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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天,仍舊悶熱。

褚漾把最後一箱紅茶飲料從面包車上搬到倉庫,彎了許久的腰早已酸痛得直不起來,汗濕的衣衫黏在他背後,特別難受。

“小褚啊。”超市老板在倉庫裏清點貨物,用筆尖指了下堆放在角落的紙箱,吩咐道,“把這些東西拿到老地方去。”

褚漾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水,熱得雙頰通紅,他忙不疊點頭:“好、好的。”

這家超市開在學校東門前,學生流量大,生意也好,幾乎每天都會有面包車過來送貨,一趟下來積攢的廢紙箱不少,全由褚漾放到超市後面的小廣場上,會有專人來收。

整理廢紙箱也是體力活,可不比搬運貨物輕松。

好在褚漾在超市裏兼職了兩個多月,早就适應了這種節奏。

他蹲在倉庫角落,把扔得雜亂無章的廢紙箱拆開、疊齊,用繩子捆好,然後放在小推車上,有些吃力地推着車往小廣場的方向走。

小廣場夾在超市和一個廢棄花園的中間,人跡罕至,連清潔工也懶得過來打掃,便被超市老板利用起來,時不時的堆放一些雜物。

褚漾穿過雜物,來到老地方,将一捆捆廢紙箱放到花壇邊。

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冷不丁聽到右側傳來女生的哭泣聲。

褚漾愣了愣,本來想直接回去,走了兩步,還是有些于心不忍,便拖着推車尋聲而去。

他記得小廣場的右側緊靠實驗樓,下面是一條單邊通風的走廊,盡頭是男女通用的衛生間,由于實驗樓旁邊的A區教學樓的衛生間在整體維修,這陣子倒有不少人跑來這邊方便。

褚漾悄悄躲在牆壁後的死角,探着腦袋往聲源處望去。

只見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高瘦女生背對着他,女生腰肢纖細、雙腿筆直,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肩膀的幅度随着她的嗚咽聲而微微抖動。

“他還這麽小,太可憐了。”女生哭哭啼啼地說。

回應她的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褚漾這才發現,女生對面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個男人的身材非常好,穿起西裝來比褚漾在電視上看到的明星還要好看,他很高,以至于眼睛往上被繁茂的樹葉遮擋。從褚漾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挺拔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

即便只露出半張臉,也不難猜出男人長得十分英俊。

“等會兒我讓助理送你去醫院。”男人的嗓音似乎帶有一股金屬質感,盡管他的語調溫和,卻使人無端生出距離感,他安慰着女生,“調整一下心情,一切都會過去的。”

女生似乎聽不進去男人的話,還在自言自語:“陸先生,我好難受,我真的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一個小生命死掉……”

褚漾離得不近,但也不遠。

雖然他沒有十分清晰地聽到那兩個人的對話內容,但是斷斷續續的接收到了好幾個關鍵詞。

可憐、醫院、生命、死掉……

難道是——

褚漾詫異地瞪圓眼睛,頓時被腦海裏浮現出來的猜想吓了一跳,往後退時不小心踢到了推車,推車撞到貼滿瓷磚的牆壁上,發出砰地一聲脆響。

女生的哭泣聲戛然而止。

走廊盡頭的兩個人一齊轉頭看過來。

女生的長相很面熟,柳葉眉、大眼睛、小嘴巴,一雙桃花眼波光潋滟,正是這所專科院校的校花譚詩雨,也是褚漾的室友龐延累死累活追了一年都沒有追到的女神。

而那個男人,同樣有點面熟。

只是褚漾已經沒了心思去想他在哪裏見過那個男人,因為此時此刻,男人的視線尖銳又淩厲,在他臉上游弋,仿佛在打量着什麽。

僵硬了足足五秒,男人視線中的壓迫感驟然消失。

褚漾已被吓出一身冷汗,當他再看向男人時,對方已然恢複了之前溫和可親的表情,還揚起唇角,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只是這個笑容沒有絲毫溫度。

褚漾的臉色又白了一個度。

他自知偷聽牆角不對,下意識攥緊推車的把手,頂着大紅臉結結巴巴地道歉:“對、對不起,我剛才什麽都沒有聽到。”

說完,便拉着推車一溜煙地跑了。

像只受到驚吓的兔子似的。

褚漾頭也不回地沖到了倉庫裏,把推車放回原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大喘氣,他的臉上全是汗水,背後也濕了一大片。

