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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嘔,他們還時不時地擺出一副很滿意的模樣來,叫人看了心生厭惡。
他面無表情地幹完自己的事情,告了辭就往屋子裏走。等他走到時,才發現原本死皮賴臉不到他睡覺就不走的人,今日離開得分外早。
宮徵拔下頭上的發簪,略微頓了頓,才放到案上。
她那樣性子的人,反正每日都會來報道,明日還她也不遲。
宮徵如此想着,又走了幾步去拿毛巾淨臉,只是他走了幾步後,卻在房梁下方的位置頓住了,眉頭不可見聞地皺起。
血腥味。
雖然很淡,但是有血腥味。
是誰來過他房間了?
不,除了那個聒噪的人……
宮徵身子一僵,早先被他忽略的細節又開始浮現在腦海裏。
那個整日以逗他為生的家夥,今日幫他簪了頭發後退得特別快不說,還一直坐在房梁之上那麽遠的位置,都不厚臉皮地湊上來。
宮徵沒有多想,他腳尖飛快地在牆上點過,一掠而上房梁,果不其然,瞧見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那些血跡早已幹涸,黑褐色地結在房梁上,也不知她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傷。
宮徵心頭微惱,他早該聞到她身上的血腥味,若不是他身上的胭脂氣息蓋住了一切……他想到此處,卻又是頓住了。
他關心她做什麽?
一個江湖女魔頭,整日瘋瘋癫癫地闖皇宮,不被抓住算是她運氣好,被抓住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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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什麽去想她是死是活?
宮徵正這麽想着的時候,門外的宮女急匆匆來報:
“大人,那位請您過去一敘。”
宮徵聞言,頓時就把周語抛到了腦後,急急忙忙地整理了一下頭發前去赴約。
若是周語此刻在,怕又是會驚訝這個人居然也有會這麽不淡定的時候。
宮徵趕到與公主約見的涼亭,他遠遠地就看見一個身穿雍容華服的女子站在亭中等候,再走近幾步,只見她眉心一朵梅花,一雙美目柔情似水,眸光盈盈流轉間露出一派溫婉妩媚。
宮徵隐下心頭歡喜,認真地與她行禮道:
“公主殿下,可有事吩咐下官?”
公主走近幾步,宮徵只覺得有一股暗香靠近自己,緊接着便是一雙細膩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
“大人無需多禮,今日您的演奏也是分外精彩。本宮此次前來,不過是許久沒見大人了,想與大人一起閑聊幾句。”
宮徵眸中無聲無息地染上幾分笑意,雖不明顯,卻叫他一身清冷的氣息都散了散。
公主與宮徵在涼亭外的花園裏走了一小段路,又似是不經意地提起:
“大人可知,今日前來和親的使團,對大人您很中意。”
宮徵步子一滞,爾後才回:
“臣不知。”
公主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又朝着他安撫地笑了笑:
“大人也無需緊張,此事尚未定下,大人若是不願也可以拒絕,本雖不受寵,與父皇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按着宮徵的性子,想也是也不會願意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和親公主。
若公主在他知道之前擋下這個事情,那是她對他也有意。但她對宮徵無意,于是此刻非要先讓他知道擔憂極了,再提出自己身份低微不受寵,好讓宮徵知曉自己接下來幫不上什麽忙,甚至游說他去和親都是無可奈何。
對,沒錯,公主此次見宮徵的任務,就是說服他去和親。
她幫自己留了後路,宮徵去自然是好的,也為她掙一個功勞;宮徵若是不願意去,那是她不受寵,有心無力幫他,他也不能怪她。
但是,公主又無聲無息地瞥了宮徵一眼,心下明了,他定是會去的。
只要她開口的話,他從未不答應過。
這個功勞,她定是拿下了。
果然,宮徵低頭瞧着公主,眸色沉靜如水,開口問道:
“公主希望下官如何做?”
