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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看年輕人們的啊。
周語與公子策一同走出李真的醫館,到門口時公子策垂眸去看她,問她道:
“需要與我分開出去嗎?”
周語道:
“無需,如此就很好。”
前一世躲躲藏藏明争暗奪,這一世何不一開始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過。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争,而紛争永遠不會因人的逝去而停止。
既然周語都這麽說了,公子策又何須遮掩。他親自送着周語回了周家,才回自己那處去,把周延吓了一跳。
周延看着自己寶貝女兒,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遍:
“閨女呀,你有沒有事?閨女你……”
這吃人地方出來的人,多半心思難測。周延生怕自己女兒也遭了毒手,她還這麽小……
周語看見周延,露出一個乖巧的笑來:
“爹爹,您說什麽呀?我剛剛在李叔那邊碰到了那個大哥哥,他好心送我回來罷了。”
在這裏,與誰交談都比不得與周穎父母交談心累。
周語得扮出一個五歲孩子的模樣來,因為父母總是最了解孩子的。其他人那邊她尚能欺瞞過去,早熟些也不成問題,畢竟公子策出身之地早熟的孩子多了去了,但對着父母如何欺瞞?
周延大概只會覺得她是奪了女兒肉身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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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與夫人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孩子,周語如何忍心讓兩老失望?
她只能做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來,靜靜地等着把自己的目的一點點展露出來,不讓他們太過于震驚害怕。
周延欲言又止。
他想問公子策到底怎麽就要送她回來了,可是看着女兒這雙無辜的水靈靈的大眼睛,一切話又問不出口。
孩子還那麽小,她懂什麽呢?
看來日後,還是要自己親自去拜訪一下公子策了。
他心裏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正當周延這麽想的時候,周語突然就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周延低下頭去看自己女兒,卻聽到他女兒道:
“爹爹,大哥哥托我給你帶話。”
“哦?”周延蹲下來,與周語齊視,問道,“他說什麽了?”
“遺世獨立之人到底是少數,徵羽宮商難奏一曲天籁,策鬥膽請周宗公一同譜上一曲絕世。”
商宮羽徵,說的是四位都城長大的公子。就如話中所言,公子徵身子不行,公子商有勇無謀,公子宮民心不穩,公子羽軟弱無能。獨獨一個公子策,他游歷各國,廣交能人賢士,這重德到禮,為人謙和地名聲流傳甚廣,得民心;他母族也是将侯出身,身份不低;他甚至還随軍打過幾次仗,膽識過人,很受王的喜歡。
他在最受王的寵愛時出去游歷,一為羽翼未豐不宜過早暴露,二是為了未來做盤算廣結良師益友。如今這般智謀的他回來,都城風雲難測,他肯邀自己一同,也是莫大榮幸啊。
周延在猶豫,比起卿夫人脅迫式的邀請,很明顯,公子策這樣禮貌的更讓他心動。
都城風雲起的話,氏族們根本無法獨善其身,一定得有所依仗才行。
不然,只會淪落為公子們互相□□時的犧牲品。
周語從周延的眼中看到了猶豫與糾結。
她明白這個身負一族重任的男人為何遲疑。
權争的過程與結果都是難測,一旦加入,就是堵上身家性命。
周語看着周延,又道了句:
“爹爹,我回來時瞧見轉角的姑姑了,可是姑姑看見我就跑了。”
“轉角的姑姑?”
周延心下疑惑極了,他沒有兄弟姊妹,自己女兒哪來的姑姑?
周語道:“就是那個姑姑啊,卿夫人身邊的那個大姑姑。”
周延聽到周語的話,瞳孔一縮。
那是卿夫人的陪嫁丫頭,卿夫人的親信。
她竟然瞧見了麽?!
