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

天還沒亮我就起床了，洗梳完畢後在小慧的陪同下去了朝陽宮。據說在落霞宮能看到整個宮裏最美麗的晚霞，而在朝陽宮能看到整個宮裏最美麗的朝陽。這兩宮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的。

才剛走上朝陽宮丹陛，我就看到了一個秀麗的女子正斜倚着白玉欄望着微白的天空。她四十多的年紀，皮膚卻精致的有如二十幾的女子，柳葉眉，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薄而微翹的嘴唇，青絲用一支華麗卻不張揚的簪子端正的绾成個髻，淡紫色的紗質宮裝在晨風的吹拂下翩翩起舞，襯的她像個絕塵的仙子一般。

旁邊的侍女看見我過來，忙行禮道：“皇後娘娘吉祥。”

那女子聞聲低下頭，清麗的臉上帶着淡淡的憂愁。看她的年紀打扮，應該是先皇最寵愛的麗貴妃。按照後宮的規定，先帝駕崩後，妃子們等級夠高的，就留在宮裏安享晚年；有子女的就與子女一起；等級不夠高的就被遣返原家。而這個麗貴妃，據說先帝在世時就極其得寵，被封為貴妃，入主落霞宮。先帝駕崩前立下聖旨封她做了麗太後。現在宮中輩分最高的應該就算是她了。

我上前行禮，她微笑着賜了平身。

“早聽香琦說當朝皇後是如何美貌。今兒一見，果然是絕色的美人兒。這‘傾國傾城’幾個字，也只有這樣的容貌能配的上了。”麗太後拉着我的手道。

我答了句：“太後太過獎了。不知太後早起來這朝陽宮，是否跟漪兒一樣來賞朝陽的？”

麗太後點了點頭，道：“哀家當貴妃的時候，住的是你現在住的落霞宮。那個時候朝陽宮是張皇後的寝宮，礙于後宮的規矩，哀家也沒什麽機會看到早出的朝陽。張皇後薨逝之後，哀家一直期盼着能入主朝陽宮，可是先皇卻下令朝陽宮為張皇後保留。”說到這，麗太後輕嘆了一口氣，接着道：“哀家想在朝陽宮看朝陽這個願望，直等到現在才實現。”

我急忙跪下，道：“漪兒不知這後宮規矩，擅自來朝陽宮實在……”還沒等我說完麗太後就讓侍女香琦将我扶了起來。只聽香琦道：“皇後娘娘，當今皇上已将這些規矩取了。”

麗太後招了招手，道：“不知怎的，哀家今天才見了皇後就喜歡的緊。漪兒，來，陪哀家一起看朝陽。”

我上前扶住太後的纖手，站在她身後迎來了我在南夏皇宮看到的第一抹朝陽。

甘露宮，太後寝宮。

太後在上位落座，我被安排坐在她身邊，香琦給太後輕搖着扇子解暑熱。

“漪兒，在宮裏住的可習慣？”

“謝太後關心，漪兒住着習慣。”

太後點點頭，又道：“按規矩，新婚三天皇上要留宿新娘娘寝宮，漪兒，要把握住機會，早日為南夏國再添個皇子。咱南夏皇室要人丁興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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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上一窘，心想皇極珞不來我寝宮就是我想添丁生子也辦不到啊，可是我只能回道：“漪兒明白。”

太後放心地笑了笑，又問道：“香琦，這幾日怎沒見着辰兒來請安？”

香琦答道：“回太後，辰皇子跟傅老師去游學了，明日便回宮。”

這辰皇子應該是前皇後所生的皇長子。今年三歲。

跟太後聊了幾句家常後皇上和瑞王來請安了。皇極珞見我在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就被冷漠遮蓋過去了。倒是瑞王帶着溫和的微笑，見了我之後給我行了禮，尊稱我一聲“皇嫂”。

“皇上，哀家不是準了這三日不必來請安了嗎？今兒是知道我把皇後留在了我這甘露宮，急着尋來了？”麗太後說着掩嘴笑了起來，又道，“罷了罷了，雖然哀家喜歡漪兒，卻也不好還沒過三日新婚就拆了新人啊。皇上領了回去吧。”

“母後，兒臣得知您今早早起去看了朝陽，怕您身子弱受了風寒，特地帶了太醫給您診診，現在太醫正在宮外候着呢，兒臣這就宣太醫給您把把脈。”皇極珞說着對身邊的小安子點了點頭示意宣太醫。

“難得皇兒有心。”麗太後說着卻把頭轉向了我，“哀家記得皇後在來南都的途中不慎落過水，惹了風寒是麽？這麽弱的身子骨，又沒有好好診治，還要趕路，如何受的了啊。等太醫來了，該先給漪兒好好看看才是。”

“謝太後垂愛。漪兒已經無礙了。”結果剛說完我就咳了起來。

太後心疼得趕緊召了太醫給我把脈。

“啓禀太後、皇上，皇後娘娘由于受了風寒又未能及時治療，落了病根。待會微臣開一副方子，按方子服用三個月再加上細心調理，相信可以去除娘娘的病根。”

