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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弄得這般髒?田尚書知道了,該是要發怒了。”

倘若她沒瞧見之前一幕,自然不會說“哪個不知禮數的家夥”,萬一是田雪蘭自己摔倒的呢?但是她既然看見了那一幕,便也不客氣地說了。結尾處還刻意點到了田尚書,這就是在明明白白警告對面的姑娘,捏軟柿子也要拿捏着一點。

田雪蘭知道周語出身哪裏,也曉得她玲珑心腸,沒事定不會說出一句失禮之言。如今她這般說,只能是瞧見了先前的一幕,在維護自己呢。

站在周語與田雪蘭面前的那姑娘臉色一讪,也聽出了周語的言外之意,趕緊道了歉,尋了個說頭走出廊亭。生怕田雪蘭放在了心上,回頭找她算賬。

田雪蘭聽到人走,笑着拍了拍周語的手背:

“多謝周姑娘了。”

周語覺出她是真心道謝,又對她的脾氣欣賞的很,自然也是笑着回:

“舉手之勞罷了。”

兩人說話間,田雪蘭的婢女已經趕了回來。一瞧見自家姑娘外衫上的淤泥,頓時就慌了:

“哎喲喂,我的大小姐。您這又是怎麽了呀?可有哪裏受傷了?衣衫怎得弄得這樣髒?等下還要去面見廟裏的大師父,這可如何是好……”

周語這才看到,田雪蘭外衣後面還有一大片的淤泥,如今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去掉。

她安撫地朝着那小婢女笑了笑,對着田雪蘭道:

“莫擔心,我這還多帶了一件外衫,田姑娘不嫌棄的話,用我的可好?”

她與田雪蘭身形相近,如今曉曉備着的外衫也正好拿來救急。

田雪蘭此時也知道推脫不得,要是真這般模樣去見了大師父,沒準明日皇城就該流傳着田家獨女不知禮數的流言了。

她本就是瞎子備受白眼,再讓這樣的流言出去,父親還指不定怎麽生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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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雪蘭欣然接受了周語的好意,再次感謝後才去自己的馬車上換衣裳。

周語微微一笑,只覺得和心思純善的人交往,自己也能心情舒爽。她耐着性子在外頭等着,想着等田雪蘭換好衣服一起走,兩人一起進去也有個伴。卻不料馬車裏傳出一聲:

“大小姐,您怎麽跟那樣的女人坐在一起呀這要是讓別人看見了,會編排您的!”

周語打算去叩車楣的手微微頓了頓。

她一把拉住正欲上前去争辯的曉曉,輕輕搖了搖頭,靜悄悄地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勤奮嗎勤奮嗎勤奮嗎?

☆、二三 花朝節(一)

馬車內,衣料悉簌聲響起,爾後是田雪蘭淡淡的斥責:

“這人的出身又不是自己能選擇的,周姑娘深得太皇太後喜歡,能自由出入宮中。她肯來幫我這個瞎子,你卻嫌棄別人的身份。這話說過一遍就罷,你不許再說。”

小婢自知失言,喏喏地答應了,再不敢提那話。

田雪蘭心裏擔心周語在外頭等久了,穿衣服的動作也快了些。等她出去時,卻不見周語的人。她心裏咯噔一下,想到周語會不會聽到了小婢的話生氣先走了?

當下,田雪蘭就扶着小婢道:

“快些扶我去找周姑娘,她怕是聽見了,我得親自去跟她道個歉才好。”

小婢一聽,頓時急了:

“大小姐,大師父已經在堂中等着您了。這事都是奴婢犯下的,奴婢去找周姑娘道歉便是了,您還是快去見大師父吧!”

田雪蘭身體有缺陷,自知比不得旁人,因此對自己的為人處世都極為細心。如今跟人有約在前,道歉卻也不能忘。她斂了臉上的笑,一字一句地吩咐自己的小婢:

“我先去見大師父,你在門口等着。看見周姑娘一定幫我留住,我要親自道歉,态度要好,不能不敬,知道了嗎?”

