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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明晃晃的陽光大喇喇地鋪散開來,将大地蒸得熱氣騰騰。夏衫輕薄,擋不住肆虐的熱度。熾烈的空氣燙到了極致,灼得人肌膚發疼。

好在将軍府內樹木繁茂,走在林蔭下的路邊,周身能稍稍舒爽一點。

二太太杜氏匆匆走在樹影斑駁的道上。臨近白英苑時,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濕,黏糊糊地貼在身上,難受得緊。她擰了眉,正要讓拿着團扇不住搖的小丫鬟使大點力氣,便聽院裏面隐隐傳來木板擊打皮肉的啪啪聲。比那更響亮的,是女兒鄒元杺的呼痛聲。

杜氏的腳步頓時紊亂起來,再顧不得斥責那小丫鬟,拎起裙擺小跑着往裏行去。

廊下的丫鬟們正焦急地在廊下站着,不停地踱着步子。看到杜氏,心下稍安,忙迎了過來,大致把裏頭的狀況說了。

杜氏愈發着急。沖到房門前一把推開,直接進了屋裏。

砰的一聲伴着啪的一聲同時響起。灼灼烈日透門而入,将裏面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鄒元杺跪在屋中央,雙手舉高到頭頂,一抽一抽地哭得傷心。一柄戒尺落在她通紅的掌心處。儒雅男子長身玉立,一手背到身後,一手執着戒尺,正是二老爺鄒寧遠。他剛剛休沐歸家,平日裏溫和的面容此刻全是怒意,薄薄的唇抿得死緊,顯然是氣得狠了。

杜氏不撲到鄒元杺的身邊,泣不成聲,“可是疼得厲害?走,娘帶你出去。”說罷,雙手拽着鄒元杺就要起身。

“慢着。”鄒寧遠沉聲道:“她做錯了事,理應受罰。你先出去。”

杜氏根本不搭理他,自顧自地拉起女兒就走。

鄒寧遠一把将戒尺擲到地上。粗厚的戒尺應聲而斷,發出一聲悶響。迸起的碎片碰到了桌上的青花瓷瓶,竟是把瓷瓶直接撞倒,滾落地上摔成碎片。

鄒二老爺素來脾氣極好,甚少發火。這樣氣極,十分罕見。

杜氏回頭看了一眼。就這一瞬間遲疑的功夫,鄒寧遠已經大跨着步子走到了她們身邊。

鄒元杺瑟縮着往母親身後躲,卻還是被父親一把拽了出來。當即哭了,“爹,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

杜氏也苦苦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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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寧遠氣道:“慈母多敗兒。以往就是你一次次縱容她,才養成了這無法無天的性子。若是這次還輕饒了她,往後豈不更變本加厲。”頓了頓,喟嘆,“幸好這次槿兒無事。若真有點什麽,我怎對得起大哥大嫂。”

語畢,轉眸望向女兒,鄒寧遠的眼中又聚起了怒意,“跪下!不到晚膳時辰,不準起來。這幾日你在家中面壁思過,抄《女藝》十遍。下一次回家時交予我。”

《女藝》是開國初時的女鴻儒所作。不吃不喝奮筆疾書,抄上一遍也至少要花費上四五個時辰。十遍的話,怕是一直不分心地奮鬥到鄒寧遠下次休沐歸家才能堪堪完成。

鄒元杺渾身一顫,用目光苦苦哀求杜氏。

杜氏本就知曉鄒寧遠因了三四天前的事情發火,只是沒想到他會氣成這般模樣。不由暗咒了青蘭苑的幾句,口中苦苦勸道:“杺杺已經知道錯了。元鈞和元欽發了好大的火,帶了一堆人過來鬧事,差點把她的屋子給掀翻了。老太太也讓她禁足三日面壁思過,今天才剛出來。”雖然老太太還說了,一年之內都不會帶鄒元杺出門赴宴,讓她好生反省下自己的問題。但杜氏自有法子讓女兒跟了去,便沒提及。

“只禁足三日?”鄒寧遠冷哼,“槿兒可是差點連命都沒了。如今撞傷了頭,且……”

“撞到頭了又怎麽樣!”看到父親那麽維護堂妹,鄒元杺氣不過,插話駁了句,又忍不住嗤道:“她腦子本來就有問題,頂多更傻一點罷了。”

啪地一聲脆響。鄒元杺還沒說完,臉上多了個巴掌印子。

她捂住左臉,不敢置信地望向父親。

鄒寧遠緩緩收回右手,眼底滿是失望和痛苦。他對杜氏道:“槿兒為何會一出生就這般模樣,大嫂又是因了什麽緣由故去的,怕是沒人比你我更清楚了。若你對她們還存有一點點的愧疚和感激之心,就好好教導教導這沒心不成器的!”

