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失控
餘漾盯着自己被傅居年牽着的手,抿着唇從後面亦步亦趨地跟着,嘴角要笑不笑的樣子。
到了電影院大廳,傅居年很自然地就放開了,餘漾扁了扁嘴,戀戀不舍地動動手指,将手背到身後去。
“你這麽着急跑幹什麽,我還沒玩夠呢。”她故作遺憾地埋怨他,實則偷偷打量着他的臉色,想要在他臉上找到一絲端倪。
傅居年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她背到身後的手:“你還想玩嗎?”
他輕松用一句話,把餘漾打回原形。
她看着傅居年,緊緊按着發疼的指尖,泛出絲絲尖銳的痛感,才能緩解幾分那種鑽心入肺的痛苦。
刻意想要忽視,也忽視不掉。
臉上的笑容有幾分維持不下去了,這時,眼前人忽然走近一步,陰影墜落在頭頂,他微微傾身,将她藏在背後的手拉出來。
手指上是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新舊傷都有,傅居年翻過手心手背看了看,末了擡眼,意味不明:“跟槍發脾氣,跟手發脾氣?”
餘漾臉上一熱,知道他是說剛才她拿槍咔咔上膛出氣的事。
“沒有。”她想要将手抽回來,剛有點動作,傅居年的手一緊,抓住她往回撤的手腕。
兩人的動作都有些突然,餘漾不解他的用意,只感覺被他掌心包裹的地方不再那麽難受了,擡眼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追問。
傅居年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是看着她的手,說出自己的看法:“如果平時雙手可以正常使用,只在緊張時候不能自控,說明不是手的問題。”
餘漾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最終忽而沉下臉,将手抽了出來,別開眼去。
“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反正我以後也不玩槍了。”
她看了一眼時間,“電影快開始了,我去取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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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不管傅居年,轉身就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傅居年手還在空中擡着,人走得幹脆,徒留掌心裏一抹溫熱。
蜷了下手指,看着空蕩蕩的掌心,他微微蹙了蹙眉。
眼神中更多的是不解,對自己的不解。
不該問那麽多,結果還是問了;不該說那麽多,結果還是說了。
浪費時間和沒有意義的事,他向來不會做,結果莫名其妙地,他還是做了。
“喂!我取好票了!”餘漾在取票機那邊揮手,催促他過去。
傅居年擡頭,看到她毫無芥蒂的表情,笑得天真肆意,他一看到她這張臉,就會想起那天她在他車上,被噩夢糾纏時,呢喃的呓語。
她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笑,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她很少被人疼愛。
傅居年走過去,餘漾拽着他胳膊去檢票口:“還愣着幹什麽呀,電影都快開始了!”
他幾乎是被她推着進去的,到了電影放映廳,裏面燈光昏暗,餘漾拽着他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傅居年見她輕手輕腳地尋路,想到那天跟餘愛民聊天時提到,餘漾有輕微的夜盲症,光線昏暗下走路恨不得變成爬行動物,忍不住輕笑一聲。
餘漾聽到這麽明顯的嘲笑,蹙眉回頭瞪他:“你笑什麽!”
傅居年沒回答,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變為由他帶路,“座位在哪?”
餘漾猜到他可能是從爺爺那裏聽說自己的夜盲症,多少有些丢臉,也不戳穿,指着影廳最後的方向:“在最後一排的十三號和十四號座。”
她說完,傅居年腳步一慢。
他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影廳,裏面沒有多少人,只有中間位置分別坐了兩對情侶。
合适的觀影位置還空了許多座位。
在有富餘座位的情況下,很少有人買電影票買最後一排的。
餘漾知道他心中疑惑,小聲催促他:“快點呀,電影快開始了……”
傅居年沒說什麽,拉着她走到最後一排,在指定的位置上落座。
這個視角,正好可以将整個影廳一覽無餘。
除了前面那兩對情侶外,直到電影開始,都再沒進來過人。
龍标開始播放時,餘漾拿着電影票嘟囔:“這個電影真的有這麽爛嗎,剛上映都沒人看……”
傅居年側頭看她:“不是你選的電影麽。”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在質問她“給我一個你選擇這個影片的理由”。
餘漾笑得神秘,湊近一些,傅居年下意識地,也附耳去聽。
就聽她在他耳邊道:“我随便選噠!”
