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郝國強之所以篤定仕女圖是贗品,無非是因為他在高家宅院看到一模一樣的畫作,高家家主十五萬港幣拍賣得來,有專人鑒定過是真跡。

既然已經有了真跡,港督府的那幅絕對不可能再是真。

可郝國強又十分不解。

既然是贗品,賀天罡那契女又怎麽會講要把麥港督的鄰居帶走?

莫非,港督府的才是真跡?高家十五萬買到的卻是個贗品?

他徒弟也百思不得其解,小聲問,“師父,那小囡…她帶鬼魂回去是想作什麽法?””還講畫中藏的不是鬼,我看分明就是!”

郝國強陷入沉思,并不言語。

回到家,賀喜進屋就把仕女圖放出來,長鋪在床上,蹲趴在床沿托腮癡看。

旁人眼中難辨真假的畫作,在她眼中鮮活異常,依稀可見畫上仕女在畫間臨水嬉鬧,撥弦作樂。

畫中場景,賀喜再熟悉不過,畫的是建康城,作畫的人是她師父文慎。

千年前,上巳節郊外,貴族小姐結伴而出,臨溪宴飲,水邊采蘭,文人雅士撫琴作畫,吟詩作對。彼時她随文慎游歷至此,這幕場景便被文慎留在了畫中。

文慎除卻是萬人敬仰天師,還有個身份是畫師,她從小養在文慎膝下,即使沒修煉到知微境界,也不可能認不出她師父真跡。

萬物或多或少都有靈氣,這幅仕女圖靈氣極重,直白來講,她們勉強能稱作畫中仙。

賀喜講要帶走港府鄰居那一刻,旁人反應皆是有鬼。

如果真有鬼,港督府早就煞氣彌漫,麥港督也不會只是睡不好覺那麽簡單。

只是過猶不及,這幅畫靈氣太盛,她帶走也好,常人承受不住,自然就把它當成鬼怪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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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喜仔細将它卷起,畫一張清心符咒,以符咒作繩,封在畫卷外。

“怪你們調皮,太吵啦,任由你們嬉鬧,會吓到我阿媽。”賀喜安撫她們,“委屈你們點,我會記得放你們出來透透氣的。”

行将晚間,賀喜送飯去金魚街。

那人許久不見,在和粱美鳳講話,看樣是剛到。

賀喜腳步發滞,粱美鳳已經看見她。

“小囡,客生來找,看時間你該過來了,我讓他坐等。”

賀喜看他,狠狠想,依他醒目,不去富康花園,應該是擔心吃閉門羹,拐個彎來魚鋪,料想賀喜不敢當粱美鳳面趕人。

好狡猾一人!

客晉炎兩手插西裝褲口袋,幹咳一聲喊阿喜。

“阿媽,吃飯了。”賀喜徑自拆圓桌,擺碗筷。

粱美鳳捕捉到兩人之間異常,故作不知,先招呼客晉炎,“客生,留下吃頓便飯?”

客晉炎剛要應好。

賀喜把話接過,“阿媽,飯菜簡單,客生又是忙人,不好留他啦。”

粱美鳳瞪她,轉頭又笑,“客生你先坐,我去添點菜。”

粱美鳳前腳踏出魚鋪,賀喜立時警惕看他一眼。

客晉炎無奈舉雙手,目光掠過她如花瓣的粉唇,正經說道,“我來找,是想你幫個忙。”

賀喜狐疑看他,“不是別有所圖?”

他笑,這次目光是真定在了她唇上,不應反問,“小阿喜想我圖什麽?”

察覺到他視線落在哪,賀喜羞惱,捂嘴瞪他。

不待她爆發,客晉炎便正色道,“是我阿弟,晉年。”

“你阿弟怎麽了?”

客晉炎不着痕跡靠近她些,“槍會之後,我就去了三藩市,晉年生病不見轉好,我在三藩陪他數日,順便商談客氏埠外生意…”

客晉炎着重提他出埠時間在槍會之後,她是醒目小囡,會明白他意思。

他不是吃幹抹淨就不認賬的人,哪怕只是貪吃了幾口她唇瓣。

“看客生風塵仆仆,是才回來?”

客晉炎颔首,聽她又問,“你阿弟生病還沒有好?”

“沒有,發燒不退,爹哋派飛機接他回港,現在伊麗莎白醫院住院。”

賀喜讓他坐,全然忘記方才還針鋒相對待他。

“客生,你是要我去看你阿弟有無問題?”

粱美鳳匆匆回來,折疊桌上多幾道菜,狹小魚鋪,三人坐裏面不免擁擠。

粱美鳳殷殷為客晉炎夾菜,她身姿肥胖,賀喜夾在二人中間,時常被擠靠到客晉炎胳膊上。

他似乎很享受這種觸碰,并沒有半分不耐。

“阿媽!”賀喜嗔她,“你乖乖吃飯,吃完我陪客生去趟伊麗莎白醫院。”

“誰生病了?”

客晉炎放下筷,把客晉年情況講給她聽。

臨走前,粱美鳳撈六尾錦鯉裝玻璃缸讓賀喜捧着,“不好空手去。”

又叮囑,“記得懂禮貌知不知?”

