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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萦一直覺得,她這輩子吃了許多的苦,從小就因為生母是外室、歌伎而在府中不被人所看得起,所以對身邊的人往往是掏心掏肺的好。
菘藍是她的貼身丫鬟,兩人幾乎是從小一起長大,她從不會如沈明淑一般苛責打罵下人,在西府裏她沒有朋友,也沒有人敢與她做朋友,菘藍便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親密無間的姐妹。
被姐妹背叛的滋味,前世的她臨死之前都想不明白。
或者說,垂死的她已經沒有精力去想了,她的世界本就是一片灰暗,所有愛她之人、她愛之人最終皆棄她而去,她苦苦的等待等來的只有真心被踐踏、欺騙與失望,這世上沒有令她再值得留戀的東西,即使沈明淑此時良心發現再來醫治她,她怕是也活不了長久。
看着眼前菘藍臉上純淨而真心實意的笑容,阿萦恍惚地想也許夢中那一世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來那些可怕醜惡的場景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場執念與幻境。
“……姑娘,姑娘,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菘藍湊過來便着急又好奇地問着,尤其是看到阿萦身上穿的那件華美精致的綢衣,眼睛都為之一亮。
阿萦抿了抿唇,這時身後走來一位身材高挑,鵝蛋臉、丹鳳眼,樣貌十分清秀的丫鬟。
丫鬟微微笑道:“你是菘藍吧?适才我從姨娘口中聽說了,我叫紫蘇,是夫人撥給姨娘的丫鬟。”
頓了頓,又轉而對阿萦道:“裏屋的東西都快歸置好了,外面天冷,姨娘還是快進屋吧,有什麽話咱們在屋裏說,仔細生病。”
阿萦輕點頭,跟着與菘藍一道進了屋。
沈明淑賜給阿萦的這座院子名為錦香院,錦香是石榴的別稱,意寓多子多福,院子就在沈明淑汀蘭館的西邊,中間隔着一叢竹林,兩院離着不遠不近。
錦香院比起國公夫人的汀蘭館自然小上許多,不過比起沈家的棠華院卻是又寬敞上不少,沈明淑一共給阿萦撥了四個丫鬟,三個嬷嬷。
兩個嬷嬷并一個小丫鬟做粗活,加上菘藍之後攏共四個丫鬟或管針黹、灑掃、梳頭各司其職,而紫蘇與丁嬷嬷都是沈明淑先前房中的人,紫蘇更是沈明淑身邊的一等丫鬟,将一等丫鬟撥來伺候一個姨娘,可見沈明淑重視之意。
前世的阿萦見長姐這般是千恩萬謝感恩戴德,殊不知這兩個人名為照顧扶持,實則是行監視之舉,尤其是這丁嬷嬷。
許是因為主子将她撥來伺候了地位卑微的阿萦,見了新主子臉上也沒個笑模樣,頤指氣使地指使着丫鬟們進進出出搬這搬那,将從沈家拿來阿萦的那些包裹都拆開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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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萦沒有怨言,靜靜地看着丫鬟們将物件都歸置好,末了紫蘇道:“東西都收拾好了,姨娘看着若還有缺的,直接來找奴婢們吩咐便是,夫人走之前說給姨娘裁幾身新衣裳,掌繡房的管事嬷嬷很快會過來,姨娘稍等。”
阿萦笑着道謝,紫蘇屈身施禮後掩門走了出去,給菘藍與阿萦主仆兩人留下說話的時間。
菘藍眼巴巴地瞅着阿萦,阿萦笑了笑,将幾日來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自然,她不會提昨夜她做的那個夢,夢中的前世她是如何對菘藍說的,此時此刻便是如何對菘藍傾訴。
菘藍是她自小的貼身丫鬟,也是她在這衛國公府中如今唯一可用之人,阿萦實在沒有理由對她忽然疏遠。
況且她也很想知道,夢中菘藍到底是為什麽要背叛她。
菘藍聞言果然驚喜不已,“這豈不是說姑娘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姑娘,日後咱們再也不用受二夫人欺負了,也不用嫁那年紀都能做姑娘祖父的曹大人,大姑奶奶還待姑娘這般周全,你真是熬出頭了!”
