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為外甥女肅清了冤情後, 趙氏這心裏算是放下一塊大石頭。
敬佩劉媽媽的忠心、膽量與氣魄,趙氏留劉媽媽在衛國公府住了兩個月, 一直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 在劉媽媽臨走之前還特意拿出了一百兩銀子在京郊為她置辦了一處莊園養老送終。
劉媽媽卻婉拒了趙氏的好意,她不放心薛家年幼的二小姐薛寧婉,堅持不要趙氏的銀子執意再回薛家。
薛玉柔清白無辜, 年紀輕輕橫死他鄉,留下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妹妹寧婉尚在江州,這姐妹倆從小就沒了娘, 趙氏憐惜寧婉孤苦無依,想把寧婉也給接到衛國公府養着。
只是有了姐姐薛玉柔的前車之鑒,趙氏心有餘悸, 擔心觸人傷情, 思前想後給薛父寫了一封親筆信讓劉媽媽捎帶回去,又親自挑選了兩個信得過的丫鬟送去薛家與劉媽媽一道伺候薛寧婉,警告薛榮好好善待女兒,等薛寧婉及笄之後, 屆時她再将薛寧婉接進京城為她尋一戶好人家嫁了。
薛榮不敢得罪衛國公府, 誠惶誠恐地寫信應了,且有了兩個丫鬟與忠心的劉媽媽護着, 想來薛寧婉在薛家的日子會比從前好過許多。
撷芳院, 趙氏看完薛榮的回信後躺在貴妃榻上歇晌。
進了四月京城的氣溫一天天可見地暖和起來, 屋裏和窗上挂的棉簾子都摘換成了輕薄些的軟簾,趙氏睡醒了就搖着扇柄懶懶地盯着支摘窗外的一棵桃樹發呆。
桃樹是春天開的最早的一批,桃花通常開得快落敗得也快, 一簇簇粉嫩的小花兒挂在樹梢上迎風俏麗, 像十五六歲身着粉褙子的小姑娘羞答答地含苞待放。
一個小丫鬟小心翼翼地走到桃樹下摘下一朵桃花別在耳邊, 而後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小靶鏡對着鏡子臭美,正美着的時候鏡子光面一閃閃到了身後的趙氏,小丫鬟也從鏡子裏看見了太夫人豎眉瞪眼的模樣,吓得忙把小靶鏡一丢跪下磕頭道:“太夫人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趙氏站起來走到窗邊,“你擡起頭來,我看看你的臉。”
小丫鬟便怯怯地、忐忑地擡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楚楚動人地倒映出趙氏略顯驚訝的臉。
今日裴元嗣下值比往常要早許多,回到衛國公府時不過未正。
阿萦有了五個月的身孕,肚子已經顯懷,裴元嗣進了屋,而大着肚子的阿萦今日卻不在屋裏乖乖坐着等他,床上放着她一雙做好的男人襪子和一件做到一半的小肚兜兒。
秋娘來請裴元嗣,笑着解了他的惑,“太夫人請大爺去撷芳院坐一坐,萦姨娘也在太夫人身邊。”
裴元嗣聞言就皺了眉,神情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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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趙氏慫恿阿萦搬出歸仁院不了了之之後就總想使喚阿萦把她從歸仁院給弄回錦香院,裴元嗣已經叮囑過阿萦許多次讓她平日裏少和太夫人來往,但如果趙氏一定要見阿萦,阿萦想來也是無法拒絕的。
裴元嗣換好衣服後随着秋娘去了撷芳院。
撷芳院的後花園,趙氏正靠在美人榻上和兩個老媽媽熱火朝天地打着葉子牌,阿萦坐在一旁替她倒茶,不時陪聊。
許是來見長輩的緣故,她身上穿了件穩重的淡青色團福如意褙子乖巧地坐在趙氏身側。
懷孕五個多月的阿萦小腹高高隆起,這兩個月的精心調理使得她不再孕吐憔悴,青衣白裙,面色紅潤,肌膚勝雪,若是不看小腹,那俏生生肉嘟嘟的臉蛋兒根本就不像是個懷孕的小婦人。
周圍人都喚大爺,趙氏與阿萦同時聽到動靜,眼巴巴向他瞧過來。
老媽媽見狀收拾了滿桌的葉子牌趕忙退下,主動換上茶水。
阿萦要起身施禮,因為肚子大了不方便福身,她動作慢吞吞地就格外笨拙,裴元嗣便走得極快,兩三步走到兩人中間,不動聲色地用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兩人的手腕,接着遮掩将阿萦扶了起來。
“不必多禮。”
阿萦就擡起頭,四目相對,她眨巴着杏眼朝他俏皮笑了笑,而後迅速低頭,規規矩矩地退後一步站好。
兒子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趙氏的視線,卻擋不住趙氏探究的心,她敏銳地看見了阿萦低頭時泛紅的耳尖,心裏很不是滋味。
都是過來人,她當然知道兒子适才是與阿萦眉目傳情,是因為她肚子裏有他的種,還是因為疼惜她孤苦無依,楚楚可憐?
