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誘餌

餘漾手搭在方向盤上, 非常克制地掐着手心,後視鏡上映出的臉看不出太多的神色變化,但她知道自己的情緒有多不穩定, 像是不斷充氣的氣球,随時都有可能爆掉。

那種感覺已經很久不曾體會了, 現在卻不受控地襲來,像附骨之疽一般在每個細胞中叫嚣。

她攥緊拳頭, 又放開, 收回手撥動頭發, 不小心碰到了雨刷鍵, 擋風玻璃前,雨刷開始來回搖擺,晃得人心煩。

餘漾啪地摁掉雨刷,竭力壓住全身湧來的戰栗, 她吸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了眼睛, 很短的沉默過後,她冷道:“蔣晉東, 你可以發出去。”

蔣晉東“呦”了一聲, 犯賤的聲音從那邊傳來:“真的不怕啊?還是覺得我沒上成你,所以無所謂?可你衣服都脫一半了, 不管怎麽說, 這種視頻網友應該會很喜歡看吧?”

餘漾揉着太陽穴, 眉頭極不耐地皺起, 生硬地打斷他的話:“蔣晉東, 你可以發出去, 現在就發都行。但你信不信?但凡你做了,只要你還活着一天,我就有辦法讓你死在我手上。”

淡漠的聲線,卻蘊含着一股六親不認的瘋狂,餘漾太清楚,跟蔣晉東這種人對剛,一刻都不能慫,就是要比誰更瘋,就是要比誰更狂,對付這種沒有道德底線的渣滓,想用書本上的真善美感化簡直是無稽之談,低一次頭就會陷入無盡深淵,他會用這個把柄拖你下泥潭,一直拖到死都無法逃開。

她不應該害怕視頻被曝光,盡管那些回憶是她不想碰觸的夢魇。

她一邊說一邊回憶,眼前浮現出那間廢棄的體育器材室,到處是蛛網灰塵,每一次掙紮都會驚起塵土糊住口鼻,吸進肺裏的空氣肮髒惡心。

有人摁住她的手,有人摁住她的胳膊,有人掐着她的脖子。

有人在笑,有人拿着相機在拍,有人欣賞着她的憤怒和無助,有人等待她服軟求饒。

她就是嘴硬心更硬的人,別人不叫她好過,她也絕不讓對方體會到一絲一毫的快感。

那時幾個人高馬大的畜生一起欺負她一個女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她都沒想過要跟任何一個人低頭。

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蔣晉東,你覺得……你這樣就能威脅我嗎?”餘漾沒有慌張,沒有害怕,沒有恐懼,她甚至還笑了一下,“要不要比一比?我們就比誰更能豁得出去,看是我不敢動你,還是你不敢惹我。”

“別急啊,我只是請你過來敘個舊而已,又沒說要把你怎麽樣。”那邊有三秒的沉默,沉默過後,蔣晉東換了一副态度,“我承認我邀請你的手段不怎麽光彩,我道歉,你不怕視頻被曝光,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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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漾愣了一下,對于蔣晉東的讓步沒有任何放心的感覺,反而更加焦躁不安。

她沒有第一時間把電話挂斷,而是問對方:“你到底是什麽目的。”

“我說了,只是請你來敘敘舊而已,既然你不想來,我也不會強求。”蔣晉東語氣一涼,“不過,日後你後悔的時候,就不要怪我了。”

封閉的車廂內沒有一絲雜音,有的只有電話裏傳來的說話聲。

她隐隐約約還聽到了什麽聲音,那聲音沒有規律,也分辨不出是什麽發出來,聽起來像是很遠,卻又貼在耳邊,極輕極輕,像是羽毛拂過耳畔。

從接通手機的那一刻起,這個聲音就一直出現在手機裏,一開始她沒有注意,現在被蔣晉東奇怪的态度勾起好奇心,她反倒開始留意起這個怪聲。

“蔣晉東,你不把籌碼搬上來,打這個電話幹什麽?”餘漾有些懊惱,她心裏清楚,自己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就已經成了上鈎的魚兒,跟他的對賭徹底判輸。

昏暗的房間裏,蔣晉東把玩着手裏的飛刀,似笑非笑地盯着前面某一處,握着刀伸向前面,在傷痕斑斑的臉上來回比劃,玩味道:“要不,你猜一猜?”