他渾不在意自己将要娶的是什麽樣子的人,仿佛只要她一句話,娶男人都無所謂。
公主眼中有得色一閃而過,她怎麽舍得宮徵這麽一個大助手離開呢?之前不過是試探他是否一如既往聽話罷了。
她親熱地拉起宮徵的手,又道:
“本宮自是不願的,那些蠻族女子委實配不上大人。但是父皇的命令下來也是無可奈何。此次大人不去,怕是會落到幾位公主去和親,公主之中又數我最不受寵……”
先是一番情深意切,處處點明自己的處境堪憂。
“大人實在不想去也無礙,本宮會想辦法的。”
再是安撫他,讓他知道是她幫了他這次,費盡心思,勞心勞力。
公主好手段,不愧是宮中浸染多年的女人。
公主殿下的法子,就是比武招親。
說什麽想要嫁宮大人的女子多了去了,若是直接答應了對方的要求,怕日後給公主帶來許多不便,不如就勝者為王,如此一來日後也少些紛擾。
一個男人被當作女子似的進行比武招親,這傳出去不知被多少人笑話。
更何況,這比武招親還是內定的,公主殿下早就找好了江湖高手,必定不會讓對方贏了宮徵去。
宮徵所要做的,就是無視所有人的嘲諷眼神,坐在高臺之上瞧着那些女子為了他打鬥。
但這對他而言又恰恰是最痛苦的,即便只是一場秀,這也是踏着他自尊的一場作秀。
事情本發展的也還算順利,但到了後期,卻朝着一個無法挽回的方向進行下去了。
且不說對方公主派出的人手比公主殿下的人手多與強,那個半路出來的黑馬吳潇潇也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力。
才入中土沒多久就惡名在外的魔女吳潇潇,為了一個樂師也是不要命了。
從一開始的輕松取勝,到後來面對各種高手輪番挑戰,每一場都險險取勝。
所有知內情的人都未當真,偏生毫不知內情的她卻當了真,每贏一場,都得跳到他面前來炫耀一番,樂得像個孩子。
她手臂帶着的傷分明還沒好,卻強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挑戰。
慢慢地宮徵也瞧出來了,周語挑戰的都是對方公主派出的人,公主殿下的人手,她都沒去挑戰。
她是怕公主殿下的人無法護住他,所以先幫他們掃清障礙,好讓他們走得順暢。
豈料對方的人實在是多,就算有她在,公主殿下的人還是沒能進最後的比賽。
說到底還是不重視他,未能好好地摸清對方底細,随便地就派人迎戰。
反正就算是輸了,也不會是公主殿下遠嫁。
而是宮徵遠贅。
最後進比賽的,竟只有周語與代表對方公主出賽的一個高手。
那個高手,至今沒有敗過。
對方的使臣一臉見了鬼的模樣,看上去比宮徵自己還要着急這場比賽,他們也沒想到一個樂師竟會扯出這麽多的麻煩事兒來,逼得他們都把底牌都亮了出來。
而在場上看到吳潇潇那樣子後,使臣更是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那人渾身上下都破破爛爛,大大小小的傷口多得吓人,除了一張臉還能看看,慘不忍睹極了。
宮徵也垂着眸子看着底下那個人。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她。
一身大大小小的傷口,衣服都破的看不出原樣來。
畢竟是經過三天無休無止的打鬥,她又從一開始就帶了傷。
可是即便如此,在那烈日之下,她卻還朝着他傻兮兮地露出一個笑,伸手與他揮了揮,手腕上一根青色發帶也随着她的動作飄逸地浮動了幾下。
那是她渾身上下保全的最好的東西,比她那張臉還要幹淨。
那也是他的東西。
不過一條發帶,她竟看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對手一臉糾結,瞧着這一身是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手。
而周語日常撩完宮徵後,沉下面色看向對方,道:
“你出手吧,我可以。若是出了什麽事,不怪你。”
她緩緩地收緊手中的發帶,眼神如兇獸般冷凝,就算背負一身傷,也不甘示弱地要走到底。
對方于是肅然起敬,十分敬重地與她行了禮,果真不束手束腳,發了狠似的往她身上攻擊。
高手之間的對決,從來都是精彩至極。
周語最重的傷還是肩膀的箭傷,這導致她的手臂力量減弱,并且每次移動牽扯到傷口都疼得厲害。
但是她一聲不吭地都忍了下來。
即便眼前發黑,即便身子沉重得厲害,她也強迫自己繼續比賽。
有時候周語甚至都迷茫了,她這般努力要贏得宮徵,是不是自己真的愛上了他。
模模糊糊間,她的腦海裏有秦豐的身影一閃而過,緊接着便是宮徵。這兩人一直在她昏眩的腦海裏來回閃動,到最後便只餘下了滿滿的宮徵。
宮徵,宮徵,宮徵……
全部都是他。
吳潇潇她,最愛的就是宮徵了啊!
