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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初語自然知道如今自己應該說的話不是這個,她與朝顏四目相對,片刻後終于低聲嘆道:“是,我是牧棠。”
南方鏡月閣閣主,江湖中武功最為高強的年輕人,即将在斬月峰與天下第一高手司空清參加決鬥的牧棠。
江湖傳言,牧棠出現在人前,總是會戴着一張面具,所以無人知曉他的真實樣貌。
而江湖人卻不知道,牧棠其實是個女子,而她戴着面具,亦是怕被人發現端倪。
斬月峰之約日期漸近,三個多月之前,牧棠受到北方武林衆人圍攻,重傷落下山崖,正好被朝顏派出的人救了下來。
之後謝初語便一直在朝顏的安排下養傷,等到後來朝顏提出要謝初語帶他去斬月峰,那正好也是她要去的地方,為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謝初語便答應了下來,一路帶着朝顏往斬月峰而去。
一路上兩人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就在謝初語以為他們能夠一路這般趕到斬月峰,然後結束南北武林數十年來恩怨的時候,她在自己客棧的房間內看到了那張面具。
那張面具自然是屬于牧棠的面具,鏡月閣的人已經找到了謝初語,并将面具送到謝初語的面前,便是想與她聯絡。
見到面具的當天夜裏,謝初語主動聯絡了鏡月閣的人,并且知曉了江湖衆人對她的追殺。
鏡月閣大部分的人手都還在外面解決其他争鬥,無法前來相助,謝初語只得只身對敵,而為了不連累朝顏,謝初語将朝顏送入了硫州的酒樓當中,并主動通知了朝家的人前來,好讓他們将朝顏帶走。
一切都在按照謝初語的計劃進行,硫州城內果然多了許多江湖中人,整個硫州亂作一團,最後也引發了一場大戰。
謝初語獨對數百名江湖人,并且成功抽身而退,身上也不過受了輕傷而已。
然而唯一在計劃外的,便是朝顏。
誰也沒有料到,朝顏會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決定随葉映清離開朝家的衆人,前來尋找謝初語的蹤影。
這也才有了後來朝顏被劫受傷,謝初語前去雁州城外的山莊內相救的事情。
事實上自幼時起,謝初語就知道自己将來的人生會是如何模樣,也知道自己終究會死在斬月峰,死在與司空清的約戰之下,所以許多年來,她一直做的事情,便是去接受這一切,然後盡力在那之前将該做的事情都做好。
帶朝顏離開朝家,兩個人前行這一路,事實上也有着謝初語的私心。
她再清楚不過,這三個月将會是她人生最後的一段路,而在這一段路當中,有一個有意思的大少爺陪着自己,也總比孤苦無依要來得好。
但也因為這般的相處,謝初語心中也生出了越來越多的渴望。
想要時間過得再慢一點,想要将這樣的日子過得更長一點,更久一點。
當初在硫州城中看到那張屬于牧棠的面具時,謝初語知道這一切都是時候結束了。
朝顏的存在就像是自己在命運掙紮下的一場夢,倏忽即破滅,而她該走的路,亦将自己一個人走完。
所以謝初語親自結束了這場夢,将朝顏送回了朝家人的身旁,但她怎麽也料不到自己的行為,會為朝顏招來另一場災劫,到頭來她依然無法将此人抛下,也依然無法熄滅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之後她帶着朝顏去找顧嘉求醫,朝顏醒來之後,對她說了那樣一番話。
他說,一定會死麽?
沒有可能會活下來麽?
如果她活下來了,那她之前将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背負沉重而活着,豈不是很浪費?
如果她當真死了,生命裏最後的時間,想要的東西都無法得到,想做的事情也不能去做,那不是太可憐了?
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在旁人眼中的模樣,竟是如此可憐卑微。
那些話讓謝初語開始想要改變些什麽,縱然命運如此,但她依然能有掙紮的權力。
所以她來到了這裏,想要尋找當初牧和是否留下了什麽東西,然而卻沒有想到,她的這個決定,最終将她與朝顏帶至死地。
感覺到傷口深處傳來的刺痛,還有血液流*體所透出的寒冷,謝初語看着眼前這群人,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以為這些人就能殺我?”