“恩。香琦，跟太醫去拿方子。”太後點了點頭，又道，“皇上，哀家可是放心把漪兒交給你了。以後漪兒若是想看個朝陽落霞的，可再不許讓她一個人跑出來了，你得好好陪着才行。你倆啊，放大了說是一國之君一國之母，可往小的說，也是一對夫妻啊。你這做丈夫的，可要懂得體貼妻子呦。”

“兒臣明白。”皇極珞在麗太後面前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恩，你倆先下去吧。哀家還想跟瑞王說兩句。”

“兒臣先告退了。”皇極珞行了禮，我跟在他身後也退下了。

這次皇極珞居然把我送到了落霞宮，并把侍女們都打發了下去。宮裏就剩下我倆，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不知臣妾是不是做錯了什麽，請皇上提點。”我心想這皇極珞肯定說不出什麽好話，估計又莫名其妙不滿我什麽了。

我做好了準備接受他的冷嘲熱諷，但他卻只是望着我，就那樣定定的看着我，看得我渾身像要燒了起來。我別開眼，低聲道：“皇上既然不愛我，又娶我做什麽呢？哼，這就是政治婚姻！兩個不相愛的人居然要這樣面對面，還要在別人面前做戲，真是可笑！”

“沐濯漪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讓朕驚訝。”他開口說話了，聲音低沉帶着磁性。

我看着他，心想他應該不會知道我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沐濯漪的事。

“人人都說北夏第一美人沐濯漪是如何風華絕代國色天香，又是如何才華橫溢蕙質蘭心。朕派瑞王去北夏和親，倒也沒想到娶來的居然會是你。皇極境将你嫁了過來，可見真的巴不得停戰才好。為了保他的皇位，他可真舍得啊。”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突然上前把我圈在了牆角，我們之間離的那麽近，他的身體貼着我的，讓我突然心慌意亂起來。我想推開他，渾身卻軟綿綿的，怎麽也使不上力氣。

“但是在南夏，把你那些小把戲都收起來吧。在這裏，你就乖乖的做你的皇後，這樣，至少你還能保留點尊嚴。話說到這裏，以後別怪朕沒事先跟你說清楚。這落霞宮今天會是朕最後一次來，大婚三天朕不會臨幸你，以後也不會！其實你沒有錯，什麽都沒做錯，但是誰讓你是北夏的子民，代表的是北夏皇室呢。哼，只能怪皇極境封你做了和親公主，犧牲你保全了他的顏面！”說完這話他放開了我，轉身就出了落霞宮。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像是虛脫了一般，順着牆壁坐到了冰冷的地上。本來進宮後面對皇極珞那冷漠的反應我還極力想窺視他的內心，但是今天當他把自己的內心那麽赤裸裸的呈現在我面前時，我卻無法承受他果真不會愛我這個事實。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命運讓我來到這裏遇到他嫁給他是注定的事情，期盼着浪漫的愛情的開始，然而我心裏卻也是隐隐擔憂着被抛棄的結局，沒想到，這份擔憂今天成了事實。

“小姐，您怎麽哭了？”小慧進來看見縮在宮殿一角的我吓了一跳。

我撲進小慧懷裏，卻只是搖了搖頭。我一個人承受就夠了，這命運的捉弄，我自己來承擔吧。

沐浴過後心情好多了。我穿着中衣，套了件淺藍的罩衣走到落霞宮的丹陛上，倚着欄杆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這南都的月色那麽美，美的有點不真實。周圍有小蟲子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有涼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一切是那麽靜谧美好。

“小姐，奴婢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小慧一直默默地站在我身後，此時突然說道。

我回頭望着她，說道：“小慧，你可知，在這諾大的南都皇宮，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小姐，今晚是大婚的第三個晚上了。奴婢是覺得，這皇上實在太過分了，三個晚上都沒有來您的寝宮，好歹才新婚呢，怎麽能那麽冷落了您啊！要是皇上去其他妃子那裏倒也罷了，無非是誰更得寵些。可是昨晚看到的那叫什麽事啊，皇上居然寧願練劍也不願來落霞宮，要不是親眼見到了還真不相信。小姐，今天在麗太後那您怎麽就沒跟太後說呢，這樣皇上就……”

我打斷了小慧的話：“說了又如何呢？只是自取其辱罷了。皇上的性格，又豈是太後一句話能說動的。更何況，麗太後只是因為先帝的關系才被封的太後，她并不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敬重她也只是臺面上的事，怎麽會真正聽了太後的‘旨意’呢？”

“小姐，難道您要這樣忍一輩子嗎？早知道這樣，您就不應該當了這個和親公主。您那時侯自請遠嫁，老爺夫人雖舍不得，還是為了大局同意了。現在想來，老爺夫人要是能把您勸住就好了，哪裏還會有現在這樣的事啊！”小慧這丫頭估計是被原來的那個沐濯漪寵壞了，說什麽都心直口快的。

