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皮卡丘頭套捂着自己扭傷的手腕爬起來,動作有些滑稽——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向陳乙手裏的青銅鈴铛,小聲自言自語:“這下可麻煩了,我把手扭到了,要怎麽給警察局的人消除記憶呢?”

陳乙敏銳捕捉到對方的用詞。

雖然在心裏十分好奇皮卡丘頭套所說的‘消除記憶’,但陳乙強忍着沒有問出聲。

地心會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東西,在西裝女那些門外漢面前陳乙還能裝模作樣,但面前站着一個真正的地心會成員,他就要稍微謹慎一點了。

他想搞明白這個地心會是怎麽回事,和楊桃的失蹤有沒有關系。

陳乙對失蹤的楊桃并沒有興趣,但對方的失蹤又實在充滿了詭異色彩;更重要的是,陳乙前幾年也在寒暑假回來過林下縣,唯獨這次見到了李棠稚。

要說這次回來和前幾次回家相比有什麽特別之處——陳乙目前為止能能想到的,就是一周前失蹤在林下縣火車站的楊桃。

……李棠稚是因為楊桃才出現的嗎?

陳乙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這個猜測讓他感到不太舒服。

皮卡丘頭套湊到他面前:“我說,地使——”

陳乙擡眼,看着他,努力裝出一副冷酷的樣子:“別叫我地使。”

皮卡丘頭套撓了撓自己的頭套:“那我叫你什麽啊?”

陳乙陷入沉思。

他不太擅長起外號,比如說李棠稚;和李棠稚認識這麽久了,陳乙喊李棠稚還是連名帶姓的喊,從來沒有給她取過什麽疊字的昵稱或者可愛的外號。

但要陳乙用真名,他也覺得不妥。

他表面上看似冷靜,實則大腦飛速轉動,心想:我現在是地心會的地使,是邪/教徒,名字也必須要有邪/教徒的樣子。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陳乙又感覺有點為難——他又不認識別的邪/教徒,鬼知道邪/教徒起名字是什麽風格啊?

難道要起雷霆之光大地之母地心戰神?

皮卡丘頭套還在充滿期待的看着他,陳乙面無表情:“問別人名字之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

總之,先套出皮卡丘頭套的名字,然後再随機應變瞎編一個好了。

“說得也對哦。”皮卡丘頭套撓了撓自己的頭套,笑出一口大白牙,“地使既叫我皮卡丘就行了!就是那個十萬伏特的皮卡丘!”

陳乙:“……”

皮卡丘頭套:“所以地使你到底叫什麽啊?”

陳乙:“小智。”

皮卡丘頭套誇贊:“不愧是地使,大智若愚啊!不過,地使你要不要戴個頭套?等會我就要給整個警察局的人清洗記憶,你戴個頭套會安全點?”

“……為什麽戴個頭套會安全點?”陳乙探究的望着他。

皮卡丘頭套回答:“雖然清洗記憶會洗掉對應的記憶,但這種清洗并不幹淨,他們會對施法時附近的人留下比較模糊的印象。”

他指了指自己臉上的頭套:“比如說我戴着皮卡丘頭套,那麽他們回憶起那些被清洗的記憶時就會覺得今天好像在警察局裏看到了大號皮卡丘。”

“……”陳乙沉默片刻,點頭。

皮卡丘頭套高興的從自己警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噴火龍頭套,遞給陳乙。

陳乙接過頭套,他手上的手套還沒有摘,戴着手套把整個頭套都仔細的檢查了一遍。

皮卡丘頭套:“小智,你是天蠍座吧?”

陳乙立刻警惕起來,擡眼無聲的看着皮卡丘頭套。雖然他沒有說話,但皮卡丘頭套能感覺到陳乙那個眼神是讓自己馬上解釋不然就要挨揍。

他摸了摸自己還在劇痛中的鼻梁骨,道:“我猜的,因為天蠍座都很多疑嘛。”

陳乙:“我不信星座。”

皮卡丘頭套:“……噗。”

陳乙偏過頭,冷冷的看着他:“很好笑嗎?”

