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隐瞞

時間比想象中過得更快。

九月初, 燕大開學,餘漾進了校門就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出國事宜,好在有餘愛民提前打過招呼, 加上她成績優越,有過出色的比賽成績, 重重加分項累積在一起,通過交換生的名額順理成章。

餘漾沒有告訴傅居年她要出國的事。

有時候她會和傅居年一起去看餘愛民, 爺爺見到兩人出現, 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三個人心照不宣地誰都不提, 還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倒是餘承志常常感覺三人氣氛奇怪,可又不知道哪裏奇怪。

爺爺私下裏問餘漾是怎麽想的。

餘漾就把心裏話都告訴爺爺。

“反正我也要出國,手續都辦好了, 大學四年時間,人家也不可能等我啊,船到橋頭自然分手, 不用你棒打鴛鴦。”

餘愛民在短短的一個月裏就瘦了三十斤,現在更瘦, 幾乎只剩皮包骨, 但也許是關懷醫院空氣清新,風景宜人, 他精神頭尚好, 下午還跟棋友殺了幾盤, 此時夕陽黃昏, 他的臉被照得紅撲撲的, 看着餘漾的眼裏滿是溫暖笑意。

“你跟爺爺說心裏話, 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如果你是真心的,爺爺就不棒打鴛鴦了,其實這段時間我也能看出來,那小子對你倒是挺上心的,寵着你,縱着你,沒一句含糊話,有他在,爺爺也能放心。”

餘愛民如今再提起自己快要離開的事,心态已經很平靜很平靜了,只是餘漾好像還是沒能習慣,心下意識的一疼,她趕快轉移話題,不想影響爺爺的好心情。

“做人要講良心啊爺爺,是我之前打賭騙了他,現在還瞞着人家準備出國,四年的時間都讓他等我,那他不是純純大冤種嘛。”

她扒了個橘子給餘愛民吃,滿不在乎道:“反正到時候我出國一溜,他也找不到我,搞不好我回國的時候,他都抱孩子了。”

餘愛民拿着橘子,沒吃,一言難盡地看着自家孫女,竟然吐起槽來:“乖孫女啊,你這麽做,對小傅來說也沒好到哪去啊!橫豎他都是怨種!”

說着,把橘子掰了一半,塞到餘漾嘴裏,然後把另一半默默地放到病床旁邊的水果盤裏。

餘漾吃着橘子,瞥了一眼果盤。

爺爺已經吃不下什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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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動聲色地移回視線,理直氣壯道:“長痛不如短痛嘛,那肯定是短痛對他來說更好。”

“行行行,怎麽都依你,反正爺爺現在是發現了,你總吃不了虧。”

經過了這一事兒,餘愛民好像更能放心她了,她比他想象中有主見,雖說經常憋着一肚子壞水吧,但好歹不是會被人利用拿捏的主。

而且因為自己的病,父女兩個的關系也有緩和,每天能正經地說兩句話了,不再像以前一樣見面就是争吵,對餘愛民來說,這就算因禍得福。

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他耷拉着眼皮,大概是藥效起了作用,表情有些困倦了,正好餘承志從公司過來跟她接班,餘漾拿起衣架上的大衣,跟爺爺擺手:“那我回學校了!”

“回吧!”

餘承志也說:“這有我呢,你放心回去吧。”

餘漾點點頭,系上大衣衣帶就匆匆出去了,走廊上回蕩着她清晰的腳步聲,她一步不停,走得很急,直到推開安全樓梯的門,她忽然頓住腳步,一下子靠在牆邊,塌着肩膀,靠了很久、很久……

從醫院裏出來已經快七點,外面的天全黑了。

晚秋的風有些冷,她瑟縮着肩膀,捂了捂發紅的鼻頭,燕城由秋入冬只需要一場風,風将發暈的腦袋吹得清醒許多。

這兩日傅居年沒有陪她一起來醫院,而是天天往阜外醫院跑。

三個月前在GK碰到的時硯時小叔,從小就得了一種罕見的心髒病,這幾天他病情突然惡化,還進ICU搶救了一次,雖然現在情況暫時穩住了,但如果一直等不到匹配的心髒,可能也撐不了幾天。