傅居年:“……”
無奈歸無奈,但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恐怕偷摸定下電影票的時候,她自己都沒看清楚影片的名字叫什麽。
影片正式開始放映,看片頭,大概是個愛情片。
結果電影開始還沒十分鐘,就有一對情侶嚷嚷着買錯票,罵罵咧咧地走了。
影片呈現的故事劇情的确狗血老套,讓人難以看完,于是餘漾開播半小時就昏昏欲睡了。
前面那對情侶倒是很有精神,也不是專程來看電影的,兩個人時常交頭接耳說着什麽,甜甜蜜蜜的樣子比電影還有意思。
餘漾困得睜不開眼睛,側頭倒在身邊人的肩膀上。
腦袋搭上去時,明顯感覺到身側之人坐得僵直。
她沒睡着,是故意挨過去的,電影又進行了一段十分無聊的劇情,他卻一句話沒說,也沒有推開她,仿佛真的在認真地看着電影。
傅居年本來是認真在看的。
他除了學生時代跟朋友去過電影院,獨自創辦公司一直到如今,日常娛樂項目近乎于無,對電影也絲毫不感興趣,跟異性一起來看電影,更是從來沒有過。
但再無聊的事,只要開始,他就會認真對待。
整個放映廳,大概只有傅居年一個人是在認真看電影。
直到餘漾靠到他身上。
她的頭輕輕的,沒什麽重量,無人在意的角落,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聲下,他卻好像能清晰地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
均勻,綿長,她對他沒什麽防備。
之前在他的車上是這樣,眼下在影院也是如此。
她似乎把一個人想得太簡單了。
又或者,她怎麽就敢篤定他是一個不會傷害她的正人君子,而非衣冠禽獸呢?
不知不覺,影片到了尾聲。
像是說好了一般,誰都沒有打擾誰,就這樣看完了一整部電影。
片尾曲播放的時候,傅居年突然聽到身側的人喃喃低語。
“今天謝謝你。”
她開口,便能聽出她沒有睡着。
只是聲音軟綿綿的,帶了些懵懂慵懶的睡意。
片尾曲是輕緩的抒情歌曲,韻律很溫柔,黑色大屏幕上滾動着白色字幕,只有氤氲的光散落在前方,人都變作暈染的剪影。
前面僅剩的一對情侶并沒有退場,而是越靠越近。
他們在看戲,戲已落幕,自己也變成了戲中人。
暧昧如暗流湧動成潮。
餘漾輕輕笑了一聲:“知道我為什麽挑了最後一排嗎?”
她壓低的聲音穿透身體,先耳膜一步傳進腦海,恰在這時,前排那兩道看不清五官的人影貼在了一起,畫面闖入眼簾的瞬間,仿佛通感似的,那具貼靠在側的身體忽而變得更加真實。
隔着衣服也炙熱。
他不動聲色地避開眼,卻是向着餘漾這邊側過頭,沉沉呼吸落在發上,他壓着嗓音,慢條斯理地道:“你叫我來,就是讓我看這個?”