皮卡丘頭套看看天又看看地,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陳乙檢查完噴火龍頭套,确定這個頭套沒有問題後,才将頭套帶上,然後将青銅鈴铛還給皮卡丘頭套。

皮卡丘頭套揉了揉自己扭到的右手,深呼吸,換成左手拿着鈴铛。他背對陳乙面朝辦公室裏面,絲毫不介意自己将脆弱的後背露給了陳乙。

在他舉起鈴铛的瞬間,陳乙心髒發緊。

一種危機預告般的第六感霎時傳遍全身,讓陳乙有一種想把對方手上的鈴铛搶過來摔個稀巴爛的沖動!

皮卡丘頭套輕輕晃動手腕,鈴聲一層又一層宛如漣漪擴散。

站在皮卡丘頭套身後的陳乙呼吸急促,手指神經質的痙攣抽動。心髒快速跳動推快了血液循環,陳乙耳邊回漾着一層密密的嗡鳴聲,好似千百只蜜蜂在他眼前交疊成網。

焦躁,暴虐,難以忍受的各種負面情緒一起湧上來,幾乎要化作某種實質性的手掌,遮蔽陳乙的理智與七竅。

即使是在這樣高壓的情緒上,陳乙仍舊也維持着一點理智艱難的思考着。

這種感情讓他想起剛剛在審訊室裏自己的狀态,也是像現在這樣,稍微一點不順心的事情便能無限度激發他的負面情緒,甚至于做出了完全不符合陳乙謹慎性格的事情,險些在郁隊長等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這是冷靜狀态下的陳乙絕對不會犯的錯誤。

皮卡丘頭套的判斷失誤了——鈴铛并非對陳乙無效,只是鈴铛對陳乙的效果,和對他人的效果完全不同。

其他人聽見了特定的鈴铛聲會變得遲緩甚至于被定格,而陳乙卻會變得更加沖動暴躁,甚至于傷人。

皮卡丘頭套又搖了第二下鈴铛,這次鈴聲裏面混進了他飛速的喃語。

空靈且意味不明的呢喃聲配合鈴铛的聲音,像是一把鋸子拉扯着陳乙的理智。

他忍不住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但仍舊難以平複內心那股暴躁焦慮的火焰。他的理智在拉扯中越來越微弱,面前皮卡丘頭套的背影漸漸變成各種扭曲的線條,那些不同顏色的線條在他眼前纏繞成奇怪的形狀,像是花瓣長短不一的五瓣小花。

花瓣怎麽能長短不一呢?

心裏陡然湧上這樣暴躁不爽的想法,陳乙伸手就想那瓣過短的花瓣揪掉——

在陳乙動手之前,先有一雙冰涼柔軟的小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霎時鈴铛聲和密集喃語一同散去,安靜的只剩下風穿過空隙的回響。

陳乙恍然回神,眨了眨眼,看見自己手已經快要碰到皮卡丘頭套的腦袋;他面前哪裏有什麽花瓣長短不一的五瓣小花?

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一個大活人!

如果沒有及時醒過來,說不定自己會失手把皮卡丘頭套的腦袋給擰下來!

陳乙反應過來,不自覺咽了下口水,喉結滑動,冷汗順着喉結滴進鎖骨。

捂在他耳朵上的手緩慢下移,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陳乙回頭,正好看見李棠稚的側臉——她幾乎貼在了陳乙背後,淡淡的橘子香氣從李棠稚身上散發出來。

一時間所有的東西都停住了。

不是青銅鈴铛那種令人短暫失去記憶的劣質效果,當李棠稚出現時,走廊牆壁上的時鐘,皮卡丘頭套,門外的行人,林下群山中的飛鳥……

林下縣所有的一切,都被暫停,像是一顆凝固的琥珀。

在這顆‘琥珀’裏面,唯獨李棠稚和陳乙是鮮活的。

她松開陳乙肩膀,輕輕跳落地上,三兩步繞到陳乙正面。兩人視線相接,陳乙連忙摘掉自己臉上的噴火龍頭套,露出底下悶紅的臉。

不過陳乙長得黑,臉紅了也不太明顯。

摘下頭套後陳乙仍舊感到幾分不自在。尤其是李棠稚就站在他面前,仰着臉好奇的打量他,這讓陳乙忍不住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連帽衫。

忽然間他又擔心自己臉上是不是還沾着編織頭套的線頭,連忙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臉。

“你……”陳乙遲疑的把話開了個頭,又停住。

他其實很想問李棠稚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去幹什麽了,為什麽一直不出現;但又擔心李棠稚可能只是睡了一覺,睡得稍微遲了一點,才沒有出現在自己面前。

不過——鬼魂也會需要睡覺嗎?

