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謝糖不知道陸晝醒了沒有,但這樣從沙發上滾落下來,怎麽可能不醒。她深吸一口氣,将陸晝往旁邊推去,随後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呼吸徹底亂掉了。

陸晝感覺到自己被她當做什麽洪水猛獸一樣推開,心中難免劃過一絲失望的情緒,眼眸微暗,揉了揉眉心,對她道:“抱歉。”

他單手撐着茶幾,站了起來。

謝糖心中複雜,竭力按捺住自己胡思亂想的心思,可卻仍是按捺不住微微發燙的臉,她沒擡起頭,飛快地對陸晝道:“門鎖上了,你幫我打開吧。”

這樣就要走了麽——陸晝突然後悔自己的試探了,如果不這樣試探的話,謝糖說不定會在客房裏睡下來,那麽,即便今晚自己不得不裝作熟睡在沙發上,可明天清晨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卻還能再見到她,而現在,她一旦走了,自己又沒有任何借口與她見面了。

他很想與她見面,但是又怕招來她的讨厭。

陸晝沉默兩秒,報了一串數字,道:“密碼是這個。”

是謝糖的生日,方才謝糖試密碼的時候,試遍了各種陸晝的喜好,陸晝的生日,卻唯獨沒想到他竟然會把密碼設置成自己的生日。

她難免微微有些吃驚和怔愣,擡頭看向陸晝,她以為,墜海事件之後,陸晝便打消了追求自己的心思。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陸晝忽然有幾分将感情就這麽呈出去的難堪,他別過頭,假裝漫不經心道:“只是忘了改罷了。”

原來如此。謝糖說不清自己現在心中突然生出的一些失望是什麽,她點了點頭,從沙發上拿起自己的包,轉身朝玄關處走。臨走前,她提醒陸晝道:“你記得考慮一下我說的。”

陸晝望着她的背影離開,幾乎有幾分沖動地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就要追出去,送人下樓,可是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忍住。門很快被關上,謝糖離開了這裏。

她一離開以後,陸晝忽然便覺得這空蕩蕩的屋子變得令人難以忍受起來。若不是吧臺那裏還散發着淡淡的美味的氣息,他幾乎要以為今晚謝糖來了,照顧過他,只是他的錯覺了。

他渾身陡然洩力,在沙發上坐下來,渾身上下寫滿了說不出的煩躁。

片刻後,他沒忍住,走到落地窗前,朝下面看去,他見到,謝糖走出小區,停在外面的舒美清的司機給她拉開車門,她頭也沒回,徑直坐了進去。

燈光落在陸晝身後,使他眉弓間落下幾分晦暗。他不知道,下次再等到謝糖主動來見他,會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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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糖從陸晝那裏出來,在寒風中匆匆裹着外套,上了車,車子很快啓動,她有些疲憊地歪倒在一邊,海藻般的長發半掩住了她的臉。

此時外面天色已經全黑了,但是街道兩邊各色的燈光,像是一條銀河般淌下來,明明滅滅地從車窗裏透進來,落在她臉上。

謝糖感到心裏面仍然亂糟糟的。

她在知道陸晝為自己做過那麽多事情以後,她以為,無論是将甜品配方給他,還是将舒美清手中的那些股份給他,她都可以松一口氣了,畢竟,她因為那些而感到愧疚不安,一旦還清了,她就不會生出那麽多莫名的情緒。

現在,即便陸晝不接受,她也算是還了,可為什麽,她心裏面還是——像是被一只手攥着,不輕不重地攥着,酸酸脹脹的,提不上一口氣。

謝糖幾乎有些逃避去思考自己內心到底是怎麽想的,她揉了揉太陽穴,回到了舒美清那裏。

但剛走進別墅,就聽見裏面亂成一團,有舒美清護工的聲音慌張得不得了,喊她:“小姐,小姐,你快去醫院,舒老太太十分鐘前突然暈倒,已經被救護車接走了。”

謝糖心中咯噔一聲,頓時掉頭就往車子裏沖,讓司機趕緊去醫院。

舒美清雖然年齡大了,比自己外婆還要年長十來歲,和外公是一輩的人了,但是近來一直身體看起來還算健朗,為什麽會突然這樣?謝糖心裏面自然是慌亂的,還有些無措。雖然和舒美清認識不久,但是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某種意義上,她早就将她當成了親人。

這陣子她陪在舒美清這裏,舒美清經常緬懷一些過去的往事,讓謝糖将外公的細節大大小小都講給她聽。

謝糖自然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喜歡外公的,但只怕是有緣無份,而謝糖的外婆,很好很好,舒美清似乎也沒有意思要和她争什麽,只是希望聽聽以前的事情。

況且,外公還在世上的時候,和外婆感情也很好,現在他們都已經走了,謝糖給他們這一輩的故人講講他們過去的事情,倒也覺得沒什麽。

除此之外,反而是舒美清對她提供的幫助更多,替她趕走謝父,給她提供一個庇護所。如果沒有她,謝糖可能一時之間還很難獨自安身立命。住酒店的話,只怕謝父會脅迫那些酒店,逼迫她回去。但是住在舒美清這裏,謝父的手顯然伸長不了那麽。

