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吃醋
“我……”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唇,臉卻越發紅潤了,于廉慌張地垂下頭,可憐道:“我聞着你塗得藥味有些熟悉,一時想弄清楚便……便……”他白皙的指尖壓在自己的唇上,羞得說不出話來。
簡直比小娘子還要害羞。
孟湘盯着他的神情看了許久,見他不像說謊的模樣,便微微颔首,卻冷冰冰道:“那你弄清楚了嗎?”
“弄、弄清楚了。”他擡眼觑她,見她還盯着自己,便慌張地放下了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擺。
“是什麽?”
于廉此人清淺的像是一泓溪水,他因為心裏愧疚,又不想對她撒謊,自然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這藥是我家獨有的,便是……”他頓了頓,“便是梁京的世家也不是都能得到的,不知孟娘子你是從何處得來這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微眯,妩媚又慵懶,便又立刻低下了頭,“我認得的,這種跌打藥獨我們于家帶着絲清甜。”
“你們于家……”
于廉卻不說話了,他寧願不說,也不願騙她。
“若這藥是別人給你的,那……”他猛然問:“可是秦學士給的?”
覺得這裏還有門道的孟湘挑了一下眉,冷淡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他被她冷冰冰的态度刺到,低聲喃喃道:“無事……”
而那瓶據說是出自他們于家的藥,實際上是這個院裏顧紫玉拿出來的,那就是說,他的背景不一般,問題又回到了孟湘之前所納悶的,玉娘為什麽能碰到這麽多不一般的人,又都能将這些人搜羅到身邊呢?
見孟湘已經陷入自己的思維裏去,于廉頗覺失落地嘆了口氣,從藥箱裏摸出兩瓶藥放在炕沿邊,又拿出了牛皮卷的銀針,為她下針活血。
偷偷溜進來的天光落在他的銀針上,反射出一片寒光,閃了孟湘的眼睛,她這才反應過來,見于廉一副小媳婦樣子默默蹲在她的腳下,輕輕為她施針,氣也散了。
可是,看來看去他那副乖兔子的模樣卻越發想讓人欺負了,得了理不饒人的孟湘便用好的那只腳輕輕踹了踹他的膝蓋,可他卻反映極大的哆嗦了一下,連針都拿不穩了,差點将她捅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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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抱歉!抱歉!”于廉立刻道歉,眼角紅紅的像抹了胭脂似的。
孟湘低頭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你別太緊張,搞得像是我要怎麽着你似的。”
“不過嘛,我想要問你些東西,又不希望別人知道,你能保密嗎?”她莞爾一笑,眼睫輕顫,就像匍匐在花蜜間的蝴蝶翅膀。
于廉忙點頭,可心裏也在納悶,怎麽就變成現在這種情況了?明明當初剛見面的時候,孟九娘怎麽看怎麽可憐可愛,現在也不是說不好了,而是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看他一眼,都像施舍,可他卻更加歡喜了。
他自知自己的狀态詭異,面對着她的時候,軟的不像個男人,卻又沒有什麽辦法,就好像在她面前他已經不是他了。
孟湘手指抵在下巴處,輕聲道:“你與秦藻關系極好?”
于廉收好銀針,起身坐在她的身邊,卻直挺挺地不敢扭頭看她,“也不算是極好,秦學士為人極好,于家也受過他的恩惠,他所求我自是應下。”
“那他究竟是何人?”
于廉一瞬間屏息,手裏擺弄着那套銀針,“秦學士是內閣學士,他的妙手文章,梁京學子無不追捧,至于他為什麽離了梁京,我雖然知道卻不能說。”
孟湘捂着嘴輕聲道:“那你能告訴我什麽呢?天下大勢?”
他一臉驚慌地看向她,孟湘這才像是沒說完似的,慢吞吞地加上,“亦或者舞伎教坊?”
這兩個選擇一個天一個地,于廉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如今這世道可論不得,不過,對于舞者來說卻也是個好時候,當今聖上與當今太子……”他捂着嘴輕咳幾聲,便又放低聲音道:“尤好歌舞,上有所好,下必從之。”
于廉從新直起身子,放下了手,臉上帶了淺淺的笑意,那雙無辜的眼睛立刻泛起水光,一脈溫柔,“如果九娘你想見識見識何必舍近求遠,在這青州的地界內,除了青州教坊的教坊使孫九旋,便只有猗蘭書院的姜夫子可稱一絕了。”
“猗蘭書院?”孟湘可是第一次聽說書院裏居然還有善于跳舞的夫子。
“這人也是個怪人,他放着姜家的嫡子不當,沉迷聲色歌舞,偏偏書又念的極好,可又無心向學,若不是實在無法割舍心愛之物,便也不至于躲到這青州的猗蘭書院當個普普通通的夫子了。”
那位不告而別先生要去猗蘭書院,孟扶蘇要去猗蘭書院,如今這猗蘭書院又出了個善于跳舞的,真不知這書院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神仙寶地。
于廉見她心向往之,不忍打擊,卻又不得不道:“書院重地,一般是禁止女子出入的。”
她的眼神瞟來,他禁不住又使勁兒挺了挺背脊,“若是你真的想去我可以為你去拜托……”一瞬間,他的腦袋又失落地耷拉下來,苦笑道:“你看我,又忘記了,既然秦學士能為了你的傷來請我,若是你想偷偷看看,他也是有辦法解決的。”
“他居然有辦法?”孟湘動了心思,雖然那位不告而別先生答應了要幫助她送孟扶蘇上猗蘭書院,可是她連他人都找不到,又如何能相信他的話?許是那位早就忘記了吧。
“秦學士的才名天下皆知,饒是猗蘭書院這等地方也不……”
“孟娘子!孟娘子!完了!完了!”窗外傳來毛三兒火急火燎的聲音,孟湘一直挂着孟子期跑出去這件事,見着毛三兒這副着急的模樣,她哪裏還能忍得住,便一時忘了自己的腿還傷着就要站起來。
“別,你還傷着!”于廉按着她的肩膀,又将她重新壓了回去,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你的身體最重要。”
“大哥撞到硬茬子了,他……他……”毛三兒“呼呼”猛喘。
“娘,你別擔心,安心的坐着,我去看看。”孟扶蘇聲音平穩地安撫着孟湘,又問:“他人在哪裏?”
