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這個半夜,陸晝沖出偌大的像是牢籠的別墅,眼睛發紅地沖到車庫裏去,拉開其中一輛車子的車門,手發着抖,插上鑰匙,點火,開着車一路最大碼速疾馳。
他給顧婉之打了幾個電話,但是,沒人接,長長的停音讓人心慌。
車子在路上闖了好幾個紅燈,交警透過車窗看見這張戾氣叢生的年輕的臉,吓了一跳,連忙試圖攔住,但陸晝猛踩油門,車子飛飙而過。
陸晝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狠狠抹了下臉,将臉上莫名的濕意抹掉。
怪不得……
怪不得這些年來總共見過顧婉之三次,每一次,她都用那種欲言又止、難過又悲傷的神情看着自己,她每次來,陸晝分明感覺她是在乎自己的,她擦着相框,背影微微顫動,分明是在哭。
可是陸晝自以為是地恨她,恨着她抛棄了自己,每次都對她極盡冰冷的嘲諷,甚至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她,每次沒說上三句話,便冷冰冰的扭頭就走。
自己多麽自以為是……
是自己太小,吓得記憶混亂了,是陸建沖故意誘導,整個陸家的親戚,包括陸煥聞等所有知道內幕的路家人,全都是沉默的幫兇。居然讓自己恨着最愛自己的人那麽多年。
上次母親來,陸晝便注意到,她頭頂已經生出白發了,每三年,她的模樣便明顯蒼老幾分。
她愛自己,她是愛自己的,自己被扔在別墅凄冷孤寂一個人的時候,顧家衰落,她試圖以她自己的力量将自己帶走,她只是沒成功而已,這并不代表她不愛自己。
陸晝忽然想喜悅地笑,可彎起唇角,眼眶卻紅了。
而自己——
十年來,沒有對她有一絲一毫的關心,全是冷漠和惡意刺傷。且在她被陸建沖關起來,當做最後一道脅迫自己的籌碼時,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時,自己還在做陸家風風光光的繼承人,還在情窦初開。
自己真是不稱職、無用、且可笑。
陸晝瘋狂地踩着油門,周圍車輛的燈光以極快極快的速度從他臉頰上照過去,忽明忽暗,照亮他像是鮮活起來了,卻又悲恸到無以複加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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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飛馳到一處別墅,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以為母親遠走高飛,去了國外,三年來回來一次,但現在陸建沖說她在國內,還被關了起來,那麽,說不定會在之前一次對話中提到過的地方。
他血液狂奔,拉開車門,飛奔下去。
可,沒有,這裏漆黑一片,沒有任何人。他沖進別墅,四處找遍。
不在這裏,那會在哪裏?
陸晝焦灼如焚,回到車上,重新發動車子,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大雨,噼裏啪啦将一切都模糊,車子很難在大雨中飛速行駛,其他車子不得不都慢了下來,最後只剩下他一人的車子,一往無前地從紅燈沖了過去。
陸家很多房産,他一一找遍。
可是,沒有,全沒有,每次沖進去前,陸晝都滿懷希望,可當沖進去發現并不在的時候,心髒便直直墜落下去。也是,陸建沖現在是把她關了起來,作為脅迫自己的籌碼,又怎麽放在自己找得到的地方?
自己真是混蛋,竟然就這樣蒙在鼓裏整整十年!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漆黑的頭發濕漉漉的,渾身濕透,心髒和身體都如墜冰窖,越來越絕望,神情也越來越冰冷麻木。他唇色蒼白,死死攥着拳頭,受傷未愈的腳踝的繃帶泡在雨水裏,已然悄然發炎……
陸晝抹掉臉上的雨水,拉開車門,打算上去,卻忽然一瞬間,全身卸了力氣。他意識到自己活了這麽多年,全是個笑話,被送上陸氏繼承人的位置,最初幾年,還真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少爺,含着金湯匙長大,無人可以并肩。
後來逐漸意識到父親的冷漠、母親的遺棄,也同樣隐約發現,自己哪裏是真正的繼承人,而只是一個活靶子而已,那個位置,爺爺立下,父親卻千方百計想奪走,然後,捧起來送給他另一個心愛的兒子。
三年前陸項英第一次回國,自己以一摞照片,逼退他。
他以為此事就此作罷,陸項英不會再回來了。
可沒想到。
三周前陸項英第二次回國,自己不惜将計就計,以一場車禍,讓他和父親暫時不能提出換人的事情。
然而,最無法預料的是,陸建沖早就有後手了。
他攥着自己最渴望的東西,用以作為最後的王牌,脅迫自己,而自己什麽都沒有,自己的籌碼無非,一條命,一張找不到下落的遺囑。
……如果自己拼命,母親會怎麽樣?
他不能确定陸建沖說的話是真是假,但他完全不能冒險。
陸晝回到車子裏,雙手插在頭發裏,渾身透着濃濃的走投無路和絕望以及孤寂。他不知道在這裏待了有多久……
或許是昏睡了一覺,不停地做噩夢,等醒過來時,天還沒亮,還是這個漫長的黑夜。
他每次反複做夢,總會有一些模糊的記憶碎片湧入他腦海,他在夢裏總是以為那是真實的,可是夢醒後,會發現全都是自己的臆想。
包括那個,謝糖從海中救下自己的夢,是自己這輩子最不可能、最荒謬的臆想——
她讨厭自己、從不喜歡自己,又怎麽會不顧生命地救他。
全世界,沒有人會豁出生命保護他。或許母親會是唯一一個,但自己卻沒能保護好她。
……
陸晝漆黑眼睫重重一顫,修長手指在屏幕上停頓許久、許久,久到他以為天快亮了,但天還沒亮。
……
謝糖睡眠很淺,半夜的時候,扔在枕頭下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她睡得模模糊糊,神智還不太清醒,便摸出手機,像是呓語:“喂。”
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只有淺淺的、卻極為壓抑的呼吸聲。
謝糖半睡半醒,閉着眼不清醒地問:“誰?”
