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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屋,裴元嗣掩了公文,看着沈明淑身後怯生生立着的女孩兒眉頭深深皺起。

“你帶她過來作甚?”

裴元嗣為官多年,積威甚深,便是沈明淑也難免有幾分懼怕,哂笑了一聲道:“許久不見大爺,聽說大爺今日沒怎麽用膳,想是胃口不好,我便特意做了一些吃食,與阿萦一道給大爺送過來。”

裴元嗣沒說話,還是決明走過來從阿萦手中接過那只八寶鎏金朱漆食盒放在了桌上,“勞煩夫人與姨娘了。”

裴元嗣語氣冷淡,“沒什麽事你就先回去吧。”說罷低下頭,沒再給妻子一個多餘的眼神。

沈明淑不由急了,她不走,總不能就等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再要阿萦伺候大爺吧,這一個月就伺候兩天,那得猴年馬月才能懷上孩子?!

決明對上自家夫人飛來的眼刀,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了半響,方才遲疑地看向了裴元嗣。

沈明淑就沉了臉,她平日管理後宅的手段多得很,那可是連太夫人趙氏都不給面子,決明膽戰心驚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低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而阿萦則垂眸站在沈明淑的身後,面上倒看不出什麽,只身前兩根白玉似的手指不停地絞着腰間的系帶,似是十分緊張的樣子。

沈明淑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将食盒打開,裏面的宵夜一盤盤端出來,一邊吩咐阿萦道:“去,給大爺倒盞熱茶。”

頓了頓,又不放心地補充道:“動作麻利些。”

阿萦忙應了聲是,垂着頭繞到裴元嗣的書案前,拎起海棠蕉葉茶壺往茶盞裏倒滿了水,旋即僵硬地立在原地拄着。

直過了好一會兒的功夫,仿佛是因為沒有聽到長姐的指使,她擡頭詢問般地看向了一側的長姐。

沈明淑真是被阿萦的愚鈍氣得七竅生煙,用眼睛示意她把茶端給男人,誰知阿萦臉色一變,竟畏懼地縮了縮脖子,苦着臉搖頭。

看出長姐似乎生氣了,阿萦吓得趕忙雙手捧起茶盞,顫巍巍地遞到男人面前,“大、大爺,請用、用茶。”

她很是緊張,從顫抖的聲音中便能聽出來,裴元嗣讓她将茶放下,威嚴低沉的嗓音又是吓得阿萦一哆嗦,放下茶盞時手一歪,那尚冒着熱氣的茶水便這麽猝不及防地倒在了裴元嗣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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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伴随着茶盞碎裂聲音的還有裴元嗣克制不住的怒火,阿萦腿一軟跪倒了下去,眼淚刷得就落了下來,無措地看向沈明淑哀求,“長姐,我……姐夫……不,大爺,我,妾不是有意的……”

“笨手笨腳!”沈明淑咬牙切齒地瞪了阿萦一眼,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上前來一把将阿萦推到了一側,從書案旁的櫥櫃中将傷藥找出來塗抹到了裴元嗣的手背上。

“我自己來。”

裴元嗣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冷着臉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走向內室。

“大爺……”沈明淑啞然。

她快步追了進去,匆匆給阿萦撂下一句話,“你收拾幹淨了先下去。”

阿萦将碎掉的瓷片都攏在了一條帕子裏帶出去,但左手食指不小心被紮破了個洞,還挺疼。

她吮了吮指尖的血漬,裏間時不時傳來長姐刻意壓低的哭聲,待這哭聲漸漸低下去的時候,她用腳尖抵開門,臉上猶帶着淚痕走了出去。

阿萦在耳房坐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的功夫。

裴元嗣身邊有兩個伺候的丫鬟,不管樣貌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中下之姿,兩人過來燒水,見阿萦坐着,忙又殷勤地給她倒了熱茶、拿來果脯糕點招待。