時、宗、傅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是穿一條褲子的交情,好朋友年紀輕輕身患重病,對他們兩個來說,心情必然不會好受。

兩邊都面臨生死大事,見面了氣氛也很壓抑。

既然這樣,不如各幹各的,免得把自己的情緒傳染給對方,雙倍不快樂。

她正打算叫個車回學校,身前忽然停了一輛阿斯頓馬丁,車窗一降,她看到顧朝西坐在駕駛座上跟她打招呼:“回學校嗎?帶你一起!”

馬路空闊,呼呼灌着風,餘漾聽不太清他說話,趴到窗邊:“你說什麽?”

顧朝西笑笑:“我說,送你回學校。”

餘漾一臉驚訝:“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說完,顧朝西搔了搔臉,餘漾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多半又是黎歡多嘴。

三個月前儲嬌月那件事後,餘漾就跟顧朝西說清楚了她跟傅居年的關系,并且明确拒絕了他,但是顧朝西不知怎麽的,在黎歡那裏知道她打的那個賭,之後一改他腼腆學長的人設,開始對她展開無孔不入的追求行動。

例如今天這樣,提前踩好點,“順路”送她回學校。

她也拒絕過幾次,但也許是黎歡在後面給他頻頻出招,顧朝西打着“朋友”的幌子,總是能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就把她套上來。

不過也确實,在開學初,顧朝西幫了她很多忙。

餘漾為了不搭他的交情,請他吃飯給他送小禮物也多了起來,一來二去,反而比之前關系更好。

她也很納悶,男女關系怎麽就這麽難搞。

“不用了,我已經叫車了。”餘漾跟他揮了揮手機。

顧朝西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眼帶笑意看她,不啓動車子,也不把車窗降下,這邊的馬路不是停車的地方,且是單行道,很快就有後車按喇叭。

聽見聲音,他歪了下頭,朝她無奈勾了勾唇角。

餘漾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手裏拎着包和資料,東西太多,她把資料扔到後車座上,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着顧朝西:“你怎麽這麽正好?”

顧朝西看着前面,重複一遍:“是啊,怎麽這麽正好……”

看了一眼後視鏡:“留學的事情都準備妥當了?”

他刻意轉移話題,餘漾不戳破,順着他的話說:“嗯,蓋上學校的公章之後随時能走。”

“聽說你不是跟這次的交換生一起離開?”顧朝西問。

餘漾點頭:“因為我爺爺的事嘛……學校那邊也說過了,也同意我暫緩交換。”

前面紅燈,顧朝西停車,不經意道:“我也要去米國。”

餘漾忽地扭頭,好奇地看着他:“去那裏幹什麽?”

顧朝西面朝她,桃花眼裏蕩漾着清澈的笑意:“學習,跟你一樣。”

車裏的暖氣開得很足,安靜的車廂隔絕了路況的嘈雜,耳邊只餘輕微的引擎聲。

餘漾被他一雙眼看得頭皮發麻,懸着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之前都沒聽說他也要出國,說明這本身不在他計劃之內,現在突然告訴她說他也去米國,這裏面的原因……

不能細究,認真想的話,她真的會頭大。

綠燈了,顧朝西也正好點到即止,他啓動車子,把着方向盤繼續開車,下個路口,他忽然漫不經心地問:“你跟……傅居年,怎麽樣了。”

冷不丁地提到那個名字,餘漾沒由來地一驚,她茫茫然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回過頭看着前面,舔了下唇,道:“沒怎麽,還是那樣。”

“你要出國的事,告訴他了嗎?”

