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饕餮之刑(二)

東屋裏,畢老爹半躺在地上,手捂着心口,臉漲得通紅,表情頗為痛苦。他方才坐在炕上,起身想拿茶壺兒,哪知渾身上下突然有如針紮蟻爬般難受,幾個大穴位更是疼痛異常,腿一軟就坐到了地上,茶壺兒也摔碎了。

“爹,你怎麽了?”容安奔進來扶起了他。

“哎喲……我……我的壺啊……”畢老爹看着那一堆碎片,心痛至極。

“爹,別管茶壺了,您到底怎麽回事?可是哪兒不舒服?”楊柳着急問道。

“渾身都難受,從上到下都在疼……”畢老爹咬緊後槽牙,指指身上幾處穴位,估計女人生孩子也就這麽疼了吧。

他這一說,容安臉色都變了,這幾個都是人體大穴,一塊兒疼還從未見過。

楊柳也不解,因為這幾個地方她都不知道是哪兒,所以她只能着急的提醒容安:“快帶爹去看郎中吧?”

容安讓楊柳看着人,去後院把容易拉了出來,套上馬車,再将畢老爹了上去。楊柳将院門上了鎖,三人一起往村裏奔來……

雞鳴村的長駐郎中只有一位,就是開頭出現過的那位胡郎中,像陳府和馬府都是專請的排河鎮仁醫館有名的大夫,常年丢了定金随時待差的,尋常百姓便只能求醫這位胡郎中,胡郎中大名胡有財,是個年紀近四十,未曾娶妻,孤身住在自家祖傳的老房子裏的中年單身漢,與張家中間隔着一條下河的窄巷,算得上是多年的鄰居,門口常年挑着一塊麻布招牌,上書胡家醫館四個大字。平日裏除了給人看病配藥,行蹤都是獨來獨往,沒甚朋友。村裏的人頭疼腦熱小病小災都會去找他,可若是生了大病,都是用牛馬車拉去鎮上或者靖西府去看,因此這胡郎中的醫術在鄉民們眼裏也就一般般。

不過今晚畢老爹也只能去求這位一般般,容易的腳程又穩又快,一支煙的功夫就到了胡家醫館門口,容安跳下車去敲門,敲了半天才有人過來開門。

胡郎中甚少在半夜出診,因此門被敲了半天他還以為是隔壁,直到下了床湊到門口來聽才确定是有人看診來了,這才拉開了門栓,探出個頭來:“誰呀?”

容安作了個揖:“胡郎中,家父突生急病,煩請您看一看。”

這倒新鮮,胡郎中瞌睡一掃而光,往裏招招手:“進來吧!”說着摸到桌子邊把油燈給點上。

容安和楊柳扶着畢老爹進了醫館大堂,在胡郎中的指點下把老爹扶到了內室病榻上。

“您哪兒不舒服啊?”胡郎中觀望着畢老爹詢問道。

“渾身都疼,從頭到腳……”畢老爹有氣無力的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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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郎中拿手試着按壓他的胸腹肚臍,畢老爹說疼,又按了肩胛腰腎,也疼。胡郎中用拇指按了按他頭頂的百彙:“這兒呢?”

“疼疼疼……”畢老爹連連抽氣。

胡郎中眼中透出一抹精色,竟不嫌臭的蹲下身替他把鞋子給脫了,抓着畢老爹的腳擱到膝蓋上,把腳心用指骨使勁那麽一頂:“這兒呢?”

畢老爹一口氣沒抽上來,翻個白眼暈過去了。

“爹——”容安撲過去抱住了畢老爹的腦袋,平日裏的沉穩抛去了九霄雲外,回過頭狠瞪着胡郎中:“你做了什麽?”

楊柳也慌了神:“你怎麽把我爹給按暈過去了?你到底會不會看?”

“莫急莫急,老漢這病能治,你們放心……”胡郎中氣定神閑的擺手,而且那神情說是興高采烈還差不多。

“你居然還笑?”楊柳覺得今日來錯了,應該直接去鎮上的。

胡郎中看出了楊柳的心思,冷笑一聲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這病放眼整個靖西府,除了我胡有財,你們還找不出第二個能治病的大夫,若是出了靖西府,說不定皇宮裏有方子,可先不說進不進得去,就說你爹這疼法,能拖到出府我跟你姓!”