她一手按上對方的肩,翻身騰空而起,另一手的劍在手心旋轉了幾下,就要靠近對方的脖子。
對方也察覺到她的動作,一掌拍出,恰到她的傷口處,逼的周語小退幾步,又一個沒站穩單膝跪地,狠狠地啐出一口血。
長時間在地不起來便是認輸,周語幾乎是瞬間又站了起來,她搖晃了一下,又劍指對方:
“不錯嘛。”
對方拱手行禮,回道:
“您過獎。”
比賽于是繼續進行,仿佛這臺上的兩人中今日非得廢掉一個,否則便是不死不休。
宮徵的眸子緊緊地鎖着臺中血淋淋的那個人,仔細地不放過任何一瞬。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她也是耀眼得如同一團火,叽叽喳喳吵鬧極了,還有心情與對手閑話時撩撥他:
“喂,我警告你,不準打臉啊混蛋,不知道我要留着這張臉給宮大人看麽?”
作者有話要說: 爽更!哦哈哈哈哈哈哈!
☆、九七 宮徵
宮徵想自己怕是病了。
所以此刻才揪心得如此厲害。
明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明明不該在意她,但是她的音容笑貌卻一直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個總是喜歡坐在房梁上吃東西的她,偷偷地送他小東西的她,明明不喜歡卻從不阻攔他去見公主殿下的她,把他的發帶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她……
“女俠對宮大人真是情深義重,就算拼死也要打下擂臺,這份精神實在叫人感動。”
對方都在佩服她,可她卻還要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來:
“你可別胡說,我只是個嗜血成狂的魔頭,恰好路過這裏,手癢癢想打架罷了。”
就算是這種時候,她都不忘記撇清關系,生怕公主殿下誤會了去,給他添堵。
他對着公主殿下又何嘗不是這樣。
小心翼翼,兢兢戰戰,千思百慮。
他們都是無可奈何地對自己輸的一敗塗地的人。
她這場比賽必輸無疑,一個打了三天擂臺的人,如何跟一個養精蓄銳三天的人對抗?
但是,哪怕明知道眼前的路是死路,她卻還要走到底。
她必須走到底,她身後已經沒了別人能替她走下去,她若是認輸,就會把他輸出去。
她輸什麽都不願意輸了他。
這個認知,讓從未被公主真正重視過的宮徵,沒由來地就是心中一動。
他不知自己怎麽了。
目光完全不想從她的身上移開。
就那麽死死地盯着她,一次次地起來,又一次次地被打趴下。
宮徵之前從未覺得一次次竟也是個這麽殘忍的詞,能叫人戰得渾身浴血,能叫人疼得發抖。
宮徵瞧着心裏越發揪緊,不知不覺間就站了起來。
現在還來得及,如果現在他出手的話……
但是……自己會武功的事情就會暴露人前,宮中的樂師會武功還蟄伏宮中許久,隐瞞不說……
輕則不過被趕出宮見不到公主殿下,重則便是壓入大牢。
可是她的步子分明又越來越遲鈍,身上的傷口也是越來越多。
她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宮徵又往前跨了一步,他的手緊緊地抓着眼前的扶欄,正待進一步動作時,卻又停住了。
他側頭看去,卻瞧見公主殿下拉着他的衣服下擺,一臉凝重地瞧着他:
“大人稍安勿躁,比武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此時您不适宜去幹擾比武。”
那個女人若是死了,出了這樣的事情,親事定是會被延期,這期間她也有更多時間準備其他方法。若是沒死……宮徵就能留在都城,與她而言百利無一害。
她眼中的算計落入宮徵的眼中,或許是這幾日瞧清了公主殿下的心思,又或者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不願意相信,而這些天周語讓他眼前的迷霧逐漸散去……
宮徵沉默着掰開了公主殿下的手。
