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裴元嗣回過身去,本以為腰封是被被褥壓住,誰知卻是被一只細白、柔若無骨的小手攥在了手心。
這只柔荑的主人,不言而喻。
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然而男人對待昨夜肌膚之親的女子卻絲毫沒有憐惜之情,用力一扯将腰封扯出,扣在兩側玉扣之上,起身就要冷漠離去。
阿萦急忙擁被坐起,頓覺渾身宛如刀劈一般酸疼,疼得她險些又跌坐回去。
心中暗暗埋怨這裴元嗣當真是不會憐香惜玉,昨夜她好歹是初次破.身,可這男人只顧着發洩怒火,行完了事。
前世的她在今日醒後是多麽的彷徨無措,一夜之間沒了清白,身邊躺的男人是她的姐夫,唯有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咬着牙哭都不敢哭出聲,唯恐惹得裴家大爺厭煩。
前世裴元嗣初見她時也是這般厭惡,那時她不知緣故,如今卻能猜到,多半因她是被妻子強塞過來給他完成任務的一個物件。
便如同沈二夫人強迫她嫁給曹誕當小妾,即使指路那日曹誕對她規規矩矩,她也斷不會對曹誕有半絲好感。
同理,如今在裴元嗣眼中,她是一個不折不扣貪慕虛榮的女子,為了榮華富貴不惜賭上自己的終身。
倘若這夢做的早一些,或許她還會想方設法避開沈明淑。
但如今該發生的一切也都發生了,現在想要抽身而退,只怕悔之晚矣。
阿萦十指攥入掌心之中,唇色泛白,一時腦中淌過千萬縷紛亂的思緒,唯有一條——
她不要再如前世那般死得不明不明,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她要活下去!
阿萦一咬牙,再次強撐着,伸出了手去……
裴元嗣被人再度勾住腰帶,厭煩不已,沒想到這女子竟有這般的膽量,正待扭頭厲聲訓斥她放手,卻見身後的少女裹着淩亂的亵衣無措地坐在床上,惶恐又極為慌亂地道:“姐夫,我、我也不知怎麽會這樣……昨夜,我,我喝多了周媽媽的果子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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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似是欲要向前解釋,卻因腿間的酸疼雪白的玉足剛踩在茵褥上便被絆倒在地,整個人狼狽又慌亂,幾乎是跪着望向他,眼中含着一汪盈盈淚水,“阿萦真的不是有意的,姐夫,是我對不住長姐,求你別告訴她……”
女孩兒羞愧地捂住臉頰,單薄的肩頭哭得一顫一顫,若非是情到深處,又怎可能哭得如此傷心欲絕。
裴元嗣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過這絲疑惑稍縱即逝,很快又恢複了冷漠。
說的是真是假又如何,總之是她們姐妹二人的事,與他無關。
直到那沉穩的腳步聲消失在屋裏,阿萦又不放心哼唧了兩聲,才悄然擡起一雙泛紅的淚眼,娥眉颦蹙。
好歹也是同床共枕四年、又共同生養了三個兒女的男人,裴元嗣這性子,果然還是如那夢裏的前世一樣,又臭又硬。
其實對于衛國公裴元嗣,阿萦說不上喜歡,卻也談不上怨恨。
前世,他本是被迫納了她,而她嫁給她,亦是情非得已,兩人之間沒有絲毫的感情。
在夢中的那四年,每一年對她來說都不啻于酷刑般歷歷在目,感同身受。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她似自夢中重生,又像是透過這個光怪陸離的夢預知了自己的将來。
臨死前恨意與不甘久久不散,化為玉镯中的殘魂被丢棄在一座不知名的青樓後院的枯井之中,日夜聽那些歡場男女倚紅偎翠、男歡女愛,到末了多少癡情人繁華如夢一場空,只悟得了一道箴言。
