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閑雲禪寺

子玉道“哪兒有好人家孩子留到十八歲的?咱家的小厮,除了貼身使喚的幾個,也是到十八歲就放出去了。這四個都是從還沒定親的小厮裏挑出來的。過了這個年紀,可都有了人家了,只等着一放出去,就成親嫁人呢。難道妻主好搶人家的?”

我點了點頭,子玉又道“雖然不過是小厮,可咱們家從來不做這等以勢壓人的事。況且,十六到十八,也不過兩年功夫。妻主且慢慢等着……”說着話,低低笑出聲來……

我只覺得意興闌珊,勸子玉道“着什麽急,等過完年再說不遲。如今事情多,顧不到這個上頭。”

子玉勸道“正是為着妻主事情一天比一天多。奴又懷着身子。妻主身邊,總要有幾個知疼知熱的人才好。妻主晚上回來了,有人侍奉茶湯,奴也可以安心養胎。難道不好?”子玉說着話靠近我幾分,聲音低了下來“若是鬧到妻主身邊連個可心的人也沒有,妻主回家冷冷清清的,沒個投奔。奴心裏不安,自個又沒法伺候。夫妻間起了嫌隙,那才是真正的不好了。”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說道“都随你,你覺得怎麽好,就是怎麽好。”話說出口,卻不由得嘆了口氣。

子玉看我面露不豫之色。笑問“妻主可是怕奴吃醋?還是怕人多了奴打理不了內宅?”

我笑了笑,回答說“是怕人多了,我就離你更遠了。”

子玉一怔,說道“妻主這是什麽話?”

我回答道“嘴裏不怨和心裏不怨,應該不怨和真的不怨。”說罷握着的手加了兩分力氣。

冷靜理智的人會遵循制度。子玉永遠做最好的選擇,而不肯做本心的選擇。我知道牡丹富貴,可我偏偏就愛夕顏!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在子玉身上。是他能夠掩飾的很好,還是他真的失去了。愛是種能力,并非人人可以擁有。子玉,你愛我嗎?

有時候,真希望子玉也能有幾分衛郎的真性情。哪怕巨浪滔天,哪怕烈火焚身,我要的就是我要的。不是趨吉避兇,不是理智權衡。是憑借着本能的選擇,更動物,更迷人。

子玉永遠再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比如,他覺得納妾是應該的,他覺得偌大的後宅是應該的。所以,他堅定的維護。只是,我想知道。我不在他身邊的夜晚,他會不會也暗自神傷,會不會也偷偷垂淚?

子玉是信任我的。生死關頭他所表現出的勇氣,毫不遲疑的站在我身旁,不惜以命換命的決絕。都可以說明。但這份信任又是有限度的,建立在他覺得他完成了責任的基礎上。他的責任是做一個女尊國合格的夫郎,守護、忠誠、寬容、大度。這是一種付出和收獲的對等交換。公平的像筆生意。

如果對他無心,這無疑是最好的相處模式。而他,也從不相信他可以被愛上。不必緊抱着責任和義務。不必賢惠如此。只是他本身,就值得被愛。

年關将至,該收的賬目收了個七七八八了。店裏也開始收拾,等待着放假休息。子玉張羅的家裏熱熱鬧鬧的。因是國喪,不能挂紅燈籠。子玉就和幾個小厮用鵝黃翠綠剪了吉祥花樣貼在窗戶上。但起來別有一番情趣。

不外乎守歲,團圓等事,并無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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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年,初二早上,一大早湧進一堆人來,給子玉磕頭。子玉笑着一一發了紅包。

我奇道“昨兒不是給過紅包了?”

怡然笑道“夫人連爺的生辰都忘了,該罰!”

我笑道“何止你家爺的生辰,我這幾日忙的,連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子玉笑着插言道“奴可不敢忘了妻主的生辰。妻主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哪裏還記得這些。生辰罷了。難道奴還是小孩子,跟妻主讨紅包?”

依然聞言掩口而笑,連我也樂了出來,笑道“你這分明是讨紅包啊。”

等一屋子人散了,我拉住子玉道“是我的不是,你莫生我的氣,往後我都記得,再也不忘了。”

子玉笑道“好,其實奴曉得,原本妻主就不曉得奴的生辰。”

我只得說“以前是我不好。”

子玉笑着搖了搖頭。

現在想補禮物給子玉,無奈年下商鋪都關了門。猛然想起子玉用花梳頭,自然也愛花香。

跑到花園去,挑那開的極盛的紅梅折了兩枝。在甜白瓷描金瓶裏插好了,放了清水進去,親自抱了給子玉送去賠罪。

子玉笑意盈盈的接過來供在長案上。又自己左右看了會。笑道“這禮物極別致。”

我拉住他的手,輕聲說“梅花香自苦寒來,像你。”