杜氏一時間有些尴尬,低着頭不說話。

恰在此時有婆子急急來禀:“老爺,太太,三姑娘醒了。”

“醒了?”

“是。聽說一個多時辰前就醒了過來,只先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身邊的蔣媽媽已經去看過,确認無礙了,這才放出話來。”

聽聞這話,鄒寧遠大喜過望,轉身就朝青蘭苑那邊疾步而去。

杜氏看着他的背影,臉上劃過諸多情緒。最後一切歸于平靜,面無表情地朝外走去。

鄒元杺一把拽住她,“娘,你看爹他——”

“你爹說的也沒錯,你确實是個沒心的。”杜氏壓低聲音道:“誰讓你當衆推她的?幸好只撞到了牆邊,雖流了不少血,好歹命保下了。那麽多丫鬟婆子看着,全部指認了你,怪誰?”

她狠了狠心,将女兒拽着衣袖的手硬生生扒下來,恨鐵不成鋼地道:“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若不想再遭罪,往後長點腦子!”

杜氏走後沒多久,鄒元杺就大聲喊人。

大丫鬟香雪趕忙進屋,躊躇着不敢上前。

鄒元杺沒好氣道:“扶我起來。”

“可是老爺……”

“我爹去了那死丫頭院子裏,沒功夫理我。我在這裏是站着是跪着,你們不提,誰知道?”鄒元杺不耐煩地道。直起身子後緩了緩,揉了下發疼的膝蓋,問:“聽說,你哥哥新近養了兩只大狗?”

香雪心裏打了個突,“是。”

“如今你爹病着,你每日可以回家一趟。今日的次數怕是還沒用過吧?去,趕緊把那兩只狗給我牽來。”

香雪聲音有些發緊:“姑娘,它們,很兇。”

“要的就是兇。不兇還不頂用呢。”鄒元杺笑得愈發暢快了些,猛推了她一把,“還不快去。”

大将軍遠在北疆鎮守邊關,不在家中。大太太故去多年,老太太年紀大了,如今将軍府裏是二太太杜氏主持中饋。

香雪忙諾諾應了聲,急急離去。

鄒寧遠出了白英院,剛轉了個彎去,便見老太太身邊的蔣媽媽正在路邊的梧桐下靜候。看樣子,像是等了有一會兒功夫了。

蔣媽媽是老太太出嫁時候帶來的陪嫁丫鬟,跟了老太太多年,情分不比尋常仆婦。若只是小事,斷不會讓她酷暑天裏在外候着。

鄒寧遠忙駐足停留,待蔣媽媽靠近後,當先問道:“媽媽這次過來可是有何要事?”

蔣媽媽朝白英院看了眼,先問了句鄒元杺的狀況。見鄒寧遠雙眉擰緊不願多言,心裏有了數,轉而說道:“想必二老爺已經聽說了,三姑娘已經醒了。”雖然府裏的丫鬟仆婦大都習慣于直接喚二房夫妻倆老爺、太太,但蔣媽媽是府裏的老人,稱呼上丁點兒錯也不出。

聽她提及元槿,鄒寧遠緊繃的神色松動了些,憂心地沉沉嗯了聲。

蔣媽媽道:“剛才我和大夫去看過,大夫說,三姑娘雖受了傷,脈象卻比往常更為沉穩,且當年的阻滞之象已經消失殆盡。”

大夫口中的“阻滞之象”,說的便是元槿智力弱于尋常人的緣由。乍一聽聞這個消息,鄒寧遠先是一怔,繼而大喜,“媽媽的意思是……”

“三姑娘已經大好了!”再次提起這事兒,蔣媽媽還是激動地紅了眼眶。忙背過身子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只是姑娘經了這一次後,往常的許多事情已經不大記得。老太太特意吩咐我在這裏等着二老爺,等會兒莫要太過吃驚吓到姑娘。而且,老太太說了,記不得,慢慢來。既是好了,總能盡數學會的。”

“正是如此。”

鄒寧遠聽聞,再也等不及,謝過蔣媽媽後當即就往青蘭苑去。一進院子,便見荷花池邊的垂柳旁擱置了一張藤椅。十一二歲的米分衫少女正歪靠在椅上,逗弄着旁邊石桌上的一群鳥雀,姿态慵懶且随意。

她本就容顏極美,身段也窈窕。這樣面帶淺笑地微微側着身子,恬淡閑适,有種描繪不出的風采和韻致,當真是耀目至極。

若真要從這美好情境中挑出一分不足來,便是她有些蒼白的臉色了。

看着眼前情形,鄒寧遠心中諸多情緒紛紛湧來。最多的,便是愧疚和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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