小婢看着她這般認真的神色,哪敢說個不字?趕緊點頭如搗蒜地應了,再三保證一定客客氣氣地将周語留住了。

田雪蘭這才放心地去見大師父。

而周語在廟中随着曉曉走了一會兒,四處看了看風景。這花神廟中不同月老廟有濃重的香火味,熏得人眼睛都疼。在這裏只有淡淡的花香,百姓來獻的也都是各種的花,意在祈求花神的庇佑。

周語在大殿的花神像之下拜了拜,她本不信這些神神佛佛,可是如今自己都成了這般模樣,也由不得她信或是不信了。

等她拜完,又往神像腳下的水池子添了些銅錢後,便打算回去了。

這已經快是未時了,她與曉曉還有不知道藏在哪裏的秦知都沒用過午飯,該是尋一處地方坐下歇一歇了。

等她出門時,也正是更多的人過來拜神。一路上都是人,熙熙攘攘地熱鬧非凡。

等周語帶着曉曉等人吃了午飯,玩盡了興回去。客棧的老板又送來了一份信箋,說是有人等了一會兒,見周語沒回來,只能留信以表心意。

周語看着那秀氣的字,也大致猜到了這信的主人是誰。

果不其然,拆開來正是田雪蘭的道歉。

她想為自己小婢的言行致歉,但是無奈與大師父有約,只能自己先去赴約,請小婢在門口留人。可是周語出來時,門口人太多,那小婢一時來不及看,竟與他們錯過了。等田雪蘭出來時,才聽僧人講周語出了廟,她一路追尋過來,卻又被店家告知周語還未歸。田雪蘭等不到人又歸家在即,只能留了信致歉。

周語看完信,笑着将信遞給還一直心裏有堵的曉曉,對她道了一句:

“田家小姐,品性純善,值得深交。”

出身富貴,卻能做到不輕視不濫信,待人以禮,不論卑賤。這田家小姐,着實是出色。

曉曉也接了信看了,臉色有所緩和:

“還是他們小姐是個明白人,那丫頭真是缺管教,什麽話都說得出口,真是氣死人。”

周語被曉曉的話逗樂了:

“我都沒氣,你氣什麽?”

“還不是那人的話?這般輕視姑娘,要是主子到了指不定怎麽發怒……”

曉曉說着說着,似乎感覺到了自己失言,趕緊把話頭折回去:

“我是說,主子聽到了,肯定要生氣了。”

周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重複了一句:

“主子到了,嗯?”

曉曉見到瞞不過她,只好老老實實交代了:

“主子吩咐了,花朝那日會過來,叫我們不用告訴姑娘,想是要給姑娘一個驚喜……”

“給我什麽驚喜?”周語淡淡地道,“他跟我置氣還來不及,哪裏還會給驚喜。”

曉曉卻再也不肯說了,只左顧右盼地扯話:

“姑娘,外頭回來累不累?曉曉伺候您午睡吧……”

周語見她急得汗都出來了,也不去逼着她說,就順了她的意思躺下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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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花朝那日,周語一早就醒了。

她原本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就那日不知怎的起的特別早。起早了她也沒事幹,又不像是待在皇城,每日都有看不完的彙報。

她坐在銅鏡前,靜靜地發了一會兒的呆,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臉色較之前似乎更加白了些。

想到秦豐今日要來,她便從妝匣中取了胭脂潤了潤臉色。等塗完後才驚覺到:他來便來,自己做什麽要為他塗胭脂?

拿起一旁的帕子正欲擦掉,周語看着鏡中人許久,還是緩緩地放下了帕子。

誰說自己平日裏就不能塗胭脂了?今日過節,塗就塗了,想那麽多做什麽?

曉曉進來瞧見她,捂着嘴就笑開了。她家姑娘自從掌管了事情後,見的人少了,裝扮的次數也少了。前幾次主子還沒甩袖走時,她見主子都是素面朝天的,今日倒好,幾日沒見,還要先點些胭脂了。