公主殿下的臉龐依舊嬌美妩媚,眼中波光粼粼似能醉死人,跟那個會翹着腿坐在他房梁上啃果子吃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公主殿下的手被掰開時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瞧着宮徵。
她似乎沒有料到,這一直乖乖聽話的宮徵,竟也有拒絕她的時候。
這也是他第一次違逆公主殿下的意思。
而宮徵的心裏卻平靜如水,仿佛早該這麽做了似的。
他無法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瞧着她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什麽身份什麽武功,暴露就暴露了吧,被趕走就被趕走了吧。
只要,她不死。
天地間的一切,在剎那間都化作了那一句話。
他要她不死。
宮徵飛身進入擂臺,揮袖掃開對方的人,又伸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周語。
周語擡頭看了他一眼,腿一軟,沒能控制自己的身子,軟軟地就順着宮徵的身子滑了下去。
宮徵的手從她的手臂又轉移到她的腰部,把她半拉半抱地扶起,他一語不言地瞧向公主殿下,雖不說但卻很明顯地在催促她趕緊站出來終止這場由她而起的鬧劇。
但公主殿下又怎麽可能為了周語一個江湖女子而站出來說話?她立在高處,面上無悲無喜地瞧着宮徵,心道這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不過是一個樂師,竟也敢無視她的告誡。
公主殿下站在上頭,面色冰冷,像是要教訓一下宮徵似的,毫不給面子,一點也不打算出手幫一下他。
這方法是她想出來的,因此還獲得了父皇的幾句贊賞,要是因為一個江湖女子而又去破壞了,這叫她如何在父皇面前自處?
一個江湖女子跟她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寵愛,自然是父皇的寵愛來得重要!
周語瞧清楚了形勢,也明白宮徵再怎麽瞧公主,人家也不會出手相助。
既然如此,又何必讓場面變得更加難堪?
她撕牙咧嘴地笑了笑,湊到宮徵耳邊輕語:
“你說我這麽寶貝的人,她怎麽就舍得不理呢”
宮徵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她使了巧勁推開,他回頭看去,卻落入一雙璀璨杏眸之中:
“你先在那裏旁觀一下,等我打完了愛抱多久就抱多久,乖。”
她說得仿佛自己只是去喝個茶下個棋。
明明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宮徵呆呆地站在擂臺外頭,又瞧見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卻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與對手道:
“抱歉,請繼續。”
他緩緩地收緊了拳頭,産生了打暈她不顧這朝堂一切帶她走的想法。
這個想法曾經也出現在他瞧見公主殿下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在游走江湖,瞧見那溫婉妩媚的女子,第一次産生了想帶她走一起浪跡天涯的念頭。
可誰曾想世事無常,當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會為了一個女子而甘心鎖在金絲籠中,無求無報地陪了她那麽多年。
陪到不再放肆地笑,不再盡興地撫琴,就如同一個行屍走肉,規規矩矩地按着條框活着。
他本該是像江湖上其他人那樣,想撫琴了就撫琴,想喝酒了就喝酒,今日醉卧花下,明日駕馬黃沙。
他本該……活的跟吳潇潇一樣自在潇灑的。
宮徵顫了顫睫毛,再一次伸出手去,拉住周語的手臂,道:
“別打了。”
“別打了!”
