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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願錄

作者:狂霸酷炫三爺

文案

周語在她十七歲那年遇到了秦風,他年長她三歲。

那個時候,她是無父無母賣笑讨好的戲子周語,而他是冠絕天下聲名遠播的貴公子。

他家財萬貫坐擁名利,有着無數的嬌俏女孩兒排着隊想要嫁他,議親的冰人都能踏破門檻。

她亦是一蹙萬人愁一笑百媚生的戲院頭牌,愛慕者送來的金銀珠寶塞滿了首飾匣子,多的抛擲着玩兒。

在他二十歲生日那天,他管家請來了整個戲園子為他唱戲祝壽。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她濃妝豔抹在臺上輕揚水袖,啓口迎面似有淡香來,醉了一場人,迷了一屋眼。

他穿着繡娘織的金絲銀縷衣裳,抿一口茶都得千金。

他在她的眼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金主,無非是給的錢多些爽快些。

她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賣笑的戲子,無非是聲音動聽些,腰肢柔軟些。

他們在那個時候頂多只是相知,還沒有相熟。

自然也不知道,之後的人生路,會一起走過那麽久,那麽長。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天之驕子 報仇雪恨 靈異神怪

搜索關鍵字:主角:周語秦風 ┃ 配角:很多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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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伊始

周語坐在窗口貼着花鉛,她将一朵蓮花拿水濡濕了貼到額頭,對着那銅黃的鏡子左右照了照,似是有些不滿意,又揭下了那朵蓮花,複而換上了一朵桃花。

那桃花小小的,在她的額間像是活生生地開出了桃花來,襯得皮膚也越發水靈。周語這才滿意了,拿着炭筆又輕輕地掃了幾下眉,讓白皙的額上,浮着一層青黛,襯得底下這雙含情脈脈的眸子更加動人。

她裹上了狐裘披風,又在懷裏揣了一個暖爐,這才踏上了外頭等候已久的馬車。

她是去赴一場約。

秦家公子秦豐的約。

人都說,三朝太傅的秦家,出來的公子個個都是溫文爾雅,儀表堂堂。只是到了這一代,竟不知怎的,就養出了一個心比天高的秦豐跟一個癡傻的秦流韻。

且不說秦流韻,先說說這秦豐吧。他連太子爺都敢頂撞,可見這人的脾氣,該是多麽的傲。

而昨日,在周語去秦府登臺唱了一段後,秦家公子便送來了名帖,邀請一見。

戲園子的媽媽還以為是周語入了那人的眼,開心的不得了,将她的衣服用處,又提了一個等級,将自己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給她使了。

如若是平常,周語縱然是再受寵,哪裏用的起這狐裘披風?

周語自然知道秦家公子約自己是為了什麽。

反正不是為了情愛。

但她也不點破,既然能借着他的勢讓自己好過些,她才不會傻傻地說出實話來。

她踩着小厮的背慢悠悠地坐上早就鋪好了軟墊的馬車,聽着車頂四角叮咚作響的風鈴聲,打了個盹兒。

這一大早起來,讓她覺着有些困倦,因此這個盹兒,也長了些。等外頭的女侍喚了她三遍後,她才回過神來,理着衣服伸出手去:

“這便下去了。”

那女侍扶着她的手,将她小心地引下來,又幫提着那繁花拖地的長裙,一路送進秦府去。

周語這般身份的人,即使受邀,也是進不得秦家大門的。

她是從側門進去的。

這一進去,就是一片的梅林。白雪紅花,看着也是喜慶。

只是這梅,若是在了京郊野嶺的,看着自是清高冷傲,放到了這皇城邊上的院子裏囚着,便只餘下了觀賞亵玩了。

她拖着那曳地的百花裙,從容地從雪地梅林走過,朝着前方的小亭子走去。

由着自己的裙擺被雪地浸濕了罷,反正洗衣服的人也不會是她。

而在亭子那裏,早就等了一個人,此刻正在烹茶飲。

周語走到亭外時住了腳,笑盈盈地朝着裏頭的人屈了屈膝,優雅地行禮:

“戲子周語,拜見秦公子。”

秦家公子頭也未擡,看都沒往她那裏看一眼,只冷哼了一聲:

“我這裏可沒什麽外人,你這般做作是給誰看?”