但是她的話倒是讓我小小吃了一驚，原來沐濯漪是自請遠嫁的。沐家的兒女果然有着不一樣的膽色，那麽如果現在是她面臨這樣的情況，她會怎麽做呢？我想起了傍晚時皇極珞說的那些話，雖然對我來說那些話是那樣傷人，但又何嘗不是一種提點呢？皇極珞能這樣肆無忌憚的表達他的內心，我為什麽就不能也把自己的想法表示出來呢？我要讓皇極珞知道，我并不會乖乖接受他給我安排的一切，相反，我會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即使他是皇帝，他也攔不住我！想到這裏我突然釋然了，喚了小慧就往夏宮走去。

走上夏宮外的臺階才發現今晚的夏宮有些不同，想了想才發現原來門口的值夜太監居然沒在！沒有值夜太監在門口，就是說皇極珞今晚并沒有在夏宮就寝，那麽他能去哪呢？

這時候臺階下走過兩個太監，正是本應值夜的那兩個太監。

只聽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道：“今晚皇上又去朝陽宮了，咱兄弟倆不用奉命值夜，去賭兩把如何？”另一個立刻表示同意。兩個人說着走遠了。

我吩咐小慧道：“你以擅離職守的罪名威逼，我要知道皇上去朝陽宮的詳細情況。”

“是，小姐。”小慧跟在那兩太監後走了。我獨自向朝陽宮方向走去。

今天算來是第二次到朝陽宮了。這太後皇上都愛來朝陽宮，真不知這裏藏了什麽魔力。我細細打量了這宮殿，除了在規格上比我住的落霞宮更高些，卻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宮殿因為久未居住，顯得有點凄涼。朝陽宮本是皇後寝宮，前朝張皇後薨逝後先帝為其保留了宮殿。雖然本朝在我之前也封過一個皇後，卻是皇極珞在當儲君的時候的正妃，不幸的是在三年前就過世了，她的皇後封號是後來追封的，所以這朝陽宮在張皇後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住過了。

我推開虛掩的宮門，發現正殿裏漆黑一片，左邊的暖閣裏透出微弱的燈光，皇極珞應該就在裏面。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房裏只點了一盞燈，燈光下皇極珞的影子暧昧不明，搖搖晃晃地投射在牆壁上。他此時正伏在桌邊，桌上滿是散亂的酒瓶子，看樣子他喝了不少，好象已經醉了。我過去輕輕叫了聲“皇上”，他果然沒有什麽反應。

這種情況可是讓我始料不及。在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待會要跟皇極珞做個最懇切最透徹的談話，讓她明白我沐濯漪不是那種他想怎樣我就怎樣做的人，最好還能看到他那張雖然冷漠卻仍舊帥的一塌糊塗的臉露出吃驚的表情，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能好好出出這幾天憋的悶氣。可是進了朝陽宮面對這副場景卻把我的計劃全部抛到了腦後，一心只納悶着皇極珞醉酒的原因。

我坐在他對面，正盯着他呆呆地想着出神，他卻突然擡起頭望着我。我楞住了——他的臉上有着我從未見過的溫柔表情，更讓我驚訝的是，他居然在笑！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輕柔地撫摸着。我的臉倏的一下就紅了，低下頭，卻不知怎的，有些留戀他手心的溫度。

他的聲音從桌子的那頭傳來：“漪兒，你終于來了。你可知朕有多想你。”

我悶悶地答道：“哼，皇上不是才剛說不想再見着臣妾嗎，怎麽又想臣妾呢？”

他卻不理會我使小性子，直接将我拉了過去，抱進了他的懷裏。

“皇上……”我低聲喚他。

“我在這兒……”他的聲音低低的，盤旋在我頭頂。而我驚訝的發現，他居然沒有自稱“朕”！

我從他懷裏擡起頭來，定定地望着那熟悉卻有陌生的面容，不知道自己在做夢還是看見了幻影。手下意識地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襟，仿佛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了。

“漪兒，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漪兒，我再也不會把你一個人丢下了……”他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半晌，低頭吻上了我的唇，含糊不清地說：“我是個傻瓜……”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吻給吓了一跳，想推開他，卻發現他的力氣大的驚人，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裏，怎麽也推不開。他的吻那樣激烈，像暴風雨一樣不容質疑。我放棄了掙紮，笨拙地回應着他。他灼熱的雙唇落在我的眉上、睫毛、耳垂、臉頰，那樣細膩的吻讓我忍不住顫抖起來。當我意識到什麽的時候，罩衣已經無聲地滑落到地上。

我有些驚恐地睜開眼睛呢喃了一聲“皇上”，卻不想被他淩空抱起抱到了旁邊的雕花大床上。我猛然意識到這許就是我将要經歷的初夜了。

我正欲再說什麽，唇卻再次被他封住，還沒來得及說出的話變成了暧昧的□□。

“漪兒，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他的吻灼熱而綿長，我僵硬的身體逐漸酥軟了下來。

“漪兒，你知不知道，我和辰兒好孤單……”他的頭埋在我的頸間，聲音悶悶的，可是我卻聽的那麽真切，仿佛五雷轟頂般在我的耳邊炸開，震的我整個人楞在了那裏，睜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