因是子玉生辰,晚上請了衛郎過來一起吃飯。年夜衛郎并沒過來子玉這邊,找了個托辭說人不舒服。我們自然不勉強,任他去和無暇舒服舒服。

衛郎過來的時候雙目紅腫,似哭了一晚上一樣。我吓了一跳。子玉也忙問為何。

衛郎強笑道“今天是哥哥的好日子呢。不說這些。”

我和子玉互看了一眼,掩過不提。

衛郎要彈琴給子玉賀壽,我因為漱石不見後久不曾聽過琴音,比子玉還高興幾分。一時擺好了琴,衛郎在琴前坐定。旁邊焚上了百合香。衛郎擡手拂過琴弦,妙指勾挑。琴音中正平和,隐隐含着剛勁,和漱石的妩媚婉轉全然不同。

晚上衛郎告辭了回去。子玉悄悄對我說道“聽說清兒哭了一晚上。前幾日家書送來了,他就郁郁的。”

我問子玉“可知道是為什麽?”

子玉回道“說是為了以後都不能回家過年了。想家。”

我點了點頭,子玉又道“在餘杭的時候,清兒的父親知道他跟無暇……”

我大驚“知道?”

子玉嘆道“妻主瞧着清兒那副脾氣,是有事瞞得過人的嘛?”

家裏沒有了明珠的笑語,很是少了幾分熱鬧。大人過年,諸多的瑣碎,少了真正的歡樂。餘杭老家的書信送到,老爺子對子玉有孕一事很是感慨,反複叮咛一定再不能有閃失。

送去給老夫人的信已有了回信,信上細說了京中形式,并示意可以按我的想法來做。目前會有的大宗就是王府所用的茶葉,負責采買的人,是王林。

我聽到此消息很是高興。更多了幾分信心。先找了運有道,教他将我的難處一一訴說給王林知道。并暗示王林,如果此事能成,願以店中兩成幹股相贈。

運有道自從婷兒出家後,甚少搭理我。但見我求上門來,也不好駁了我的面子。提了叫我過年後去看婷兒一眼的要求,也就答應了幫忙。

運有道跟我說了婷兒的近況,原來那閑雲寺并不是個正經地方。

時下寺院,多有以寺為名行窯子所為的。一般出家為僧的,少有正經人家男子,不是婚姻上出了問題,被休下堂,就是為人妾侍妻主亡故。這樣的人,沒幾個是真心要參悟佛法,了生死的。

這樣的人一多了起來,清規戒律就成了虛文。享受慣了花紅酒綠的達官貴人,尤其愛去寺院,找個容貌俊雅的妙僧,談談佛法,打打機鋒。末了還能同入羅帳參一參歡喜禪。

寺中人分做幾等,第一等是主持,不但要有老鸨管轄妓子的手段,還要有獨當一面的能力。第二等是知客,負責游走在大家宅院中游說主事的男子,捐錢布施,念經做法。更有甚者能深入侯門府邸,為座上賓。第三等是婷兒那樣的。人物風流,行止曼妙,如同窯子裏一樣,教了琴棋書畫,學了禪理佛法。陪着客人喝茶聊天,甚至整夜留宿。第四等則是家貧無告之人,因生活無着,不得以入了寺中出家。相貌又不甚好,身段又不甚好,性子又不甚好,腦子也不甚好。就充作雜役使喚。服侍第二第三等的僧人。

我聽了婷兒下落倒有幾分不忍。運有道撇了我一眼,說道“若不是你,婷兒何苦到那等龌龊地方去?”

我還未答言,運有道又道“婷兒如今已是一片紅葉飄零在泥潭裏了,你念着好歹也在他房裏住過一夜,去瞧瞧他吧。若是有個缺衣少食的,也能幫着些。”

那寺院中的規矩,因并不是幹淨地方,也說不得什麽清白無暇的話。只是若有那持身受戒,端莊雅正的,只要不留客人,身不染紅塵終生為處子,那也能得了好好的供奉,留在寺裏做個幌子。寺院也不要他自己出錢置辦衣食,別人的房子他也可以住,別人的衣服,他也可以穿。

如婷兒般已破了身子的,就說不得這樣幹淨的話了。入寺先掏了銀子,算在寺院給自己租下間小小的房來,一應的家具使喚,都要自己出錢置辦。每月按時交納了銀錢。你留不留客都随你,只是這錢少不得。破了身子的人,要住,就得住自己的屋子,要穿就得穿自己買的衣裳。寺中并不供養。多有開始存了清淨念頭,只是要寺院庇護,最後拿不出錢來,任憑方丈安排留了客的。

作者有話要說: 在男尊世界裏,庵堂不幹淨之事多有記載。

魚玄機為道姑,為争風吃醋打殺了自己的丫鬟。

老殘游記裏,有過一段這樣不幹淨的庵堂的描寫。

抛開了這些有傳奇色彩的。史料有據:如廣州的七大名庵:大北直街的檀道庵、,小北的藥師庵、仰忠街的蓮花庵、都府街的永勝庵、麗水坊的無着庵、應元路的昭真庵、豪賢路的白衣庵,都是以有妙尼而聞名的。

所以,攤手……

可憐的婷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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