周語知道這個人的性子,也不惱。等他招呼自己坐下是不成的了,她自己找了處軟墊坐了,湊上前同他一起烤着火,一邊又問他:

“那秦公子這次找我來?是為了何事?”

她的語氣略帶了熟人間才有的放松,這要是有人在場,必然會大吃一驚。戲園子的戲子,又如何能跟秦家的公子這般熟撚?

他們頂多也只在秦家公子生辰時見了一面,之前可從未聽說過兩人相識。

常人自然不可能聽說了。

他們本就是昨晚相識相知起來的。

一個唱完戲回戲園子的路上,被人使手段送進了路邊的湖裏頭去。

一個是被人追殺,砍死在湖邊,又叫人把屍首都丢進了湖中。

本該死去的兩人,卻在迷迷糊糊之中去了一處霧氣茫茫之地。

書上說,那是混沌。

什麽都有,也什麽都沒有的混沌。

進去的人,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活了,拿着金銀財寶出來了,将這混沌的故事一個個流傳下去。

周語與秦豐,都是運氣極好的人。

他們一起并肩走了很遠的路,遠到足以讓兩人親近起來,遠到仿佛已經相識了好些年。

最終兩人既沒得到金銀財寶,也沒死。

他們兩人,在混沌之地中各自拿到了一本寫着自己名字的還願錄。

翻開的第一頁,卻又寫着彼此的名字。

周語的本子,寫着秦豐。

而秦豐的本子,寫着周語。

本子上說,持有此還願錄的人,能成為本子中需要還願的人幫助還願,事成後,還能抽取靈魂之力延年益壽。

幫助還願的人越多,得到的力量越大,不生不死都是可能的。

兩人都是慘死,心中自然不平。加上本也不是什麽善人,幾乎在瞬間,兩人就做了決定。

既然是持有本子的人,能成為本子中的人進行還願,那幹脆互相換了本子就是。

就這樣,周語拿了秦豐的本子,秦豐拿了周語的本子,兩人一同選擇了幫助還願。

不能同生,慘死在一處倒也是緣分。

他們從陰暗的湖底爬上來,陰氣森森地回到這人面鬼心的世界裏頭,看着表面還是一個溫和一個傲氣,這裏頭卻都是心中帶火的魔鬼,就差着一步步走到自己仇人的身邊,一口咬死他們。

只是,有所得也必有所付出,兩人從陰寒冰冷的湖裏頭一步步走出時,都多多少少留了些病症。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都已經是死人了。

縱然還能行走,還能說話吃食,可是這心跳這溫度,早就不是一般人了。

不知為何,哪怕之前再好的身子,如今也是怕冷怕熱的很,想來是這再活一次的後遺症了。

周語見秦豐不回答,便自己斟了一杯熱茶慢慢地飲着,也不去催促他。

他這性子最讨厭別人在他面前催他命令他,左右都是會告訴自己的,何苦又去惹惱了他。

秦豐拿着鉗子送了塊獸金碳到火盆裏去,又拿了一塊繡工精致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後才瞥了她一眼:

“你的那點破芝麻小事兒,我都給你查清楚了,要怎麽做你自己看着辦。”

他說罷,将身側的一個包裹往周語身邊推了推:

“拿去。”

秦豐這人就是這麽傲氣,從來不會說些拐彎抹角的話來遮掩自己的意圖。

給便是給了,還說什麽漂亮話。

但是周語是個人精中的人精,她笑盈盈地接了,又跟他道了謝:

“黃記的糯米團子我是喜歡的緊,臨近過年,買的人也多,正愁着排不上,多些秦公子的好心了。”

她的手往下壓了壓,翻出一張帕子撒進秦豐的手中:

“公子的帕子剛才不巧進了火盆子,取出來怕是不能用了,且用着周語的吧。雖然繡工比不得秦家繡娘,但多少還能看看。”

秦豐眯了眯眼,周語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又要開腔嘲諷自己了。

果然,他秦家少爺的毒舌真是無人能敵:

“早跟你說了這裏都是我的人,講話還酸成這樣,什麽破習慣。”

他拿過周語的帕子,直接當着她的面看了,又丢進火盆子燒了:

“你這繡工還真是不能看,得找個繡娘專門教教你才行。”