周語瞧着他從震驚中回神,又慢慢恢複過來。
如果他不能下定決心,那麽她就逼着他下定決心吧。如果卿夫人知道公子策來過周家,她能不去王耳旁吹風嗎?如果不想被一步步逼到絕境,如今抛出橄榄枝的公子策,就是最好的選擇。
周延在這晚思來想去,久久不能入睡。
終于,在第二天一早,他還是派人給公子策送了點東西過去。
禮不重不輕。
樂譜一本罷了。
☆、五八 周穎
轉眼十年,公子策名揚四海力壓群雄,連帶着周家也跻身成為數一數二的一流家族。
周家出了名,前來迎娶周家獨女的公子哥自然是不少。但縱然周穎已經十五了,卻還是不嫁。
說到這之中的緣由,公子策也只能無奈一笑了。
他得周家幫助良多,也曾想娶了周語好好待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都給出了,卻被她邀到了書房去看了一圈。
她的書房,與其說是書房,還不如說是畫室。
滿滿當當的畫,挂着的晾着的攤着的卷起來的……都是同一個人。
那個人的笑,那個人的傲,那個人生殺果決的一眼……她畫的那麽真那麽像,如若不是愛到了骨子裏,怎會畫的出?
不必多言,公子策便知道婚娶無望了。
他看着她如同撫摸什麽珍寶似的拂過畫中人,心中只替這個才華出衆心思卓絕的女子惋惜。
這些年,就算是做為友人吧,他也在替她尋這個人。只可惜,不管去哪裏,把畫像帶到何處,都不曾見過這人。
有好幾次,他甚至都想問問她,這個人是否是真的存在,還只是她畫出來拒絕別人的一個借口。
但瞧着她的表情,那回答似乎變得不怎麽重要了。
明知道她的等待遙遙無期。
可就算是無期限地等下去,她也不肯下嫁給別人。
那般深情款款的注視……真是世間難得的癡情人。
周語卻不覺得有些什麽,她長長久久地等了,早就習慣了孤獨是什麽滋味。
她在這裏學了許多的東西來彌補那份寂寞,李真的醫學,公子策的計謀,她周家的書畫丹青……
她是出了名的才女,也是出了名的難娶。
這年冬季,王病逝都城,彼時幾位公子都趕了回來,鬧了好一陣。在公子策與幾大家族聯盟之下,無奈各自拿了親王封地遠走。
自此之後,公子策繼位,周家揚名四海,正式成為了第一家族。
公子策繼位那日,百官進都朝見。周語身穿帶有周家家紋的宗服前去參加朝見,公子策路過她身邊時,還特地停下步子來與她寒暄了幾句,在百官面前給足了周家的面子。
朝見完畢,少不了吃喝玩樂。
公子策走到周語身邊,笑着問她:
“這次人來的可算是多了,你找着他了嗎?”
周語坐着抿了一口酒,擡起眼眸去看他:
“他不在這裏。他若是在,我閉着眼睛都能找出他來。”
對他的熟悉深入骨髓,可況他們之間還有一般人無法理解的羁絆,只要他出現,她定是能從千人萬人中認出他來的。
公子策聞言,深深地看着她,又問了一遍:
“如果他一直不出現,你也要等下去嗎?”
現在還來得及,他的承諾也不會變,只要她一句首肯,他便能将後位雙手捧上。
這也本該是她的,按感情來論,他的的确确心儀她;按家事來論,這周家獨女的身份也是穩穩當當;即便是拿智謀,她的心思絕不會輸于任何一個謀士,絕對能好好地輔佐他。
如今,只要她的一句話。
周語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沒有再擡頭看他,而是若無其事地抿了口酒,只道:
“等。”
她永遠是相同的一個答案,不曾動搖或者是變過。
公子策嘆了口氣,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第二日,新王與前來和親的公主訂了親。
周語那日代表周家親自前去遞了賀禮。
新王繼位,周家保全,這個世界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周語不知自己何時會脫離這個世界,但即便是最後幾分幾秒,她也希望能遇上秦豐。