一直在遠處觀望的使臣也趕緊跑了過來,與周語行禮道:
“我族民風雖剽悍,卻也不願意拆散有情人,既然姑娘能為了宮大人連命都不要,宮大人又能為姑娘不顧規矩獨闖擂臺,今日這比賽,怕是不用再進行下去了。”
周語的對手亦是行禮欽佩道:
“姑娘傷好後,随時歡迎姑娘來與某切磋,今日能見識姑娘,是某的榮幸,某佩服,甘拜下風。”
終于不用打了。
周語舒了口氣,頭一沉,靠到宮徵的肩上。
她一點一點地收緊掌心之中的他的衣襟,疲憊終于如瀑布般傾瀉而出遍布了渾身上下每個角落,沙啞的聲音也沒了之前那般故作輕松,而是透着一股沉甸甸倦意和些許喜悅:
“宮徵,你聽見了嗎,你自由了。”
宮徵輕聲嗯了一聲。
他彎下腰,一手穿過了周語的膝,一手攬起她的腰,毫不費力地就把人抱了起來。
他看似瘦弱的樂師一介,力氣卻并不小,抱着一個周語并不顯勉強,反而較之前那般清冷的模樣,更加顯得有人情味兒了些。
仿佛從這一刻起,他才又重新成為了一個人,一個會擔心會生氣會回應的人。
周語一身汗與血交織,将他的一襲青衣染了個亂七八糟,她手忙腳亂地要跳下來自己走,卻被宮徵一眼鎮住。
他緊緊扣住了她的腰,低語一聲:
“你安分點。”
周語本就累極了,此時他既然那麽說了,就也不客氣了,顧自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地方,放縱自己窩了進去。
宮徵抱着懷裏一身是傷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向觀臺,走到那個被他仔細呵護了多年的女子面前。
他無悲也無喜,只不過将腰間的官符挑了下來,帶着他幾年的迷戀,一起丢到了那人面前。
他什麽話也沒說,甚至沒多看她一眼,腳尖輕點,不過幾瞬間就消失在了衆人面前。
許多人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樂師宮徵,竟也是個如此厲害的江湖高手,抱着一個人都能輕松地在幾瞬之間從皇宮消失。
也不知他為什麽那麽屈才,要在皇宮裏困着當一個樂師。
而被留下的公主殿下蹲下身去,緩緩地捏緊了那樂師的官符,頭一次感到茫然無措起來。
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麽十分重要的東西,但她又不想承認那是她自己丢掉的。
她回想起每次去尋人時,那個對誰都是冷清模樣的人,唯有對着自己才會展露三分笑意,只要是自己的話都會無條件去做,還在暗地裏護得自己周全……
那本都是給她獨享的溫柔,她都知道,也都明了,只是當作不知任意揮霍。
直到如今他抱了另一個女子離開。
頭也不回。
這一切發生得都是那麽理所當然,甚至還來得晚了些。
這……也是她自己享受的太過于理所當然,以至于他最後死了心。
蹲在地上的公主殿下,在沒人瞧見時,終于眼眶一紅。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說,我那麽寶貝的你們,怎麽就舍得給我寄刀片呢?
☆、九八 宮徵
周語昏迷了一陣。
其實也算不得昏迷,她有些許意識,只是那意識并不明顯,如沉在深海處的人,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到了後來,她滿腦子都只餘下了一個人。
他們從寒冷刺骨的湖中踏着怨憤一步步走上來……
他們一起品茶看花,有他在身邊,縱然大雪漫天都近不得她半分……
他們在花朝賞燈,他腳踩無數燈火來赴約,她頭一次認識到步步生蓮在男子身上竟也可以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他們的确是只有一世相互扶持的記憶。
但那一世,足以抵過之後的千世百世,讓她有所依賴地走下去。
她的身子不是她自己的。
她的魂也不是自己的。
那……早就是秦豐的了。
她或許會因為寂寞孤單而被別人的溫柔感動。
但秦豐之後……她再無愛人。
周語猛然驚醒,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環視四周,見無人在才緩緩舒了口氣。
她方才又夢到了秦豐,唯恐自己說了什麽呓語被旁人聽了去。
還好宮徵不在。
她這般模樣像極了騙人家小姑娘自己沒有結婚的騙子,唯恐人家小姑娘發現了自己家裏的那位。