秦豐眼高于頂,自己身側的朋友各個都是人中龍鳳。既然現在他結識了周語,以後也少不得見面,自然想把她的一切也都變得頂頂好。

這樣才配得上說是他秦豐的朋友。

他最是看不慣周語這戲子當久了的習慣,講話講三分藏七分,不管何時何地都是那副做作模樣,讓他聽着都牙酸。

也虧得周語當了多年的戲子,早就習慣了揣度人心。她也瞧出秦豐這人性子就是如此,并不見得真的是在諷刺她,便也不在意,一笑而過了。

若是他真不喜歡她厭惡她,這個時候怕是連門都不會開,管她是哪家女孩子,直接都哄了回去。

她亦是大大方方地開了秦豐給的包裹,取了一塊糯米糕咬着,也不去回他的嫌棄,顧自将盒中的紙條掃了一眼,也丢進了火盆子裏:

“秦公子,看來我們還真是目标一致了。”

女人間的勾心鬥角,無非為了男人為了名聲。

周語是豔滿京城的戲子,少不得引些妒忌。

最近更有好事的人弄了個什麽美人榜,生生把她推到了首位,這該幫着她得罪多少人就不說了,還引了殺身之禍過來。

她本以為是哪個妒忌過了頭,卻未曾料到,就連那個榜都是有心人策劃的。

讓她誤以為是第二名心懷叵測來害自己,怎料是那更後頭的人幹出來的事兒。既能殺了榜首的她,又能把懷疑的輿論都引到第二名身上,一舉兩得。

這害她的人,心思可多着呢。

而秦豐的可不是女人間的小打小鬧了。

他身為嫡長子,要他死的人多了去了。

他的庶弟們,他的政敵們……

皇帝對他不是一般的寵愛,但這寵愛過了頭,便會傷人了。

他年紀小小便有了自己的府邸,吃穿用度都跟皇子似的,又不願意跟那些皇子站隊。

人們對于自己拿不到的東西,總是毀了比較安心。

周語是知道秦豐身份的,他家那些事情,本子上都寫的清清楚楚,他沒瞞着她。

他們兩人的目标也大致差不多,早在一起在混沌中求生時,就約定互幫互助了。

反正都是死過一次的人,再壞又能如何?

這次好不容易活回來,自然要攪個天翻地覆才甘心。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會詳細講述他們的故事,都不是什麽幸運的人,如果虐到,抱歉了。

☆、二 老媽媽

兩人交換了信息後,便也沒什麽話可說了,周語朝着秦豐盈盈福了福身,自行離開。

冰天雪地的,秦豐也不在園中久坐,喚人收了東西後回房去了。

等他回到房裏頭,想起那日見過本子上描述的周語的處境,心裏隐隐有些不安,又低聲招來了一個信得過的暗衛,派出去後才放下心。

她之前被人連人帶轎子推入這帶着薄冰的湖中,女子不比男子,也虧得她今日還能撐着跑過來見他。

他們兩在現實不過認識了一晚,可是在混沌之中卻扶持着走了許久。兩人de關系自然不一般,秦豐也對她格外上些心。

更何況,周語起初本是不想活的,她初心是想放棄自己的本子,放棄再活一次的機會。若不是秦豐把自己本子摔到她的面前,一句句讀出她的身世,一遍遍問她甘心否,她沒準真放棄自己了。

她算是被秦豐扯着回到了這裏,被他逼着走上了這業火重重的路。

現在的周語,雖然已經把複仇看作目标,也感激秦豐當時推了她一把。可是秦豐對她,到底有些愧疚的。

持有本子的人能化身為本子上記載的人複仇,他做不得周語,他要幹的事業非周語的身份能做到的,他需要周語的本子,所以強硬要她一起回來。

如今,既然都走上了這條路,那能多幫襯一些,就多幫襯一些吧。

周語本是坐轎子來,自然也是坐轎子回去了。

經過之前連人帶轎子地被推進湖裏頭,外頭還綁了鐵鏈子讓她出不得,經過那遭後,她是有點不喜轎子。

可她更是一個心狠的人,對別人對自己也狠,越是忌憚害怕的事情,便越要逼着自己熟悉起來。

她日後難道還要萬事都自己騎馬去麽?像什麽話?!