随着距離拉近,那聲音似乎又清晰了些,餘漾立刻秉住呼吸去聽。

斷斷續續的……像是被悶住口鼻的呻.吟,又像絕望之下的啜泣。

餘漾猛然瞪住眼睛,一把抓住方向盤,後背離開車椅,厲聲質問:“你身邊是誰!”

“才發現嗎?”蔣晉東用刀背拍了拍那人的臉,凄慘的“嗚嗚”聲通過電話清楚直白地傳進餘漾耳朵裏,她聽到他笑着說:“怎麽樣,這個籌碼還夠格嗎?你覺得一個視頻請不動你,那一條人命呢?”

餘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一些,手心裏卻沁出了汗,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道:“你的人的賤命跟我有什麽關系?用你的人來威脅我,蔣晉東,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蔣晉東笑出聲:“這麽說,你是一點兒都不在乎周圓圓的死活了?那也正好,今天你就給我評評理,周圓圓這個賤人,吃我的用我的,這麽多年我沒虧待過她,她倒好,收集我涉毒的罪證,想要把我送進監獄,你說,這條養不熟的白眼狼,我是蒸了好還是煮了好?”

“嗚、嗚嗚——”

那邊傳來更激烈的掙紮聲,伴随着蔣晉東的冷笑,餘漾一聽到他毫不顧忌地說出“涉毒”的字眼,就明白周圓圓的事徹底敗露了,不僅如此,他還知道周圓圓跟她有聯系,不然不會打電話給她,用周圓圓威脅她!

從一開始,那個視頻就是個幌子,蔣晉東知道光靠一段視頻控制不了餘漾。

“警告你,別想着報警,不然你就等着看周圓圓的屍體吧!”蔣晉東聲音發狠,咬牙說完最後一句,忽然話鋒一轉,笑了笑,“不過,你說的對,說一千道一萬,她跟你半分關系也沒有,你可以選擇不來,畢竟誰也沒必要為誰負責,命是自己的,人都是自私的動物,趨利避害,情有可原。”

話音剛落,手機那邊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餘漾立刻啓動引擎,挂擋調頭,一聲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後,車子疾馳而去。

“呦,看來我們的餘大小姐果然是夠義氣哈!”蔣晉東似乎聽到了她開車的聲音,在電話那邊很得意,“怪不得連周圓圓都能被你收買,選擇背叛我,看來,是我這個金主當得不合格了?”

手機傳來信息,餘漾拿起一看,是蔣晉東發來的地址,她一邊面無表情地開車,一邊手指劃動屏幕,在號碼盤上撥了幾個數字,盲發一段信息過去。

手指操作時,她不忘跟蔣晉東對話:“既然想要用她來勾我,我到之前就別動她,如果我覺得她确實沒有救的必要了,随時可以調頭離開。”

“你放心,我的目标是你,你來之前,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會再碰她。”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餘漾踩着油門,聲音平靜到近乎冷漠,“給我視頻,我要看到能動的她。”

蔣晉東笑聲錯愕,有些意外:“還真的很關心她啊,我不明白,她當初可是很讨厭你的,因為我追你,她天天跟我吃醋,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看着我,不想我出去亂玩,圈子裏誰不知道周圓圓就是一個拜金虛榮的賤貨撈女?因為跟着我才混進這種上流圈層來,沒有我,誰知道她算老幾?憑她也敢背叛我?”