雖然她有千萬句謊話能去圓,但能不被他知道還是不被他知道的好。
她在這裏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吳潇潇。
吳潇潇,是不知道不認識也不愛秦豐的。
吳潇潇的世界,從來都只有宮徵一個。
周語閉上眼,似是催眠自己似的又把任務翻來覆去地念了一遍,感到自己又清醒了些,這才坐起身子來。
她發現自己身上的傷都被處理包紮過了,衣服也換了身新的。那粉底白花的樣式,像是宮徵的審美。
周語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感到自己肚子餓的很,便随手撈了件外衣套上就出門找吃的。
宮徵在周語走了兩三步的時候就過來了,瞧見她無礙的模樣,舒了口氣似的将她拉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周語打量了一下這裏的環境,這才扭頭笑着對宮徵道:
“早上好。”
她的傷口不可能在幾日之內就好全了,此時渾身肌肉的酸痛不說,還要帶上傷口的疼痛。普通人怕早就撕牙咧嘴地喊疼,周語卻還能笑得如沐春風,不見絲毫陰霾。
她要給宮徵看的,定是她最好的一面,那些個苦痛自己知道就好,左右也比不得當年煉獄之苦難受。
宮徵卻顫了顫睫毛,面上似有內疚。
他主動斟了杯水給她,沒有解釋他是如何把她帶來這裏,又如何幫她換藥換衣裳。他本就是話少的人,這次若不是她連命都不要地為他打擂臺要留他,現在還不一定得他青眼。
但如今就算是他救了她,也不過是報答她那份心意,而并非是愛上了,也因此讓他對周語更加內疚。
她這麽喜歡他,為了他連命都不要,而他卻什麽都無法回應……
周語看到宮徵的表情,想了想後也猜出個大概。
宮徵先前愛了公主殿下那麽久,按着他的性子,一路撞南牆都不帶回頭的,又豈會在短短幾月內就變了心思愛上其他人。
她本不求他的愛,只要他能過得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就好,其他又何須強求。
如今他已經離開皇宮了,周語這任務也就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則是要防止他過幾日又後悔了,巴巴地跑回皇宮去繼續找虐。
因此,當宮徵擺出這麽一幅表情來的時候,周語當即就又笑了笑,伸出一只手來擋在他的面前,認真地與他道:
“宮徵,你無需對我內疚。本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事情,你要是內疚了,倒顯得我強賣你人情。”
宮徵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沉默着把她的手拉下放到桌上,又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周語早就習慣了宮徵沉默的樣子,她跟他相處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靠她一個人自言自語過的。
他安靜的就像是一幅畫卷,只不過會飲茶會走動,從不會回應她。
周語沒等到他回答也不氣,自己扭頭看了看這裏的風景。
這棟住屋四周都是山清水秀,也沒什麽人的蹤跡,只有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想來是宮徵入宮前的住所了,倒跟他也是相配極了。
一個樂師,一處山水。
每日聽着鳥啼而起,又在蟲鳴中入眠。
這般詩情畫意的日子,才是他宮徵該過的,而他偏偏卻要去過什麽禦用樂師的日子,整日提着心防這防那,
周語靠在石桌邊上,終于拿了茶杯捏在手心,并不着急去喝。
她跟以往那樣,定定地又看了宮徵許久,才眯起眼開口道:
“我道是什麽樣的山水才能養出你這麽雅致的人,沒想到這天下還真有這般仙境,的确是比我那黃沙地好多了,也難怪你說什麽都不肯跟我去走一走。”
她的三句話中定有一句是要誇他,也不知道這個異族女子到底從哪裏學得那麽多誇人的話。
宮徵瞥了她一眼,還是沒開口。
而他這一眼卻叫周語安心許多,至少現在她在他心裏頭也是與旁人不同了。
其實,本來他心裏頭就有內疚,看她也算是與旁人不一樣。
但內疚成不了什麽事,時間一久自然而然就會消失,有誰能靠着內疚去說服一個人放棄愛了幾年的人呢?