曉曉服侍周語穿戴好,還特地幫她梳了一個垂鬟分肖髻,越發襯得她嬌俏靈動。

雖然周語之前一直梳的朝雲近香髻也是未出閣少女們常用的,但那頭發寧盤交疊與頂,看着雖然有氣勢,到底少了些靈動飄逸。

如今頰邊的發正能襯得她面色如玉,這身後的垂發如瀑布般披挂,随着她的一舉一動都微微蕩動,飄逸至極,叫人一看就覺得眼前一亮。

曉曉滿意地看了看,又尋出一點香膏摸在了周語發梢,以确保她每一步都是暗香浮動。

她樂得忙碌,周語也懶得管她,就默默坐着由她折騰。

等到了下午,花市已經是全面開張了,街道兩旁的樹上也挂滿了五色彩紙,看上去比過年還要熱鬧。

此時秦豐還沒有來,周語等了他一上午加一中午,也懶得再等,幹脆就帶了曉曉出去自己逛。

這一逛,就是兩個時辰。周語立足于一個賣花燈的鋪子前,挑了一盞做工精細的蓮花燈,看了看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可是秦豐還是沒有來。

等到華燈初上,河邊站滿了捧着花燈的少女們。周語捧着花燈站在那群少女之中,看着她們将花燈點燃,一個個地跑去放。

秦豐依舊是沒有來。

等到河中擠滿了花燈,月上柳梢頭,有情人在花市中猜謎嬉戲……

秦豐……沒有來。

他怕是不會來了,周語心道,覺得傻傻等着的自己頗有些愚蠢。

倒也是應了秦豐動不動就嫌棄的那句愚蠢了。

“姑娘,早上點的胭脂沒了,要不要補一些……”

曉曉輕輕地問道,她心裏着急主子怎麽還不來,這時辰都快過了。一邊又不敢顯露出自己的着急,姑娘神色看着已經是無表情了,她以往一直都是帶着三分笑,如今面無表情,已然是十分不悅,自己哪敢把着急擺在臉上叫她心煩。

“不必了。”周語輕輕道。

她放下了手中的花燈,覺得甚是無趣。這些祈福的小玩意兒,本也就是給那些不谙男女之事的少女們玩玩,讓她們心裏頭存個念想。她這種風塵場走來的人,還玩什麽呢?

她心中沒了要玩的念頭,手中的花燈便成了累贅。周語走到現在逐漸人少的河邊,連花心的蠟燭都沒點燃,就打算把花燈投進去,也不管它是否能漂起來,又能漂多遠。

才松開手,另一只手卻在花燈下出現,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周語的花燈。

她擡眸看去,卻見秦豐虛浮在河面之上,手中正托着她的花燈,皺着眉頭,似有不解。他腳下踩着花燈,在燈火的輝映下,容顏顯得有幾分失真,卻依舊能叫人一眼癡迷。

周語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一個詞:

步步生蓮。

秦豐這人,真是罪孽,背着一身的血債,卻偏偏長得這樣好看。

“怎麽不點?”

秦豐問她。

周語被秦豐的話拉回了思緒,她沒回答他,而是先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瞧見他們這處,趕緊将秦豐拉上岸來:

“你怎麽就這麽來了?也不怕人瞧見……”

他之前虛浮花燈之上,燭火一盞沒滅,縱然是最出色的武林高手也做不到,想必是動用了他那能力。再看他穿着一身官袍,走得這般匆忙,也怕是瞬移過來的。

這要是叫旁人見了,指不定生出多大事端來。

秦豐由着她伸手來拉自己,上了岸後瞥見她欲放手,不動聲色地反手就将她的手裹入掌心之中,拉着她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得空來玩一次,不點就放,跟扔了有什麽區別?”

他拉着她走到橋邊賣花燈處,借了火将花燈點燃,又遞與周語,對她道:

“走吧,我們去放。”

周語之前被他霸道地拉着還沒反應過來,如今瞧了瞧他拉着自己的手,又将他眸中罕有的片縷溫存看得真真切切,臉上莫名地就燒了起來。

他們兩之前在還互相冷落,誰都不肯低頭去招呼對方。

而今日,他只是來了,只是如常地說着話。

她卻突然覺得……心跳得好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問周語愛不愛秦豐的親,在這裏狂三回答了。

但是,愛不愛是一回事,在不在一起是另一回事。

☆、二四 花朝節(二)