他把手伸到背後,輕輕拉了拉和皮膚黏到一塊兒的衣衫。

機械的大腦逐漸開始運作。

——他好像聽到了不該聽的內容。

褚漾的腦子有點問題。

這不是罵人的話,而是陳述句。

他在老家讀高二那年,無意間救了一個被當地混混綁架的年輕男人,于是他趁着當教師的父母雙雙去外地進修時,把昏迷不醒的年輕男人帶回家,照顧了三天。

後來的下午,他放學回到家,年輕男人已經不見了,留下一張感謝的字條和一只看起來就知道價值不菲的手表。

年輕男人走了,可是他的出現讓褚漾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任務失敗的混混們把怒火對準褚漾,在某天褚漾放學回家的路上,拿起一塊轉頭,照着褚漾的後腦勺拍了下去。

褚漾當場昏死。

再醒來時,他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守着面色疲憊的父母。

醫生對褚漾父母說了很多話,褚漾父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看向褚漾的眼神越來越悲傷,也隐隐夾雜着失望——褚漾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也是他們自認為創造出來的最完美的作品。

可惜,作品毀了。

褚漾不明白其中的含義,然而漸漸地,他察覺到了自身的變化。

他的反應愈發遲鈍;

他的成績一落千丈;

他的朋友漸行漸遠;

就連以前對他寄予厚望的父母,也在争吵之後離婚,各自結婚生子。

褚漾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還要忍受同學們的白眼和鄰居們時常挂在嘴邊的……“傻子”的稱呼。

不過褚漾并不覺得自己傻,他只是反應速度比正常人慢一些罷了,至少他考上了這所位于帝都的職業院校,至少他聽明白了譚詩雨和那個男人談話的含義。

也許譚詩雨懷孕了,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

可是那個男人一點也不期待孩子的到來,甚至讓助理帶譚詩雨去醫院拿掉孩子。

想到這裏,褚漾很慌張、很無措。

他後悔剛才多管閑事,後悔不小心偷聽了他們的對話,知曉他人的秘密并不是件開心的事,可能還會給他造成無窮無盡的麻煩。

說實話,褚漾一直有點懼怕譚詩雨。

畢竟在他為數不多和譚詩雨單獨相處的時間裏,譚詩雨不像平常表現出來的那樣和藹可親。

褚漾忐忑不安地捏着褲子的布料,腦海裏仿佛有一團團黑線在瘋狂舞動,擾得他心緒不寧,連呼吸都很不順暢。

直到聽見老板呼喚他的聲音,褚漾急忙應了一聲,在褲子上擦了擦汗涔涔的掌心,起身往超市走。

超市老板很忙碌,他還在其他學校開了好幾家超市,因此每周五才過來一趟,其餘時候就只有褚漾和另外幾個兼職的學生看店。

今天其他的兼職學生沒在,沒課的褚漾獨自守在收銀臺前。

老板記完賬便準備離開,臨走時,他突然對褚漾說:“對了,今天不是有陸修遠的講座嗎?你怎麽不去看?那些學生都快擠瘋了吧。”

褚漾還在想着譚詩雨和那個男人,聞言愣了許久,尴尬地嗫嚅道:“我沒票。”

老板:“我記得你有票吧?上周小李跟我說了不下十次你運氣好抽到票的事。”

盡管老板已經刻意放慢語速,但褚漾還是用了半分鐘才消化完這句話的意思,随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把票、賣給我室友了。”

老板露出個可惜的表情。

陸修遠是陸家衆多子女中最傑出的一個,如今身價已經超過400億,連續五年位居全亞洲富豪榜前五,屬于京城上流社會圈子中的頂梁柱。

哪怕是那些名門貴族,想要見上陸修遠一面,還得提前兩個月預約,并且不一定預約得上。

就是這麽個活在電視新聞和財經雜志上的傳奇人物,在最近兩年裏越來越接地氣,不僅主動前往山區資助孤寡老人和留守兒童,而且深入各個學校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創立助學金幫助身患殘疾的學生渡過難關。

毫無疑問,在陸家所有合法繼承人中,陸修遠是呼聲最高的那個。

早知道褚漾要賣票的話,他就出錢把票買了,老板心裏想着。

不過轉念想到褚漾目前的處境,老板也理解褚漾的做法。

“沒有票就站在門外看好了,有些人一輩子都見不到陸修遠一面呢,別錯過這個好機會。”老板拍了拍褚漾的肩膀,“要是你想去,直接把門拉下來就是了。”

褚漾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沒有把老板的話聽進去。

待老板走後,褚漾拿出手機,點開app背單詞。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些異動。

褚漾擡頭看去,便見他的室友兇神惡煞地從外面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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