如果是前一種,趙氏無所謂,可後一種……
趙氏美眸微眯,笑道:“大爺別拘束了,都是一家人,快坐下罷,适才我還和阿萦聊起你呢。”
裴元嗣餘光似有若無地瞥了一眼身側的阿萦。
他剛過來時,阿萦臉上好像只有驚喜,沒有委屈,母親應該沒有欺負她。
裴元嗣遂放了心。
這段時間他比較忙,去撷芳院的時間少,趙氏和他閑聊,他一時便未起身離開,順着母親的話聊了起來。
阿萦就坐在兩人身旁,給二人倒茶,丫鬟端來香瓜,她親自動手将香瓜切成幾塊,分別遞于趙氏與裴元嗣。
當然,先遞給了趙氏。
“快嘗嘗這瓜,正巧消暑解渴。”
趙氏很滿意阿萦的懂事,兩三口吃了,催促裴元嗣也吃一塊兒。
阿萦便舉了一大塊香瓜遞到男人的眼前,她眼含期盼,白皙纖長的柔荑細滑若脂,叫人忍不住想到昨夜那雙玉手在他身上做過什麽。
裴元嗣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一小塊青青綠綠的瓜,淡道:“我不好,你自己吃罷。”
話是這麽說,阿萦可不敢吃,笑了笑将小香瓜重新放回了盤中。
說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秋娘忽然走了過來,對趙氏耳語幾句。
趙氏一拍腦袋,起身道:“你瞧我這腦子,和陳慶媳婦約好了給阿萦做幾套新衣服,她這肚子漲的太快了,幾天一個樣,衣服瘦了穿着怪不舒服。”
“大爺且先在這兒等娘一會兒,稍後娘還有件要緊事同你說,去去就來。”
趙氏這麽說,裴元嗣便不好離開了。
阿萦扶着後腰跟在趙氏身後,走兩步,回頭瞅裴元嗣一眼,神情依依不舍。
裴元嗣沖她微微點頭。
阿萦又看了他兩眼,很快與趙氏消失在長廊深處。
兩人走後,裴元嗣便坐在圈椅上邊喝茶邊想事情。
他思考問題時喜歡心無旁骛,專心致志,沒有丫鬟與小厮敢上前打擾。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暗含幽香微風輕輕拂過,滿樹落英缤紛,淡粉色的小花墜落在男人寬闊的肩膀上,又被風裹挾着吹遠。
一雙桃紅色的繡鞋停在了裴元嗣的眼前。
丫鬟緊張地将小幾上的茶水續上,放下幾盤點心,“大,大爺,太夫人說還得讓大爺等一會兒,這是一些點心,大爺若是餓了可以墊墊肚子。”
說着忍不住擡起頭看向眼前的男人。
裴元嗣早年習文,後來入伍,在軍中待了多年,年紀愈長,不論是身材還是樣貌都愈發英武。
然而他的俊美又和那些粗糙的武将不同,是帶着顯赫的貴氣與世家大族子弟才有的優雅氣度,只是他人性情太冷,即使有些小丫鬟與姑娘小姐對他動了芳心,也只敢遠觀而不敢亵玩。
小丫鬟湊得太近,伸手時有意無意地露出她腕間的一只翡翠玉镯,裴元嗣臉色倏地沉了下去,突然伸手一把鉗住丫鬟的手腕,“這镯子怎麽會在手中,說,是不是你偷盜了主人的首飾!”
小丫鬟痛得哀嚎一聲,連忙跪地說道:“大爺饒命,這镯子不是奴婢偷的,大爺明鑒,奴婢好疼啊……”
小丫鬟擡起一張粉面含淚的小臉,裴元嗣一怔,這丫鬟的眼睛又圓又亮,落淚時凄楚動人,恍惚間竟與阿萦有三分相似!