可是如今,他會瞥她,帶着一絲嫌棄地瞥她。
宮徵這人,若是對不在意的人,是連看都懶得看。他會瞥她,哪怕是嫌棄地看她一眼,都表示他聽進了她的話,在對她的話做出反應。
他開始在意她說的話了。
這可算是近期以來最好的消息了。
周語精神一松,低頭啜了口茶水,只感到入嘴一片苦澀。她尚未來得及吐出,就被眼疾手快地宮徵一打手臂,整杯都灌了下去。
她被嗆得咳嗽,含着淚花望着始作俑者。
宮徵卻極為冷淡地瞧了她一眼,又別開頭去,好半天才來一句:
“那茶雖苦,對你傷勢有幫助。”
算是解釋了他為什麽逼着她喝完苦茶。
而他的頭雖然別開,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打量那人,瞧見她沒什麽不悅,雖然苦的都皺起了眉,還是又乖乖地倒了杯茶飲盡。
宮徵不由得又頓了一頓,呼吸微滞。
這人總是這樣,對他的話二話不說都信,沒心沒肺的也不怕被他害了。
想到此處,宮徵略微有些不自在起來,心裏頭好不容易被她岔開的內疚又開始翻騰。他面上雖然還是冷冷清清的,但坐在她面前卻覺得不論如何都不自在,尋了個理由起身就走:
“我去給你弄吃的。”
周語也不攔着,她也攔不了。
一個渾身上下都是傷的人,還能如何攔的住一個四肢健全的?再說了,她出來就是為了尋吃的,他願意幫她準備自然再好不過。
她舒舒服服地坐在竹椅上,腳尖一點地,那竹椅就開始自己搖晃起來,帶着混雜着竹葉清香的風,叫人只想喟嘆一聲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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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徵帶着周語消失後,這皇室舉辦了比武招親結果卻連主人公都消失了,丢了好大一個面子。
龍椅上那人的怒火沒地方發,自然都是落到了公主殿下的身上,讓本就不受寵的公主殿下,處境越發艱難起來。
好在對方的公主也不怎麽對宮徵有意,當初想要嫁不過中意他的那好模樣。
對方的公主長年累月久居深宮,見過她的人掰着手指都能數過來,比武招親的那些天也都是她囑咐使臣代勞觀看,自己躲在帳子裏不見人。
但在放棄了與宮徵的親事後,這公主卻第一次在人前露了面,與皇帝讨要一個人。
公主殿下也是頭次瞧見對方的公主,那女子身着與她同級的宮裝觐見,明明不過蠻族公主一個,禮儀舉止卻叫最挑剔的嬷嬷都尋不出錯來,行雲流水般好看極了。
她杏眸圓臉,長得十分讨喜,說話時嗓音也是嬌柔悅耳,叫人都看直了眼,直嘆宮徵沒福氣,放着這麽個大好美人不要,要了個江湖魔女。
但公主殿下瞧着,卻又無端端地感到了一陣陣的寒意。
大抵是在後宮呆久了,對一切的惡意都特別敏感。那位公主雖然是笑着的,笑意從不達眼底,仿佛帶着一張假面,叫人無從看清她的內裏。
那位公主與皇帝行了禮後,先是提了提比武招親那事,讓皇帝面上一陣無光,緊接着卻又提出了要一個人來彌補遺憾,并願意從此鄰裏和睦,再不因為邊界而烽火不斷。
皇帝問她要何人時,公主殿下就覺得要不好。
果不其然,那位公主紅唇輕啓,張嘴就道:
“我要……吳潇潇。”
她一張口,就把近來風頭浪尖上的人又推到了朝堂之上。
這吳潇潇不過是一個江湖女子,手段狠辣性格乖張,結果號稱第一樂師的宮徵為了她不惜冒犯天顏,就連眼高于頂的公主都指名要她。
用這般形勢反複出現在皇帝面前,不但不會贏得絲毫贊賞,皇帝只會對這個女人越來越厭煩,覺得她是個□□煩。
但那公主卻仿佛絲毫沒察覺到似的,依舊笑盈盈開口道:
“前幾日吳潇潇女俠的事情傳的是沸沸揚揚,本宮一向欣賞那些敢做敢為的女子,因此起了結交之意,還望皇帝陛下成全,替我找到她,讓我與她能見一面說說話。”
要說說話私下派人去找來也行,哪用得着要皇帝出面。她這樣那是要結交,倒像是要結仇。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女朋友們,都要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睡覺,別叫我心疼
☆、九九 宮徵
公主的一句話,給周語與宮徵帶來的麻煩可不止一星半點。
起初幾日還比較清靜些,到了後來他們所在的那片竹林,日日夜夜都有人來報道。
或是好言好語想邀,或是大打出手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周語的任務還是沒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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