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好友

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短短幾個時辰,已然将華池閣內的屋檐閣樓妝點成白茫茫一片,枝頭顫着雪,仿佛一夜間開了千樹萬樹梨花。

沈清顏站在窗邊,懷着裏揣着湯婆子,正在看雪團玩耍。

雪團跑的急,稍稍沒穩住就能摔個踉跄,連滾帶爬的臉面擦地沖出去好遠,一頭紮進雪窩裏,倒立着任由小短腿在半空撲騰,倒是真成了個雪團子。

真笨。

沈清顏走過去,蹲下,指尖揪着雪團小尾巴繞來繞去。

“讓你亂跑。”

随後伸手抱出雪團,抖抖它身上的雪,還沒走進屋子裏,小東西倒是不肯了,掙紮着就要落地。

沈清顏沒法子,又把它放了下來,剛落地就捯饬着小腿滿處亂竄,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大冬天的,也就雪團有活力,”銀川拿了件暖裘過來給她披上,眉心夾着憂愁,“外頭還下着雪,美人莫要給凍着了。”

沈清顏輕搖搖頭,擡手揉了揉發疼的後頸。

“陛下只讓美人抄幾頁,美人卻抄了這般多,昨夜又點燈熬夜,怎的不難受。”銀川接過手,心疼的給沈清顏揉捏着肩頸。

“大概是平日裏懶惰,許久未寫字了。”

雪花落在眼睫上,沈清顏眨眨眼抖落,輕聲道,“閑着也是閑着,幾頁佛經罷了,就當是練練字。”

正說着,朱門外響起叩叩兩聲。

“奴婢過去瞧瞧。”說着,銀川過去開門。

只見朱門外站着二女子,宮女執傘,見人開門福身行了個禮,往側站了一步,笑道:“這位是忻歡宮的蕭婕妤,這位是瓊詩宮的楚才人,我家婕妤剛從禦膳房取了些糕點過來,口味甚好,便想着也帶過來讓沈美人嘗嘗。”

“銀川,”沈清顏聽見熟悉的名字,心神微動,抱起雪團往外看,“讓她們進來吧。”

銀川側身避讓。

朱門敞開,三人容貌便清晰地露了出來。

蕭瓊出身名将之後,身段高挑,腰身纖瘦,鳳眸輕揚間蘊着股不容忽視的女子英氣。身側的楚袅袅嬌小些,玉顏俏麗,瓊鼻菱唇,身披淡粉色暖裘,愈發襯得巴掌大的小臉精致可愛。

兩人站在一塊,倒像是鄰家大姐姐帶小妹出來游玩。

朱門外的蕭瓊和楚袅袅也打量起沈清顏來。

只見少女曼妙身姿立在雪中,烏黑的發絲随意披散着,皎白的肌膚,黛色的柳眉,美得如江上缭繞的濕霧,旖旎朦胧,令人忍不住心生垂憐。

二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眼底溢出驚羨。

本就是存了好奇心過來瞧瞧,只是沒想到華池閣的這位沈美人生的竟這般好看,便是叫身為女子的她們都有些移不開眼,更不用說長生殿那位了。

難怪昨夜會被帝王翻牌子。

見到二人,沈清顏眸底露出淡淡喜色。

前世,蕭瓊和楚袅袅是她在後宮內的好友,幾乎已經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帝王大赦後宮後,她急于離開這個傷心地,一時走的匆忙,連同二人好好告別的時間都沒有。聽說蕭瓊出宮後就嫁了人,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原先想着待抄完佛經再去拜訪,沒想到二人竟一起過來了。

外面飄的雪越來越大,再站下去怕是連衣服都濕了。

閣內,銀川拿着暖裘挂到一旁,抖落上面的雪珠。

念香奉上茶,同其他婢女一并退了出去。

雪團毛發上的冰渣很快就化作水,弄得褥子濕漉漉的。

沈清顏原本想找帕子去擦,等往腰間摸時,才想起帕子留在了長生殿,正要喚人,身側的楚袅袅遞了過來,“沈姐姐,用我這個吧。”

沈清顏接過,彎唇道:“多謝妹妹。”

雪團不喜水,渾身散發着抗拒氣息,邊叫邊亂撲騰,掙紮間小爪子勾住沈清顏衣袖,露出一截的手腕皓白如雪,腕骨間綴着顆血紅小痣。

楚袅袅盯着瞧了會兒,托腮道:“方才還以為沈姐姐不會讓我們進來呢。”

“你們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趕人。”

沈清顏松開雪團,把帕子疊整齊放在桌上,說等洗幹淨了再給送過去。

她望向桌子上的食盒,笑笑,“莫不是怕我多吃了你的糕點覺得心疼不成。”

楚袅袅小臉一紅,打開食盒拿出糕點擺在桌上,嬌嗔道:“吃吃吃,都給你們吃得了。”

“這會兒倒是大氣了。幼時也不知道是誰,只因貓吃了她塊糕點,就追着跑出去大半個院子,非得讓貓把吃的給吐出來,”蕭瓊拿了塊遞給沈清顏,“不用管她,說不準心裏還不知道怎麽嘀咕呢。”

“誰讓你說這事的,讨打是不是!”楚袅袅揮舞起小拳頭,作勢就要往蕭瓊身上打,還沒打到人,就先被仰仗着身形高挑的蕭瓊揪起衣領,輕輕松松給提遠了。

這般一鬧,氣氛瞬間緩和下來,又說了些別的話題。姑娘家讨論的無非就是衣服,首飾,再就是哪家公子哥生的貌美,哪家女郎哭碎了心,很快就融洽的鬧成一片。

說着說着,難免會提到長生殿那位。

沈清顏也沒藏着掖着,把事情原委說了遍。

蕭瓊皺眉:“都說陛下喜怒無常,這話原來竟是真的。”

