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家主之位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老爺子屋裏。老爺子并沒有提淡月的事,我坐立不安,不知道怎麽提起。老爺子看見我這副別扭樣子,嘆了聲氣。叫屋子裏的人都出去。
然後才拉了我的手道“傻丫頭,是不是沒了主意了?”
我點了點頭。
老爺子道“昨兒我是生了氣,恨不得把那淡月打死了才好。可晚上你過來了一趟把人要走了。我又想了想。若是打死了他,怕是以後沒人真心跟着你。你心裏得有個算計,一天比一天大了。顧頭不顧尾的。叫人說你什麽好。”
我低頭受教,老爺子又道“那個玉簪是個綿裏藏針的,你別小瞧了他。這夫妻就和合夥做買賣一樣,有難處時候才同心協力,平日裏都是你防着我,我防着你。你事事都維護着他,不是寵得他膽子大了,沒了顧忌起來?”
我說道“父親,他真沒什麽壞心眼。何況,夫妻一體嘛。”
老爺子嘆道“夫妻一體?那我問問你,若是你告訴怡然件事,讓他莫要支會玉簪,怡然會不會聽你的?”
我吶吶道“大概不會。”
老爺子點頭“那若是他告訴怡然一事,叫莫要告訴你,怡然會不會聽他的?”
比手指……
我答道“會吧……”
老爺子道“這就是了。你也不是個笨的。就是凡事不肯往深裏想一步。你能想明白怡然是他的人,卻不想想,若是玉簪真當夫妻是一體,怡然為什麽要只聽他的不聽你的?”
我答道“這不是假設嘛,又不是真的。”
老爺子搖頭嘆道“癡兒,你從小使喚到大的人,如今一個都不在你屋裏了。你就沒覺得?”
我汗……我根本都不認識。
老爺子道“夫妻敵體,原就講究個互相牽制。你若是一個可用的人都沒有,事事打他手上過,那便如何?孩子,你且去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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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退了出去,胸中郁悶難消。我信得過子玉不是故意安排要構陷淡月。但是順水推舟,借勢發力的事未必就沒有。我一直期望,我真心對大家,大家也都真心對我。看來是太天真了。我忘記了他們都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他們之間存在着根本的利益沖突。不解決利益上沖突,是不可能互相之間産生真正的情誼的。
一個人在花園中溜達,突然見一個小厮跑了過來,見了我住了腳步,禀道“大奶奶,二奶奶四處找您呢,老夫人去了縣裏,二位奶奶今兒開始理事。”
我一拍腦門,連忙出門去了。
範律已經站在大門口等我。我走過去,笑道“我來遲了。”
範律笑道“是妹子來早了。姐姐,咱們走吧。”
上了馬,倆人連說帶笑。沒多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了茶園。
進了茶園的院子,就看見三排大鍋,每排都有七八個之多。每個鍋前站了一人,将手放在鍋裏來回攪合,鍋下都砌了竈,竈裏生了火。茶香飄散出來,清新宜人。
從大鍋間穿過,來到第二進院子,只有一間屋子,院子三面都是加寬了的抄手游廊。一樣架了大鍋。我看着熱火朝天的場面,聞着誘人的茶香,一時住了腳步。
就聽範律道“姐姐,這是怎麽了?跟沒見過似的。”
我一怔。範律又笑道“是我疏忽了,姐姐離家許久,見了家鄉的東西,多看會子也是有的。”
我笑了笑,範律側身站在屋門外,等我先行。我一撩袍子,進了屋。
範律在我身後笑道“敏姨,快把咱們的好茶拿出來,姐姐來了。”
只見一中年女子,渾身收拾的幹幹淨淨。走過來笑道“大姑娘來了?可好幾年未見了。”我笑着叫了聲“敏姨。”
敏姨領了我和範律來到幾個笸籮前,裏面盛着炒好的茶葉。範律伸手從笸籮裏拿出幾片茶葉。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扔進嘴裏。
範律皺着每天咀嚼的一會,說道“火候夠了,賣相不好。揉條的是哪個?換了她下來。
我幾乎聽不懂她說什麽。範律挨個嘗了茶葉,每種都發了點評,才想起我在她身後。回過頭來道“姐姐,你來看看。”
我擺了擺手,心說,我看得出什麽來啊我。
範律給新炒好的茶定了品級,然後叫人按品包裝了。又看賬冊,指了該收的帳。
等忙完了,敏姨給我們倒上茶來,笑道“這可是新炒出來的,格外香甜,大姑娘有日子沒喝過了吧?”