那便是情愛是這世間最不牢靠之物,與其錯信男人們的海誓山盟,落得一個杜十娘、霍小玉錯付終身,香消玉殒的下場,倒不如早悟蘭因,苦海回身。
她不會忘記前世的自己是死于誰的手中,既然一切已無可挽回,她所能做的,便唯有好好地活下去。
保護自己的一雙兒女,保護弟弟阿玦,不要他再死于亂軍之中。
還有讓曾那些傷害過她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至于裴元嗣,她不會再要裴元嗣厭惡她,甚至于,她要牢牢抓住裴元嗣的心。
因為唯有眼前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才能幫她徹底扳倒害了她一生的沈明淑……
這時門外響起了嘈雜的聲響,像是侍候的丫鬟們要進來了。
阿萦回身躺回了床上,盯着大紅鴛.鴦的帳頂,杏眼裏很快盛了一汪盈盈的眼淚。
旋即抱住自己的雙肩,壓抑着小聲嗚咽起來。
沈明淑幾乎是一夜未眠,枯坐床頭一夜。
聽着暖閣中阿萦柔弱無助的哭喊,男人急.促.粗.重的呼吸聲,各種不堪入耳的聲音……心宛如被人掰碎成了兩半,疼得麻木。
直到兩人雲.雨停歇,周媽媽本想進去收拾床鋪,趕出阿萦,還被裴元嗣的兩個小厮給“恭敬”地請了出去。
看得出來,這一次大爺對她很是不滿。
到淩晨時才模模糊糊地睡了半個時辰,又睡得不踏實自夢中驚醒,起床時周媽媽在門外候着,進來嘆道:“夫人,大爺走了。”
沈明淑不允許自己對此事表現出任何的脆弱,特意上了一層厚厚的妝容,又慢條斯理地用過早膳,才讓丫鬟将在院外侯了許久的阿萦喚進來。
阿萦昨夜初次承歡,被周媽媽幾盞催情酒折騰到很晚,一大早又什麽都沒用在外頭站了半個時辰,進來時不免頭重腳輕地暈眩。
她心知這是沈明淑給她的下馬威,夢中的自己卻以為是她吃多了酒對不住長姐與姐夫茍且,面對救過自己一命的長姐羞愧都來不及,哪裏還敢生出絲毫的怨怼。
強撐着走進來,阿萦很快掩去眸中情緒,未語淚先流,臉上已是見不到半分恨意。
沈明淑看着撲到她腳下哀哀哭泣解釋的阿萦,心中了然,面上卻不冷不熱地問:“四妹,你這是何意?”
阿萦聞言一張纖細的瓜子臉更是細白如紙,腮邊的淚兒猶如珍珠般簌簌滾落,傷心欲絕地道:“昨夜阿萦喝多了酒,不知怎的就和姐夫,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長姐,求您原諒我……”
沈明淑冷眼看了阿萦片刻,嘆道:“好了,別哭了,起來罷。”
阿萦還是不肯起,被周媽媽硬是拉了起來坐下,沈明淑幽幽地道:“周媽媽已盡數與我說了,昨夜十五,你姐夫原本的确是來陪我,偏巧你吃多了酒……”
阿萦羞愧得幾乎擡不起來,雙腿一軟又要跪下,沈明淑按住她道:“罷了,既然木已成舟,多說無益,長姐先前還說要給三天的時候考慮,現下卻是,委屈了你,長姐心裏也過意不去。”
“……千錯萬錯都是阿萦的錯,是阿萦喝糊塗了,長姐千萬別這麽說。”阿萦淚盈盈地搖頭,急切道。
沈明淑要的就是她的這份自責與感恩戴德,她要讓阿萦永遠愧疚,她在酒後勾引了自己的姐夫,一輩子在她沈明淑面前擡不起頭來,才好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
“好孩子,莫說是誰的錯了,你是吃多了酒,酒後神志不清,如此焉能怪你?更何況,長姐原先便有意将你送你姐夫。”
沈明淑拉着阿萦的手,柔聲說:“日後也別叫姐夫了,就叫大爺,我讓周媽媽去給你收拾了個院子,就在西邊,離着姐姐近一些,日後我們姐妹兩個也好挨在一處說話,你看如何?”
“長姐……”阿萦擡起小臉,那雙泛紅的眸子裏盛滿了感激與小心翼翼,“您當真不怪阿萦了?”
“都是自家姐妹,哪裏有隔夜仇,”沈明淑故意板起臉道:“日後咱們姐妹還要朝夕相處,共侍一夫,天天記這個記那個,還不得把你姐姐給怄死?”