秦豐拉着她走到河邊,他瞧見滿河的花燈,微微皺起眉頭。

他沒想到今天還有那麽多的事要辦,禦史臺的那些人,像是約好了似的都在今日告假,他一人留到現在才得空。

讓她等久了心裏本就虧欠,而今連她的這麽一個心願都完成不了。

秦豐低頭去看她,卻見她雙頰緋紅,眸中似有震驚。

她今日似是特地打扮了一番,發髻衣裙都是他未曾見過的模樣,唇上也有胭脂暈開,讓人見了移不了目。此刻配着她難得的呆愣模樣,看上去也別有韻味。

秦豐輕輕地勾唇,趁着她沒注意時,攔腰将人抱起,腳尖點着河中的河燈就往上游掠去。

這條河中下游流勢較為平緩,因此放河燈的人大多都在中下游放。而上游河道兩邊暗流湧動,河中又是各種沙石密布,人跡鮮少。

秦豐幹脆就将周語帶到了上游,落在河中的一塊石頭上。也不知他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那石頭只容得下一人的腳,逼的周語不得不攬着他的脖子由他抱着。

“放吧。”

他喉結滾動,低沉的聲音響起在這片無人的黑夜裏。

周語眨了眨眼,終于有了除了淡然從容之外的其他情緒。她像是羞惱了,咬着牙道:

“我這樣,哪裏還有手來放?!”

她雙手都攬着他的脖子,不敢放松,哪裏還有多餘的手去放河燈?難道要她用嘴巴去放嗎?!

秦豐聽着她惱,無聲無息地笑了笑,将周語的腰攬得更緊了些,只道:

“你只管放,莫慌,我抱着你。”

他這話,像是給周語吃了一顆定心丸,叫她急促的呼吸慢慢地平息下來。

周語在黑夜中定定地看着秦豐的側顏,看着他望着遠處,眼神綿長悠遠,似周邊的夜那般不可深測。但如今,這份不可深測之中,似乎又多了些許牽挂。

這份牽挂,她懂的。

她終于松開了一只手,将秦豐指尖勾着的蓮花燈取下,拎着花燈,慢慢地探出身,将花燈放到河面上。

花心的燭火還有半截,一顆搖曳的小燭苗在一片漆黑中跳動。

周語看着那片被照亮的水域,從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緋紅的臉,和身後那人微勾的唇。

他果然将她的腰攬的更緊了些。

緊到,她都快無法呼吸。

在秦豐轉過頭來的剎那,周語刷地把視線膠在那盞越飄越遠的河燈上,裝作沒看見他的眼神:

“我放好了,快帶我下去吧。”

秦豐的手緊了緊,又緩緩地松開。

他托起她的腿,帶着她追逐着那盞小小的燭火而去。

他們從人跡罕見的上游,落到繁華昌榮的下游,從無人瞧見之地走出來,一如當初他們從那最寒最黑的湖水中破冰而出。

等到了離人稍近卻又不怎麽被注意的地方,秦豐将周語放下來。

她仰着頭看着天幕,手不自覺地從他的衣襟上抽離。秦豐虛虛一抓,只落了一個空。

此時,橋邊正有許多的商賈大家的家丁們擡了煙花來,一個個排列在橋上,拿着引子點燃。

夜幕不多時就被五顏六色的煙花充滿,空氣裏滿是硫磺的氣息。

男男女女互相依偎着,看着難得的盛況。

秦豐擡了擡手,他不甘心地想去摸一下她的發。

周語卻是往前踏了一步。

她閉着眼,面着風來的方向皺起眉,道了句:

“出事了。”

秦豐手中一頓,靜下心來,剎那間就尋到了藏匿在硫磺氣息之下的那縷血腥味。

可是他還是沒有動,只是定定地站着看周語。

暗處卻有幾人飛出,來打破這一方靜谧。他們落到秦豐的面前單膝跪地禀告:

“主子,前頭煙花失控爆炸,死人了。”

秦豐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失落,将眼中片刻的柔和一點一點收起來,由着眼底漫無邊際的暗色染開。

那跪着的人繼續道:

“死者中還有戶部尚書,陳舟陳大人。”

秦豐擡眸,深不見底的眸中戾氣翻湧。

太子剛剛失了工部,賢王這裏戶部就出了事,這裏頭沒點貓膩,論誰都不信。

賢王手下總共就那麽幾人能用,太子才倒了一個工部,連下一任的官員都尚未定下,就已經折了賢王手下的一員大将。

好能耐啊,太子。

如此看來,這次博弈,要說輸贏那還真是不好說了。

要是賢王此次不能把工部拿下,又失了自己的戶部,情形可算是一邊倒。

周語也明白事态緊急,趕緊推了秦豐一把:

“你去罷,這件事耽誤不得。去慢了沒準就什麽都查不到了。”

既然能取人性命,必然有後手準備。現在趕過去都是堪堪尋證據,去晚了,戶部尚書可真就伸冤無能了。

秦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邁開腳随着前來禀告的那些人,往人群尖叫之處走去。

他穿着官袍,身旁又有人護着,一路過去并未被擁擠的人群擠到。

秦豐走到被暗衛們圍起來的那處,看到戶部尚書以及他那個寵愛的緊的小兒子都倒在地上,旁邊還有好幾個被無辜波及到的百姓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橋頭的一塊方地,看上去像是被血浸滿了般可怖,随處都是殘肢。

橋頭的煙花筒已經被人拿水潑濕了,卻還時不時地冒着星星點點火,可想而知一開始的時候,這煙花得多麽猛。

秦豐派人清點了一下人數,這一次煙花的失控,包括戶部尚書在內,死了十七人,傷了三十三個人。

按律而言死傷過十人,已經是能移交大理寺處理的特大案件了。如今死的傷的加起來都半百了,還有戶部尚書在內,這案件已經不單單只是大理寺的範疇,秦豐手下的禦史臺出面也是正常。

他本就離案發現場近,到的時候還沒有其他人來幹涉。戶部尚書被炸沒了半個腦袋,腦漿糊了一地,血從橋邊一直流到了河中去。

他的小兒子被他護着,但還是傷到了身子,半個肩膀都炸沒了,性命自然不保。

秦豐指揮着暗衛隐去,發信調來禦史臺駐紮此處的兩個監察禦史,命他們将傷者安置好,死者遺體保護住。

等他勘察完現場後,當地的縣令才帶着主簿匆匆趕來,看見秦豐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滿臉涕泗橫流,求着秦豐救他。

這花神廟所在的柳縣,只因着花神廟出名,一年也就熱鬧一回。如今在他任職期間死了這麽多人,縣令的脖子都覺得涼飕飕的。

秦豐懶得拿正眼瞧這滿腦肥腸的人,出了事來的還這麽慢,他都不想理他。

但礙于都是同僚,他還是叫人去把柳縣縣令扶了起來,甚是不耐煩地回了句:

“本官自然盡力。”

秦豐的話音剛落,前方就突然冒出了許多的将士,将這一塊血腥之地團團圍住。這人群中緊接着走出一便服男子,不輕不重地補上了一句:

“此事光是秦中丞一人盡力怕是有些為難,不如,由本官助秦大人一臂之力可好?”

再看周語,她留在原地後,被慌亂逃命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腳上都被人踩了好幾下。若不是曉曉一直攙扶着,她怕是要被人流沖倒了。

周語好不容易才脫離人群,拉着曉曉走入暗處,快步地朝着自己所住的客棧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囑咐曉曉:

“我們連夜趕回皇城,得把這個消息趕緊給太子送去。”

“姑娘,這一看就是太子手下之人做的,他豈會不知?何須今晚這麽急趕慢趕地回去呢?”

曉曉瞧着夜色已晚,這些日子周語待在此地也是快活,心下疑惑的很何必要這麽着急回去報告太子已知的消息。

太子籌謀這事時,甚至都未曾通知姑娘,這明擺着不信任姑娘呀!他都不相信姑娘,姑娘又何必這麽着急趕去彙報呢?

周語一邊走一邊解釋道:

“他怎麽做是他的事,作為眼線就要守本分,把一切看到的聽到的都報上去。不然,我就永遠只能跟今日一樣。出了事才知道他想要怎麽做,得不到他全然的信任。”

太子如今還不能全然信任她是正常,他那麽多疑,身邊人幾乎沒幾個是全然信任的。但她卻不得不去嘗試,得到他最大的信任。

周語回到客棧,匆匆把包裹一收,棄了馬車讓馬夫慢慢趕回去,自己問店家買了一匹馬連夜回去。

她在天際魚白時到了皇城,拿着太皇太後給的恩赦令牌一路進宮,到東宮求見。

而周語才到,就看見太子站在殿中,穿戴整齊,看着竟像是一夜未睡。

他見周語來,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比我想的快多了。”

