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失戀
風卷着雨水在檐下掃過, 落在臉上是濕濛濛的霧氣,那句話被風雨吹散打亂,聽起來有些失真。
餘漾的心忽地墜地, 連嗓口的呼吸都是沉甸甸的。
她扶起額前的頭發,輕輕順到腦後, 看到傅居年家院中種的白玉蘭樹,一時有些恍惚。
上次來的時候, 那棵樹開花了嗎?
好像只有淺紫色的花骨朵, 含苞待放地露出一牙月色, 如今花全白了, 卻已經被雨水打落,随風滾落到草坪裏,不知何時就會化成一灘爛泥,變成來年開花的養分。
真的很無趣。
她起身拍了拍裙底, 手機裏傳來男人的聲音,大抵是很久沒有聽到她的回應,語氣裏隐約有擔憂和着急。
“餘漾……”
“餘漾?”
叫到第三聲的時候, 餘漾不耐煩地順了一口氣,将手機放到耳邊, 沒好氣道:“沒死, 叫魂呢?”
她不高興時說話向來難聽,僞裝的良好修養也消失不見, 對方有些錯愕, 似乎該是她傷心難過的時刻, 但是她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留戀和不舍, 有的只是快要溢出屏幕的惱火。
“我問你最後一遍, 剛才說的話, 都是真心的,絕沒有任何隐情和苦衷,是嗎?”
一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被一個二十歲還不到的小姑娘冷聲逼問,連同亂糟糟的風雨一同擾人心智,傅居年側頭看了看窗外,剛要開口,就聽到手機裏冷漠地追加了一句:“想好了再說。”
雨勢微急,天邊席卷的雲醞釀着滾滾悶雷,不知何時就要落下。
像是刀橫在脖子上,槍抵在太陽穴,她逼迫他說出實情,倘若真的有什麽“不可說”和“為你好”的苦衷,她準許他有一次機會說這些傷人的話。
再得寸進尺,就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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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居年不知道小姑娘是堵着氣這樣說,還是想在他的冷漠聲中尋求一絲期冀,希望他能收回剛才的話。
心從落雨時就漸漸軟了下來。
但他記得餘漾爺爺那副堅決的樣子。
于情于理,這段關系對任何人都不利,也不會被雙方的父母親人所祝福,不僅如此,還會帶來無休止的麻煩,傅居年作為兩個人中必須用理性思考的那一個,就該早做決斷。
何況,他不覺得,在她心裏,他會比她爺爺更重要。
那又何必再給她希望呢?
傅居年伸出手,看了看被煙頭燙傷的手,食指的骨節和中指內側,兩處傷痕,泛起陣陣刺痛,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雲淡風輕地說:“是。”
“好。”
很久才等到的回應,餘漾卻等不及地應聲。
無論什麽理由,說到這裏就可以停止了,剩下藏在心裏的都是廢話,将來或許可以作為反悔的借口,但在這一刻,那些理由什麽都不是。
“我不像你一樣,會說什麽玩膩了的話,實話講,我沒玩膩,我覺得還不夠,但你現在這樣讓我覺得很沒意思,你大概是怕我糾纏你?那真的很對不起,可能要讓你失望了,之前那麽賣力氣纏着你,就是因為我不想輸,我這個人,一輩子勝負欲都很強,哪怕一個賭約我也不想輸,反正現在已經達成了,剩下的,随你便。”
餘漾輕飄飄地說完最後一句話,不管對面作何回應,拿下手機按了挂斷鍵。
她看了看天,今天不知道要下雨,所以沒帶傘,但她也不會傻到直接沖到雨幕中,做那些狗血偶像劇才會做的失智之舉,給陳叔打了電話,很快,陳叔就派車來接她,兩分鐘後,餘漾到家,進門,餘愛民一下子沖到她面前,半心虛半擔心地打量她。
餘漾雖然沒淋雨,但是身上多少有些狼狽,她掃着裙子上的雨水,掄了掄被雨捎到半濕的頭發,陳叔遞上毛巾,她一邊擦着一邊往裏走,一眼都不想看餘愛民。
餘愛民跟在她身後,緊張兮兮地問:“漾漾啊,怎麽回來了?遇到什麽事了?爺爺看你好像不開心。”
跟着餘漾跟了一路,不停在碎碎念,終于,在洗手間門口,餘漾忍無可忍,用門把餘愛民阻隔在外,留下半張臉的縫隙,沒好氣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跟二叔的事了?”