他說着說着,仿佛又變成了發洩心裏極度扭曲的不滿,餘漾聽出他此時情緒很不穩定,沒有再說話激怒他,好在蔣晉東還是打了視頻過來,餘漾分心看着路況,趁機看了一眼視頻,黑漆漆的屋子角落裏,一個四肢被捆綁的女人歪在那裏,嘴上緊實地貼着幾層膠布,壓抑的哭泣聲時有時無地傳來……

裏面很安靜很安靜,除了他們兩個,似乎沒有別人了。

蔣晉東将刀揣回懷裏,掏出另一部手機,單手操作鍵盤,随手點了一支煙,嘴角露出詭異的笑。

他不忘提醒那邊的餘漾:“別耍花樣,如果你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我敢保證周圓圓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餘漾同樣在編輯信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見你犯不上麻煩別人。”

**

休息室內,舒俦給傅居年遞了一杯水,傅居年搖了搖頭,他随手放到桌上,搓了搓手道:“初步審訊的工作我們已經做完了,他對自己殺人抛屍供認不諱,指紋信息和現場留下的證據也對得上,不出意外的話兇手就是他沒錯了。”

傅居年雙腿交疊,靠坐在沙發上,擡頭看他:“那個人有說為什麽要把屍體抛到臣幕來嗎?”

舒俦翻開筆錄,皺着眉道:“他只說車子開到半途沒油了,他就随便找了一個地方抛屍,沒有刻意沖着臣幕去。”

“他跟沈家的關系呢?”

舒俦搖了搖頭:“暫時也找不到聯系。”頓了片刻,他繼續補充:“但是如果這件事真是沈家所為,找不到證據才是正常的,他們家做事一向幹淨,不然老爺子也不會跟他鬥了這麽多年還是弄不倒他,我覺得想要扳倒沈家,還是得從他寶貝孫兒下手,他家就這一個蠢貨,拉屎從來不擦屁股。”

旁邊有個女警正在喝水,聞言差點沒嗆到。

傅居年對舒俦的冷笑話無感,聲音淡漠地命令他:“既然找到嫌疑人了就快點發正式通報。”

舒俦打趣他:“我看你不是因為自己挨罵着急吧?這次的事還牽連到餘家那個大小姐了,我聽說你倆還在微博上這個這個了?”

他豎起兩個大拇指,猥瑣地比了個手勢,傅居年蹙眉:“你很閑嗎?”

女警走過去拍了一下舒俦的肩膀:“舒隊,你能不能別丢我們警隊的臉?”

舒俦摸了下鼻頭,輕咳一聲,拿起筆錄翻開看了看:“通報已經讓小方那邊去準備了,但是有個疑點還沒解開,就是……”

話說一半,休息室急促的敲門聲跟傅居年手機鈴聲一起響了起來,像是催命符。

舒俦頓了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敲門的人直接推門而進,徑直朝舒俦道:“舒隊!接到一起短信報案,說淇河鎮有一起綁架案,人質有生命危險,報案人被威脅去見嫌疑人,不去就殺人,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舒俦從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要出警,剛要問清楚他報案人的信息和嫌疑人所在地址,沙發上坐着的傅居年突然站起來,漆黑雙眸裏流露出殺人般的冷意,大步朝小警察走過去:“報案人是不是姓餘?”

小警察吓了一跳,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跟無關人員說,就詢問地看向舒俦。

“說!”傅居年低吼一聲,素來恪守的冷靜從容在這一刻通通分崩離析,他緊緊握着手機,兩眼充着血絲,看起來有些可怖,舒俦也知道他是真的着急了,趕緊跟隊友道:“快說快說!”

小警察慢半拍地點了下頭:“對,她說她叫餘漾——”

話音一落,傅居年推開他奪門而去,舒俦沒攔住,喊了幾嗓子那人一溜煙就沒影了,他趕緊讓女警召集同事,同時跟小警察詢問具體情況。

“辦案人發過來的地址是淇河鎮一座即将拆遷的居民樓,整個樓幾戶都空了,沒剩幾戶人家,設施也很老舊,連保安都沒有,攝像頭幾乎都是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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