她在轎子裏撚了一塊糯米糕看着。

秦豐雖然嘴巴狠了些,到底還是個好人。只是在上看了一遍她的經歷,竟然是連喜好都記住了。

她家是因黨争落敗的大族之一,她娘懷着她被貶到了那肮髒之地,虧得陪嫁丫鬟一路相護,才生下了她。

生她時,除了那身子早就被折磨的破敗不堪的丫鬟,竟沒一個人幫助生産。

一朝落敗的大家夫人,本都是好生好養的,突然來到了那種不堪之地,吃喝都是極差,把養分都給了腹中胎兒後,又哪裏還有力氣自己生産?

周語是陪嫁丫鬟被她娘親逼着,剖了自己肚子拿出來的。

她從小到大,喝的是百家奶,吃的是百家糧。

在她娘親死後,丫鬟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但小主子斷然不能落到那污穢之地,被那群喪心病狂的人調/教成千人枕萬人睡。

她拼死把周語帶回了老家,托了自己家人護着。

只可惜,她家裏人比不得她的忠烈。

在周語長開後,便把她送往了戲班子,自己便拿着她每月的月錢過着快活日子。

周語認識的字,習得的禮,都是戲班子的嬷嬷教的。

她從孩童演到丫鬟又演到小姐公主,各路禮儀樂器詩書琴畫都學了一遍。加上她本就長得極好,走在路上,不認識她的人定以為這是哪家貴族小姐。

鮮有人知道,這個萬千禮儀都通的人,一塊小小的糯米糕便能知足了。

那是她小時候,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

周語撚着那糯米糕,放至唇邊,還沒來得及咬一口,這轎子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她來不及護住那盒糕點,甚至都沒來的急穩住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縱,就撲了出去。

戲子最重要的就是露在外頭的這張臉蛋,周語匆忙之中拿手護了臉,也不去管摔出去後自己的手臂會是什麽樣子了。

她的手臂最先着地,雖然很快就有人拉起了她,躲過了随之倒下來的轎子,但多少還是有點皮肉傷。

周語被人攬着腰退到街邊站穩,冷眼看着片刻前自己還坐着的轎子,現在倒覆在面前。

她此刻若是無人相助,讓那轎子砸一下,也怕是斷了後半輩子的吃飯家夥了。

周語将流血的手臂隐入寬袍大袖中,又去看那四個站在一旁看戲的轎夫,等着他們的表演。

果然,那四個轎夫瞧見她人無大礙,對視一眼,趕緊在她面前跪下請罪,在這街上演得仿佛她有多麽惡毒刻薄似的。

“姑娘請饒了小的吧,小的因最近天寒地凍,膝蓋有些寒痛,一時沒跟上節奏使上力氣……小的家裏有老有小,請姑娘網開一面……”

周語冷冷地看着他咚咚地在雪地裏磕了幾個響頭,額頭瞬間漫開一片通紅。

呵,還真是夠狠心。

聽聽這人的話,老寒腿,不小心。他當街求情,若是她罰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一個小小的戲子,真的有多麽糟蹋賤視人呢。

虧得周語是個演戲的,這下子見到此人這般作态還能笑得出來,帶着些許後怕些許無奈地去扶起那轎夫:

“這說的什麽話,既然是老寒腿并非有心,我又怎麽好責怪呢?”

她面上雖是笑着說話,眸底卻是陰寒一片瞧不見絲毫的光亮。這死過一次的人本就比普通人森冷些,加上她明知道這轎夫是何居心,因為羽翼未豐卻不得不陪着他做戲,心中的恨意與怨憤,只差噴湧而出。

可是那轎夫卻沒發覺,還以為自己完成了任務還躲過了一劫,臉上止不住的得意:

“多謝姑娘,請姑娘放心,下次再也不會了!”

周語又理了理衣服,垂眸間就壓下了這刻骨的憤恨,這轎夫也不過聽命行事,她要報複的人可不是這種小人物。

她擡起頭來,溫溫柔柔地笑了笑:

“不會有下次了,師傅的腿既然有老寒腿,家裏還有人要照料,怎敢再次勞煩您呢?傷着我倒是沒關系,要是下次您受傷了,這一家子老小等着吃飯,過年可怎麽過?”

轎夫聽着她這話,心中一緊。

這都快年關了,他要是這個時候被趕回去,還拿什麽錢過年?!何況要是他身體帶疾的事傳了出去,可還有誰願意雇傭他幹事?!