所以現在,聽到舒美清病危的消息,謝糖頓時有些搖搖欲墜。

醫生說,舒美清癌症已經晚期了,沒有多久的壽命了,雖然表面看起來氣色還好,可那是因為她從不願意接受化療的結果。舒美清即便一把年紀了,卻也仍然愛美,寧願風光死去,也不願意頭發掉光,變成一個遭人嫌棄的老太婆。

或許正因如此,所以她才在三個月前回國,嘗試找到外公的故人。外面都在傳言,舒美清找到了謝糖,是要将遺産盡數交給謝糖。

但謝糖,其實并不需要那麽多遺産,她和舒美清不在一個領域,舒美清的品牌是設計品牌,她也不會管理。她現在拿到舒美清的檢查結果,感到難受,只是因為一個疼愛自己的長輩,和自己相認沒多久,卻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

除去舒美清之外,這世界上就只剩下謝老太,還對謝糖有點親情可言了。

謝糖想到這裏,趕緊走到走廊一邊,給奶奶打了個電話。謝老太畢竟上了歲數,身體也不好,一直在山上的別墅靜養,很少過問外面的事,除非謝氏到了危急關頭,否則她一年也下不了幾次山。

因此,她對這陣子發生的那麽多事情一無所知。

聽到謝糖打電話過去,她還挺驚喜,連連問謝糖最近怎麽樣。

謝糖聽見奶奶的聲音,傷心難過的心情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好在奶奶身體還算健朗,于是她告訴謝老太,有空了一定去看她,謝老太這才高興起來,又拉着她關心了幾句,才挂了電話。

謝糖攥着手機,回到病房門口,推開門進去。

舒美清這次昏迷之後,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可是舒美清沒有家人,于是沒有人能給她簽字。而謝糖現在雖然是唯一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可卻也和她沒有血緣關系,也不能給她簽字。

好在現在還沒到做手術的時候,靜靜等她醒過來就好了。

謝糖在床邊坐下來,握住舒美清的手,發現她昏迷之前看起來氣色還不錯,可現在躺在床上,像是一下子頭發白了大半似的,臉上也全是蒼白的病容,謝糖不由得悄悄紅了眼圈。

她本來在這個世界上就無依無靠,現在,疼愛自己的就昏迷在自己眼前,被判了死刑,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當真令人心中難受。像是四周都空蕩蕩的,一下子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一樣。

……

謝糖也實在疲憊至極,當晚便沒回去,而是留在舒美清身邊陪床。

舒美清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第二天清晨仍沒有醒來。

于是,謝糖讓她的助理進來,先陪着舒美清,而自己打算先去學校一趟,可是剛用冷水拍了拍臉頰,給舒美清掖了下被單,打算走,舒美清就忽然睜開眼來,握住了她的手。

“糖糖,我有事和你說,你先別急着走。”舒美清躺了一整夜,聲音沙啞,而或許是因為病重,沒有化妝,整個人一下子疲憊憔悴無比,嘴唇都是發白的。完全沒有前幾日在電話裏罵謝父那時的中氣十足了。

謝糖連忙坐下來,對她道:“好,我不走,我今天留下來陪着您吧。”

舒美清卻笑了笑,道:“我說完你再去上學,不會遲到的,不是什麽大事。”

她擡眸,對助理點了點頭,接着,在謝糖有些愣的時候,助理從外面帶了個律師進來,律師手裏拿着文件和錄音筆。

“舒奶奶,這是幹什麽?”謝糖一下子驚了,她倏然意識到舒美清要幹什麽。

舒美清望着她,微微虛弱地笑了笑,道:“你應該早就聽說了,我回來就是為了找財産繼承人的,那你說,我無親無故的,連個有血緣關系的後輩也沒有,我遺産該給誰呢,捐出去?未免太可惜了吧,這是我花一輩子才創立起來的事業。我想來想去,可不就只有你了嗎?”

謝糖正要開口,可舒美清卻握緊了她的手,打斷她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我走之後就沒人能保護你了,你那對父母再貪得無厭地來找你怎麽辦?我實在是心疼你。更何況,這也是為了我自己,我說過,我當年欠你外公的,你讓我還了,我反而會踏實許多。”

謝糖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喃喃道:“您之前氣色還很不錯,怎麽突然就病重了?您也別說這些話了,現在醫療和科技這麽發達,肯定有辦法的。”

舒美清笑着道:“傻孩子,我本來就是檢查出來得了絕症,才回國尋找你的,不然,有能治病的機會誰還不想多活幾年?就是根本毫無辦法治療了,我才只能這樣托付給你。你也不要感到受之有愧,就當幫我一個忙,以後每年去看望看望我,給我講講你外公的舊事,講過了的也可以再講一遍,說不定會有什麽新的記憶湧出來呢,反正我愛聽!”

謝糖聽着她這麽說,心裏面充滿了離別的悵惘,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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