她們懼怕的自然不是阿萦,而是阿萦身後的衛國公夫人沈明淑。

裴元嗣身邊曾有兩個樣貌十分秀麗的丫鬟,一個名為碧桃,一個喚作青荷,阿萦前世聽下人閑聊時無意說起過。

據說這碧桃與青荷二婢原是趙氏買來給兒子當通房使的,怎奈兒子心思不在女色之上,兩個丫鬟做了七八年仍舊還是丫鬟身子。

沈明淑嫁過來之後怎麽看這兩人怎麽不順眼,不過礙于婆母的面子一直沒有處置,等她手中拿到一半的管家權之後,就處處給碧桃青荷二人難堪。

青荷脾氣倔強,一次無意沖撞了沈明淑,被沈明淑當衆掌嘴後發賣去了莊子。

而沈明淑也因這事算是徹底與趙氏結下了梁子,碧桃雖一直小心翼翼循規蹈矩,卻也并非對裴元嗣毫無心思。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無情,若是當初碧桃急流勇退,或許還能落得一個善終,結果卻是因偷盜府中的珍寶被人檢舉後投井而亡,比那被發賣的青荷下場還要凄慘。

沈明淑管家的手段是雷厲風行,但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是以碧桃的死沒有人懷疑是沈明淑所為,因為就在碧桃臨死前沈明淑還放出消息有意要擡碧桃給裴元嗣做妾,是裴元嗣自己拒絕了。

碧桃偷盜珠寶,旁人只會說是碧桃懷恨在心,對主家恩将仇報。

可阿萦如今細細想來,只怕這碧桃之死必定與沈明淑脫不了幹系。

前世的沈明淑也曾帶着阿萦來書房見裴元嗣,只不過那時阿萦對長姐的話言聽計從,還真想着自己是去勾引這裴家大爺。

裴元嗣沒喝她的茶水,沈明淑卻因為她在遞茶時多看了裴元嗣一眼從書房出來後就給她臉色瞧。

更別提那晚裴元嗣要了兩次水,第二日沈明淑就嫉恨成怒責罰她在汀蘭館裏跪在整整兩個時辰!

就連沈明淑自己都矛盾得很,既要她比得過薛玉柔知情知趣讨好得裴元嗣留宿在她房中,又不許她做勾引之态。

前世的她到死都想不明白長姐為何總對她如此忽冷忽熱,心裏委屈,懦弱的本性又使得她不敢多問,以至于到最後惹得沈明淑以為她生了二心,想方設法不顧一切代價也要将她處之後快。

現在想來,那夢中的一世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她是死于沈明淑的惡毒嫉妒,卻也死于自己的懦弱、愚蠢與渾渾噩噩。

所以這一世,她可不會再傻傻地聽沈明淑的話……

今夜月色凄迷,天邊霧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半點星光。

阿萦坐在窗下的小杌子上,正想的入神間,忽聽耳旁傳來沈明淑沒好氣的聲音,“還不快起來,傻愣着作甚!”

阿萦瞬間斂去所有情緒,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眼角隐有淚痕。

到底是沒見過什麽世面的,沈明淑指着她,“你啊你,真是不争氣!”

阿萦乖乖地低頭認錯,“長姐,我錯了。”讨好似的晃了晃沈明淑的衣袖。

沈明淑推開她的手,“行了別賣乖,我本也沒指望你讨大爺歡心,日後端茶遞水這種活計都交給丫鬟小厮來做,但你要記住阿萦,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麽,倘若你做不到,長姐也沒有白白在你身上花心思的道理!”

這無疑是在敲打阿萦,若是她不能為裴元嗣生下一男半女,玦哥兒的好前途她便不必再肖想。

阿萦臉色一白,讷讷道:“阿萦記住了。”

雖然愚笨了些,但沈明淑還是很滿意于适才阿萦遞茶時的謹守本分與乖巧懂事,當下道:“回院子準備準備,待會兒大爺過去。”

阿萦沐浴完畢沒多久,裴元嗣便來了錦香院。

她聽到外面的動靜了,卻依舊在屋裏又磨蹭了好會兒,直等到丁嬷嬷都忍不住進來責備她的時候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裴元嗣進來時,阿萦剛從屋裏出來。

她一直沒有擡頭,只垂眸盯着腳尖,顯得略有些局促,身上粉衣白裙,很是素淨。

阿萦骨節勻稱,那粉色的小襖在她身上罩着愈發顯得胳膊纖細,腰肢不盈一握,在光影裏只有個細細的輪廓。

裴元嗣從她身邊經過,她的身子很香,不像尋常女子身上刺鼻濃重的脂粉氣,而是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什麽味道的幽香,清新撲鼻。

但她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細弱的聲音像只蚊子哼哼似的喊了聲“大爺”,不仔細聽當真是半點都聽不到,

