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這晚衛國公府中溫情脈脈, 孫府中卻是一片沉凝。
孫士廷的書房,孫士廷眉頭緊鎖, 周王坐在上首對孫士廷道:“孫閣老拿個主意吧, 裴肅之這次不僅沒能失掉聖心反而又挂帥出征,他敢在父皇面前嚼我舌根讓我就藩,擺明了以後是要站到大哥那邊, 此人不除日後必成禍患!”
見孫士廷依舊沉默不語,不由沉下臉道:“孫閣老,裴肅之暗中調查張寅案可見就懷疑到了你的身上, 到時候東窗事發我倒是無所謂,你就不同了,臨老晚節不保不說怕是還得背上抄家滅族的罪名, 倘若沒我保全你, 你以為大哥會看在你多年對朝廷勞苦功高的份上許你安度晚年?”
孫士廷當然不敢這麽想,勸慰道:“殿下,着急無用,孰輕孰重臣心中自然有數。陛下正值壯年太子卻體弱多病, 哪怕殿下真去就藩又如何, 只要殿下年富力強就有活到熬死太子的可能,到時候殿下遠在封地招兵買馬, 臣便在朝中為殿下上下奔走, 裏應外合何愁皇位傳不到殿下手中?”
道理如此, 周王自然還是想盡快名正言順從父皇手中繼承皇位,而不是像皇叔遼王一樣一着不慎被打成謀反叛國的反賊。
周王哼道:“你每年都這麽說,也沒見大哥真就病倒。”
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不到萬不得已周王并不想用些見不得的伎倆, 比起前朝那些謀逆反賊, 周王覺得他對哥哥已經仁至義盡,明明沒有當皇帝的命非要占着茅坑不拉屎,所以他每年拜佛的時候都會在佛祖面前悄悄許個讓太子大哥早早病逝的願望。
熬了十年大哥沒死不說,還生了個皇孫出來,周王詛咒那個孩子也活不成!
周王離開後孫士廷臉上才流露出一抹難言的疲憊,陷入沉思之中。
身為德高望重的內閣首輔,孫士廷其實本不必跟着周王謀逆叛亂,奈何當年孫士廷無意得罪過尚未冊封的太子,為了防備太子報私仇,也為了年輕時因向上爬不擇手段犯下的孽障不禍及子孫後代,孫士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如若周王繼位,許諾将對他從前做過的一切既往不咎,孫士廷明面上是內閣首輔,實則背地裏早就與周王沆瀣一氣。
太子自出生後便體弱多病,次子周王卻身強體壯,成嘉帝等嫡長子長到十歲了都沒能下定決心立誰為太子,最終在李皇後的勸谏下還是立了長子為東宮,卻不想打那之後周王便因此生出了怨怼和野心。
孫士廷便投其所好,輕而易舉得到周王信任,本以為太子即使住進東宮這儲君之位也坐不穩,哪知這病怏怏的太子硬是越活身子骨越硬朗,周王和孫士廷便在朝臣中暗中結交。
裴元嗣既是成嘉帝信任的左膀右臂,又是手握兵權的權臣,如若得到裴元嗣的襄助不怕起事不成,怎奈此人軟硬不吃,周王妃的親妹妹上場美人計都不管用,流言風波過去之後還去宮中給周王穿了小鞋撺掇成嘉帝讓周王就藩,要不是因為遼王謀反怕是周王出了正月就得動身。
如此倉促,看來這裴元嗣是察覺到什麽了,竟是鐵了心要和他與周王對着幹。
孫士廷捋了捋長須,眼中閃過一抹冰冷的殺意。
得想辦法,盡快除去裴元嗣才是。
裴元嗣出征第二天趙氏就去了錦香院想擺太夫人譜,卻不想阿萦早就搬去了歸仁院,錦香院只有幾個小丫鬟在分散掃着地,趙氏大吃一驚,尋去歸仁院才知道她又被她那好兒子給擺了一道!
趙氏心裏就很憋屈,她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也看不出阿萦除了有張好看的臉、肚子争氣些究竟哪裏迷住了她素來不好女色的兒子,難道男人就光看女人的外表一點不注重女人的外在?
