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罪行

這道男聲落下, 平靜得不輕不重，甚至被屏幕上放浪的低吟聲蓋過。

可程姣卻被砸得腦瓜子嗡嗡, 不斷回蕩這句話。

她沒敢回答, 心裏早就已經吐槽八百遍了，試問哪個獨居少女在黑燈瞎火下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不被吓到？她是機器人有一顆強硬無比的大心髒嗎？！

程姣覺得自己腦淤血要上來了，在視線聚焦在男人身上時, 屏幕的聲音好像變得更大了，什麽腦不腦瘀血，都沒有關掉大屏幕上的動作片要緊。

她噌地坐直, 立馬挺身去找，找半天沒搜刮到，頭頂的男人似乎無聲輕笑了下, 又問她：“不看了？”

程姣頭皮發麻, 擡起頭看見裴京松輕而易舉地從滿是零食的茶幾上拿起了遙控器，頓時呼吸一滞。

世界上有一種定律，叫做自己一個人看的電視劇，明明沒有多少少兒不宜的畫面, 偏偏在父母出現時, 電視劇會很适時地出現啵嘴情景。

正如同現在。

這部電視劇的前十幾分鐘，磕的CP明明在互相傾吐情誼, 沒有任何進展, 讓程姣急得要死, 當場化身吉吉國王想讓倆人可勁兒親可勁兒do。

這劇情如她所願，但發生的時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怎麽讓人從吉吉國王一下子化身成單腳摳出魔仙堡的魔仙女王？

程姣窒息幾秒鐘, 也不知道臉是不是被憋紅的, 她木讷地望着裴京松, 不敢吭聲，而是面帶心如死灰的，小心翼翼，無聲點點頭。

裴京松宛如需要得到指令的NPC，在得到小姑娘的肯定時，才雲淡風輕地按下暫停鍵，恍若關閉一檔少兒節目一樣從容。

就連施號發令，也如出一轍：“現在十點半，已經不早了，回屋早點兒睡吧。”

程姣立馬落荒而逃到房間裏，關門反鎖撲向床榻一氣呵成，輾轉反側許久，她簡直要後悔死了。

睡什麽睡？現在她怎麽可能誰的着覺！請問裴路燈是有什麽‘見到程姣尴尬’次數的kpi要完成的嗎？為什麽總是在她最弱小無助最放|浪形骸的時候出現啊？

程姣平躺在床上，擡手按着自己的人中無聲模拟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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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程姣深吸口氣，終于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

不管怎麽樣，該洗漱就洗漱，人應當體面地入睡。

根據程姣和裴京松多次道晚安的次數，她想，裴京松那麽養生一個人，現在過去二十分鐘，應該已經回屋睡覺了吧。

程姣站在門前擰下門把手，剛走出門到客廳，就看見裴京松高挑的身影。

幕布已經上移卷起，客廳四面燈都被打開，亮堂得很，裴京松脫下西裝外套就随手搭在沙發上，穿着白襯衫西裝褲，像是還沒來得及換常服，提着垃圾袋收拾殘局。

程姣杵在原地當場沒軟下去，尤其是和那人四目相對，她莫名油然而生一種背後靈在陰恻恻摸她後背的感覺。

她吓得不行，提腳從沒燈的地方走到客廳，進入裴京松所在的鄰域，她又心虛又安心。

明明這些天獨居，她并不害怕。

而且吓人的……應該是這個突然歸家的臭男人。

一袋垃圾收完，裴京松順手打結放在一邊，地上的紙簍裏，垃圾也堆成山。

兩袋垃圾放在一起，程姣感到格外惹眼心悸：“……”

“要不，還是我來吧？”她硬着頭皮說。

程姣真沒想到裴京松居然會做收拾垃圾的活兒。

裴京松又抽了一卷垃圾袋，看向一臉無措的少女，雙目沉靜，沒直面回應：“這些天，阿姨沒來家裏打掃衛生？”

程姣哽咽：“……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垃圾是我剛剛才造成的。”

不怪阿姨，怪她太造作。

裴京松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掃向了兩袋垃圾裏的辣條包裝、薯片袋、碳酸飲料罐頭，略一颔首，像是接受了這一事實，并沒有過多斥責，而是叮囑她：“晚上少吃這些垃圾食品。”