餘愛民怔住,眼神有種被抓包了的無措。
餘漾一看他表情就是怎麽回事了,無奈翻了個大白眼,她心煩意亂地關上門,掃着頭發上的水,跟他大聲抱怨:“誰讓你多管閑事了!”
餘愛民見餘漾把門關上,忙拍門讓她打開,就怕她從傅居年那受什麽委屈,回家裏躲着哭,剛拍了兩下,就傳來餘漾的埋怨,他手一頓,忘記自己要裝不知道的事了,直接反駁:“那小子都快三十好幾的人了,大齡剩男,你是爺爺的心頭肉,他那裏配得上你?爺爺當然不能同意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餘漾固執地沖門外的影子喊,喊完之後,愣了半秒鐘,強調道:“人家是二十九,沒有三十好幾!”
“管他幾十幾,反正跟你就不配,天天‘叔叔’地叫着,他怎麽好意思他……”餘愛民曾經把傅居年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的,一朝敗露,瞬間把他貶得一文不值。
餘漾收拾好頭發開門出來,黑着臉跟餘愛民對着幹:“那你應該提前告訴我啊,現在我成了被他分手的人了,我面子往哪擱?”
餘愛民還沉浸在“那小子不配”的感情裏,冷不丁地被餘漾一頓數落,再看到她眼圈通紅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時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心疼,他張了張口,末了嘆息一聲,摸摸餘漾的頭:“怎麽了,他給你委屈受了?”
餘漾的紅眼圈,多半是被外面的雨凍的。
但是她也說不好,自己到底是傷心難過多點,還是不甘心多點。
總歸不是什麽讓人開心的事。
“他電話跟我分手,我能不委屈嗎?哪有這樣的人啊!”
餘漾說着說着,眼淚就啪嗒啪嗒掉,餘愛民一看餘漾說哭就哭,瞬間滿眼都是心疼,趕緊把餘漾抱住,拍了拍她後背:“好了好了,是爺爺不好,爺爺應該提前警告那個小子,不準讓我孫女委屈,同時把手分了。”
一個沒忍住,餘漾在爺爺肩膀上笑出聲。
哪有這麽霸道的人啊?怪不得他們是一家人。
一個非逼着人家跟自己談戀愛,一個非逼着人家跟自己分手,完了還什麽都成人家的錯了。
餘漾心裏舒服點,從爺爺懷裏退出來,餘愛民看着她還是有些擔心:“真的不難過?”
“就是後悔,後悔沒早他一步說出來。”餘漾賭氣地看着爺爺,還在暗戳戳埋怨他多管閑事。
餘愛民想要辯解,但餘漾已經不想再提這件事了,她擺擺手,自己上了樓。
餘愛民沒跟上去,轉頭就去打電話,想幫孫女出一口氣,好好數落數落傅家老二,說好的處理好兩人的關系,怎麽還把人處理哭了呢?
然而電話沒打通。
不管是私人還是工作電話,都關機。
“好小子,難不成還是認真的?”
……
餘漾回房,換完濕掉的衣服後仰躺在床上,躺了半分鐘,她拿起手機,微信界面還停留在和傅居年聊天的對話框裏,她往上扒了扒,消息并不多,幾個滑動後就到頂了。
左右才不過一個月,要忘記根本不難。
點開他的頭像,手指移動到右上角的三個點,拉黑。
“加入黑名單,你将不再收到對方的消息,并且你們互相看不到對方朋友圈的更新”
【取消】【确定】
餘漾握着手機,手指在确定處懸着,久久沒有按下去。
最後,她拍了個截圖,按下取消,反手把截圖給傅居年發了過去。
自己是小學雞嗎?
她暗自罵了自己一句,點開黎歡的頭像,開始跟她吐槽起傅居年來。
黎歡:你被分手了?