大千世界,遇到他的希望渺茫到叫人絕望。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查過還願錄,秦豐進不了源。
他只能穿梭在萬千世界裏,一個結束就得啓程去下一個,沒有一個能讓他稱之為家的東西。
而她卻只有在執行任務時才能出源,一旦結束又會被送回源守護。
一個進不了,一個出不去。
若非不是這種任務世界相遇,在源存在的那個世界,他們永遠見不了面。
可即便是這樣的任務世界,他們彼此還有時空時間的限制。
他在那個世界做任務,而她在這個世界。
他在前十年做任務,而她是後十年……
絕望鋪天蓋地。
因此才格外珍惜一分一秒的自由。
她畫了數不清的畫像,請人送到五湖四海。
收到的回音真真假假,都自己親自去看過見過。
沒有一人是他。
周語能待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多了,她不清楚她離開後這個世界是否還存在,若是存在的話會怎麽走下去。
她也不在意那些。
她與周延夫婦告了辭,說是散心,其實不過是為了用有限的時間找秦豐。
她離開都城那日,北城門一輛馬車駛來。
那馬車看似普通,用料卻都不凡。有心人仔細看看就會發現,就連是簾子上用的串珠,都是真真實實的珠玉,而非一般凡品。
車簾晃動間,露出裏頭坐着的那人的臉。
鳳表龍姿,俊美至極。只是他的眸中幽然一片,叫人瞧不見深淺。
這馬車裏坐着的,原先只是一個來都城讀書趕考的公子。但馬車才駛入這都城的那一刻,這馬車裏的人在轉眼間就被無聲無息地替換了。
奇怪的是,馬車裏服侍的小厮卻仿佛沒覺出自己主子變了似的,理所當然地繼續服侍着奉茶敲背。
南邊城門外,那輛馬車漸行漸遠,車裏的女孩兒似乎覺察到了什麽似的,撩開馬車窗上的簾子,死死地盯着身後的那城。
她張了張口,來不及出聲,就開始覺得一陣暈眩襲來。
意識在被剝離。
千言萬語都說不出口,百般的思念吐不出聲。
她眼中有淚,心裏泣血。
等了那麽久,那麽久。
如果一直不出現,讓她就這麽找下去絕望下去也就罷了,偏偏卻還要給了希望。
然而這個希望,只會帶來更多的絕望。
今日才明了,竟然是如此殘忍,擦身而過這個詞。
周語瞧見浮現于自己眼前的紅櫻廊亭的那刻,終于忍耐不住,蹲下來抱着自己開始嚎啕大哭。
管什麽美不美,管什麽恩恩怨怨。
她等了十幾年啊,就只想與他見一面。
明明就快見到了的,在多給一天,哪怕一個時辰,他們都能見到了。
結果卻是,又到這牢籠裏,茫茫無期地等下去。
下一個可還是三年?
又或者是十年。
自言自語,自說自話,自娛自樂……
周語慢慢地止了哭,又或是她還沒止住,只是壓抑了哭聲。
她的頭埋在自己的手臂間,叫人看不清她的臉。
依稀,還有隐隐約約的細碎抽泣聲從臂彎中傳出。
她一個人靜靜地待了許久。
日落月升,春暖冬臨。
一個人。
公子策知曉今日周穎離開去散心,這些年都城的風雨實在太多,而如今一切順利,也該是放她走去尋找她心中那人的時候了。
他本該去送送她,這個從小就開始為他出謀劃策的謀士兼好友,只是今日有貴客來訪,身為一國之君的他已經喪失了當初自由的權利,不得不去接待。
能叫公子策親自接待的人,自然也不是俗人。
那是與公子策定親的公主的胞弟。
姓秦,單名一個豐字。
豐神俊朗,這個詞似乎就是為了他而設的。
但公子策瞧見他的那刻,并未想到那個詞。
公子策想到的是周穎。
實在是太像了,與周穎畫的那人。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問出了聲:
“秦豐公子……可知道周家?”
那馬車上走下的年輕公子不可見聞地頓了頓。他緩緩擡眸看向公子策,仿佛等公子策說了這話後,他才打算正眼看公子策似的。
他開口,聲音有些漫不經心的慵懶,叫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哪個周家?”