“我還聽了個傳聞,”楚袅袅看眼外面,壓低聲音道,“說是陛下登基多年,未曾充盈後宮,其實是……不舉。”

蕭瓊點點頭,“我也聽說過。”

沈清顏愣了下,似是難以将“不舉”二字跟那位冷冽漠然的帝王搭上遍。

她猶豫着開口:“傳聞畢竟是傳聞,會不會聽錯了。”

“萬一呢,沈姐姐生的這般好看,我都恨不得多看幾眼,陛下身為男子,美人在懷都能忍住,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麽。”楚袅袅眸底亮晶晶一片,燃燒着濃濃的八卦烈火。

說着,她伸出手在胸前比劃了下。

沈清顏臉色微赧,別過臉喝了口茶。

時間久了,她竟忘了楚袅袅的小性子,早知道就不接這個話茬了。

冬日天色稍短,待茶水糕點吃盡,天邊漸泛起烏青,沈清顏相送二人離開,臨走時蕭瓊不放心的又叮囑了幾句。

沈清顏點頭一一應下。

後宮多數女子礙于暴君狠厲,生怕侍寝,但也不乏有些想要獨獲恩寵之人,前世她閉門不出,對後宮之事難免生疏,如今這話倒是提醒了她幾分。

接下來幾日,沈清顏都在抄寫佛經。

過了三日,帝王下朝後,沈清顏喚婢女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內,帝王正在看密報。

近日朝堂中隐隐有以趙家為首的作風,影衛探到,趙家正在拉攏朝中重臣,且都是武臣為多,連見面談話都是分散進行。

趙家勢力安如磐石,錯綜複雜,名下門生衆多,凡男兒者多數身負官職,女眷中亦是連着出過四代皇後,前朝後宮,幾乎是趙家把握的天下,就連先帝為政時都要顧及趙家三分。

無論是太子還是下任帝王,趙家都已做好人選,誰知半路殺出了個謝闕,硬生生斷了趙家的半截命門。

新帝登基後,原先的趙太後就日日閉門不出,饒是趙家派人前去請安,都被一一趕了出來。

前世謝闕無暇顧及趙家,任由其像跳梁小醜般蹦跶,這一世既然要做,那便連根拔起。

思及此,謝闕漆黑眸底劃過陰郁,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着龍案,臉上不見一絲神情。

“聽說趙家嫡女也入了宮。”坐在對面的陸昀品着茶,慢悠悠開了口。

謝闕登基後,罷了趙家的宰輔之位,交由當時的大理寺卿陸昀任職。

衆臣私底下怒罵暴君時,不免也會将陸昀罵進來,大多是敢怒不敢言,私底下罵的再狠,見了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尊稱聲宰輔大人。

謝闕沒搭理他。

陸昀卻是來了興趣,放下茶盞,“聽說前幾日陛下還寵幸了位美人,是進義侯府的嫡女。臣隐約記得,陛下出宮那年,好像就是在進義侯府的祖宅附近……”

“你很閑嗎?”謝闕合上密報,随手往桌上一扔。

陸昀溫潤笑道:“為陛下解憂,也是臣分內之事。”

他支起下巴,身子懶散靠着椅背,那雙眯起的眼睛裏透着十足的揶揄。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謝闕偏生看不慣陸昀這張笑臉,掃了眼龍案上的奏折,冷漠道:“既然陸相這般有閑情,這些奏折就讓陸相代勞了。”

陸昀正欲反駁,就聽殿外出現了一陣腳步聲。

“陛下,沈美人來了。”

謝闕坐直身子,側首望向窗外,道:“安祿海,讓人把奏折送到相府,送客。”

“是。”

安祿海走到跟前,笑道:“相爺,奴才送您出去。”

陸昀:“……”

紫宸殿外。

沈清顏想的是放下佛經就走,可這會兒聽宮女說陛下正在跟陸相在裏面談話,若是回去又不太好,便在外面等着。

她聽說過陸昀這個人,是因為一樁風流事。

陸昀的夫庡?人,曾是位有夫之婦,夫君戰死沙場後,也不知個中緣由怎的,陸昀便将那位尚還在喪期的夫人搶了過來。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就連陸昀的母親長公主殿下都氣的病了一場,把人打了一頓,揚言要把人逐出族譜。

後來陸昀輔佐陛下登基,陛下親自下旨賜婚,這事才算是明媒正娶的過去了。

正想着,就見迎面走來了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沈清顏正欲退至一旁,沒想到對面的人也停下,讓開了路。

沈清顏愣了下,随後福身,“多謝大人。”

看着人進了紫宸殿,陸昀想起方才那張昳麗的臉,問安祿海道:“這位就是沈美人?”

安祿海點頭。

難怪,難怪陛下會召見,倒也不負美人二字。

宮門外相府的馬車早已侯着,陸昀過去,看着眼熟的小厮,随口問道:“夫人可接過來了?”

昨日友人遞來帖子,邀請赴宴。

小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嗦道:“夫人、夫人說她要去祭拜亡夫,沒心情去參加宴會……”

陸昀上馬車的動作一頓。

他一言不發的望着跪在地上顫顫發抖的小厮,良久,眼底漸漸褪去溫潤,透着股不寒而栗的寒冽。

不就是昨晚鬧得狠了點,至于今日這般氣他。

“走吧,去接夫人回家。”

陸昀上了馬車,車簾垂下,冷着聲線吩咐道。

他還活着呢,哪裏來的祭拜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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