容安一直探着畢老爹的脈搏,确定他只是暈過去了,又聽他這斬釘截鐵的口氣,不由信了三分,轉頭問道:“要怎麽治?”

胡郎中恢複了笑容:“今晚先睡覺,明天再說!”見他二人又要發怒,趕緊解釋:“治這病的藥引子這大晚上弄不着,得等到明天。放心吧,你爹擱我這兒,我熬點藥讓他緩緩,一會兒就能醒了。你們若是想回去明天來也行,若是想留這兒過夜,那隔壁有個空房,擠一宿也行。自己看着辦!”說完便去那藥牆邊開始配制起來。

“柳兒,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家?”容安想自己一個人留下來陪老爹。

楊柳搖搖頭:“今晚擠一擠吧,多個人好照應。”她還是不放心那郎中,怕容安堅持要自己回去,她借口去隔壁看看屋子。

“小娘子放心,那屋子幹淨着呢!”胡郎中一心二用,一邊翻瓦罐熬藥材,一邊同她講話。

楊柳端着油燈進了屋子,發現果然同他說的一樣,幹淨整潔,炕上鋪着厚被褥,地上還有火盆,她看了一遍出去,對容安點點頭:“可以住。”

胡郎中手腳勤快,沒一會兒便熬好了藥,一手将清亮淡黃的藥湯子端過來,對容安道:“三勺,別喂多了。”一手把個破瓦缸放在了地上。

容安低頭聞了聞,有一股奇怪的腥臊之氣,稍作權衡,将碗遞給楊柳,自己把畢老爹扶了起來,托着頭捏住腮:“喂吧!”

楊柳舀了一勺,吹了吹,湊到畢老爹嘴邊徐徐喂了進去,畢老爹喉嚨咯咯兩聲,竟是咽了,楊柳見有戲,又喂了兩勺,畢老爹也咽了進去。三勺完畢,楊柳不敢多喂,擱碗讓容安把人繼續放平躺好。

容安剛放下,只聽得畢老爹長嘆一聲,睜開了眼。

“醒了醒了,爹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楊柳趕忙相問。

“感覺……”畢老爹咂咂嘴:“這給我喝的什麽東西?又臭又臊……嘔……”他推開容安奔下榻,撲到胡郎中一早拿過來的個破瓦缸裏狂吐起來。

“吐的好,吐的好。”胡郎中在一旁瞧着,點頭稱贊。

“胡大夫,我爹這到底什麽病症?”容安問他。

胡郎中摸摸沒胡子的下巴,蹙起眉頭:“今日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你們只需照着我的吩咐去做,我保證,最遲不過明日下午,你爹這病就好了。”說完給畢老爹遞上一杯水:“您用這個漱口。”

畢老爹接過來一聞,再無那腥臊之氣,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這才漱了口。

“怎樣?現在身上不疼了吧?”胡郎中伸手替畢老爹把脈。

“确實不疼了。”畢老爹摸摸胸腹,似乎吐了就恢複了正常。

“不疼了就休息,明天一早我再作下一步醫治。”胡郎中打了個哈欠,拎起破瓦缸,去了後院。

容安和楊柳被胡郎中這一手給震懾住了,終于完全相信了他,叮囑了畢老爹幾句,去了隔壁屋子休息。

一夜平靜無事。

次日卯時剛過,胡郎中便起了床,前來內室查看畢老爹的症狀,容安和楊柳惦記着他昨日說的吩咐,早早就起來了,同在內室等他。

“你去買兩條二斤左右的魚來,若是有野生的最好。”這是他安排給容安的任務。

“你去後院用我那爐子煮藥湯,藥材和水我給你準備好了,他的魚不來你的火和水不能斷。”這是給楊柳的。

容安立刻出門,騎上容易便往家的方向趕:後山水潭裏正好有一群野魚!