阿萦不置可否,溫聲道:“你回來時母親那邊境況如何?”
菘藍立即幸災樂禍道:“姑娘那是沒看到咱們二夫人的嘴臉!聽說姑娘給大爺做了姨娘,氣得臉色都變了,那叫一個好看!下次姑娘再回去,一定要穿一身比這套裙子還要鮮亮十倍的衣裳回去,最好是氣得二夫人把她手裏那串檀香佛珠子摔碎了才好……”
阿萦微笑地看着菘藍。
回去自然是一定要回去的,明天她就去求沈明淑讓她回家一趟,既然對方是看中了她的軟弱重情,那即使父親不念舊情将親生女兒嫁給一個老頭子,心軟的阿萦左思右想也唯有選擇原諒。
菘藍在房間中欣賞着嶄新精致的家具物什,叽叽喳喳大呼小叫着,冷不防明間與內室間間隔的軟簾突然被人帶着怒氣甩開,一身着桃紅色妝花褙子的女子端着只端盤飛快地走了進來,往那張烏木浮紋大桌上重重一放,狠狠地瞪了一眼菘藍道:“你大呼小叫什麽,沒見識的鄉巴佬!”
菘藍頓時唬了一跳,忙灰溜溜地跑到了阿萦身後,不敢再發一言。
桃枝眼中的妒意與憤怒已是掩飾不住,漂亮的眼睛不住地上下剜着阿萦,不明白夫人原本屬意的分明是她,為什麽回了一趟娘家竟然就直接将庶妹送給了大爺!
眼前這女子不過是比她白了幾分,眼睛大了一些,瞧瞧她那小小年紀便鼓囊囊的胸口與渾圓的屁股,定是靠着這兩處不知廉恥地勾引了大爺,否則大爺那般清心寡欲的人,怎會看上了這個鄉巴佬!
“桃枝姐姐,菘藍年紀小,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你千萬別和她一般見識。”阿萦忽略桃枝過于直白的眼光,歉疚道。
她的嗓音聽着溫溫柔柔,細細潤潤,猶如江南的和風細雨拂面而來,竟像是沒有半點脾氣。
桃枝卻不領情,冷笑一聲指着桌上各式的首飾道:“既如此,那姨娘可得好生認認這些夫人給姨娘的首飾,免得連什麽好東西都沒見過出去被人笑話!”
“你……你這人怎麽這樣說……”
菘藍又氣又急,剛要開口頂嘴阿萦便打斷她道:“姐姐說的對,那便請姐姐替我多謝夫人。”
阿萦說着又從梳妝奁中拿出一只白瓷瓶遞到了桃枝手中,輕聲道:“姐姐上次不是還說我身上的香氣好聞麽,這是我親自做的花露,姐姐若是不嫌棄,拿去用便是,用完了下次我再做。”
桃枝将花露抓在手中聞了聞,果真是這味道,算這鄉巴佬識相,冷哼一聲扭頭走了。
菘藍看着桃枝離去的背影仍十分心有餘悸,不悅道:“姑娘,這個桃枝這麽兇,你幹嘛還要讨好她啊。”
夢裏的前世阿萦就是因為菘藍的口無遮攔私下不知得罪了國公府不少人,尤其是沈明淑身邊的一等丫鬟桃枝。
此人睚眦必報,性情刻薄,實則沒長腦子,愚蠢糊塗,絕非可以硬碰硬得罪之人。
“你我初來乍到,沒事又為何要去招惹她?”
阿萦扣上妝奁,淡淡道。
沈明淑隔日正式擡了阿萦做姨娘。
喝了阿萦的敬茶,本想領着阿萦去再見一見趙氏,好全了禮節,但趙氏被沈明淑搶奪了先機,聽聞兒子已經與兒媳婦的庶妹成就好事,正氣的心口疼呢,哪還想見到兩個耀武揚威的仇人,氣咻咻地讓秋娘把人都趕了回去。
橫豎她是不認阿萦的,見不見面有甚關系?