周語心裏頭暗罵他的多疑以及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殘暴,面上并未顯露分毫,飛快地行了禮後道:

“發生了什麽,殿下似乎已經知道了。消息傳到皇上耳中大概就是在今日早朝了,進宮前周語已将此次花朝煙花供應商之前制造僞劣煙花的傳言散了出去,請殿下指示下一步該當如何。”

太子滿意至極,對周語贊賞有加:

“好!幹得好!今日早朝上,就讓他們去追責去。他敢毀本宮的工部,本宮就敢斷他的戶部!哈哈哈哈哈!本宮要讓他事事被我壓一頭,永無翻身之日!”

太子笑得張狂,仿佛已經看到了賢王焦頭爛額的模樣。只要賢王不痛快,他就痛快得緊!

周語躊躇了一下,又行了一禮道:

“太子,此次如此行事實在是冒失了。”

太子頓住了得意的笑,眸色深幽,面無表情地看着周語:

“如何冒失了?”

他如今剛勝了一局,怎麽就冒失了?難道要等着賢王折斷他的左膀右臂再還擊嗎?!

周語明知自己惹了他不悅,卻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您剛失了工部,賢王就失了戶部。皇上一開始懷疑的人是誰呢?哪怕我們結尾做得漂亮,在皇上心中也是您不露馬腳罷了。此前您失去工部,死的就兩人,一個欺君犯上該死,一個自己殉情。而這次死的卻是幾十人,還有百姓在內,皇上不會不動怒。這怒氣沒處發,自然只能留在心裏,而心中還有對您的懷疑,這最後……”

“殿下,朝堂之上吃虧的或許是賢王,您手中還有兵禮吏,而賢王只有刑部。但在皇上心中吃虧的卻是您啊,這之後的任命新尚書們,您說他會偏向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論如何正确泡妞,兒砸,你水平稍差啊……

☆、二五 花朝節(三)

太子一聽,原先的不滿情緒才收了起來,慢慢地換上了凝思。

周語說的對,他真的是昏了頭了。

父皇心中有所懷疑之後,豈會取用他報上去的名單?他縱然是要分解賢王的權利,這分解的太快,難免就适得其反。

事已成定局,他這一次,原本可以完勝的一局,恐怕要被自己的沖動毀了。

周語見太子不說話了,知道他是聽進了自己的話。于是才繼續到:

“太子,現在還不是太晚,我們還有挽回的餘地。”

“挽回的餘地?本宮做都已經做了,還能怎麽挽回?一個時辰前就有人拟好了折子,現在怕已經是送進宮拿都拿不回來了!今日早朝父皇就會知道此事了!”

太子一想到自己痛失了良機,臉色郁郁不說,竟還有隐隐遷怒之意:

“你若是早些進宮來就好了。”

周語知道這位被侍奉慣了的太子爺的脾氣,他永遠不會錯,錯的都是別人。她也懶得與他在這方面争,無視他的抱怨,繼續說下去:

“瞞是瞞不住了,但我們能在事情發生後把皇上心中的懷疑降低到最小。首先,便是死不承認。其次,既然善後工作太子都做得盡善盡美了,那就不怕賢王找人查。不但不怕,我們還得配合幫着查。如此一來,皇上就算是疑心是您做的,也會被您的舉動弄糊塗了,從而再三思考:或許真是個意外呢?”

太子聞言,面色再次緩和。他走過去,輕輕地握住了周語的手,臉上是裝出來的深情款款:

“還好有你。”

周語是戲子,她能一眼看出人的真心或者假意。這個人帶着一腔的虛僞來靠近她,她看出明了,卻不得不繼續與他虛與委蛇。

這世間,多的是這種人。自私自利,虛僞可笑。但凡是他們做的,皆是對的。即便是錯了,也是別人的錯。被反駁了一句,總有成千上萬句來對應,叫人不齒,不願與之相交,偏生他們還覺得是自己贏了,在一旁如跳梁小醜似的彈冠相慶。