黎歡:……
黎歡:這是什麽驚天速度?你們談戀愛到分手都好像坐火箭一樣。
打個番茄:你有沒有良心?我被分手了你還消遣我
黎歡發過來一個摳鼻的表情包。
黎歡:你騙他談戀愛,他跟你分手,也算扯平了,我感覺你們這樣散了挺好的,說實話,我總不放心你,及時止損不錯,免得小白菜被他拱了。
隔了半分鐘,餘漾才發過去一個笑臉。
打個番茄:已經拱了[微笑]
又是滿屏的驚嘆號!
黎歡: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的事!卧槽!你……他……我……傅居年這個殺千刀的,我還以為他是正人君子!
打個番茄:就是你半夜給我發消息那晚,完事他就知道我騙他了
黎歡:……
黎歡:那是有點內啥哈,他沒生你的氣吧?
打個番茄:生氣最好,氣死他得了!
【貓貓亂打鍵盤.gif】
餘漾跟黎歡吐槽了一下午傅居年,快結束時,黎歡問她:“所以你到底喜歡他嗎?”
所以你到底喜歡他嗎?
餘漾捧着手機,看着屏幕上的問號,漸漸陷入沉思。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傅居年有個好皮囊,餘漾并不排斥,所以才能有那個賭約,換句話說,就是見色起意,在相處過程中,餘漾之所以一直迎難而上,非要攻略他,也是因為他并沒有做過什麽讓她感到特別不舒服的事。
公司還表,他為她出頭,解雇了公司的大堂經理,答應請她吃飯;路上她說明來意,吓得他大馬路上急剎車,明明覺得她不可理喻,卻還擔心她鎖骨上被安全帶勒出的擦傷;射氣球的游戲攤旁,他抵住她發抖的手,告訴她這樣簡單的游戲,對她來說沒什麽可怕……凡是她提的要求,他最終都一一照做,他盡量照顧她的感受,盡管他并沒有那麽好脾氣。
說實在話,餘漾不讨厭這樣的他。
但是不讨厭和喜歡之間,就是存在那樣一個巨大的鴻溝,永遠無法畫上等號。
她說不清什麽是喜歡,只是覺得自己這樣,或許遠遠達不到那個程度。
這樣想着的她,晚上卻失眠了。
沒有傷心委屈,也沒有情緒激動,她平靜地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就是睡不着。
無奈,她吃了一片藥才睡去。
第二天去醫院複診,她頂着神情怏怏的一張臉,把方醫生吓得不輕。
她看着餘漾的檢查結果,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看起來控制得還不錯啊,怎麽你臉色這麽差?”
餘漾說:“沒睡好。”
“失眠了?”
“嗯。”
“為什麽?有原因嗎?”
餘漾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神秘兮兮道:“搞不好是因為失戀。”
方醫生見她不像難過的樣子,以為她是開玩笑,越過這個不提,讓她回家注意休息,餘漾一一應下,剛要起身,有人推門進來。
“打擾一下,我跟方醫生說一句話……”
開門的人話說一半,忽然頓住。
餘漾扭過頭,呆呆地看着門口的人,愣了好久才叫道:“方奶奶……”
方茹見到餘漾也很驚訝,“漾漾,你怎麽在這啊?”
剛問完,她才想起來這裏是精神科,這裏的病人對自己的隐私尤為在意,方茹自己就是醫生,很了解這種情況。
話音一轉,她解釋自己來意:“我給我妹妹捎個東西。”
餘漾看了方醫生一眼,原來方醫生跟傅居年的媽媽是姐妹,那方醫生豈不就是傅居年的小姨了?
怪不得當初她看到方茹的時候感覺有點眼熟,方醫生和方茹的眉眼相似,看起來都很親切。
“這是我朋友的孫女。”方茹心裏還在好奇餘漾來看的是什麽病,臉上卻沒表露任何想法,她拎着袋子走過來,跟方醫生介紹了一下餘漾,然後把東西放到桌上。
“今天過來講座,就是把你念叨好久的腌蘿蔔帶給你。”
方醫生很無奈:“你就讓人捎一下呗,還自己來。”
方茹道:“順路。”
兩個人說話過程中,餘漾一直盯着那盒腌蘿蔔,半晌後,她恍然大悟:“哦!這個确實蠻好吃的!”