這般傲慢的語氣,仿佛他的一個正視一句問話是公子策的榮幸似的。
公子策已經是一國之主,卻依舊不由自主地被這人的氣勢帶了帶,竟沒管他的失禮,還回答了:
“周延周家。”
回了這句後,公子策似乎感到這麽說還不夠,又加了一句:
“他有個獨女,叫做周穎。”
周穎的畫,跟這位秦豐公子,實在是像極了。
但這位秦豐公子在聽見了公子策的回答後,卻是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好奇心似的。他收回了自己的打量,只管看着自己的袖子,甚至還不輕不重地拂了幾下,惜字如金地丢出三個字:
“不認識。”
公子策轉念一想,也是,這怕只是長得相似罷了。周穎要找的人,應該是曾是在都城待過的才是。她長期居住都城不曾離開,她認識的人只能是住在都城或者來過都城,而秦豐公子游歷四海卻就是沒來過本國都城,兩人不可能認識。
想來是他想多了。
公子策想到此,便收回所有的雜緒,又寒暄了幾句,與秦豐一道進宮去。
這都城,一場風雲離開,卻又迎了一場進來。
朱門深深,恍如戲臺。
作者有話要說: 噫,別打我,最近跟妞妞玩劍三玩high了
☆、五九 沈如君
昏昏沉沉,半夢半醒。
幾夏幾冬。
周語不知道自己又過了多久,才瞧見下一個任務的出現。
她這次要成為武林世家的大小姐,沈如君。任務的要求,卻是完成沈如君在死前沒能完成的心願----與俠盜鳳四海一起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沈如君從小就規規矩矩,按着父母的意思與另一武林大家蕭家的大公子訂了親。只是她在成親前從未見過蕭大公子,心裏頭并無多少感情。尤其是等她遇到了潇灑快活的鳳四海後,整顆心都挂在了鳳四海的身上。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她不得不嫁。
嫁過去後,又因夫妻間彼此不和,常年郁郁多病,不久便去了。
這一次,沈如君的請求,便是要與鳳四海一起,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她的心願,是能按着自己的意願,好好地愛鳳四海。
周語要代別人,去愛別人。
雖然早就知道總會有這樣的任務出現,但她卻沒想到,這個任務竟然來的這麽快。
任務不可拒絕,但一旦去了,就要去愛別人。
任務失敗,則是她都無法預料的懲罰。
這個世界,似乎總是對周語苛刻的很,每一次給她的抉擇,都是如此艱難。
周語握着還願錄,久久不語。
她心裏有着秦豐,卻還要去愛別人。
這跟主動勾引別人的妓/女又有什麽區別呢?
周語閉上眼,她像是忍耐到了極致,猛地就抓起還願錄扔到了遠處:
“我不接!我不去!為什麽?為什麽要我做這種任務?!我做不到!!”
她崩潰似的發洩地吼,不想瞧見那本破本子。
可那本子卻陰魂不散地圍在她身邊,頁面刷刷地翻,不多時又是那一頁。
周語蹲下來,不去看本子,自言自語似的喃喃: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本子懸在空中許久,像是聽懂了周語的話似的,驀地就翻了一頁。
那上面有幾行字浮現出來,周語擡頭去看,瞧見上面寫着:
可開啓感情暫時剝離技術,是否開啓?
這問話的下面,是一段解釋。在執行任務期間,暫時剝離私人感情,等回到源後再繼續繼承自己原先的感情,或者選擇放棄原先的感情。
這感情剝離,也能用作把自己對其他世界的人的感情剝離開來,更好地無心無情地做任務。
周語呆呆地看了許久。
這又是一個抉擇。
忘記秦豐,或者記着他去愛別人。
周語不想忘記秦豐。
無論如何,都不想忘記。
可是,她這個念頭才出現,那本子上的字體變換,突然就浮現:
檢測到執行人情緒不穩定不利于任務執行,自主進行強行剝離。
一道白光飛快地竄入周語的前額。
周語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痛苦,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仿佛一陣風吹過。
然後,心裏失去了一塊,空落落的難受。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看着指腹的水痕,有些納悶。
她在哭什麽呢?她為什麽哭呢?
這個任務,難道這麽感天動地?