楊柳則被胡郎中領着到了後院,只見那院子周圍堆滿了壇壇罐罐,中間一個青銅小鼎裏燒着水,底下堆了不少柴禾,正在燃燒。

胡郎中遞給她一個竹瓢,指着青銅鼎上的一條刻線道:“只要水低于這條線,你就加水。”

楊柳點點頭,這說明她得一刻不停的守着呗,神叨叨的,真不知到底是神醫還是巫醫。胡郎中用手試了試水的溫度,從藥匣子裏摸出一截樹根狀的東西丢了進去,楊柳看了一眼,不認識。

胡郎中不停的摸出些奇奇怪怪的藥材丢進去,眼看着那湯色變得越來越深。

“加水!”胡郎中提醒她。

楊柳趕緊舀了一瓢水倒進去。

容安用最快的速度從家裏拿了魚簍和魚叉,全程輕功直到山崖底下的水潭邊,今日比前日溫度又低了不少,潭面上的冰雖有增厚的趨勢,卻還遠未到可以走人的厚度,他用叉子不費力的就把這一潭的冰層都戳散了。

潭底的魚兒黑麻麻一大群,都擠在石頭壁上用嘴嘬食,容安舉着長叉也不用分辨,對準那一片就叉了下去,一串兩條。想到胡郎中說的二斤重,他為了保險起見,又叉了好幾條,這才離開野水潭。

太陽越升越高,畢老爹的身體不再疼痛,只是腹中感覺無比饑餓,肚子咕咕直叫,他煩躁的來回踱步,忍住胃裏的嘶吼吶喊,想着等會喝了藥就能回去吃飯了。哪知心裏剛想到這吃喝二字,胃裏頭似乎湧出一股力量,不停的在咆哮着要吃東西,他連喝幾口水也壓不住,只得去後院找胡郎中。

“胡……”還沒開口便聞到一股香味,他咽咽口水,竭力忍住心神不讓自己撲過去。

“餓了吧?等魚下進去就能吃了。”胡郎中看着他,一臉了然。

畢老爹聞到的香味便是青銅鼎裏散發出來的,楊柳正捏着鼻子在那兒加柴加水,一邊加一邊腹诽:不知道這水裏丢的什麽鬼藥材,味道真叫一個怪。

殊不知這怪味聞在畢老爹鼻子裏那叫一個香,盯着那鼎挪不開步子:“我能嘗嘗麽?”

“快了,快了,你要的極致美味就快好了。”胡郎中似乎在對他說話,可又不像在對他說話。

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随着勒馬的嘶鳴和容安的腳步聲:“胡郎中,魚來了!”

胡郎中迎出去,結過容安手上的兩條串腮野魚看了看:“好魚!”回後院用刀迅速殺了,刮鱗去肚沖洗幹淨,放進青銅鼎裏。

一陣帶着魚香的怪味彌漫開來,畢老爹捂住肚子,悶哼了一聲。

“爹,你怎麽了?可是身上又開始疼了?”容安扶住他擔心的問。

畢老爹搖搖頭,不敢說話,他現在不止肚子餓,喉嚨裏還又脹又癢。胡郎中瞧着他,眉宇間透出一股按耐不住的狂喜,連手都在微微顫抖,指着楊柳道:“再多加些柴,把火再燒旺些。”

青銅鼎中的湯開始沸騰,白色的水汽籠罩在後院裏,畢老爹只覺得喉嚨間有個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行了,小娘子收手吧!”胡郎中讓楊柳起身,帶着畢老爹來到鼎跟前:“張嘴!”

畢老爹看看他,不敢開口,離這麽近,他怕一張嘴口水全流進去了,而且這喉嚨裏面也不知怎麽回事,似有東西在鑽一樣。

“湊過去,張嘴,你這病就全好了!”胡郎中鼓勵他。

“爹,你就張吧。”楊柳也鼓勵畢老爹,她倒要看看這神叨叨到底要哪樣。

畢老爹豁出去了,對準那鼎魚湯,哇的張開了嘴,只覺得喉嚨裏什麽東西猛的一竄,瞬間輕松了。

“噗通!”一聲,周圍三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楊柳忍不住尖叫了一聲,連連後退了兩步:“爹,你……你吐出了一條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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