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馬二歸來

馬三大娘的爹名喚陳寧,祖籍江南,自幼便跟随父親學習家族糕點手藝,由于天分了得,二十出頭便接了父親的班,不僅在十年內擴大了規模,更讓陳氏糕點從專注禦貢近十載的嶺西穆家手裏分了一杯羹,跻身禦貢行列。

仁武十八年,高祖皇帝病危,三個皇子争奪帝位。

原本這種奪嫡的戲碼輪不到陳寧這種小人物出場的,但壞就壞在高祖皇帝十分喜愛陳寧的八珍酥,病成那樣了隔三差五都要嘗一嘗。

一日,大皇子前往高祖皇帝榻前探望盡孝,恰好有宮人端了一盒八珍酥過來,大皇子為表孝心,親自扶着老皇帝喂了兩塊,又飲了茶水。

哪知到了半夜,老皇帝面色發紫一命嗚呼,而那日老皇帝只吃過兩塊八珍酥,因此大皇子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只留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留下皇妃和剛出生的孩子,一丈白绫自了個幹淨。

二皇子當晚便由手握兵權的岳父趙廣加持,宣布登基,國號廣佑。同時将大皇子的罪行昭告天下,将皇妃和皇長孫貶為庶民,那三皇子則被他尋了個由頭發配南海做戴罪王爺去了。

而有毒的八珍酥經過初步調查,雖與陳寧無關,可架不住穆家借此栽贓陷害,謊稱那日看見陳寧的徒弟往糕點裏灑東西,導致陳寧和手下幾個徒弟全部下了大獄,僅僅三個月的時間,陳寧便死在了獄中,陳氏家族自此沒落。

而那廣佑皇帝以為坐上寶座便高枕無憂,沒想到兩年不到,趙廣趙國丈暴斃,死狀傳言有鬼神作祟。那趙皇後原本就是個疑心重的,且多年無子嗣,驚吓之下每日請神婆法師在宮裏作法。說來也怪,随後廣佑皇帝便生了病,怎麽治也不見起色。禦醫殺了一茬又一茬,天下名醫也請光了,小半年的功夫,竟病入膏肓。

彌留之際,又無子嗣,不得已把三皇子請了回來,便是如今這位廣德皇帝。廣德皇帝一登基便重查了當年之事:實乃二皇子下毒構陷大皇子。

可惜大皇子一脈雖貶為庶民,但傳聞早已已被二皇子暗殺,縱然廣德皇帝皇榜廣布天下,皇妃和皇長孫也從無蹤跡。而那做八珍酥的陳寧被穆家因妒生害,導致家毀人散,雖沉冤得以昭雪,但終歸沒落,且彌留之際曾留下警訓:凡陳氏一族皆不準踏入京城!

至此,陳氏子孫後代全數隐姓埋名,消失于鄉村市井……

楊柳聽罷,唏噓不已:“難怪師父有這麽好的手藝,原來師祖是如此厲害人物。只可惜,伴君如伴虎,縱然不被虎噬,遲早也會被身邊的豺狼豹狗所陰損,想來師祖是不希望子孫再重蹈覆轍,能和順平安的過日子比什麽都強。”

馬三大娘奇道:“你年紀輕輕,怎地說得出這番見解?”

楊柳臉蛋微醺,說話也前後摻和了起來:“師父不知,自父母走後,這些年留下我和哥哥相依為命,相互扶持。哥哥如今是我最親的人,我于他也是一樣。不求大富大貴,但求一生平穩安康,就算是窩在這山溝裏平平淡淡一生,我也覺得挺好的。”其實這話就算擱到現代,她和楊青也是這麽個意思,沒什麽比家人幸福平安更重要。

馬三大娘舉杯贊許:“通透,師父我那時要是能像你這麽想,哪會跟娘親長姐鬧得不可開交喲……眼下瞧着,大鴻他爹每月踏踏實實做工,兩個閨女嫁得人家也不錯,學堂上月還獎賞了文房四寶,誇大鴻學業刻苦。你說,我還圖什麽?只要他們好,我就過得開心不是?”

楊柳點頭咧嘴,眼中影像都是花的:“就是,師父這話說的豁達,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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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一頓酒直喝到日頭過午,後院雞找食的聲音此起彼伏,楊柳東倒西歪的站起來準備去喂食,被酒量稍強的馬三大娘一把按下,搖搖晃晃摸去後院灑了兩碗雞食,回來後把後門栓牢了,又抓起楊柳拍了拍臉:“乖徒弟,等下師父出去,你要把前門給栓好,知道不?”