沈明淑也不惱,趙氏有時耍起脾氣來根本不像個當家主母,只要正室喝了妾室的敬茶,那這納妾禮就算是成了,目的既然已經達成,她何必還要在這種小事上跟婆母計較。
阿萦給裴元嗣做妾的事情沈明淑當日就打發人回去通知了沈文德與阿萦的嫡母沈二夫人,為此夫妻兩人還大吵一架。
沈二夫人咒罵沈文德這個當爹的不争氣,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兒白白送給了大侄女和衛國公府,沈文德性情懦弱,不敢得罪妻子,更不敢徹底鬧開為女兒出頭,他心中還暗自慶幸女兒嫁的不是曹誕而是裴元嗣。
至少衛國公的年紀比曹誕要輕上許多,樣貌也更為俊朗。
翌日阿萦回家時沈文德看向女兒的眼中便滿是閃爍與愧疚,阿萦早就看清她這個所謂的父親,因此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反過來安慰父親衛國公雖年紀大她不少,但位高權重性情端正,是她所嫁的良人,惹得沈文德愈發羞愧憐惜。
沈二夫人沒有出面,倒是王嬷嬷特意跑到棠華院,本想挖苦諷刺一把阿萦,孰料偷雞不成蝕把米,皆被丁嬷嬷刻薄地頂了回去。
丁嬷嬷當然不是好心,沈明淑吩咐她不準叫阿萦吃虧,畢竟現在阿萦再吃虧,打的可是她沈明淑的臉。
王嬷嬷不敢得罪衛國公夫人,只能眼睜睜看着昔日府裏那個卑微的庶女被一衆國公府的奴仆簇擁着出了沈家。
“……這四姑娘日後要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夫人再想除掉她,怕是難了!”
煙霧缭繞中,沈二夫人撚了三根線香,慢慢地插進了青花纏枝香爐之中。
王嬷嬷訴完苦,卻見自家夫人動作依舊不疾不徐,不由大急道:“夫人,咱們得趕緊想辦法啊,不能讓四姑娘當真攀上大姑奶奶與衛國公府!”
“急什麽,你當我那大侄女是個善茬?”
沈二夫人插.完線香,彈了彈指間的灰燼,眼中卻閃過一抹無盡的冷意,“想變成鳳凰,那也得看看她是不是有命活!”
當夜裴元嗣留宿在了外院。
而後便是一連數日都沒再進過後院。
沈明淑由喜轉愁,派人去前院請了幾次,都被告知大爺事忙,今夜不方便回去。
事忙不是借口,裴元嗣本就因朝堂之事焦頭爛額,回到後宅還要面對妻子的逼迫,他煩不勝煩,索性不回。
尤其是今日,回府時主子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煩躁,腳步匆匆得兩人幾乎趕不上。
貼身的兩個小厮決明與三七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唯恐惹得主子不快,引火燒身。
說起來這火還是由當今天子挑起來的,今日朝政事畢成嘉帝留下自家大爺閑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後宅去,聽說表侄年方二十七了膝下依舊空懸,大手筆一揮就賜了大爺五個貌美如花的宮女。
裴元嗣的祖母兖國大長公主與當今天子是親姑侄,成嘉帝很是看重侄兒,操心一二倒也無可厚非。
但要不怎麽說自家大爺鐵面,之所以兩手空空地從宮中回來,是因這五個宮女都被大爺給拒了!
外院書房。
裴元嗣用過晚膳,獨自一人在燈下處置白日未盡的軍務。
直至月影西斜,夜色漸濃,書房外漸響起兩三道輕微的腳步聲。
“記住我剛剛囑咐你的了嗎?”
沈明淑不放心,頓足又問一遍。
阿萦急忙也跟着停下,手中緊緊攥着食盒,低着頭小聲道:“記住了,長姐。”
“你擡起頭來回話,別總畏畏縮縮的。”沈明淑不悅道。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我在文中說的大家能不能理解,我再來解釋一下哈,因為劇情需要,設定阿萦是半重生,不是完全的重生。
也就是前世的一切是阿萦通過夢回憶起來的(重點),但不是通過夢預知未來,而是在夢中重生,阿萦很明确地知道夢中的一切她發生過。
這個感覺就像莊周夢蝶,莊子做夢夢見自己成了蝴蝶,但夢醒之後他也不确定自己是蝴蝶還是莊周,阿萦在夢醒之後也不确定自己現在是前世已經死了的阿萦,還是今世想起了前世一切的阿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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