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争鋒

實在不想喝這杯“跑肚茶”,孟湘便謙虛道:“我這樣的人哪裏配喝這樣的好茶,哈哈,真是糟蹋了這好茶葉。”

柳蘭君洋洋得意地勾了勾唇,“你不喝便不喝吧。”随即将原本給孟湘的茶拿過來,緩緩撇了撇茶葉,用蘭花指捏着茶蓋,姿勢優美的抿了口。

“啊——好茶!”

“呵呵……看您的表情就知道這是好茶,喝起來味道好極了,定然極為享受……”孟湘煞有其事地點頭,“嗯,享受!”

柳蘭君微微眯起眼睛,懶洋洋道:“我今兒叫你來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等會兒孫九旋要開個小會兒,我先通知你一聲。”

“這樣啊……”孟湘露出确信的神色。

“但是,他今天提出的建議,你卻不能答應。”她将茶杯摔在瑪瑙小桌上,“嘭”的一聲。

等觀賞完孟湘吓了一跳的表情後,她又極迅速去查看瑪瑙小桌有沒有損壞。

“啊,這桌子真是越看越漂亮。”她掩飾道。

“确實是很漂亮。”孟湘瞥了她的神情一眼,立刻作出驚訝的表情,“哇,這是瑪瑙吧!這麽大一塊瑪瑙雕刻成真是少見呀!”

柳蘭君揚了揚下巴,眉目舒展,一副舒服極了的模樣。

“沒什麽了,不過是南大官人給的,哈,對于天下首富南家來說,這種東西簡直信手拈來。”

“新手拈來?”

“咳——”她随即正色,“你怎麽就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不清,我剛剛同你說的你可記下了。”

“這……”孟湘撓了撓頭,眼神不安。

柳蘭君便立刻板着臉,雙手按在小桌上,身子朝她傾斜,以一種壓倒性的姿勢增加她的威脅意味。

許是受不住她的氣勢了,孟湘矮下半截身子,喃喃道:“我……我……”

“九娘,你要知道,這座青州教坊将來可會是我的!”她劍眉飛起,那張堅毅的面容越發兇狠了。

“可是現在教坊使……”

她不滿的皺眉,孟湘便立即改口,“孫九旋他很看好我,他說我将來一定能夠成為青州教坊的臺柱。”

“哈!”她的眉毛擠成了波浪,眼底盡是譏诮,“他說是就是了?他孫九旋這個教坊使的位置也不過是撿來的。”

“孟九娘,你要知道,原來的玉娘也曾被程曉年這樣誇獎過,如今有怎麽樣了呢?”她伸出小指尖兒,輕輕抹了抹自己的眉毛,眼睛一瞪,嫣然笑道:“九娘,你可想好了?是做好你的九娘呢,還是要做第二個玉娘呢?”

她的威脅一經亮刃,就讓為玉娘一事苦苦摸索很久的孟湘尋到了蛛絲馬跡。

為了揪出她的尾巴,孟湘也不免要以身試險,再說了,說不定孫九旋要說出的事情是對她有利的。

在舞蹈的事情上,誰要害孟湘,她便會立刻武裝到牙齒撕回去,她不怕事,也不怕搞事。

柳蘭君,你可千萬不要犯在我手上啊。

孟湘笑得真誠極了,“一切都聽您的。”

活像個沒有頭腦的牆頭草。

“單純”的柳蘭君滿意地眯起眼睛,又像是怕被她玷污了自己的銀絲蒲團一樣,連忙趕她出門。

孟湘在門口又與李菱相遇了,她似乎早已知道結果,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經過。

“孫九旋讓人傳信來,要在傾城泉邊開早會。”

孟湘低着頭匆匆行至,那裏已經聚了不少人在聊天。

早上的陽光還未暖透,橘黃色的光淺淺地浮動在池水表面,被逸散的乳白色薄霧壓縮成蜜色,就像是一碗盛在碧玉碗裏的冰酪。

沒過多久孫九旋便匆匆而至,在沒看到柳蘭君諸人後,神情陡然陰沉下來。

“既然人已經到齊了,那我就開始說了。”他冷淡地掃視過一衆舞伎,衆人便像是被吓到的鹌鹑似的,擠在一處瑟瑟發抖。

孫九旋長得眉清目秀,活似個玉面佳人,哪裏會讓她們吓成這樣,她們怕的不過是他手中的權勢,他可以将任何一個已經入了賤籍的舞伎趕出教坊,沒有成名的舞伎哪裏受得了這個?

“孫九旋你這話說的就可笑了,咱們教坊的人可并未來全啊。”李菱冷冰冰地将他的話給堵了回去。

孫九旋無奈地看着她,像是在看耍賴的小孩子,“還不是你又和蘭君商量事情去了。”說着,他便神情暧昧地朝她背後看去,柔聲道:“蘭君,你還跑這一趟做什麽?一會兒我去你那兒告訴你不就好了。”

李菱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眼睛瞪着,暗暗投向了柳蘭君。

男人殺人不用刀啊,只是一句暧昧的話就能讓團結一致的小集團産生裂縫。

能坐上這個位置的孫九旋果然不可以小瞧。

柳蘭君似乎并未将孫九旋的暧昧言詞和李菱的提防放在心上,她坦然道:“既然是教坊的會,我自然是要參加的。”

孫九旋笑了笑,眼波如水一樣漾了出來。

“哦,這次可是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聖上貴體欠恙,太子憂心,欲召各州教坊進京獻舞,以慰君心。”孫九旋的目光掃過面露喜色的衆人,接着道:“所以要派各個教坊舞技最為高超者。”

全場近一半的目光都落在了孟湘的身上。

孟湘低垂着眉眼,從表面上看不見她的情緒。

孫九旋頓了頓,“所以,就麻煩孟九娘為我青州教坊的聲名而舞了。”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比北風還冷,比刀刃還利。

孟湘嫣然一笑,爽朗答道:“好啊!”