因着适才阿萦剛失手打翻茶盞燙傷了裴元嗣,裴元嗣就臉上沒個好臉色給她看。

雖說那茶水并沒有多燙,只是溫熱而已。

等兩人都進了屋,紫蘇給裴元嗣上了茶,招呼小厮擡熱水,丁嬷嬷就去屋裏鋪床,反倒是阿萦在一旁站着,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緊張不安地絞着腰間的系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稍後衆人皆掩門走了出去,裴元嗣還在喝茶,一雙鳳目沉沉地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阿萦便看向裴元嗣的臉。

裴元嗣生得其實還不錯,濃眉鳳目,高鼻薄唇,是那種看一眼便覺很有男子氣概的英俊,武将的身材寬肩窄腰,高大颀長,但他話很少,前世阿萦在他身邊快四年,每回兩人坐在一起除了做那種事,極少說些別的。

而阿萦明明很怕他,偏還要鼓起勇氣湊上前去勾引,不光引得沈明淑妒火沖天,還惹得裴元嗣誤以為她是有心機的女子,兩邊都讨不到好。

現在想想那時她也是傻,裴元嗣這樣做事一板一眼的男人,他的祖父、父親兩人又素以寵妾滅妻出了名,自小看慣長輩後宅那些莺莺燕燕的妻妾争鬥,對于那些有心機的女子該是敬而遠之,她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帶着目的接近他,他又怎麽會喜歡?

且這男人與旁的男人不一樣,他是真的不好美色,前世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沈明淑,後宅之中便只有她一個妾。

所以光憑美貌來引誘顯然是不夠的。

只是兩人眼下并沒有什麽單獨相處的機會,想要裴元嗣對她另眼相待,首先需得令他對自己放下戒心才是……

阿萦摩挲着腰間的系帶,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簾。

裴元嗣耳聰目明,感覺到身側女子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一圈又很快移開,許久都沒敢再瞧過來。

先前沈明淑庶出的三妹也曾入府小住過幾日,裴元嗣就極厭惡那女子,不光說話做事矯揉造作,眼珠子仿佛都要黏在他的身上一樣,簡直令人作嘔。

他沒理會阿萦,徑自起身去了淨房。

待沖洗完出來,剛一推開門,那門外的少女像是受驚的兔子般迅速地站了起來,水汪汪的杏眼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像是心虛地移開了去。

膽小如鼠,還沒眼力見。

裴元嗣又在心裏記了阿萦一筆,沉聲道:“把燈滅了。”

轉身上了床。

阿萦把裏外的燈都滅了,只手裏留了一盞小燈捧着走到架子床邊。

她小心地爬上床,也是在床邊緊緊地貼着,呼吸聲很輕很輕,輕到裴元嗣幾乎聽不到。

兩人一時無言,只有窗外低沉的蟲鳴,愈發襯得帳中無限靜谧。

忽地,裴元嗣翻了個身。

身邊的人兒便吓得身子一縮,可憐兮兮地說:“大爺!妾錯了,妾剛剛不該拿茶水燙您……”

裴元嗣手一頓,旋即便有些難以言盡地道:“你……是故意的?”

阿萦一愣,忙結結巴巴道:“不是,不是有意的,妾的意思是,是……”

在裴元嗣那極含壓迫性的注視下,細白面龐一時漲得通紅,濃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不停地扇動、亂眨,急得眼中都沁出了些許淚意,仿佛對自己的笨嘴拙舌很是懊惱,“十五那日,阿萦當真是吃多了酒,對不住您,千錯萬錯都是妾的錯,大爺,大爺別生氣……”

裴元嗣不明白為什麽眼前的女子如此害怕他,甚至連哭聲都帶着顫音與小心翼翼。

女孩兒那雙盈若秋水的眼眸含着一包淚擡着顫巍巍地望了男人一眼,淚水似掉非掉,既不過分的敗壞人的興致,又在微弱的燈光下為無助的她增添了幾分凄楚動人的美感。

裴元嗣再不好美色也只是個尋常男人,沒有與一個弱女子計較的道理。

他平生最厭惡有心機的女子,眼前女子雖同樣令他不喜,但只要別生出異心,其他的他也懶得去計較。

“閉嘴。”

他命令道,與此同時,粗粝幹燥的大手還是不容情地伸入了那被褥之中。

“大爺……”

不過一會兒,帳中便傳出女孩兒驚慌失措,帶着幾分哭腔的嗚咽,仿佛蜷縮在牆角的小貓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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