“放心,姐姐答應過你的事情,玦哥兒入府學、進國子監,都會如約做到,就等玦哥兒随着他師傅從保定游學回來,立馬就去置辦。”
“你啊,若當真對姐姐愧疚,肚子就多争幾分氣,全了姐姐的心願,也不枉姐姐待你這一片真心!”
本朝規定只有考中秀才的最甲等方可有機會成為禀生進入府學,但只要手裏有關系,于沈明淑這樣的人來說幫沈玦入府學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阿萦激動不已,忙保證道:“長姐放心,阿萦一定不會辜負長姐的期望……”
沈明淑不由笑道:“你看看周媽媽,我就說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傻丫頭,這孩子可不是你一人想生便能生出來的!”頓了頓,低聲問道:“阿萦,說給姐姐聽聽,昨晚帳子裏大爺待你如何?”
尋常女子被問起床.笫之事,多半是要臉紅羞澀,莫說裴元嗣還生得偉岸俊朗,且位高權重,文韬武略,正是一個男人成熟內斂,最富魅力的好時候。
只除了性子冷淡些,很是吸引那些年輕不懂世事的小姑娘,每每府中有個什麽賞花宴,沈明淑都得看見一兩個不小心摔在丈夫面前的世家小姐。
不過丈夫潔身自好,從不多看這些姑娘小姐一眼,這一點沈明淑還是頗為自得。
可阿萦一聽沈明淑說起昨夜,卻是吓得小臉跟那霜打的茄子一樣,支支吾吾半天又掉了眼淚,“長姐,我,我不記得了,我就覺得好疼好疼,生孩子都要這麽疼的麽,我害怕……”
到底是才及笄,長輩沒教過這些事情,沈明淑安撫道:“瞧把你吓得,女子第一次難免都會疼些,日後便不會了,若是林姨娘也嫌疼,最後怎麽生的你和玦哥兒?大爺也真是,都不知道多疼惜你一些……”
阿萦臉一僵,有幾分難堪地低下了頭去。
昨夜雖說周媽媽沒能進屋去,但沈明淑從阿萦口中多少也都把話套了出來,看來昨晚丈夫待這青澀柔順的小姑娘也沒有多特別,這令她心中有種詭秘的快意。
丈夫碰了別的女人,心卻仍在她這裏。
沈明淑一時心情大好,為了彰顯自己的寬容大度她還特特允許阿萦每一旬可以只有七天給她晨昏定省,之後便體貼地要阿萦下去了,臨走前賞了自己房裏的一個一等丫鬟和貼身嬷嬷共兩人給她。
阿萦自是千恩萬謝,感激不盡,此處不消多說。
廂房,房中搬着箱籠的人進進出出,沈明蕊也在收拾東西準備回慶國公府。
适才她已經聽周媽媽發話了,阿萦做了姐夫的妾,從此以後都要留在衛國公府了。
誰能想到就在幾天前阿萦還被嫡母逼着嫁給一個老男人,轉眼就搭上了身為衛國公夫人的長姐,做了國公府的姨娘。
沈明蕊神色複雜地盯了阿萦幾眼,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偃旗息鼓,一反常态地扭頭走了。
未免節外生枝,沈明淑沒有再讓阿萦回沈家,而是直接派了個丫鬟去西府的棠華院将原先阿萦未出閣時用過的物什都給打包拿回了衛國公府來。
與這丫鬟一同回來的,還有阿萦自小的貼身丫鬟菘藍。
先前沈二夫人将阿萦關在棠華院中,便将菘藍直接打發回了自家。
沈明淑雖是給阿萦賜了不少丫鬟,卻也懂得收買人心需得貼心貼意的道理,阿萦在衛國公府初來乍到、人不生地不熟,将菘藍這等忠心耿耿自小就伺候她的丫鬟叫過來伺候更能顯示出她的體貼大度。
可是阿萦安靜地站在廊下,看着院門外那一身靛青比甲朝着自己飛快奔來的小丫鬟時,眼中浮現出的情緒卻不是歡喜而是譏諷與冷漠。
夢中那一世,若非是最後菘藍給她下毒,她又怎會一場大病不過三個月便油盡燈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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