“孟九娘!”李茹茹陡然喊出一嗓子。

她身側的柳蘭君卻拂了拂袖子不緊不慢道:“你這樣選人未免太過草率了些,這教坊裏未必就沒有能勝過她的人。”

“這我倒是沒有發現。”孫九旋笑得溫和極了,讓一群小姑娘紅了臉。

一直被柳蘭君她們針對的教頭阮秋娘卻主動道:“若是柳副使不同意人選,何不推薦一個?或者柳副使您親自上場也不是不行的,我可聽說您當年的風采正如您的名字,如蘭若柳……”

伴随着她的話,衆人都将視線在她略微發福的身上滾了一周,默契地笑而不語。

“你!”李茹茹像是柳蘭君一條忠誠的狗,首先跳出來沖着敵人直汪汪。

柳蘭君兩條眉毛像是貢米上插的兩根筷子,她将目光投向孫九旋,無聲地施加着壓力。

孫九旋突然笑了,柔情似水地望着她,像是在說情話一樣,“你說,我都聽着。”

溫柔順從的像是個極好的情人。

李茹茹原本因為氣憤漲紅的臉陡然變得難看起來,李菱依舊板着一張不讨喜的臉,肩膀腰身僵硬地動不了一下。

“嗯,李菱和秋娘都是頂尖兒的,不過都年紀大了,李菱還好些,前些日子我可還見着秋娘的腰病犯了,唉,咱們這些老胳膊老腿就不要去湊熱鬧了,要不然我還是想要見識見識咱們您的九旋舞呢。”柳蘭君白色的面皮露出溫和的笑意,卻像是包子上捏出的褶子。

孫九旋朗聲大笑。

“所以,我覺得李茹茹好些,畢竟她是咱們看着長大的,學的都是教坊裏的本事,九娘啊還有的磨,也太浮躁了,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淨學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哪裏能呈給太子和聖上看?”她捂着嘴嬌聲笑了起來。

除了柳蘭君三人,剩下的人臉色都有些難看。

孟湘自己的舞技是博采衆長,在未來可是獲得過國際大獎的,在這裏也是師從名家,受過指點的,可柳蘭君竟然說她的舞蹈是上不了臺面的。

“噗嗤——”

孫九旋捂着嘴笑得前仰後合,仿佛她剛剛講了一個笑話。

柳蘭君嘴角的笑挂不住了。

“李茹茹她啊,可不行,技藝和德行沒有一個夠得上的,那腰肢雖然夠軟,可沒有用在正地兒上!”他一生氣直接将自己的枕邊人得罪慘了。

孫九旋不在意道:“她連當年的你都比不上,更合論天資出衆又肯努力的孟九娘了。”

總之,他就是跟柳蘭君她們杠上了。

教坊裏兩個大頭鬥法,衆舞伎無不戰戰兢兢,生怕連累到他們身上。

柳蘭君扯了扯臉皮,冷笑一聲。

孫九旋下巴擡得更高,那張臉可比柳蘭君、李菱和李茹茹三人綁在一起更為動人。

“你還是不同意?”

“呵——”

“那好,”孫九旋眯起眼睛,“不如就讓兩個人比上一比,誰最終贏了,誰就能進京獻藝,失敗的人休得再有怨言。”

“不如再加上一條好了。”李菱仿佛對搶了她男人的李茹茹頗有信心,信誓旦旦道:“誰輸了,誰就要從這教坊裏滾出去!”

這一條就太狠了,更何況機會還是五五分的。

不過,無論最終誰滾出了教坊,對李菱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突然出口的言語顯然是沒有跟柳蘭君商量過,柳蘭君的臉上一陣氣急敗壞。

“茹茹,你敢嗎?”她扭頭看着李茹茹。

李茹茹的視線掃過孫九旋和孟湘,“呵,有何不可!”

“那我這裏也替孟湘應下了。”孫九旋立刻脫口而出。

是呀,即便孟湘離開教坊對她也沒有任何傷害,因為本來她就是開後門進來的,并未入籍。

柳蘭君将目光移到了孟湘的身上,眼中盛着冰,嘴上抹着毒,笑吟吟道:“你是她的誰?這樣的賭注自然是要自己來說的。”

孟湘看了孫九旋一眼,裝作怯生生地模樣,點了一下頭,低聲道:“我同意。”

仿佛被這陣勢吓得不行。

柳蘭君眼中劃過一道光,只要她怕就行。

她許是被不聽話的孟湘氣大發了,肚子裏一陣翻絞,她有些難受地活動了一下腳,卻一不小心“噗”的一聲放了一個響屁。

真是丢了八輩子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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