程姣哪有搖頭的道理，立馬點頭應是，規規矩矩走過去也來打掃衛生。

只可惜桌上大部分垃圾都被裴京松清理幹淨了，她只能挑一些細小的碎屑，裝模做樣地扔進垃圾桶裏，并且強行把垃圾擠壓進去，欲蓋彌彰減輕自己的‘罪行’。

做完這些工作，程姣覺得自己挽回了些許臉面，剛起來轉身要去洗手，她便迎面撞上裴京松。

對上男人的視線，她心底一慌，下意識去擋着垃圾桶，雖然這些大部分是裴京松收拾的。

她看着男人擡手，将黑皮塑料手套往下抻，修長的指骨突出，攥緊十指相扣摁壓服帖，程姣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他要收拾垃圾還是她？

程姣往後推了一步，腿腹擦到垃圾袋，裴京松目光下移，淡淡道：“我來扔，你不用管了。”

程姣沒由來地松口氣，低頭錯開位置，看着裴京松傾身提起兩袋垃圾袋，等他要去門口時，她便收回視線，跑到洗手間裏。

她的卧室是有自帶的洗漱間，因為外頭這間最大的浴室有浴缸，她時不時來洗泡泡浴，所以洗漱用品也順帶擺在這裏。

程姣把門反鎖好，邊聽牆根邊刷牙，打算等着外頭沒動靜了再出去。

手機沒帶出來真是件錯誤的事情，如果裴京松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程姣可能打算在這裏待夠一小時再走，假裝蹲坑刷刷手機當無事發生地回去。

一次性洗臉巾瀝幹水放在臉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程姣聽到外頭門砰地關上的聲音，心想應該是他上樓回來了。

反複擦拭同一處，程姣從鏡子上看見自己的脖子被擦出紅印子，這才換另一個方向和位置慢慢悠悠擦。

擦着擦着，她整個脖子都和臉一樣紅撲撲的，沒一塊白淨的肉。

程姣真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容易臉紅，雖然想起來這整件事，也挺讓人羞恥的。

在別人的家裏，肆無忌憚吃着小零食看愛情動作片，還被房主看到大屏幕最激情的部分。

她撒腿跑了，留一客廳爛攤子，讓房主去收拾。

但凡裴京松會上網投稿吐槽bot，程姣可能都會被網友罵得狗血淋頭。

啊啊啊不能想了不能想了！程姣把摩擦起球的洗臉巾在手中揉成團扔進垃圾桶，望着鏡子裏的自己，一時無言又痛苦。

再去聽牆根，好像沒什麽動靜了。程姣整個人都貼在門上，一手擰着門把，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門縫，準備把頭探出去看看情況。

裴京松随手扔掉一次性手套，雙手沖洗後拭幹，轉身沖泡了兩杯安神茶，其中一杯放在桌上的隔熱墊。

他手持杯柄，徐徐輕呷兩口，剛坐在沙發上，就看到角落處的衛生間門縫裏，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瓜。

裴京松雙眸又暗又沉，不動聲色地看她。

以他的角度，程姣是看不見他的。

所以小姑娘從公衛裏走出來時，渾身輕松還大搖大擺。

裴京松想起她被吓到的模樣，心裏淌過一瞬玩味，不過很顯然，這麽做只會讓她畏首畏尾。

他這次放下茶杯，啪地一聲輕輕提醒她：“程姣，吧臺我泡了一杯安神茶，可以助眠敗敗火。”

這次程姣是沒被吓到，但立定站好看向他，滿臉都在寫：你怎麽還在這裏還沒睡？

帶着這份疑惑，程姣還是沒問，而是轉身乖乖地去拿吧臺上的安神茶，順從極了。

她雙手捧着茶杯，垂眉順眼地感謝：“謝謝你，辛苦了。”

說完，程姣就打算回屋去。

但裴京松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你現在要是不困，我們聊聊。”

程姣：“……”

她困，她現在就倒頭睡！

“困了明天再說。”

“……”

算了，好像都一樣。

尴尬的事情難道要留一晚上回味嗎？還是早死早超生吧。

程姣緩緩吐出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來到客廳沙發，低着頭坐在裴京松對面，板板正正的，連茶水也不敢放下。

她不等裴京松出聲，就立馬道歉：“先生，對不起，其實這些東西應該我自己收拾的，麻煩您了，下次我會注意衛生、不随意在客廳留下這麽多垃圾。”