那語氣聽起來有幾分事不關己的淡漠,可低啞的音色又平添了幾分暧昧不清的意味。
光影不及處,昏暗無人的角落。
是視線的盲區,也是私欲綻放的天堂。
餘漾膽大地仰起頭,膽大地撫上他的臉,在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注視下,膽大地迎上前,覆于他唇之上一層溫熱。
不似上次那般淺嘗辄止,她有些笨拙地碰觸,生澀地探尋,像水中游動的魚,玩弄地撥動要命的魚鈎。
音樂激昂處,她猝然停下,想要呼吸。
下一秒,卻被人按住肩膀。
他忽然反客為主,将她壓到椅背上,繼續加深這個吻。
極致的視聽享受蓋住了所有聲響,餘漾也在一瞬的驚異過後,沉浸在他海浪一般失控的欲.潮中,同時也在心中竊喜,魚反而成為了獵人。
她終于看到他隐藏于深處的另一面。
許久之後,電影落幕。
他靠在她頸窩間,呼吸雜亂,她也始終昏昏沉沉的,找不到方向。
忽然之間,燈光大亮。
仿佛驚雷震醒了黑暗中夢魇的人。
餘漾看到身前的人影忽然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幾秒,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眨眼間的功夫,那人的身影就已經看不見了,餘漾愣愣地在座椅上,不明白怎麽回事,回過神來,她趕緊拿着包和禮盒追了出去。
因為這場電影人不多,散場後外面的走廊并沒有多少人,餘漾左右張望,找不到人,又拿出手機給傅居年撥電話。
震動響起,傅居年撐在洗手池前,掏出手機,怔了一下,又關掉。
他沒站得很直,在鏡子前微傾着身,傾了好久。
冷靜下來後,他随手拿出煙盒,叼着煙剛按下火機,卻瞥到旁邊牆上貼着“禁止吸煙”的标語,手一頓,他看了片刻,将手中的煙和煙盒一起扔到了垃圾桶裏。
傅居年從洗手間出來時,餘漾正靠着牆等他。
打了個照面,他臉上不太好看。
說不清是煩躁還是生氣。
餘漾走過去,看到他手裏攥着的打火機,想到什麽,擡頭一笑:“我還什麽都沒說,你不用怕成這樣吧?”
她的語氣将自己擡高到一定高度,仿佛幼稚的人是他一樣。
“像你這樣的人,做錯事了第一念頭也是逃跑嗎?”餘漾咄咄逼人,好笑地打量着他。
傅居年擡眸睇了她一眼,而後放回打火機,拉着她的手離開了電影院。
到了地下停車場,他才将她放開。
此時臉色已經沒那麽難看了。
他說:“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餘漾眼中驚訝:“所以呢?”
傅居年聲音淡淡:“就當沒發生過。”
餘漾也不生氣,游刃有餘地看着他:“傅叔叔,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像事後穿起褲子就走不負責任的渣男?”
傅居年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字面描述還是隐喻,但今天确實錯在自己,他自然沒什麽立場反駁她。
“你想要什麽?”他問。
餘漾不假思索:“你。”
他一頓,末了沉聲道:“除了這個。”
“為什麽?”餘漾不肯罷休,“你都親我了,你不認賬?”
傅居年眉皺得更緊,忽然轉身往停車的地方走,“你還太小,以後會後悔的。”
餘漾追在身後,語氣不滿:“你只會用這句話來搪塞我,我是比你小,但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
傅居年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看她:“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餘漾被他鋒利的眼神瞪得一怔,他沉着臉,轉而逼近她,“你了解我嗎,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要是真想傷害你,你有能力反抗嗎?”
他吓唬她,想讓她知難而退。
哪怕知道她有幾分認真,但認真也源于一時興起,新鮮勁很快就會過去,到時她後悔了,他可不保證自己會善罷甘休。
所以還是及時止損的好。
可是餘漾卻說:“我知道。”
她擡眸望着他,琥珀色眼瞳倒映着停車場昏暗的燈光。
“我知道你是好人。”她眼中篤定,“所以你不會傷害我。”
傅居年一對上她柔軟的眸子,就覺得方才吓唬她的氣勢忽然散去了。
說什麽都拗不過她。
有車打着雙閃停在兩人跟前,按了兩下喇叭,餘漾看了一眼,然後跟傅居年揮了揮手機:“我叫了車,今天不用你送我。”
她走向車子,想到什麽,在他身側停下腳步,“哦對了,今天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是我主動的,我沒怪你。”
她提起禮盒,跟他笑了笑:“而且我是真的想謝謝你,我知道這個茶具很貴,還有電扶梯上,和打氣球的時候,都想謝謝你,就當還你人情。”
傅居年隐隐皺着眉,偏過頭看她。
她神情更加堅定:“人情還了,但我沒打算放棄,反正我要追到你。”
說完,她開開心心地走了,車子掉頭離開,停車場很快歸于沉寂。
傅居年站了一會兒,喉嚨很幹,卻順手去掏煙,掏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連煙帶盒都給扔了。
回到車上,他拿了車裏的煙。
清冽的涼意流入喉嚨,吸進肺裏,慢慢澆滅了他心頭滋生的懊惱。
但很快又衍生出一層辣意,如火燎般灼燙,好像……她的唇。
這次不是草莓味,是只屬于她的味道……
突然一聲手機震動打亂了他的思緒。
他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眼中閃過不耐,但明顯松了一口氣。
“什麽事。”
那邊傳來吊兒郎當的聲音,有幾分騷包:“聽人說你最近多了個小跟班?行啊老傅,有好消息了?”