“知道,我會回來晚點,阿媽你先睡,別等我。”

伊麗莎白醫院病房門口,兩個西裝彪形大漢守門外,看見客晉炎身旁有小囡跟随,視線不覺落在她身上,她穿棕色格子絨裙,小皮鞋,花一樣的年紀,花一般的容貌,客生和她有說笑。

客晉炎看他們。兩人立時收回視線垂頭。

其中一個大漢為他們開門,偌大病房,除卻菲傭護工,客丁安妮也守在病床旁。

“伯母。”賀喜先喊人。

又看向靠在病床的客晉年,他跟客晉炎有五分神似,只不過他略青澀,面龐也更柔和,可見是平時是個愛笑的人。

“客生,送你錦鯉,希望你早日康複。”賀喜把玻璃缸擺在電視桌旁。

客晉年燒未退,臉頰發紅,嘴唇幹澀,卻不妨礙他打趣人,“我知道了,你是爹哋媽咪口中…”

客晉炎警告看他一眼,卻并未能讓他止住聲。

他又故意拉長聲音,“更重要是我大哥口中的賀大師,對不對?”

“我是賀喜,喊我阿喜也行。”她臉蛋發燙,這樣回他。

客丁安妮輕聲斥責他,“好好講話。”

又朝賀喜笑,“阿喜随意坐,謝謝你來看望晉年。”

賀喜這才仔細看客晉年。剛才她進這層病房時,就察覺到了一種講不出的怪異感,客晉年的病房猶盛,他身上更像是被屍氣所纏繞。

好似常年與墳墓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人員。

她問,“客生,你在三藩市,有沒有去過墓地?”

客晉年臉色驟變,連拍胸,“別唬我,我不耐吓的。”

他又對客丁安妮發誓,“媽咪,我是州立大學勤勉刻苦好學生,從不參加亂七八糟派對,更不會發癫去墓地找刺激。”

這點客晉炎能保證,“阿喜,晉年是有分寸的。”

“連日燒不退,醫生還講沒事,我就講,十有八九有問題。”客丁安妮兩手捉賀喜手,緊張道,“阿喜,晉年會不會有事?”

賀喜拍她手安撫,又問客晉年,“客生,旁人知不知道你生辰八字?”

客晉年撓頭,細細作想,許久,惱喪拍掌,“我前女友知道。”

客丁安妮瞪眼,“你有女友?”

“媽咪啊,我不是三歲小仔,有女友不是很正常?哪像大哥,千年鐵樹難開花,不然之前那位律師小姐也不會耐不住寂寞…”

客晉炎聽不下去,打斷他,“繼續講你前女友的事。”

“她、她是泰國人,去年才到三藩,十八歲妹妹仔,蔔蔔脆,然後我就…我們就拍拖啦。”

賀喜想笑,客家兄弟,一母同胞,性格卻大相徑庭。

“結果她因愛生恨。”客晉炎替他補充。

客晉年耐不住為自己辯解一句,“女人心思我難猜,何況還是生番婆。”

“去年我生辰時她為我慶生,又追問我在幾時出生,那時我也想不到她會與我吵架分手。”

客丁安妮柔柔問他,“所以你想讓媽咪多個泰國來的兒媳?”

客晉年幹笑。

賀喜思慮片刻,取出符咒,手指飛動,符咒很快在她手中折成三角,“客生,給我一件你平時總戴在身的東西。”

客晉年第一反應是他胸前垂挂的玉,忙拿出來,“我從小戴到大,沒離過身。”

賀喜提前告知他,“今日它為你擋災,可能會毀掉,你握它在手心,跟它告別吧。”

客晉年吶吶啊一聲。不舍。

臉上笑容漸失,轉為沉默,手指摩挲躺在他手心的玉,良久才遞給賀喜。

賀喜轉對客丁安妮道,“伯母,再給我一根你的頭發。”

客丁安妮依言拔下,忍不住問,“阿喜,為什麽要用我的?”

賀喜忍不住笑,“因為您的頭發最長,能把符咒和玉綁在一塊。”

客丁安妮略尴尬。

起身到窗口站立,賀喜再拿三根香燭,夾兩指間,念咒一甩,香燭自燃,面朝西南方三拜,插入香爐中。

客晉炎還好,他是見識過賀喜作法的,客丁安妮和客晉年沒見識過,雙雙口呆目瞪。

“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千邪弄不出,萬邪弄不開。”賀喜将綁了符咒的玉放置在窗臺,低斥,“何方妖孽,侵犯我埠,速速現身!”

砰!

符咒自燃,玉碎幾瓣,隐隐冒血氣,越來越多,齊撲向客晉年,隐約能聽聞孩童詭笑。

客丁安妮臉色煞白。

賀喜迅速以玉筆憑空畫符,“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急急如律令,敕!”

剎時金光畢現,符紋為網,盡數擋住血氣,嘶嘶作響,好似飛蛾撲火。

空中依稀有屍焦臭味。

良久,血氣盡散,靠窗處,原本幹淨地板掉落一層灰跡,仔細看猶有不明物體在掙紮,直至咽氣。

把玉筆安放在絨裙口袋中,賀喜又飛速折出三張安神符,先給客丁安妮和客晉年,告訴他們戴在身上七日。

“阿喜,那、那我是被怎麽了?”

“你前女友啊,可能找人懲罰你了,拿你生辰八字煉小鬼。”

“番婆如老虎,似蛇蠍。”客晉年忿然嘀咕。

賀喜忍不住笑彎眼,她沒坐太久,安撫客丁安妮片刻,便起身告辭。

平治房車有司機在前,賀喜和客晉炎并坐于後,她手中仍有一張安神符未贈出。

客晉炎頻頻側目。

賀喜恍若癡呆。

良久,他耐不住,低聲道,“我也有被吓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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