可是卻沒有回答,只有呼吸粗重了幾分……
不知道為什麽,原本沉重的眼皮,在這一刻,陡然清醒過來,謝糖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将睡得淩亂的頭發撥到耳後,不确定地問:“……陸晝?”
雖然語氣不太确定,可她心裏幾乎已經确認了是他。
為什麽呢?謝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雖然你已經下定決心忘掉和疏遠一個人,也确實做到了,心中早已雲淡風輕,早已釋懷。
可是有些習慣,用整個上一世漫長十幾年養成的習慣,卻根深蒂固在那裏,像是頑固的根、致命的毒瘤,除非把記憶拔掉,否則無法根除。
那十幾年,她目光追随陸晝,對他一切小動作、言語、習慣熟稔于心,甚至是呼吸的間頓——
雖然說來可悲,但就是這樣。
她雖然已看淡,但關于這些,想徹底忘掉也忘不掉,那些曾經是她上一世生活的全部,除非徹底失憶,否則沒辦法做到忘記。
謝糖問完這兩個字,電話那頭呼吸一窒,接着,像是倉皇狼狽逃走一樣,電話被匆匆挂斷了。
只留下長長的嘟嘟嘟聲。
這下,謝糖睡不着了,她站起來,赤腳踩在地板上,拉開窗簾,看了眼外面鋪天蓋地的大雨,但是因為有隔音落地窗的緣故,雨聲被隔絕。
但剛才,她在電話裏清晰地聽到大雨打在車蓋上、落葉上、柏油地面上的聲音。
說明陸晝在外面。
……
謝糖在床邊坐下來,卻覺得心神不寧的,她總覺得陸晝身上在發生什麽事,而自己并不知情。上一世,他車禍歸來後,狀态似乎也有些不對,但那時自己只敢遠遠地看,并未靠近他身邊,哪裏會知道發生什麽事。
所以,他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了?
謝糖輕輕地吸了口氣,覺得頭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她是覺得,自己不欠陸晝什麽的,即便欠他,也在上一世那場海嘯中還清了。但這一世,好像仍是反反複複、牽扯不清,自己已經放下,但他又步步緊逼。
但他如果真的發生什麽過不去的困難和坎,謝糖……謝糖雖然不喜歡他了,卻也做不到完全置之不理。
畢竟,她心裏多少有點數,徐茜、李子航、父親現在的态度,這些都是這一世的陸晝幫助的自己。包括上次被從看臺上推下來,他明明腳踝傷口還沒痊愈,卻還——
所以,如果發生了什麽事,自己會幫忙,以道謝的立場。
……
謝糖縷清了自己說不明道不清的複雜心情,才緩緩松了口氣,她既然已經醒了,便睡不着了,起身穿衣服梳頭發。
她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去給汪教授送一份文件,順便汪教授要出席一個重要的品鑒會,自己作為他助理,自然得出席。
就是那地方在海邊的度假村,謝糖對大海,多少有些心有餘悸,不過她算了算時間,現在距離那場海嘯至少還有一個月,自己不必太過擔心,這種天災時間應該是不可能有所變動。
除此之外,自己堅決不靠近海邊,就在度假村裏待着就好。
她收拾好書包,撐着傘,還在清晨的時候,便打開別墅大門出去。她打算提前去學校準備一些資料,司機竟然已經在車子裏等着了,望了眼外面的大雨,謝糖猶豫了下,還是坐了進去。
“二小姐,你比大小姐可勤奮多了,不虧成績也好多了,今天怎麽起這麽早?”謝家的司機難得和她寒暄道。
謝糖視線淡淡往外,沒有理這個牆頭草司機。
司機頓時讪讪,摸了摸鼻子,回過頭去啓動車子。
出了謝家之後,是一條長長的林蔭路,謝糖望着窗外,忽然,神情頓了一下,有幾分愕然,司機顯然也看到了,驚訝道:“那不是——”
還沒等謝糖說什麽,司機就下意識的把車子停了下來。
謝糖手指無意識攥緊了手中的傘,隔着一道玻璃,隔着密密麻麻的大雨,她看見拐角的角落——幾個月前陸晝送自己兔子玩偶,而被自己毫不猶豫冷冰冰拒絕的那個地方。
陸晝抱着膝蓋坐在那裏,像是在等自己,但又像是無意識在這裏坐了一整夜。
他臉色蒼白,沉默地抿着唇,渾身濕漉漉的,面無表情。
……
太遠了,且被大雨隔絕,看不清他眼底晦暗的神色。
但謝糖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從未見到過這樣的陸晝。陸晝出現在她眼前或者遠處的時候,都是高高在上的,卷挾着光芒的,像是一團火,天之驕子,傲慢自信。
可現在,渾身是她從未見過的脆弱和孤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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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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