轎夫心慌意亂地又下跪,咚得一聲叫人聽了都疼。

周語這次可沒去扶,而是往前走了幾步,扯出了被壓着沒了型的披風,拿在手裏。

她又走過去,站在轎子裏跌出來的包裹邊上,看着那些摔爛的糯米糕又有瞬間的陰篤一閃而過。

再轉身時,除了幾分可惜之外,竟不見得她有多大的心緒起伏:

“可惜了這些糕點了,這糯米團子雖不值錢,到底是秦家公子命人排了長隊買的。秦公子本是覺得我唱曲唱的好,感念媽媽教養辛苦,命我帶回去給媽媽的。如今都喂了這青石路了,加上這件蹭破了一處的狐裘披風,真是可惜了。”

她說得輕巧,只是可惜二字。但聽在轎夫耳中,卻是五雷轟頂。

得罪這個戲子沒關系,戲園子多的是戲子,哪怕再風華絕代,總會有新人代替。

但若是得罪了這分店滿天下,每年還能得到被召進宮演戲機會的戲班子媽媽,那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那位老媽媽的手上,可沒少死人。

看着那轎夫面如死灰,周語才略感滿意,與其同時,她的心裏頭也在盤算着些東西了。

秦豐要報複東宮那位,少不了一些情報網,而普天之下,哪裏還有比青樓戲院小曲館更能打探情報的地兒了呢?

她本沒什麽要求,養着自己好吃好喝便罷。

現在想想,也該是把一些東西拿到自己手裏拽着了。

周語想着,突然又咳了幾聲,她自昨天起來後,像是得了風寒,身子一直不太好。

而她這一咳嗽,旁邊便馬上有一個摔壞了一角的手爐遞了過來。

周語擡眸看去,卻見一個長相并不顯眼的青年,一臉嚴肅地站在她身側,手伸直了朝着她,寬厚的掌心放了個小巧的手爐。

周語顫了顫睫毛,并不去接,低聲問他:

“秦公子?”

那木讷的人點了點頭,背書似的說出一串話來:

“屬下秦知,奉公子之命跟随姑娘。姑娘放心,送達戲園子我便裝作走,隐在姑娘身側保護,絕不會被發現。”

周語心下明了秦豐的意思,她接了暖爐,又恢複了那溫潤的模樣,略微提了提音量,朝着那青年福了福身:

“能得秦公子青睐真是周語之幸,多些秦公子派人護送的好意,周語便不推辭了。”

她這話明着叫人聽見,以為是感謝護送,暗裏頭是跟那木讷的暗衛表示,自己知道了。

好在那暗衛雖然木讷,也不傻,并未多說話,見她答應了,就跟随在身邊護送過去,也不問多的。

轎子壞了自然只能走着回去了,好在已經快到戲園子了,回去的路并不算遠,加上秦知站在周語身側,縱然是有心人,也沒機會下手。

戲園子的老媽媽本是歡歡喜喜出來迎接周語,一看那破爛的轎子心中一滞,再看周語丫鬟手裏頭的狐裘披風,心裏頭更是像是被剜了一塊肉。

她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秦知這大塊頭站在周語身邊,周語還來不及為自己說幾句就要挨打了。

那轎夫們此時已經吓傻了,撲通一聲跪在院中求罰。

周語快走了幾步,衣袂翩飛間撲進了老媽媽的懷中,長長的衣擺翩跹地拖了一地,越發襯得她身形嬌小。她擡頭時眸上已經蒙了一層霧氣,像是無意般擡了擡手臂,露出那一截傷口來,在老媽媽的懷裏哭訴:

“媽媽,剛剛真是吓壞我了。我坐的好好的,這轎子突然就翻覆了,若不是秦公子派來的護衛護了我,這倒下來的轎子該砸死我了!我的好媽媽,真的是吓壞我了……”

這冬天地滑,說是滑了腿摔了并不意外,但轎子翻覆可不是腿滑就能做到的。

這得多麽湊巧才能把整個轎子翻過來摔成這樣?!又不是掉了懸崖!