餘漾摸着安全帶,心不在焉地回應:“沒有……”

路口太多,又是晚高峰,車子走走停停,時不時傳來喇叭聲。

再次停車的時候,顧朝西分神看向她,試探道:“不知道怎麽跟他說?”

感受到顧朝西的目光,餘漾偏頭看向窗外。

一開始她沒這麽覺得的,只是想臨走這段時間能跟他好好度過一段時光,最後好聚好散,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會幼稚地互相糾纏。

但是越是事情臨到眼前,她越是覺得棘手。

大概是需要一個契機,能讓她毫無負擔地說出口的契機。

不過直接說分手也沒什麽吧,她本來就該還他一次。

想着想着,餘漾心煩意亂,下意識揉了揉頭發。

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很煩惱嗎?”

餘漾驟然回神,才想起自己還在顧朝西車上,慢半拍地應了一聲,她回頭朝他尴尬笑笑:“沒……還好……嗐,反正總要說的,我手續都辦好了,總不能讓他等我四年。”

“也是。”顧朝西回頭。

餘漾松了一口氣。

路過這幾個路口,後面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餘漾宿舍的樓門前,車子停下,餘漾下車,對顧朝西揮揮:“今天麻煩你了。”

“還這麽客氣。”顧朝西嘀咕一聲,跟她擺手,車門關上,他調頭離開。

等到顧朝西的車再也看不到,餘漾嘆了口氣,收起臉上的笑。

經過爺爺和顧朝西連番提醒,她知道分手的事不能再拖了。

正想着,有人給她打電話。

餘漾被鈴聲炸了一跳,看到來電顯示是傅居年,差點沒把手機扔出去。

倒騰兩下,她接住手機,平靜平靜,接起來:“喂——”

“在哪呢?”那邊是與平時一樣的聲音。

餘漾說:“在宿舍。”

“沒去醫院嗎?”

“去了,剛回來。”

“怎麽沒讓我去接你。”

餘漾托着手機,踢着路上的落葉,語氣黏黏的:“沒有,你不是也很忙麽……我打車回來的。”

“打車?”

不遠處,一輛低調的黑色保時捷停靠在路邊。

後座的車窗開着,一截手肘搭在上面,好看的手腕上移,骨節分明的手指拿着的手機裏傳來一聲輕輕的應答。

她說:“嗯……就打車了……”

沉默良久,餘漾感覺到對面有點不對勁,試探地問了一嘴:“怎麽了嗎?”

很快,那邊道:“今晚來別墅,我想見你。”

餘漾看了看天,“今晚?這麽晚了。”

“我讓人去接你。”

傅居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強硬,餘漾皺了皺眉,下意識想要拒絕,但想起方才煩惱的事,話到嘴邊咽了回去,想了想,她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好。”

餘漾挂了電話,還在奇怪傅居年反常的态度,正好有一輛出租車載人回來,看人下車之後,餘漾攔下,上車。

車子駛出路口,餘漾剛要說別墅的地址,餘承志的電話突然打過來了。

餘漾看到來電顯示,面色驟變,猶豫一瞬,按下接聽,那邊似乎說了什麽,她先是怔了怔,然後白着臉,沖前面的司機喊道:“去關懷醫院!”

餘漾的車跟那輛阿斯頓馬丁擦身而過。

顧朝西又回到宿舍樓下,他一邊打着電話一邊下車去後座拿東西,望了一眼宿舍樓,電話沒通。

正在通話中。

顧朝西看了眼手裏的資料。

餘漾忘在他的車裏了。

正猶豫時,一道身影逐漸靠近,半晌後,在他身前停下,高大颀長的身影擋住一部分路燈的光,顧朝西發現有人過來,擡頭去看。

是傅居年。

顧朝西下意識把東西藏到背後。

傅居年的眼掃了一眼他藏到背後的手,面無表情道:“她的東西?”

顧朝西剛要否認,傅居年已經伸出手:“拿來。”

兩個字,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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