“還有就是，我看的那個其實是一個青春電視劇，講的是很嚴肅正經的故事，只是稍微沒那麽清水而已，畢竟它裏面還會講一些有關性知識的東西，我……”程姣一口氣解釋，說到這裏，在觸及男人沉靜的目光時，她呼吸微滞有些卡殼，腦子一抽，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就是想在娛樂中不忘記學習！”

說完，程姣想起，好像所有偷偷下載愛情動作片的人，都會為了躲避掃那個黃把視頻昵稱改成某某學習資料。

而她說的這些鬼話，裴京松能信嗎？

程姣手捧着茶杯，指甲輕摳杯身，指腹按壓泛白，再度緊張起來了。

幾秒鐘過後，裴京松等她說完，微微颔首，儒雅的面龐令人讀不出絲毫玩味，矜持而莊重地問：“嗯，衛生這方面，的确是該注意，不過也許是我回來得太突然，你才沒有時間收拾，在這方面我不覺得有什麽，只是零食別在晚上吃太多，到點兒該睡覺睡覺，熬夜對身體不好。”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不過看你好像也不困，又認為我對你觀看的影片有誤解，在這裏我事先聲明，我對此不會帶有有色眼鏡勒令你必須純潔無暇，相反，人的确是該對兩性知識和自我身體構造有所了解，更何況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其實倒是可以多聊一些，這沒什麽可避諱的，我應該也不會吃了你才是，我很吓人嗎？”

“但的确，剛才一聲不吭坐在你旁邊把你吓一跳，是我的問題，看得出你看影片時很入迷，”他雙臂曲起十指交叉，清明的雙眼帶着淺淡的笑意，很溫柔、平靜，“說到這裏，你說說你學習到了什麽吧，我很感興趣，程姣。”

“這些天我沒什麽事，也許我們可以挑一天的時間，一起觀影。”

程姣澄澈的小鹿眼，掩飾不住的錯愕和驚慌，裴京松說話時，帶有醇厚的京腔，字正腔圓，慵懶矜重，只是略微有些卷舌吞字，并不叫人難以理解。

可是程姣發現，這個男人每次說的話，遣詞造句是通情達理、板正惬當，但內容仔細一同，其實是荒謬可怕的。

這麽吓人的事情，他是怎麽說得那麽理所應當的？這就好比R|18的影片開頭字幕讓未成年人攜帶家長看視頻，還真實現了。

合情合理，又叫人窒息。

他怎麽回事啊！

關鍵，程姣真不知道該怎麽拒絕，愣怔地望着他，嘴裏吐不出任何違抗的字。

她要是拒絕了，不就擺明這是只能私底下看的東西嗎？不拒絕，一起觀看的場面，程姣想想就覺得可怕。

還有，一個青春片圍繞性知識，她到底怎麽說得出來，二十八的人了，難道連性知識都要從小輩這裏白|嫖嗎！！！

程姣內心的小麻雀，扭曲、尖叫、怒吼、撲棱飛上空兜兜轉。

“先生……”

程姣嗚咽出聲，是真的洩氣了，滿臉委屈：“您放過我，好嗎？”

程姣合理懷疑這是他在用羞恥心懲罰她。

在程姣徹底繳械投降時，裴京松不置一詞，而是起身走到她身邊，伸手輕撫她的頭，五指順着發絲下滑，伏貼在她臉頰上。

“這麽容易害羞，去睡吧。”

程姣從他的語氣裏，聽出幾分無奈，甚至是……自責。

莫名的，她居然真的覺得自己這麽說，有些不太好。

他又沒做什麽。

程姣咽下唾液，擡起下巴去看他：“過、過兩天吧？其實我也沒看完，不知道說什麽的。”

等她回去就找閹割版的！

程姣突然想到，反正有劇情有肉，拉燈後的也不是很影響感觀啦。

“我回去好好複習預習，争取做你的解說。”程姣臉不紅心不跳地有補充了句。

裴京松挑眉，輕笑：“你還要做PPT？”

收到郵件後，裴京松看完并未來得及給程姣反饋。

小姑娘做得很認真，至少，哪怕他幾天未見她本人，也沒收到任何問候的信息，也從中獲取了不少的情感價值。

程姣眉頭皺了下，一臉不敢置信：“怎麽可能啊，那得多累！”

“先生，要不這部劇放一邊……”

“你先了解了解我吧？”

解說她璀璨的二十一年人生，不比這放松？

作者有話說：

感謝【清水自清心】和【Camellia】的灌溉！！

會有貼貼，別着急（戴墨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