能當這麽多年的媽媽,還能把自己人送入宮去表演,這老媽媽自然不是等閑之輩,略微思索都是往陰謀論搬。

她想起那日周語從秦府回來被人說掉進了水中,她命人去打撈時卻只有那頂轎子和慘死的轎夫們。這莫名其妙就掉進了湖裏不說,竟然還尋到了拴着鐵鏈的石塊在轎子上,這般狠絕的事情,總是見多識廣的老媽媽也有幾分寒氣上背。

沒尋着人,又死了四個轎夫,老媽媽也不敢聲張,好在當晚周語又自己回來了,雖然一身濕漉漉的,好歹是活着回來了。

老媽媽的梅蘭竹菊四個戲園子,與暖玉閣,溫香樓都是近些年新開起來的。她活到這般做到了這個場面,也是心滿意足了。

但是朝內總有些人想要拉攏她去探查一些不可說之事,讓她為他們效力。

也對,收集信息,哪裏有能比這風花雪月之地更好的地了?

只是老媽媽年事已高,沒了這個心思,一直推诿着。如今當紅戲子又連續出事,讓她不得不猜忌到是否是那些人招攬自己不成,打算給自己一點顏色看看。

她對周語這無辜受牽連的心中有愧,神色也軟了幾分,怪罪之意漸消。

可是不等她安慰周語幾句,去狠狠罰一番轎夫安撫一下,周語又淚眼朦胧地給轎夫求情:

“媽媽,您也莫怪師傅們,師傅有老寒腿,四個人擡我自然有些吃力,一時不查也是無心的,只可惜我明兒登臺是不成了還連累了秦公子送媽媽的糕點……”

這些擡當紅戲子們轎子的轎夫,可都是要過老媽媽的眼的。當初受雇傭時不說自己帶病,如今出了事再來說,還怎麽能四個男人擡一個吃食都精确限制的戲子都擡不動?!

媽媽聽了,心裏頭亮堂的很。她心裏頭正一腔火氣沒處發,她不敢直接明着對那群有權有勢的,難道還對付不了幾個賣身契都在她手裏的轎夫麽?老媽媽當下就先笑着送走了秦知,又叫人扶起了周語去休息。最後才對着那群轎夫們森森笑了笑,喚人拿棍子來。

既然擡轎子這麽吃力,那便永遠都不擡,好好享清福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語:媽蛋,我的糯米糕糯米糕糯米糕!

☆、三 身世之謎

老媽媽教訓完那群轎夫後,又進來看自己的寶貝閨女。她看似十分心疼地牽着周語的手,這臉上的神情卻得有些深測了。

她喚來女侍幫周語上藥,親自盯着她們動作,同時還不輕不重地道了句:

“小語兒這傷……看着着實有些重啊?”

周語心思一轉,也明白了她此刻這副模樣是為了什麽,當即軟軟糯糯地回道:

“媽媽,不礙事,還能上臺。我只是吓吓那群壞心眼的東西罷了,你也知道,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被……”

接下去的話她不說全,老媽媽也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麽,自己戲園子的紅牌一直被人惦記着性命,她心裏頭多多少少也有了幾分怒氣後怕。

周語觑着她的表情,瞧見她這般生氣,心想老媽媽大約應該不是那要害她的人那邊的。

也對,老媽媽要是想要害她,至少也要找到能代替她這棵搖錢樹的人才好,如今她正紅,老媽媽錢還沒賺夠,又怎麽舍得她死。

周語遞了杯茶給老媽媽,親親熱熱地拉着她,十分內疚的模樣認錯:

“媽媽,是我不好,弄壞了您的轎子跟皮草披風。日後啊,我一定要更加努力,幫您賺一頂新的轎子跟更好的披風回來。我看啊,你最近也別給我那嬸嬸家月錢了,我的月錢您就幫我收着,等我攢夠了還您的轎子披風錢也不遲……”

她提到那家嬸嬸時,又想起那日在本子上看見自己小時候的經歷,想到也曾有兩個女人在污穢之所努力保護着她,有人為了她忍受了剖腹之苦,也有人為了她被人糟蹋得年紀輕輕就走了。

如果不是那本本子,她到現在都以為自己只是罪人的後代,以為自己沒人疼沒人愛。

原來,她不是生而就是賤命,生而就是賣笑女的。

原來,她也是有過愛她的娘親的,她也是有過愛她的嬸嬸的。

周語心中鈍鈍地痛了幾下,她飛快地掩去眼中的痛楚,将心中的波濤一點一點壓下去,擡起頭來時又是那個聽話乖巧的小語兒,撒嬌似的道:

“媽媽,你說好不好呀?”