周語接過還願錄又看了一遍任務介紹,翻來覆去沒瞧出什麽特別來。
她沒去多想其他的,只道:
“走罷。”
一句話間,天翻地覆。
鳳四海無父無母,從小就跟着師父走南闖北過日子。
他從師父手下學到了很多東西,也幫着他師父幹了許多事情。
只是後來,他師父丢下他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在哪個山頭窩着。
他沒了師父的約束,便越發逍遙自在,今兒偷這家,明兒偷那家。
但他偷的人家,大抵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是了。
這日,他偷上了沈家。
沈家并不是什麽惡貫滿盈仗勢欺人的家族,鳳四海今日來沈家偷東西,只是想瞧瞧傳說中的機巧世家的機關。
他的輕功踏遍無數屋檐,甚至在皇宮也是來去自如,獨獨沈家還沒去過。
今日恰逢幾大武林世家的結盟,這宴請地點就在沈家,人多手雜,能叫他混進去,滿足一下自己的心願。
鳳四海扮作小厮的模樣,靈活地繞到沈家內院,想去看看沈家的寶貝都藏在哪裏。
他對沈家的地形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走錯了院子。
等他瞧見院子中站的的那人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走錯地方了。
武林中人,見慣了江湖兒女的熱血與打打殺殺,心底裏大約都存着共同的一個夢。
一方山水,一戶人家。
把水侍花,寧靜悠長。
鳳四海此時還年少氣盛,最是争強好鬥的時候,并沒有那個夢。但他身邊的女人确實大多都是不拘小節豪氣的很,因此他也難得見到一個……叫人一眼看去就心靜神安的女子。
她站在園中看昙花,穿着一身武林女子絕不會穿的寬袖薄紗月白長裙。待她低頭湊近花時,如瀑發絲墜在身後,有幾縷從她肩上滑落至胸前。
鳳四海是個俠盜,常年在晚上活動,眼神自然極好。他不經意一瞥,就還瞧見了她外衫裏透出的刺繡抹胸,正在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感到面上有些燥,趕緊移開了目光。
此時,周語也瞧見鳳四海了。
她之前從未見過鳳四海,但就是能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認出他來,這也算是執行者的特殊能力吧。
鳳四海此時穿着小厮的服侍,灰撲撲的帽子下是一張故意抹了好幾把灰的臉。
但少年那種神采飛揚桀骜不羁的感覺,卻能從他的黑眸中透出來。
沈家雖然是武林世家,但也不是總打打殺殺。這小厮哪一個不是幹幹淨淨進退有禮的?鳳四海此番打扮,也不知道學了誰家的小厮,一眼就叫人看出不是沈家的人。
只是,周語并不點破。
這正是個好機會,能叫她刷一刷好感度。
這麽想的時候,她的心頭似有不甘不願的酸澀一閃而過,讓周語掏帕子的手頓了頓。
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卻依舊還是遞了過去:
“今日人多,怕是累壞了吧?你趕緊擦擦臉上的灰,回頭父親看見你,又要責怪了。”
起初鳳四海只能瞧見她的側臉,知曉她氣質娴寧,叫人看着很舒服。
等她轉過來,再仔細瞧時才發覺,竟是個如此标志的美人兒。
尤其是那雙眼,盯着人看時總叫人心動不已。
他呆了一會兒,等到周語的手又伸了伸,這才趕緊上前低着頭接過,道了句謝:
“多謝小姐。”
他把帕子收入袖中,就要轉身告辭。周語哪能那麽快就放他走,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且等等。”
鳳四海暗地裏挑了挑眉,心想這個美人難道是發覺自己不是沈家人來了?
周語松開他的衣角,繞到他的面前,又道:
“前頭人那麽多,你不必去忙活了。今晚就跟着我吧,随我出去一趟。”
她眼神閃爍,面帶心虛。
鳳四海想了想,才恍然發覺,這個美人不會是想……趁着今晚人多偷偷溜出去?
說來好笑,他趁着人多要進來,她倒是好,竟想着出去。
但他此時是沈家小厮打扮,對于大小姐的命令,又怎麽能違背?
好在陪着美人出去游玩,總也是叫人心情舒暢的,就當是還了她給他帕子擦臉的人情吧。
鳳四海當即心裏就已經應下了,只是口上還要逗一逗這美人兒:
“行啊,那小姐我們是從大門出去?”