傅居年聽見那人說話身心俱疲,閉着眼掐了掐眉心:“有事說事。”
宗川野認真講:“來GK,好久沒見了,請你喝酒。”
傅居年還沒說話,他又添了幾句:“別說你沒時間,我跟周密确認過了,你可是把今天下午到晚上的時間都空出來了。”
“阿硯也在。”
拒絕的話都到嘴邊了,聽到最後那句,他頓了頓,說一聲“知道了”,就挂斷了手機。
開車駛出停車場,揚長而去。
**
餘漾抱着禮盒剛到家門口,包裏手機就響了。
嘴裏吃着糖,還哼着歌,聽到手機鈴聲,趕緊拿鑰匙打開門,把禮盒随手放到玄關的櫃子上,接通手機。
“喂,黎歡,什麽事?”
那邊道:“找你出來玩啊。”
餘漾靠坐在鞋櫃上,順手撩了下劉海,想到自己基本上已經拿下傅居年,也有一肚子話想跟黎歡說,笑着說:“我也正想去找你呢。”
那邊環境嘈雜,推杯換盞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黎歡捂着手機,聽出她話裏有話:“怎麽,你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訴我?”
“秘密!”餘漾保持神秘,穿着拖鞋往樓上走,“你在哪?跟誰在一起呢,這麽熱鬧?”
黎歡知道她過來了就會告訴她,也不着急問,回道:“在GK,我們院跟別的院聯誼,好多帥哥美女,你趕快來!”
“聯誼?”餘漾腳步一頓。
“是啊!”黎歡湊近話筒,聲音壓低很多,“有個我覺得還不錯的學長,想追,但我有點搞不定,你過來幫幫我?”
說了半天,原來是讓她過去當僚機。
餘漾拖着身子上樓,無奈地應了兩聲:“好,好。”
黎歡一聽她答應了,聲音更興奮:“那你穿得漂亮點,這個學長可受歡迎了,咱姐妹倆氣勢得先壓過別人,別露怯!”
“知道啦!”
餘漾挂了電話,嘈雜聲瞬間切斷,這才發現家裏很安靜,一個人影都沒有。
往常這個時間爺爺都在家,出去了也會跟她說一聲。
她有點放心不下,給爺爺打了個電話,沒通。她想了想,又給陳叔撥了一通。
這次有人接了。
“喂?是陳叔嗎,你跟爺爺在一起嗎?”
那邊是一陣沉默。
餘漾有些奇怪,剛要繼續追問的時候,就聽電話裏陳叔笑着說:“嗯在!老爺子在朋友家下棋,連輸九盤,不肯走。”
餘漾一聽啞然失笑,心放了大半。
下棋賴着不走,确實是爺爺會幹出來的事,他可是十裏八鄉有名的臭棋簍子,偏偏倔脾氣,輸不起,弄得他那些棋友都不愛跟他玩。
只要不是喝酒,餘漾就不用太擔心。她囑咐陳叔:“那你看着他點,再輸幾盤就催他回家吧,我晚上有個聚會,要出去一趟。”
“放心吧,老爺子這邊有我在,你只管忙自己的事。”陳叔笑呵呵道。
餘漾挂了電話,想着黎歡的叮囑,回房換了身小裙子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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