趙氏在屋裏悠閑地翻看着話本子,那話本子裏的英雄救美,美人從來都是楚楚可憐,惹得英雄心生憐惜,遂照拂美人終身。
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屋門外傳來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還混雜着女子哽咽的哭泣,趙氏一驚,起身的功夫裴元嗣已撩簾冷着臉走了進來,指向門外質問道:“娘這是何意?”
趙氏偏頭瞄了簾外一眼,忙走出去将小丫鬟扶起來,責備裴元嗣道:“你兇什麽兇,蓮兒都被你給吓壞了!”
裴元嗣不為所動,冷冷道:“偷盜主子首飾,按照家法打她三十個板子後立即發賣!”
蓮兒一聽吓都吓死了,撲到趙氏面前大哭道:“太夫人給奴婢做主,奴婢真的沒有偷盜主子首飾啊!”
趙氏安撫了蓮兒幾句,随即舉起蓮兒細細的手腕,露出那只翡翠玉镯道:“大爺是說這只玉镯罷?那你還真冤枉了蓮兒,因為這只玉镯是阿萦送她的!”
裴元嗣臉色微變。
趙氏給簾外的秋娘使了個眼色,秋娘會意,進來領着蓮兒退了下去,順道将門帶上。
趙氏重新坐回美人榻上,打量着兒子高大結實的身體,心裏暗自腹诽他這血氣方剛的年紀竟能五個月不碰女人,真是夠能忍的。
不過他能忍,她卻是不能眼睜睜看着阿萦霸占兒子椒房獨寵。
阿萦這還沒生下兒子,生下兒子以後心還不得飛上天?沈明淑“病逝”後裴元嗣是一定要續弦的,若是讓新媳婦看着丈夫房裏有個寵愛的妾那不得膈應死?
為了防患于未然,趙氏準備再送兒子一個通房,所以她開門見山道:“先前你總推脫,因着玉柔的事情我心情不好懶得同你計較,阿萦有了身孕,我說你倆不好同房,你非要留她在歸仁院,你是大爺,我這個當娘的忍了,但阿萦肚子裏的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你房裏又只有她一個妾,為子嗣計,娘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來。”
趙氏苦口婆心道:“嗣哥兒啊,娘所求不多,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年紀就想多抱幾個孫子,你就成全娘這片心意吧!蓮兒是我房裏的丫鬟,知根知底又乖巧懂事,阿萦也連說這是好事,想要個妹妹一起侍候你,娘保管蓮兒将你伺候得妥妥帖帖,你要是聽話,今晚娘就給你送到歸仁院,你看成不成?”
“不成。”
裴元嗣吝啬地吐出兩個字,轉身就走。
“你,你……”趙氏氣得險些背過氣去。
趙氏要給阿萦做衣服選料子,進了屋卻又借口自己頭疼不舒服,打發阿萦離開了,說衣服改日再做。
其實趙氏本來就沒說要給阿萦做衣服,阿萦心知肚明,沒多嘴,回了歸仁院不多時,也就兩刻鐘的功夫,裴元嗣面無表情地回來了。
“大爺回來了。”阿萦像往常一樣托着後腰笑着迎出去,得到的卻是裴元嗣一個冰冷的眼神。
裴元嗣扭頭就進了淨房,理都沒理阿萦。
阿萦愕然。
簡單洗漱完畢,裴元嗣出來又自己換了衣服,阿萦默默地看着他從衣槅後走出來坐到椅子上,依舊沒有與她開口說話的跡象。
她只得親自提着茶水走過去,輕聲道:“大爺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可以告訴我嗎?”
“告訴你?”
裴元嗣聲音冰冷:“我是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多管閑事,我納不納妾與你有什麽幹系?”
裴元嗣冷冷睨向她,他那張臉仿佛籠了一層萬年不化的寒霜,冷峻中又隐隐含着幾分輕蔑與譏诮,阿萦一瞬間渾身血液發冷,強烈的羞辱之意使她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裴元嗣是什麽意思,回來就給她臉色瞧,接着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便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地羞辱?
阿萦先是不敢置信,委屈、心寒,饒是她向來自诩善于隐忍揣度人意,一時半會兒竟也未能平靜下來。
分明在撷芳院小花園裏兩人剛分開的時候裴元嗣還給她遞眼神安慰,說明那時候他沒有生氣,人還好好兒的。
而後就是趙氏打發她離開,在這段時間裏裴元嗣始終在撷芳院,從撷芳院回來他就态度大變,顯然是趙氏在裴元嗣面前給她上了眼藥!