他這個時候,又恢複了自己吊兒郎當的不羁模樣,早就忘記了自己還是個小厮。
他看着美人兒面帶猶豫,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才拉着他走到角落的一間屋子前:
“你在這裏守着,我進去換身衣裳就出來,你可不準走遠。”
鳳四海應了一聲,果真乖乖在外頭等着她換好衣服。
周語的這一身,其實比鳳四海也好不了多少。
他穿的是小厮的衣裳,她則偷穿了自己婢女的衣服。
哪有這麽漂亮的婢女呢?這走出去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小姐偷跑出來了。
周語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像,但她一個長居內室的小姐,怎麽可能對僞裝這種事情了如指掌呢?
第一次才比較特殊,叫人印象深刻。
她要的是第一次,而不是叫他生出一種她不守規矩經常出去的印象。她要讓他明白,這是她第一次偷跑出去,而他……參與了她的第一次。
鳳四海瞧着她走近來,看着她這身丫鬟衣服微微彎了彎唇角。
他今日運氣真好,遇到了個可愛的美人兒。
兩人偷偷摸摸地從沈府後門溜出去,來到人來人往的街上。
鳳四海習以為常地在一幹小販攤主之間穿梭,周語跟着他走在後頭,瞧着這個世界的夜市。
原來所有世界小人物的夜晚,都是這般的,
其樂融融,合家歡樂。
要是能跟他一起走在這華燈初上的街道上,定也是很好的。
這個念頭,很突兀地就冒了出來,連帶着身前那個靈動的少年郎,都變得有幾分失色。
但想要深想下去,周語卻又不知道那個“他”是誰了。
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的……大抵都是不怎麽重要的把。
周語垂下眼眸,繼續跟着鳳四海往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要不虐,知道什麽不虐嗎?不愛了不恨了,不念了不想了,這樣便能自由了。
人心裏頭在意一個人,就會牽挂就會擔憂,會嫉妒會生氣會埋怨。
忘了……你們舍得嗎
☆、六十 沈如君
夜市上人山人海,因着武林幾大家族一年一度的聚會,帶來了不少人馬。
到了夜裏,這些人都出來活動,也就難免遇到些喜歡動手動腳的斯文敗類。
尤其周語穿着一身丫鬟衣服,卻頂着一張姣好的容顏。
鳳四海比她熟知江湖人士的惡習,處處都留意她些,在周語放肆賞玩的時候,他全程都提着心盯着四周。
到後來,瞧見她這一身沈家的衣服比他處處盯着更有效後,鳳四海也放松了警惕,開始與她一同游玩。
他雖然比這大小姐自由自在得多,但一般都是白天睡覺晚上跑屋檐,這般正兒八經地逛街,還是好一段時間之前的事兒了。
他擡眸望去,瞧見前面那個美人兒正站在一盞橘色的燈籠下,笑盈盈地朝着他看來。
剎那間,心跳就猛然如鼓。
最美好的時候是什麽?
不是你的韶華,也不是我的韶華,是我向你望去時,你也正恰好望來。
是我們一起的韶華。
鳳四海慌亂地移開目光,垂眸看向近處,喊了一聲:
“你別跑太遠。”
周語聞言,拿着剛買的一盞燈籠走到他的身邊,伸手牽住他的衣角道:
“那我拉着你的衣角走吧,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她只是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卻叫人如聽情話似的心跳不停。
又或許是聽的人此時心已經亂了,才聽什麽都像是別有深意。
她全然信任的模樣,讓這個浪跡天涯的俠盜有些動容,同時也有些想要逗逗她的念頭:
“你就這麽信任我啊?要知道,我可不是什麽沈府的小厮,萬一把你賣了……”
他把話拖長,輕佻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等着她驚慌失措,等着她的害怕斥責。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美人兒像是已經知曉了,一點反應都沒有,簡簡單單地回了個字:
“哦。”
“你哦什麽?我可是壞人,壞人你知道嗎?就專門跟你們這種自稱武林正道作對的壞人。我可是什麽都會做,什麽都幹的。”
這個年輕的俠盜的好奇心已然被激了起來,又加重了語氣說了一遍。
周語瞧了他一眼,接着又低頭去撥弄自己的燈籠。閃閃爍爍的燈芯跳進她清澈的瞳仁裏,說不出的靈動好看:
“你都帶我走了那麽久了,要賣也早就賣了,何苦這麽勞心費力地陪着我,還幫我擋開人群呢?”