“扶蘇!”孟湘喚了一聲,孟扶蘇卻立刻打住動作,回頭去看,孟湘已經被于廉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你扶她出來做什麽!”孟扶蘇的一股氣全都沖着于廉發了,可于廉除了在孟湘面前,也并不是那麽綿軟無力。
“孟扶蘇,你在決定做什麽之前也該多考慮一下你自己的情況,和你娘的心情。”于廉扶着孟湘,努力板起自己殺傷力并不大的臉,然而,他認真說教的樣子倒也挺讓人發憷的。
“你以為自己能夠處理一切了,你真的可以了嗎?人貴自知,而不是自以為是。”
孟扶蘇的上牙死死咬着唇,眼睛瞪的大大的,雙拳攥緊,身子瑟瑟發抖。
孟湘心裏一陣心疼,将自己的手從于廉的手中扯了出來,淡淡道:“你說的也太嚴重了。”
見識過這娘兒倆感情好,于廉沒有說什麽,卻顯而易見地有些失落。
孟湘又朝情緒明顯更加激烈的孟扶蘇走去,卻腳下一歪,孟扶蘇趕緊上前扶住她,又忍不住對于廉道:“你怎麽不好好扶着她。”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于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于廉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跟個孩子計較。
“不要給自己背負那麽多負擔,我和孟子期并不是你的負擔。”她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溫柔的像是夏日的水,“我會擔心你,擔心你背負那麽多,終會有壓垮的一天,我相信你會成長為一個優秀的人,所以不想讓你背着沉重的負擔上路。”
孟扶蘇漆黑如夜的眼眸裏似有星子閃爍,“我明白了。”他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去吧,快!”
孟扶蘇剛準備做些什麽,卻見于廉背對着孟湘蹲了下來,他紅着臉輕聲道:“我背你去吧,你的腳不能再傷到了。”
孟扶蘇盯着他的表情一時有些奇怪。
玉娘同王雲夢這時也走了過來,“九娘,需要幫忙的話盡管說。”
孟湘微一點頭,低聲朝于廉道:“麻煩你了。”說罷,便覆了了他的後背,于廉先是一僵,而後輕快道:“這、這沒什麽……”說着,聲音又低下來,“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可是,孟湘并未聽到,她忙着問毛三兒地點,毛三兒一時說不清楚,便道:“我來帶路吧。”
四個人便急切地跑了出去,一邊跑,毛三兒一邊将此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孟子期氣呼呼的出去,一時撞上了人,口氣可能不太好,兩個人便起了沖突。
在孟湘的記憶裏孟朗的性子和孟九娘的性子都沒有那麽急,也不知這孟子期究竟是怎麽養成了這麽一副桀骜性子,若是有能力,這種性子可以說是高傲;可若是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那等待他的便是欺辱了。
她現在心裏滿心滿眼的都是孟子期,卻不知道,她經過的身旁茶樓上一人見她匍匐在另一個男人的背上時,差點把欄杆給捏斷了。
“小九,你要做什麽!”
嬴景倏地回身,那雙透着碧色的眼眸卻像是啐了孔雀膽的尖刃,而尖刃正死死地抵在秦藻的身上。
“放手。”他咬着字道。
秦藻眼中透着無奈,“你冷靜些。”
“我很冷靜。”眼睛裏凝成了冰。
“可能是你誤會了,她不是剛剛才受過傷嗎?”秦藻輕聲提點他。
嬴景剛從緊繃的狀态裏恢複出來,突然又死死瞪向他,“剛剛那人我看着熟悉。”
“自然是熟悉,那可是養了你好長一段日子的女人。”秦藻眼神溫和。
“我說的是背她的人,啊,是于家的人!你去找了誰?”
秦藻看着他十足像個被妻子背叛的妒夫,覺得他可憐,又覺得他可親,畢竟他以前就像是生活在一副畫中一樣,美則美矣,沒有半點生氣,現在這副樣子可總算像個活人了。
“你知道的,我只是找于廉去醫治她的腳傷,我并未讓他去勾引她,而且,于家二郎是怎麽個癡樣你我都知,天下間除了醫術和疑難雜症,再沒有什麽能讓他看進眼裏去了。”秦藻耐心地解釋着,卻覺得他忽緊忽松的神情十分有趣。
嬴景剛重新落座,又将目光刺向他,口氣冷淡道:“秦藻,你讓于廉去的意圖真的只是讓他看病嗎?”
秦藻抽出扇子微微扇動,笑道:“難道我還能給他們拉紅線嗎?”
“真真假假,只有你心裏清楚。”嬴景端起面前的茶,輕輕抿了一口,雲淡風輕道:“我卻知道你一緊張就喜歡捏着扇柄。”
秦藻不在意道:“你說的我怎麽不知?”卻裝作不經意地低頭,自己果真死死捏緊着扇柄。
“你若是真的不相信的話,不如我們追上去看看發生了何事?”跟也沒了人影,秦藻故意以退為進道。
嬴景勾了勾嘴角,“還有正事。”手指死死捏緊了杯壁。
這時,他們所在的茶樓獨間兒的門也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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