老媽媽是個愛財的,不然,也不會一頭開着清館戲園子,一頭又去開賣肉的館子,在戲園子被人叫老媽媽了。

這個時候,她才真正地露出了幾分欣慰滿意的神色來,拍了拍周語的手背:

“你呀,就你懂事……”

老媽媽得了好處後,心裏頭也爽快多了,便坐到周語的身邊來,很是關切心疼地看着她的傷口,忍不住吹了又吹。她心頭一轉,想到周語還沒回報去秦府的事兒,便問了句:

“小語兒覺得秦公子如何呀?”

這戲院青樓,不管哪處都是極為忌諱富家公子與落魄女的故事的,一些故事演演就罷了,要是真的在現實發生了,那可就是沒眼力見了。

老媽媽細細看着周語的神色,心裏又是期盼又是擔憂。如果周語真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她少不得讓她吃點皮肉苦頭,好讓她知道知道,是誰給她吃穿用度,又是誰讓她名滿都城的。

誰知周語卻是神色一換,帶了些許委屈的模樣,撲到她的懷裏:

“媽媽,您有所不知啊,我昨日在秦家唱曲兒,為的是秦家嫡親的少爺。想着今日秦家公子叫我去,莫不是愛我唱的曲兒。誰知道,竟然是秦家的小少爺叫我過去陪着玩兒的!”

“媽媽,您也知道秦家小少爺是個什麽人物……我連秦家嫡親公子一眼都沒瞧着……”

老媽媽此時也是目瞪口呆,她也以為是秦豐秦大公子看上周語了,這才叫人來叫她過去。

卻沒想到竟是那個小少爺!

秦流韻秦小少爺,誰不知道是出了名的傻,如今都十四了,還是個癡癡呆呆說不了什麽字的,他居然在昨日看到了周語的戲,還喜歡上她的戲了!

但雖然他癡名在外,總歸是個大家的少爺,老媽媽也不敢明着嫌棄,只能拍着她的手背喃喃了幾句:

“小語兒擔待些,擔待些……”

她如此安慰着,心中卻放心了些。

周語将她的神色瞧得仔細,心裏頭冷冷地笑着。老媽媽說是喜歡她愛護她,可還不是想要囚着她拴着她。

她眼下脫不開身,日後也不會走。

只是這戲院的主子還依舊是不是老媽媽,這就不得而知了。

周語在這邊哄着老媽媽,秦豐對面則是坐了他那癡傻的弟弟。

他的弟弟誰的話都不聽,偏偏對他這大哥黏得緊,哪怕他再冷臉,依舊笑盈盈地湊上來。

每次秦豐看書,他必定是要待在他身邊玩才安心,或是靠着他玩自己的木人,或是躺在他膝上聽他講故事。

而這次,秦豐依舊是看書,秦流韻趴在他的書案邊上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仿佛怕他飛了去。

秦豐最受不了他的盯人功力,他放下書,看了秦流韻一眼:

“流韻,哥哥有事情要囑咐你。”

秦流韻眼睛一亮,很是歡欣響亮地回答:

“好!”

秦豐頓了頓,有些不忍心利用這個純真的孩子,但到底他跟周語間不能明面上交好,總歸得有一個人來中間當一個牌子擋着。想來想去,也就流韻最适合了。

周語是他的暗棋,對他而言也是極為特殊的存在,他總得護着些。

“昨天來我們家唱戲的那個姐姐,你喜歡嗎?”

秦流韻想了想,還是能隐隐記得那個漂亮姐姐的,他跟周語又不熟,也沒講過話,只能老老實實回答:

“不知道!”

秦豐教他:

“那你得幫哥哥一個忙,以後人家問起,你要回答很喜歡,特別喜歡。還要常常請她來家裏玩,就算哥哥對她不客氣,罵她叫人趕她,你也要繼續喜歡她請她來,知道嗎?”

秦流韻記不得那麽多話,他只記到了不管哥哥怎麽着自己都要喜歡那個姐姐。他反應了一下,依舊是那般歡欣地模樣,響亮地回答:

“好!”

人活在世上,總是因為各種事情煩擾,倒不如這稚子,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好。

秦豐摸了摸他的頭發,他一向毒舌心狠。加上這次又死過,心腸黑的都能淬出毒來。可是面對這個最小的弟弟,總歸是心軟。

怕是這世上最狠心的人,都無法對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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