話落,兩個人一齊看過來。
方醫生倒是沒什麽反應,方茹很是驚訝:“你吃過。”
餘漾點頭,覺得這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嗯,二叔給我送過。”
“居年?”方茹眼皮一跳,“什麽時候的事?”
“就不久前。”餘漾沒把具體日期說出來,但也足夠方茹心裏晴天霹靂了。
她瞪大了眼睛,又急忙收起震驚之色,掐了掐自己的手,跟餘漾笑笑:“你要是喜歡吃,奶奶也給你送點。”
餘漾哪好意思還要,她跟傅居年都分手了,就搖頭:“不用了。”
轉頭跟方醫生打招呼:“我先走了,後面還有病號排隊呢。”
方醫生囑咐她:“如果近期有什麽煩惱的事,試着用別的東西轉移注意力。”
“好,我會的。”
餘漾走後,方醫生看到姐姐半天沒動,在那裏不知想着什麽,伸手推了推她:“姐,還有事嗎,我這得出診呢。”
“噢噢!”方茹跟她連連擺手,“我剛好有事!你繼續出診吧!”
方茹出了醫院就直奔紫玉山莊,沒事先跟兒子打招呼就打開了他家的門。
以為這個時間點,傅居年應該在公司,她只是想來看看房子裏會不會留下什麽痕跡,像她猜測的那樣,誰知一打開卧室的門,裏面窗簾沒拉,一片昏暗,床上鋪着被子,中間高高隆起一塊。
聽見聲音,床上的人緩慢地擡起頭,仔細辨認了一下門口的人,見是方茹後,似是有些失望,咣當躺下,手蓋在眼睛上,帶着濃重的鼻音道:“您怎麽來了?”
方茹一聽聲音,興師問罪的架勢轉瞬即逝,急忙走到床邊,彎腰去看他:“生病了?”
“嗯。”傅居年應了一聲。
“怎麽弄的?用不用找醫生來看看?”方茹絮絮叨叨,完全忘了自己就是醫生,“吃藥了嗎?什麽時候病的?怎麽也不跟家裏說一聲?”
接連幾個問題丢過來,傅居年一直沉默,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不想說話,短暫的沉默過後,傅居年拿開手,撐着床坐起身,問方茹:“您有什麽事嗎?”
方茹頓了頓,看兒子的樣子,不僅是生病虛弱,心情好像也不好,想問的話就壓了回去,選擇了旁敲側擊的方式。
“今天我去你小姨那裏,看到餘漾了,你說這孩子,小小年紀怎麽去精神科看病了。”
在方茹提到“餘漾”二字時,傅居年就把頭轉了過來。
高熱讓他的裸露在外的肌膚都是滾燙的紅色,喉結微動,他眼裏閃過一抹驚錯:“她去看病了?”
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讓她病情嚴重了嗎?
方茹“嗯”了一聲,偷偷打量着兒子的神色,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竟在他眼裏看到了清晰的悔色和疼惜。
“怎麽回事啊?”她問。
傅居年動了動唇,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方茹趕緊起身給他倒水,一邊順着他後背一邊擔心道:“你也是,怎麽病這麽嚴重,從小到大沒見過你生過幾次病的。”
傅居年喝了水,平複些許後,忽視她所有問題,自顧自地沉聲問:“她,看起來還好嗎?”
方茹噎了一下,心想他還有空關心別人,嘴上卻回答了:“去醫院看病哪有興高采烈的……不過見我時,還挺好的吧。”
孩子禮貌周到,精神尚好。
聽在傅居年耳朵裏,就不是那麽回事。
“強顏歡笑嗎……”
與此同時,練車場的餘漾一腳油門踩上去,漂亮地漂過了S彎道,腳剎後,教練握着車頂的把手一臉驚恐,餘漾在駕駛座上給自己鼓掌歡呼,回頭道:“我好像還挺有天賦,是不是?”
教練狂搖頭。
餘漾當沒看見,自顧自道:“練車真開心,明天還要過來玩!”
教練留下面條淚:饒了我吧!
作者有話說:
傅居年:咳咳咳……她……咳咳……看起來還好嗎?
作者:好,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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