我道了謝接過來。贊了聲好。範律和敏姨對視了一眼。範律道“姐姐覺得好在哪兒?”
我語塞……良久道“自家的園子裏,自家的茶。離鄉久了的人看,怎麽看都是好的。”
範律嘆道“這些年苦了姐姐了。”
随着範律在茶園中坐鎮了一上午。下午推脫有事,回了家去。出門先摸了一把頭上汗,這要是天長日久都讓我管起來,我又什麽都不懂,還不給管個一團糟?
回家了才知道老爺子已經處置過了,淡月知情不報,罰了兩個月月例。子玉失察,罰了一個月的月例。我松了口氣。
去看了看淡月,安撫了幾句。回了屋子,子玉道“妻主沒順手把銀子補給他?”
我道“你怎麽曉得我去看了淡月?”
子玉笑道“這又不是瞞着人的事。”
我道“這個人情等你去做,你叫個人把銀子補給他吧。”
子玉笑道“妻主就小氣成這樣啊。奴還被罰了銀子呢。說起來都是妻主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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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郎過門三日後,衛果然去廚房做了飯。等大家都吃過了。對老爺說道“老爺,奴身邊有個叫無暇的陪嫁,最是溫柔乖巧的。奴想着不如讓徽兒姐姐收了。”
老爺子點頭道“好孩子,難為你這樣賢惠。”說着看了子玉一眼。子玉低了頭。
老爺子又問“徽兒的意思呢?那個無暇可是眉毛濃濃的哪個?”
我答道“正是,既然清兒有此美意,那恭敬不如從命。”
老爺子笑道“就你會讨巧。說的好似你吃了虧似的。”
當下漲了無暇的月例,又賞了些東西過去。
回了屋,子玉道“莫如明兒去禀了老爺,把怡然給了妻主吧。”
我道“別鬧了,已經夠頭疼的了。”
子玉笑道“怡然從小伺候奴,如今也這般歲數了。不如問了他的意思,若是他自己願意呢?”
說罷問怡然道“你可願意?”
怡然跪倒在地,答道“奴才只想一心一意伺候爺。”
子玉道“這是不願意的話了,可為什麽?”
怡然不答子玉這句,卻道“求爺讓奴才接着伺候吧。”
我插嘴道“好好的找戶正經人家,把怡然嫁過去多好。”
子玉看了我一眼,叫了怡然起來。并未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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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老夫人從縣裏回來了。叫了我和範律去書房。展眉笑道“我原想着不定亂成什麽樣子了,誰知道回來一看,樣樣處置的都很是妥帖。果然是進益了。”
我答道“是妹妹的手筆。”
範律道“姐姐剛回來,還沒歇過來。若是姐姐自然能更妥當。”
老夫人見我們兩個互相推讓,倒很是高興。又問了幾樣細碎事物,皆是範律回答。老夫人聽的很仔細,也連連點了頭。
最後卻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
下午,老夫人單獨帶着我去了茶園。
陪着老夫人登上小山,老夫人俯望着一片郁郁蒼蒼。指了其中采茶的人給我看。
老夫人道“徽兒,你可知道餘杭以茶聞名。世代都以茶葉為生。咱們家的這些人。”說着指了指采茶的人。又道“都是一家老小,世代采茶。咱們的茶園,就是他們養家糊口的地方。”
老夫人帶着我走了幾步,又道“徽兒,站的越高,責任就越大。一個不慎就要連累多少人失了活路。看看他們。他們都指望着一個明智的家主,帶着他們采茶,炒茶,賣茶,活得越來越好。能吃的上飯,穿的上衣,養活的起兒女。家主身上,擔着的是幾十人的指望,上百人的活路。”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
老夫人又道“盛極必衰,所以衰者是因為掌舵的人,生在繁花叢中,不知世事艱難,不知體諒人的難處。不知人的難處,就不知人心向背。人怨則天怒。天怒則天罰必至。所以常懷敬畏之心,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要思慮周詳。”
我點頭稱是。
老夫人又道“世上最難測者莫過于人心,得人心者,可以縱橫四海,可以富甲一方。廣施恩德,有利同分,有苦自擔。為尊者,就要有這樣的氣度。不因小失大,不因利廢義,這才是保全之道。”
我點頭稱是。
老夫人又道“徽兒,我範家數百年傳承。是富貴榮華,還是潦倒落魄,都在家主一念之間。若一意孤行,任性妄為,則難保大禍不至。為娘百年後,你可願意接下這副重擔?”
我良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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