其實不管男人女人光長得好看不管什麽用,家世、能力、品格一個都不能落下,當年趙氏不就是看中了裴仲禮的外在和家世才嫁了過來,結果呢,這裴仲禮道貌岸然根本就是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
趙氏想教訓阿萦搬出歸仁院,楊嬷嬷卻拉着她出去說話道:“太夫人千萬息怒,萦姨娘再怎麽說現在也有了身孕,這預産期快要到了,在歸仁院養胎也無可厚非,咱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否則一旦萦姨娘有個三長兩短,大爺回來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好說歹說,趙氏心裏頭還是很不痛快,兒子背着她找到婆母讓阿萦住主院,擺明了就是不信任她啊,就連婆母怎的也是非不分地同意了?!
無奈有楊嬷嬷攔着,小孫女聞聲又跑出來甜笑着要祖母抱,趙氏見到活潑可愛的小孫女一時什麽都抛到了九霄雲外,故此阿萦便暫且在歸仁院穩當住下了。
裴元嗣走的第一個晚上,阿萦破天荒的竟未睡好,深夜裏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裏煩躁得很。
擔心綏綏睡覺不老實踢到肚子,阿萦就依舊讓女兒和奶娘紫蘇她們一起睡,空蕩蕩的大床終于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阿萦心裏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高興,反而一下變得空落落的起來。
早晨從床上醒過來,她向往常一樣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側想靠過去伸個懶腰,怎料竟摸了個冷空,睜眼一看身邊哪裏還有裴元嗣?
就在裴元嗣離開的這一整天裏,阿萦幾乎每隔一小會兒的功夫便會忍不住想起他,想他大軍走到哪裏了,出了順天府沒,路上累不累,冷不冷。
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了裴元嗣陪在她的身邊,夜裏睡覺他在一旁躺着,哪怕是兩個人吵架鬧別扭了,她也會睡得格外香甜,格外心安。
念及此阿萦心猛地墜了下去,躺在床上冒出一身冷汗。
當局者迷,或許是這段時間和裴元嗣蜜裏調油如膠似漆的日子讓她漸漸忘記了自己的本心——
她要得到的是裴元嗣的真心,而不是用真心換真心,舍近求遠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這筆買賣太過不劃算,她不應該那麽傻。
她得永遠記住,她要做的是衛國公夫人,是裴元嗣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也許裴元嗣日後還會有其他的女人,但那個時候她已經是衛國公夫人,他喜歡和哪個女人睡對她而言并不重要了,她只要鞏固好自己的地位,不時地拿捏一下裴元嗣,再敲打敲打他的那些美妾們就可以了。
她的昭哥兒日後是世子,将來會是衛國公,與其想着靠丈夫,倒不如靠兒女來得更實在些。
企盼男人對女人一心一意,不如相信野豬會上樹。
幸好她發現的及時,自己尚未完全陷進去。
阿萦在床上又躺着想了許久,直過了好一會兒方徹底平靜下來,繼續從容地喚紫蘇、桂枝進來伺候她起身。
日子就這麽數着過去了,沈二夫人毒害林氏的罪行昭彰之後,阿萦便依據林氏留下的手劄着手讓紫蘇就和周文祿悄悄幫她托人打聽當年祖父的事跡。
先前阿萦不是沒有旁敲側擊想讓裴元嗣幫她去查,可裴元嗣卻像忘記這回事似的再沒和她提起過,阿萦擔心是不是祖父的案子其中有變,抑或牽連甚廣裴元嗣不願惹禍上身,心急之下就想着自己先打聽打聽。
既是為了給祖父伸冤,也是為了日後生下昭哥兒後能被扶正做準備。
紫蘇打聽過後卻告訴她,這樁案子當年的确查出祖父林奎涉嫌賄賂上司蔣孝,人證物證俱在,因為牽扯進當時轟動一時的劉恒案,林奎數罪并罰被連坐斬首,而林家其他男人則流放嶺南,鐵證如山。
好在林奎官職低微,犯的并非死罪,否則沈文德也不敢真把林氏給納回家去,就是背地裏頗受旁人诟病。
案子牽涉的內情連裴元嗣查起來都相當艱難,更何況阿萦。
事情毫無進展,急也無用,阿萦只得耐心等着。
出了正月因為随時都有可能會生産,阿萦便安心住在歸仁院裏養胎。又過了半個月到沈玦休沐的日子,姐弟兩人晌午在衛國公府吃了頓便飯,吃完飯後坐在外間的羅漢床上逗着綏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姨娘,姨娘,小的有事禀告!”
不多時,外面突然響起平兒急匆匆的腳步聲和敲門聲。
“生什麽事了?”
阿萦與沈玦詫異地對視了一眼,沈玦下去打開門,卻見平兒手中扶着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奄奄一息的男人,男人口中不住地叫着福兒的名字,不是旁人,正是周文祿!