阿萦心念急轉,恍然大悟。
怪道今日趙氏做派這般奇怪,先是把她叫過去,說她手腕上戴的镯子不襯她的膚色給她強行撸下換了一只。
等到裴元嗣過去之後又找借口将她支走,那麽她離開的這段時間撷芳院發生了什麽?納妾?趙氏想給裴元嗣納妾,那個妾與她又有何關?
阿萦便忽然想到她去下午去撷芳院時在趙氏的房中看見的一個粉衣丫鬟。
當時未曾細想,如今方才意識到那丫鬟的眼睛、眼神甚至連穿衣打扮都與她有幾分相似!
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被趙氏給擺了一道!
裴元嗣脾氣差又剛愎自用她是一直都知道的,上次因為沈明淑他便是這樣連問都不多問幾句就遷怒降罪于她,這令阿萦很是惱怒。
裴元嗣究竟把她當成什麽了,高興的時候就逗一逗疼疼她的男主子,不高興的時候就擺臉色臭臉的狗男人,真當她沈萦是個面人兒啊,為了讨他歡心阿萦只能曲意逢迎,可不代表她完全沒脾氣就得慣着他!
阿萦眼圈立時就紅了,她站起來道:“是啊,大爺您要納妾,與我有什麽關系?大爺是覺得看着您納妾,我心裏會好受嗎?”
“我知道您不喜歡我與太夫人多來往,但太夫人有命,我敢不從嗎?您回來卻不問青紅皂白便指責我多管閑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質問大爺,撷芳院的丫鬟蓮兒好看嗎,您在撷芳院坐了那麽長時間,您是不是也與蓮兒發生了什麽?”
“胡說八道,誰給你的膽子現在竟敢與我頂嘴!”
裴元嗣怒不可遏,猛一拍桌子也站了起來,瞪着阿萦。
他比阿萦要高一個頭還要多,氣勢上自然壓過了阿萦,阿萦嬌小的身子籠罩在他魁梧的身影下瑟瑟發抖,她哽咽着道:“我胡說八道?好好,我早就知道大爺看膩我了,今晚我就搬回錦香院,從此之後再不礙着大爺的眼!”
說罷捂住臉哭着跑向內室,趴在床上哀哀地哭了起來。
裴元嗣被她哭聲擾得心煩意亂,陰沉着臉摔門去了前院。
……
是夜裴元嗣沒回後院。
第二日一大早郭太醫匆匆趕來,給床上精神恹恹的阿萦把了脈。
“姨娘脈象細虛,脈動卻頗為急促,似為動氣受驚之兆,幸好您這太胎養的不錯,于身子沒有什麽大礙,只是日後切勿再如此動怒。”
郭太醫的諄諄告誡通過三七的嘴傳到了裴元嗣的耳朵裏,末了三七又忍不住多嘴道:“我聽撷芳院的老媽媽說镯子是太夫人強行取走送給那名喚作蓮兒的丫鬟的,姨娘确實不知情,大爺,您這次恐怕是冤枉萦姨娘了。”
三七小心說完,掀着眼皮向上悄悄觑了一眼,卻見自家大爺依舊繃着臉抿唇不語。
三七心裏就挺好奇,要說這萦姨娘平日裏溫言細語,嬌滴滴地像朵海棠花,他就從沒見她發過脾氣,偏偏碰上大爺,兩人拌起嘴來誰也不讓誰。
大爺昨天氣成這樣夜裏翻來覆去的不是也沒睡好,一大早就臭着臉打發他趕緊去後街找郭太醫給萦姨娘請平安脈。
不過他倒是也能理解,都說女子有孕時心思就格外敏感些,大爺脾氣不好,萦姨娘受了委屈使點小性子無可厚非,可是這從小到大別說是女子了,三七就沒見着大爺哄過誰!