不對,李棠稚現在這個狀态,也不一定是鬼。

“真懷念啊,這裏。”

李棠稚背靠着走廊牆壁,側過臉去看這條走廊,嘴角微微翹起:“我們以前經常在這裏玩呢。”

“那時候我爸爸要加班,沒空來學校接我。所以每次陳叔叔來接你的時候,就會順路把我也一起捎走;有時候他值夜班,就會把我們帶到警察局來,在休息室過夜。”

陳乙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這條走廊。

警察局近些年翻新過好幾次,已經和陳乙記憶中的模樣完全不同。但他面前卻站着李棠稚本人,她只要寥寥數語,就能讓陳乙回憶起她所說的事情。

陳乙的爸爸陳文霍以前是在市中心部隊任職,後來因為工作原因被遠調回老家林下縣——媽媽陳浮玉忙于選舉沒有空照看孩子,陳乙便跟着爸爸到林下縣定居。

陳文霍經常值夜班,警察局在鎮上,距離鄉下有段距離。有時候他為了省時間,把陳乙和李棠稚接回來後就讓兩個小孩子在警察局的休息室過夜。

小鎮子管得不嚴,局裏也沒有人說什麽。

陳文霍在休息室裏支兩個折疊床拼在一起,當做雙人床給兩個小孩子睡。

陳乙從小睡覺姿勢就很乖,面朝上躺着,兩手交疊搭在胸口,被子總是蓋得好好的。

李棠稚經常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看愛情小說,陳乙就在旁邊用兒童手表給她照亮;他聽力很好,聽見走廊上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就立刻把手電筒關掉——李棠稚把書塞進被窩裏,用被子蓋着臉裝睡。

有一次陳乙關手表關得慢了一點,被陳文霍發現了。

他摁亮休息室的大燈,黝黑的臉稍微板着就很吓唬人。

李棠稚害怕陳文霍,吓得閉着眼睛裝睡。只有陳乙知道裝也沒有用,幹脆坐起來,老老實實的和陳文霍對視——見陳乙坐起來了,李棠稚雖然覺得很害怕,但覺得自己不能沒義氣,于是也縮頭縮腦的坐起來,手蓋在被子底下,抓緊了墊的床單。

陳文霍扯了扯嘴角,微笑:“大半夜不熄燈?”

陳乙坦誠回答:“沒有在幹壞事。”

陳文霍眯起眼睛,目光嚴厲的在兩個小孩之間打轉。

李棠稚被他看得很害怕,害怕得覺得自己光抓着被單也沒有安全感;她和陳乙的折疊床是挨着的,雖然蓋的是兩床被子,但是距離仍舊很短。

于是李棠稚想向小夥伴尋求一點勇氣,手悄悄的在被子底下伸過去,握着了陳乙的兩根手指。

冬夜的休息室裏分明開着空調暖氣,一點也不冷。

但陳乙卻突然脊背一直,打了個噴嚏。

他臉上剛剛和陳文霍對視時的鎮定自若在這個噴嚏裏消失了,慌得一個噴嚏打完又打第二個噴嚏。

陳文霍盯出了自己親兒子的破綻,得意輕笑,重複:“沒有幹壞事?”

李棠稚慌張得松開手——她剛松開手,手指又被陳乙握住。

陳乙的手很溫暖,和她柔和細嫩的皮膚不同,陳乙的指腹皮膚也是粗糙的,薄薄的一層繭子貼着李棠稚手背。

她緊張死了,脊背一直,忍不住跟着打了個噴嚏。

陳文霍臉上得意的笑容霎時凝固——他遲疑的看了眼李棠稚,再度看向陳乙時,表情嚴厲起來:“沒有幹壞事?!”

陳乙吸了吸鼻子,擡起頭,平靜的和自己親爹對視:“沒有幹壞事。”

作者有話說:

一開始的陳文霍:哈哈哈小屁孩半夜聊天被我抓到了吧?

意識到不對接的陳文霍:完了,老李要噶了我【猛男落淚.jpg】

順帶一提,陳文霍本名不姓陳,是和陳乙媽媽結婚後改的姓,他是贅婿。

陳乙媽媽才是市長,之前看評論區都在猜爸爸,我好着急啊恨不得扒出我的大綱和小可愛說搞錯啦搞錯啦!陳文霍和陳乙一樣啊在不熟的人面前是社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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