沈玦大吃一驚,兩人合力才将周文祿給扶了進來,沈玦想到什麽似的急着問:“周大哥,是不是福兒出事了,你快說!”
“周大哥,是誰把你打成這樣?!”
這時阿萦也扶着後腰從屋裏走出來,見狀既驚且怒,忙要再往前細看,周文祿想開口卻急切地咳嗽了好幾聲,往後接連退道:“姨娘、姨娘別過來,仔細小人身上的血腥氣沖撞了你。”
“快去請大夫。”
阿萦一面吩咐着,讓紫蘇把吓哭的綏綏抱了下去,一面指揮沈玦和平兒将周文祿扶到了內間的貴妃榻上,周文祿擔心弄髒阿萦的床,掙紮着坐想起來,阿萦按住他道:“你別動,快躺好了,”又怒道:“是哪個無法無天的竟把你打成這樣,周大哥你報上名字,我這就讓平兒領人去給你讨回公道!”
周文祿捂着胸口看向沈玦和阿萦,哀求道:“姨娘、五少爺,是……是孫紹,孫紹打暈我綁走了福兒,求姨娘救救福兒!”
果然是他!
沈玦聞言臉色鐵青,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盞噼裏啪啦響着,每一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什麽時候的事,福兒現在被綁去了哪兒?”
周文祿說:“小人也不知,小人與福兒剛走到家門口,巷子裏突然沖出一夥五大三粗的漢子攔住我們的去路,他們幾個沖過來将我摁倒在地,然而把福兒綁走,為首之人正是孫首輔的孫子孫紹!”
阿萦腦子“嗡”的一聲,孫紹兩個字便猶如天崩地裂、晴天霹靂般劈到了她的頭上。
怎麽可能,她不是已經幫阿玦避開了孫紹嗎,為什麽阿玦還是會和孫紹結下梁子,難道說前世有些注定的事情她根本無法改變,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前世姐弟兩人極少能有機會見面,尤其是在阿萦後來有了昭哥兒、生下昭哥兒之後沈明淑對她愈發妒忌怨恨,阿萦根本都不敢打聽弟弟的近況,生怕沈明淑又将魔爪伸向弟弟。
這短短幾息的功夫阿萦腦中便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福兒和周文祿兄妹從小就陪伴着阿萦和沈玦,且兩人多年來忠心耿耿,總會在她和阿玦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在阿萦的心目中早就将周文祿視為自己的兄長而把福兒視為她的親妹妹。
現在已經不是計較孫紹為何又會和弟弟糾纏上的時候,親妹妹有難阿萦絕不會袖手旁觀,閣老的孫子又如何,敢欺負她的人,她一樣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阿萦沉聲說道:“阿玦你別擔心,有我在絕不會容許福兒被人欺負!”喊來平兒,“快去把三七管事給我請過來!”
少頃三七神情凝重地趕了過來,适才他來的路上已從平兒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要說這孫紹可是京城有名的混不吝,仗着自己的親爺爺是內閣首輔便時常目無尊紀尋釁滋事,實是個令人厭惡的纨绔子弟。
孫閣老善于揣度聖意且頗具才幹,為官五十年來深受泰昌、成嘉兩代帝王信任,惹上這樣的人平民百姓怕是就此息事寧人了,不過他衛國公府乃皇親國戚,大爺現如今還正在外頭替朝廷浴血奮戰,大爺離開京城前百般叮囑三七萬不可讓姨娘受半分委屈,否則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就沖這句話三七也不能當縮頭烏龜!
三七略作思忖,正色道:“事不宜遲,待會兒我先帶陳慶和十幾個府內護衛親自去孫府要人,與此同時姨娘讓楊嬷嬷去怡禧堂将此事知會大長公主她老人家一聲,有大爺和大長公主的威嚴在,想必那孫紹不敢不放人。”
“我和你一起去。”沈玦說道。
三七看了阿萦一眼,私心說阿萦當然不想要弟弟過去,但端看眼下這架勢弟弟不過去怕是不會肯罷休,想來這麽多人護着那孫閣老再威風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同衛國公府作對。
思來想去阿萦便點了頭,幾人臨走前又不放心地囑咐了好幾句。
等三七和沈玦等人離開後阿萦立即就打發了楊嬷嬷去怡禧堂,紫蘇請來的是孫大夫,周文祿因為失血過多暫時昏迷了過去,孫大夫檢查過後發現周文祿傷得不輕,身上兩根肋骨都被打斷,臉、腹部、胸口多處被踹傷有淤血,怕是不在床上躺百天下不來。
阿萦不由勃然大怒,這孫紹就算是內閣首輔的孫子也不能這麽無法無天啊,當街強奪民女、毆打良民,簡直可惡至極!