與其有這不該有的念頭,還不如指望着萦姨娘趕緊想開了來把大爺給哄高興了。
三七心裏感嘆一回,不敢相勸。
到了晚上裴元嗣下值,本想直接回前院,裴元嗣卻在二門下盤桓了幾息功夫,還是冷着臉回了歸仁院。
歸仁院本就是他的院子,他愛在哪兒住就在哪兒住。
走到屋門口時裏面隐約傳出幾聲女子的輕咳,裴元嗣皺眉進去,紫蘇端茶走過來向他施禮,叫了聲“大爺”。
知道他心情不好,紫蘇一溜煙端着茶跑了。
裴元嗣坐在明間裏一杯接着一杯喝茶,然而直到裏面咳嗽聲停了,都始終不見有人出來迎他。
裴元嗣臉色鐵青,把茶盞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
聽說主院的兩個人生了嫌隙,雖然裴元嗣沒受用蓮兒,趙氏的心情還是很不錯,讓人繼續刺探着歸仁院的動靜。
兩人冷戰這幾日裴元嗣依舊宿在歸仁院,只是夜裏時常深更半夜才回來,阿萦卻并沒有搬出去。
當初說要搬回錦香院不過是氣話,她好不容易才在裴元嗣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傻了才會自己主動讨嫌,何況趙氏現在最想看着的便是她與裴元嗣離心離德,阿萦偏就不想讓她如願。
裴元嗣表面上會因為她的孤苦無依對她百般憐惜心疼,替她撐腰做主,其實骨子裏還是會瞧不起她、不信任她。
兩人的身份差距便猶如天塹鴻溝,即使阿萦不願承認卻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所以她必須想辦法做出改變,要想得到裴元嗣的真心,首先就要讓他學會尊重自己,而不是只要兩人一吵架她便讨好地湊上去熱臉貼他的那張冷屁股,這樣他永遠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永遠都會指望阿萦先低頭。
歸仁院。
今晚阿萦破天荒地沒有做針線,也沒有練字,而是拿着一本賬本坐在書桌上撥弄算盤,細狼毫在紙上寫寫畫畫,不知道在算什麽。
裴元嗣又是到深夜才回來,從淨房出來時阿萦還在認真地翻看着她那本泛黃的破賬冊。
裴元嗣不喜歡丫鬟伺候,他進屋之後丫鬟們便很自覺地都退了下去,但裴元嗣有些渴,外間沒有水,裴元嗣記得進來的時候只在內間的桌上看見了。
也就是阿萦現在占着這張檀木桌。
說來好笑,這張桌子分明是他的書案。
裴元嗣眼皮擡也沒擡,徑直走到書案旁給自己倒水。
阿萦見他過來,緊張地握緊了手中的筆。
裴元嗣飲茶時餘光略過阿萦局促不安的小臉。
女孩兒顯而易見被他擾亂了心神,貝齒緊緊地咬着唇瓣,手下的字開始胡亂畫寫起來,一不小心抄錯一個數字。
裴元嗣心裏冷嗤一聲。
賬都算錯了。
喝完茶他坐到書桌的另一邊,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兵書對着燈光慢慢地看了起來。
其實他早看出來阿萦有向他求好的跡象,昨日一整天他要去城郊練兵,分明只囑咐了三七與他房中原先的兩個丫鬟,不知何時卻被她聽見了,晚上回來時她便默默地幫他收拾着行禮。
要是阿萦真使性子,大可以直接搬出歸仁院,不用他的桌子書案。
她這麽做,無非就是想要裴元嗣哄她罷了。
裴元嗣冷冷地看了臉兒白白的阿萦一眼,他才會不慣着她。
果不其然,阿萦抄錯了數字,賬自是怎麽算都算不對,她一面心急如焚地擦着額上的汗珠,一遍遍地撥動着算盤,算珠子噼裏啪啦,裴元嗣的眼睛從阿萦打着顫的指尖落到她慌張的臉上,十分不悅。
四目相對,阿萦俏臉一紅,悻悻然地垂下臉去,打算盤的聲音就小了許多。
裴元嗣不冷不熱地收回視線。
又等了片刻,阿萦像是實在算不出,氣惱地将算盤一推,扭頭捧着肚子去了淨房。
不算了。
裴元嗣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面前的賬本。
賬本上記着什麽“鴨一只三十二文,共八只;雞一只值錢五十九文,共十只;豬肉每斤值錢三十文,共十二斤;蘿蔔每斤十文,共五斤……”
像是膳房的賬本。
淨房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撩水聲,裴元嗣正襟危坐着,目光卻總時不時地往淨房的方向掠去幾眼。
一直等到阿萦都洗漱完上了床,桌上昏暗的燭光開始搖搖欲墜,窗外此起彼伏的蟲鳴陣陣叫得人心煩意亂地像燒了把邪火。
“啪”的一聲,裴元嗣把攥破的兵書扔在了桌上。
作者有話說:
謝謝寶子們的評論,非常感謝,祝大家元宵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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