周語忍着惡心,與他周旋了一會兒。等天一亮,便以太子需上早朝為由,早早地退出宮去,多待一會兒都是不願意。

她一路上拿帕子擦了無數次的手,回去後又拿水洗了好幾遍。

那雙素白的手被滾燙的水燙得發紅,周語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蒙起一層緋紅,唇無聲無息地動了動。

她如今持有的秦豐的本子,很快就聽從她的召喚,從虛空之中浮現了實體。

她繼續又說了些什麽,本子嘩啦啦地翻開,翻到其中一頁,顯露出幾個字來:

等價代換,一字一血。

周語咬破手指,将其覆在那頁紙上,用力擠壓指尖。血過了許久才從她的指尖滲出,不斷地湧入那本本子之中。

她并沒有一滴滴地給血,而是由着本子吸,叫人數不清她到底損失了多少滴血,問了什麽問題。

本子吸足了報酬,很快就又翻動起來,直至最後一頁才停下來,上面顯露出大片的字。

周語一行行看過去,臉上的緋紅褪去,徒留下一臉的蒼白。她緊緊地盯着那些個字,突然毫無預兆地就落了淚。

她的淚一滴接着一滴,落進那銅盆之中。

盆中的水被她的淚激起一朵朵水花,靜悄悄的裏屋,突然間就只餘下了她隐忍的哭聲。

她緊緊地捂着自己的唇,不敢讓外間的曉曉聽見,淚水卻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她在心裏問自己,如果是這樣,那與死了有何區別?

周語很少哭,她的淚大多都留在了童年,今日算是意外,情難自控。

她一個人哭了一會兒,等哭好了,哭夠了。她又自己取了帕子擦幹了淚,拿了妝匣子裏的妝粉遮了遮哭腫的眼。

那本子還浮在空中,而紙上的字,漸漸有淡去的跡象。

周語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她終于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似的,将手覆在了最後一頁紙上。

她動了動唇,輕聲地又說了些什麽。

本子在她話音剛落的剎那就散發出一陣白光,等白光逐漸消散後,那最後一頁紙上只餘下了契成兩字。

同樣的這兩字又在周語的額間一閃而過,沒入她眉間。

周語閉了閉眼,再張開時便如同什麽都沒發生過,眸色清明毫無悲痛。她走過去打開門,沖着在門外候着的曉曉微微一笑:

“好了,你進來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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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煙花爆炸事件在朝中又掀起了一番風雨,賢王一派咬定要追查到底,不揪出幕後真兇不罷休,一雙雙眼睛有意無意地往太子身上瞄。而太子則是老神在在地站着,面上不動聲色,大義淩然地表示是該追查,自己絕對配合。

等他這麽一表現後,皇帝就若有所思起來。太子觑見皇帝深思的模樣,臉上又不免得意起來,為聽從了周語給的建議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他這副模樣,都進入了一直在觀察他的皇帝眼中。

皇帝閉了閉眼,嘆了一聲,還是召秦豐出列:

“秦中丞。”

秦豐往外跨了一步,站在殿中行禮:

“臣在。”

“此事關系重大,又是事關朝中要員。朕命你在一月之內速速查清事實真相,究竟是煙花制造商的問題,還是有人刻意要害戶部陳大人。至于工部戶部的空缺,便由刑部的張志遠與你一起負責吧。”

刑部尚書張志遠,當即便跨出一步行了禮:

“臣,尊旨!”

秦豐同樣也應了一聲,退回自己的隊列之中。

現在秦豐在皇上眼中依舊是中立的,找他來負責兩部新尚書任職,可謂是監督,并不奇怪。

但皇上居然越過了吏部尚書盧鴻,找賢王麾下的張志遠一起來負責,此事就顯得耐人尋味了。

只要張志遠提上去的人不怎麽過分,秦豐定是沒理由反對,他本是管理朝中要員渎職與否,對于任職這一塊并不了解。皇帝也知道這一點,還讓他與張志遠一起辦這個事,這是在給賢王送禮部呢。

太子怕是怎麽觸怒皇上了,讓他将兩個尚書之位都給了賢王。

如此一來,朝中的局勢變得更加莫測起來。原本稍顯弱勢的賢王,雖然死了陳舟,但勢力并未減弱,甚至還多了一個禮部。反倒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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