楊柳倚着她瞎點頭:“我……送送師父……”

馬三大娘拉着她到門邊,留她在裏面,自己出了門,聽得門栓栓牢了,又用手推了推,這才回身飄忽忽的往家去了。

楊柳迷糊着回了房間,兩下蹬掉鞋子就撲上了床,一個滾兒鑽到被子邊,胡亂扒到身上蓋住,酒勁兒湧上來,粘着枕頭呼呼大睡。

這一覺就睡了足足四個時辰,等她渴極醒來,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了,大雞小雞都進了籠,四下漆黑安靜。□□着爬起來,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在床邊坐了好一會,才從床頭廂櫃裏去摸火石,自從楊青走後她便把桐油燈和火石都放在了自己床邊,以免夜晚要用。

不期那火石被放在原來楊柳的針線笸籮裏,裏面針頭線腦何其多,黑漆漆又看不到,全憑摸索,楊柳手一摸進去就被紮了,“啊——”的一聲慘叫,酒勁兒全給吓醒了。

顫抖着摸到針拔了,這才開始打火石:“沒有電燈真是太痛苦了……”邊牢騷邊借着桐油燈的亮光,從針線笸籮裏翻出個碎布條兒,将食指上兩個冒血的針眼都給纏上了。

然後端着桐油燈摸到廚間,将中午就悶在竈眼上的一瓦罐水端下來,取了個大碗倒了一滿碗,一氣灌進肚子裏,微微的涼意緩解了酒後的燥熱,頭腦也清醒多了。

正待端着燈又回房時,後門上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伴随着細細的呼喚:“柳兒妹妹~,柳兒妹妹~”

鬼魅似的叫聲驚得她手一抖,桐油都險些灑了出來:“誰?誰在外面?”

門外的聲音有些難過:“柳兒妹妹,一別不過半月,你怎麽連我的聲音都不記得了?”

一別半月?正準備伸手捉菜刀的楊柳懵了懵,突然反應過來:“你是……馬秀才?”

門外的聲音更加難過了:“柳兒妹妹,以前你不是喊我顯武哥哥的麽?怎麽今日如此生疏?”

不對,這馬顯武應該是去了省府,準備開年參加鄉試,怎麽這會兒出現在自家後院?楊柳當即将菜刀握在手上,靠近門邊:“馬顯武明明在省府備考,怎麽可能出現在此?你這騙子,再不離開小心我喊人了!”

“柳兒妹妹,真是我……”門外的人急得聲音都發顫了:“我回來是事出有因的,又不想被爹娘知曉,在村外等到後半夜才敢進村,求你讓我進屋取個暖,我快凍死了。妹妹若是不信,請看此物——”門縫底下一陣悉悉索索,塞進來一截雪白的事物。

楊柳蹲下身慢慢将東西扯進來,原來是塊帕子,繡着一叢翠竹。

回憶起哥哥說馬顯武臨走前自己曾送他一塊繡了竹子的帕子,想來便是這塊了,這麽說,門外面的人還真有可能就是馬顯武本人。可是這到了家門口有家不回是個什麽意思?莫不是他出了什麽事不敢回去?

不過眼下這些事都輪不着自己考慮,而且馬顯武并不知道馬員外已經替他退了婚,當即拒絕道:“馬秀才有所不知,不讓你進來其因有二:一則我大哥進山未歸,孤男寡女不可同處一室,以免閑話。二則……日前令尊已經做主,退了我楊家這門親事,所以,你我從此再無任何關系。若是馬秀才凍得慌,還是快快回家較妥。”說完悄悄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什麽?”馬顯武又驚又慌,撲得門嘎嘎響,聲音急切:“柳兒妹妹,我爹怎麽會退婚呢?這如何可能?你莫不是騙我?”

不知誰騙誰呢!楊柳嗤之以鼻,索性學他的調調:“如何不可能?那日你剛走,你娘子和孩兒便出來了,整個雞鳴村都知道這事,你還想隐瞞不成?馬秀才,這三年來楊柳一心一意對你,想不到你竟然從兩年前就開始欺瞞,你……你騙得我好苦啊~”

“不是那麽回事……我……柳兒,柳兒,你聽我解釋……”果然,馬顯武傻眼了,有點語無倫次。

“我不聽,我不聽,我以後都不想見到你!”楊柳表演完畢,惡寒的抖掉渾身雞皮疙瘩,将那帕子湊到桐油燈上點燃了:“我大哥說了,小心別讓他看見你,見一次揍你一次。這帕子我收回來了,你走吧!”眼看火苗翻舔,楊柳松手,帕子落到地上燒成了灰燼。

馬顯武不甘心,兀自解釋:“柳兒,那李月兒是我娘硬塞給我的,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她,我喜歡的一直是你……”

楊柳翻了個白眼,搞不懂先前的楊柳怎麽看上了這麽個渣男?懶得再陪他演戲,将刀扔回櫥櫃裏,起身打了個哈欠道:“既然咱們話已經說清楚了,那我就去睡覺了,奉勸你也趕快回去,說不定能給你娘子一個驚喜呢!”不再理會,端着桐油燈徑直回了房。

馬顯武在門外呆愣了半晌,狠狠跺了下腳,哆哆嗦嗦的從矮牆上爬了出去。

楊柳扒着窗戶縫看着那黑影翻牆離去,尋思着以後把這院牆得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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