幫你處理……”

說到後面,有點緊張,舌頭打結。

話還沒說完,杭祁邁開長腿朝前走去。

譚冥冥:?

她正要追上去,就聽從前面傳來低沉清冽,但又略微啞掉的聲音:“随你。”

譚冥冥:???随我?随我是什麽意思啊?到底是要還是不要啊?!

多說兩個字會死?!

她見杭祁朝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想起兩人的家似乎是同一個方向,只不過杭祁家遠多了,于是也趕緊追了上去。

杭祁不敢扭頭,他怕自己一回頭,通紅的耳根和璀璨的眼眸就洩露了他的情緒。

……

他知道,她的幫助不是因為喜歡,至少現在還不是,或許只是因為善良。但那又怎樣,他仍然想要不顧一切地靠近她,像是靠近光,即便是略施手腕。

但沒想到,她主動要和他做朋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杭祁:她要和我做朋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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