遠處那人冷眼看着謝初語,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而謝初語也沒有要等待他的回應,只接着又冷笑道:“身為天下第一高手,司空清如此懼怕我這個對手,甚至為了對付我,不惜派出藏鋒殿最精銳的部下,看來司空清真的是老了,膽子小了。”
那人不置可否,神情冷淡的看着朝顏,說出了來到此間的第二句話:“今日你走不出這山谷了。”
“是麽?”謝初語神情依舊毫無懼意,甚至顯出幾分狂傲,她手中握着玄砂匕首,凜然以對,“那麽你們也別想走出去。”
短暫的交談之後,便又是第二次的厮殺,相比起方才,這一次的戰鬥謝初語出手更狠,也更加不留退路,不為自己留退路,也不為敵人留下退路,此番早已經是生死相搏,謝初語心中再明白不過,若不拼命,那麽他們連命都沒得拼。
她不能死在這裏,朝顏更不能死在這裏。
謝初語出手殺伐果決,猶勝從前,朝顏被她帶在身後,自刀光血海中穿行而過,卻是不再閉上雙眼,只認真盯着謝初語的背影,仿佛從未如此認真的去看過一個人,仿佛一瞬便是永生。
這一場厮殺持續了整整半日的時間,謝初語渾身的衣衫已經不知被血浸濕了多少遍,四周的草地也盡數被染作了暗紅,樹木摧折,荒草被切碎成碎末,遍布于地,而那些原本要殺謝初語的人,就如同謝初語先前所說一般,再也無法走出這山谷。
四周縱橫着無數具屍體,謝初語晃起匕首,将其自最後一名黑衣人的胸口拔出,旋即身形微晃,不禁掩唇輕咳一聲,鮮血順着指縫緩緩淌下。
謝初語再也無法壓制住體內的傷勢,半跪于地,頹然往一側地上倒去。
朝顏跟在謝初語的身後,早已經手腳發涼失去了力氣,但此時見到對方身形倒下,也不知從何攢了力氣,上前去扶住了那人。
謝初語從未在朝顏面前如此狼狽過,她無奈的笑了笑,此時卻已經無意再去計較面子,只無力地道:“對不起。”
對不起,将你帶到了這樣危險的地方來。
對不起,讓你看到了這樣殘忍的畫面。
朝顏臉色比之身受重傷的謝初語還要蒼白,他緊咬着下唇,雙手有着些微的顫抖,卻是緊緊地拽着謝初語的胳膊,半分也不願松開,他雙眸微紅,看來像是壓抑着眼淚,謝初語看得有些失笑,覺得自己似乎又吓壞了這位小少爺,她擡起手想要去碰朝顏的臉,然而想到自己的滿手血污,便又無力的将胳膊垂下,只低柔着聲音道:“堂堂吵架二少爺,要哭給我個姑娘看麽?”
朝顏被她說得眼眶更紅,卻抿唇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就在兩人低聲交談之際,一道高瘦的身影已經到了兩人近前。
謝初語面上剛剛才染上的笑意再次消失,她沒有忘記,那群麻煩的家夥都已經解決,但還有一個人一直未曾出手,那個人才是最大的威脅。
那個人便是剛才射出那支羽箭傷了謝初語的人,也是這群人當中的首領。
那男子居高臨下看着半跪于地的兩人,就像是在看兩只即将不存于世的蝼蟻,眉間帶着毫不遮掩的厭棄,他對謝初語冷聲道:“你已經不能再出手了。”他話音落下,動作緩慢卻有力的抽出了腰間的刀,直指謝初語二人,“如今只要我這一刀落下,你必死無疑。”
謝初語雖已經狼狽不堪,卻依舊直視刀鋒,她嗆咳着又是一口鮮血自口中湧出,仿佛随時将要失去意識,然而她卻沉聲又道:“不試試……怎麽會知道?”
男子皺眉,“以你如今的狀況,縱然今日僥幸自此地逃走,斬月峰一戰也不可能再戰勝我師父,你究竟還在掙紮什麽?”
謝初語凝目看着那人,她輕輕喘息一聲,唇畔卻不覺挂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因為……我不想死啊。”
因為不想死,所以不願死,所以死到臨頭,總要想盡辦法活下來。
她本已經認命,原本整整十年的時間都是為去斬月峰赴死而活,但在最後的這段日子,她卻突然不想死了。她想要活着,想要用自己的面貌活着,想要在這個有朋友,有知己,有朝顏存在的世界上活着。
她的理由僅僅如此而已,所以縱然再難,總有辦法可想,縱然再痛苦,也要用盡力氣活下去。
謝初語手執玄砂,運起最後一分力氣搏命出手,對方男子未曾料到謝初語會突然出手,一時間竟難以招架,他疾退數步,不敢以刀刃與玄砂相對,只得以掌風揮掃,雄渾內力盡吐而出,謝初語本就已是強弩之末,縱然是拼盡力氣,如今也不過是蚍蜉撼樹,對方內力再催,她劍勢便已頹,待那人欺身上前,謝初語便再無還擊之力,胸口受那人一掌重擊,再度跌落于地。
玄砂自謝初語手中脫出,落在碎葉之上,朝顏連忙上前去看,卻見謝初語雙眸緊閉,竟已經失去了意識。
另一方,那男子已經緩步到了兩人身前。
長刀鋒芒再出,就如他方才所說一般,只要落下,便可立即取走謝初語的性命。
然而便在此時,朝顏在慌亂間拾起地上的玄砂,轉身攔在了謝初語的身前。
那男子腳步微頓,看着朝顏,神情玩味的笑了起來:“朝家小少爺,是麽?”
經過雁州城外山莊山莊一事,他自然早已經調查清楚謝初語身旁之人的身份,也知道對方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對于他們絲毫沒有威脅。
聽到對方喚出自己的名字,朝顏面色微變,似是緊張,拽着匕首的手指節微微用力,顯得有些發白。
那男子又道:“縱然是朝家少爺又如何,今日你們都會死在這裏。”他淡漠的說出這番話來,看着朝顏用毫無章法的動作拿着那把匕首,不禁又覺得好笑,便開口嘲弄道:“朝家小少爺以為,你能夠殺得了誰?”
朝顏沒有說話,說不出話。
那男子大步來到兩人面前,長刀再揚,毫不留情便要出手。
然而這一刀,他沒能夠落下去。
因為有人比他先出了手。
出手的人正是朝顏,方才連匕首都不會拿的朝家小少爺朝顏。
就在那男子靠近的剎那,朝顏的眸光沉了下來,神情冷了下來,好似在一瞬之間成了另一個人。他将玄砂刺出,沒有內力相輔,也沒有什麽章法,只是純粹的将匕首送入那人的胸口之內,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就像是曾經重複過這個動作百次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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