且說三七和沈玦一行騎馬來到孫府之上氣勢洶洶要人,孫紹早料到沈玦會來,讓門房告訴沈玦若想要回他的丫鬟就乖乖跪在地上給他磕三個響頭向他道歉,三個響頭落地他保管完好無損地把福兒給他放出來。
“五少爺究竟是如何得罪了這混不吝?”三七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
這孫紹似乎只想洩憤并不想把事情鬧大,沈玦捏緊拳頭道:“我從未招惹他,是他始終主動挑釁于我!”
年前孫紹從府學退學進了通惠書院——至于怎麽進的不好說,好巧不巧還和沈玦面對面住在一層寝舍上。沈玦想到三年前姐姐的囑托便對孫紹敬而遠之保持距離,無論孫紹如何搭讪示好都不卑不亢不做任何表示。
沈玦長得好、讀書好,難得的是年紀輕輕去年秋闱才十六歲就中了舉,親姐姐是衛國公裴元嗣的愛妾,滿腹才華的探花郎徐湛是他的表哥,書院的教習先生周明倫是他的老師,平日對體弱多病孤僻寡言的沈玦頗多憐愛關照,使得沈玦一時之間成了書院的風雲人物,竟成了書院諸多學生們争相效仿羨慕的對象。
在孫紹這種纨绔眼中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旁人都因為孫紹的身份對他百般奉承谄媚,唯有沈玦對他愛答不理,孫紹心裏就很不爽快,再加上經常跟在他屁股後頭的沈瑞三五不時地跟他講兩句沈玦的壞話,慢慢地孫紹就将沈玦視為了眼中釘肉中刺。
孫紹攪得沈玦不能好好讀書,沈玦也頗受其擾,不過阿萦月份越來越大他不想把這些事情說給姐姐聽徒增姐姐的擔憂,便想着只要他忍着不和孫紹起沖突,姐姐夢中的那些事情便不會發生。
可這世上有些人偏不這麽想,你對他無限忍讓換來的反而是他的得寸進尺,今天沈玦休沐,便放了周文祿和福兒一天假回鄉下探望爹娘,孫紹竟趁着他不在毆打周文祿擄走福兒,他知道福兒于沈玦而言的重要性,為的就是逼迫沈玦向他磕頭道歉!
這個烏龜王八蛋!
三七肯定不能讓沈玦磕頭,正思忖着怎麽收拾孫紹,卻聽身旁的沈玦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還怪滲人的。
只聽沈玦邊冷笑着邊對四周行人大聲說道:“久聞孫首輔與孫大人治家嚴謹清明,沒想到這首輔家的公子人真真是有趣至極,毆打綁走我的小厮為的就是讓我向他磕頭認錯!”
“孫紹,有種你就出來跟我單挑,別做縮頭烏龜,更不必故弄玄虛累及無辜,我沈玦就站在這裏等你,輸了我向你磕頭認錯,日後我是你的孫子,你若輸了就要向我賠禮道歉,除非你以後不想在通惠書院要臉面了,大不了我沈玦命不要了賠給你!”
三七心肝一顫,命……命不要了,五少爺你還真敢說,你要是沒命了我不得給你賠一條啊!
孫紹果真被沈玦激将法激怒,聞言撸着袖子從屋裏殺氣騰騰的奔出來,獰笑道:“好啊好啊,你還真有種敢和我單挑,就你這去窯子裏當兔兒爺都沒人要的病秧子還想和我打,我不把你打個半死我孫紹名字倒着——啊!!”
一語未落,孫紹捂着鼻子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風塵仆仆地從城外趕進了城裏,越往市中心走越是繁華熱鬧,身着桃紅色褙子的少女容顏秀麗清婉,目光天真清澈,與趙氏有四分相似,正新鮮地挑開簾子朝外面探頭望過去。
冷不丁聽到孫紹這聲殺豬般的慘叫,吓得小姑娘立時花容失色,扔了手中簾子撲進了劉媽媽懷裏。
“媽媽,這外面是出什麽事了?”
劉媽媽探出頭去,眯眼仔細一瞧那站在孫首輔門前的幾人,不由得大吃一驚道:“這不是大爺身邊的長随三七嗎?!”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到小表妹了
小表妹前面只出現在對話裏,不是姐妹們你們記錯了哈,小表妹是後面劇情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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