她将燈芯撥弄了一陣,似乎有些厭了,又擡頭看他。眼眸中似還殘留了燭火的溫暖,那些個溫暖如碎星似的遍布了她的眼底,叫人一眼看去就舍不得移目:
“總覺得……你不像你自己說的那麽壞。”
若是對着其他的江湖女子,鳳四海此時定是會哈哈哈仰天大笑幾聲,然後故意地擺出一副惡棍的模樣告訴她們:不,我就是那麽壞。
但看着她,看着這個站在熱鬧人群裏都能透出一股子安寧娴靜氣息的美人兒,他突然間就忘記了恐吓捉弄。
這個少年俠盜,略帶窘迫地扭過頭,有些孩子氣地哼了一聲,對着她遞上衣角:
“哼,那你可抓緊了,你自己走丢了我可不找你。”
周語嗯了一聲,手中拽着的衣角又緊了幾分。
攻略得如此順利,她分明該高興的才是。
為什麽……心裏依舊是空落落的。
周語閉了閉眼,不去想原因。她心裏難受極了,仿佛再深想一下,眼淚就要控制不住地流下來了似的。
不問過去,不管将來,只看今朝。
她在心裏默默念了幾遍這幾個字後,心緒才逐漸又放開,跟着鳳四海有說有笑地逛。
兩人在外面玩盡興了才溜回沈府,事實上,是鳳四海将周語送回沈府。
他看着她悄悄地進去,又騰身而上,腳尖略過幾塊瓦片,最後落在沈府書閣的屋檐上。
他今日碰見了一個奇怪的大小姐,他想到。
不過……不怎麽讨厭。
想美人兒歸想美人兒,該做的事卻還是要做的。
鳳四海又翻身下去,落在暗處,四處瞧了沒人後,才偷偷溜進沈家書閣去----他今日來,就是為了看沈府機巧以及他們家的珍寶,千機匣。
穿楊過柳,千裏無痕。
有了千機匣,他也不怕半夜幹活時被抓了。
鳳四海心裏想得美滋滋的,在書閣上蹿下跳地找千機匣。
而周語,則是坐在自己的床上,緩緩地摸了摸自己腕間的突起。
那個傻子,還真以為書閣是那麽好闖的?若不是她偷偷關了些許機關,他怕是早就成篩子了。
今夜讓他陪着那些不足道的小機關玩個一夜也好,只要他找不到,就定會繼續來沈家尋。
而他來沈家,她才能更好地攻略他,完成自己的任務。
可憐的鳳四海還以為自己遇上的是個心思的純淨的美人兒,對着她都展露出了江湖兒女不多的遷就溫柔。卻不曾想到,他遇上的是個心腸跟頭發一般黑的狐貍,早在他動手前就料到他想要做什麽,躲在陰影處看着他瞎着急偷着笑。
鳳四海尋了一夜都沒尋到千機匣,困得随意尋了個屋檐躺下就睡。
他本就活的糙,也不在意早上霧重濕衣裳,哪兒舒坦哪裏睡。
但屋檐究竟是沒牆沒頂的,一身小厮服飾的他在一堆青苔瓦礫間還是比較顯眼的,尤其是叫巡邏的瞧見了,少不了一頓鬧騰。
鳳四海被吵醒的時候,底下的大總管都已經是在找梯子叫人上去,要把這個散漫偷懶的小厮揪下來好好教訓一頓了。
鳳四海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正想着不理會直接飛走時,一個昨夜在他夢裏貫穿了徹夜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大總管不急,是我的帕子被風吹了上去,托這位小哥幫我尋尋看的。女兒家的東西,到旁人手裏總歸是不好,我心下着急,卻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叫人家看了笑話,所以才沒跟總管說一聲……”
她仰着頭看着他,見他瞧過來,俏皮地眨了眨眼,編出一段話來糊弄總管。
她這是在維護他。
她在幫他。
獨來獨往的俠盜,還是頭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護的感覺。
他順着她的話而下,站到她身邊去,看着她繼續跟大總管周旋:
“您看,現在人也下來了,東西也找到了,是不是可以讓他們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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