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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他越走越快,最後簡直奔跑起來。他隐約看見河岸邊有一個缺口,就跑到那裏,沿石階而下,一直來到水邊。他一屁股坐在長滿青苔的潮濕青磚上,對着唐眉河,放聲大哭起來。

他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思來想去,情人節不更不行哦~

ヽ( ̄ω ̄( ̄ω ̄〃)ゝ義氣

☆、十三章

張莫問畢竟還是個孩子,他哭累了,就站起來。他掂量掂量所剩無幾的盤纏,買了幾個肉包,站在河邊大口大口地嚼。

囫囵下肚,抹抹嘴上的豬油,張莫問覺得自己好多了。

張莫問想想,現下既然順順也在這裏,方小花也在這裏,自己就先哪兒也別去了。這兩個孩子去的地方,盡是蹊跷和詭異,張莫問實在放不下心,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當然這事兒本來就是很不對勁,一個娃要去當和尚,一個娃要去當伶子,這到底是怎麽了?!

都是世道逼的,張莫問只能這麽想。

去你媽的世道。

罵歸罵,這就總要在古蘇城裏呆一段時間了,等着兩個孩子安定下來,自己再想出路吧。

現下該去哪兒呢?……

貢德運?

張莫問突然就想起了這個名字!

對啊!貢德運!

貢德運是個苦命的人。他如果知道此時相隔千裏的古蘇城裏還有張莫問這麽個人如此突然的想到他,心裏一定非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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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德運在印天城的旌華河邊支了個算命攤,一支就是二十多年。吃不飽,也餓不死,四十多歲人了,也沒老婆,家裏有個瞎了眼的老娘。

貢德運也是個老實的人。他的算命攤對印天本地人童叟無欺,二十年沒漲過價,至于外地人……當然,不到萬不得已狗急跳牆兔急咬人,也沒有老街坊鄰居光顧他的攤子,相熟的走過他的攤子總會打個招呼,說:“德運啊,還在吶?”或者“德運啊,要下雨啦,收了吧!”貢德運這時就會呵呵呵的低頭憨笑,然後繼續老實巴交地坐在攤子前,和身後支着的一把黃巴巴破了邊兒的大油傘,一年四季,一起熬着太陽,一起熬着月亮。

貢德運平時還代寫書信,只收信紙錢。張莫問就不時從家裏拿來點兒紙張給他,這樣下雨的時候,張莫問就在貢德運的算命攤裏躲躲雨。張莫問喜歡在貢德運的算命攤躲雨,因為貢德運什麽都不問。張莫問就這麽靜靜的站在油傘下,看着暴雨中寂寥的街,心想,不用回家,真好。

也就是某一天的狂雨中,張莫問帶着和治來到貢德運的算命攤,張莫問往貢德運的破木桌的破桌布上放下三個油紙包着熱騰騰的大肉包,說:“吃!”然後指指和治,說:“這是我兄弟。和治,這是貢德運,貢叔。”

“貢叔叔。”和治是個規矩孩子。

貢德運嘿嘿嘿不好意思的讪笑幾下,自顧自地擺擺手。他又看着桌上的包子,對張莫問說:“不愛吃這個,你還老買……”

“給你老娘吃呗!哈哈哈哈哈哈!”張莫問拉着和治就跑了。

“貢叔,為什麽印天城這麽大,旌華河這麽長,可這整條旌華河邊就你一個算命的?”又是一天大雨,張莫問漠然看着滿街瓢潑,漫不經心地說道,好像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自己的自言自語。

“嘿嘿嘿……”貢德運照例悶笑三聲,然後他也看着大雨,突然說道:“咱們算命的,都是一家的。”

“咱們算命的,都是一家的。”

他當時說得那麽漫不經心,好像這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語。

一家的……?

張莫問快步向雲極寺走去。

王算命鐵口直斷,在雲極寺對面混了三十多年。他師傅說了,大隐隐于市,王算命在這熱鬧的市集裏歡樂的度過每一天。

“哆”!

晌午剛過,一切昏昏欲睡,一個少年把一盒熱騰騰的鼎盛糕放在王算命的桌沿上。一盒八盞,那米糕定是将将出蒸,糕上坐着的蜜棗和紅綠糖絲油亮亮的飽鼓鼓的。那油紙托盒上用紅泥印着個“源”字,這古蘇大天源出包的糕點,甜松糯韌,自是不在話下。

王算命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用一副瞌睡眼打量起面前這個少年。小兒郎眉清目秀,卻滿臉風塵之色難掩,八成不是本地人。肩寬腰細,身材勻稱,下盤結實,不像天天在家讀書的胚子,想必不是來問文筆功名。眼神穩定,面目和氣,八成也不是剛死了爹娘?未問事先請禮,知道大天源的好東西,也算是知書達理的人家,料來還能多榨出些油水?

可見王算命也是個專業的。

“不知先生可認得印天城裏的貢德運,貢先生?”

“?!”

呦,這是個送信的?

王算命沒想到,他眨了眨眼睛,二十多年啦,又想起我老王來了?

哎這不對啊,印天的老貢盡是個老實沒出息的,怎麽輪上他找人來給我送信了?

“貢德運他怎麽樣了?他老娘瘸了腿,論理我早就該去看看。”

“先生,您記錯了,他娘眼瞎了。”

“哎!對對,眼瞎了,兩只都瞎了是不?天天坐那破泥胚房裏哭瞎的。”

“對,是哭瞎的。”

到此時,張莫問和王算命互相探完了虛實,張莫問心裏大大的松了口氣,王算命心裏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運。

“先生,貢叔對我說,算命的,都是一家的。”

“他給你說這些?你是他侄子?”

“不是啊,貢叔家在印天就他們娘兒倆,我也是印天來的。先生,我一個人跑來古蘇,求您指條活路。”

“嘿喲!我當什麽事兒……”王算命自言自語道,渾身繃着的勁兒一下全松了。

“臭小子,吓死我了。”王算命嘟囔一句,白了張莫問一眼,伸手抓過一只米糕,大嚼起來。

“嘿嘿,先生,我可排了好長的隊呢。”張莫問馬上挨着王算命坐下。

“知道,辛苦你了。”王算命津津有味地抓起第二只,嘴裏塞滿了米糕,含糊不清地說:“我問你,都會什麽?”

“開過蒙,念過書,能下腰,能上樹。”

“傻小子。”

張莫問一臉無辜的看着王算命。

王算命啪啪啪拍了手上的米粉,低聲對張莫問說:“你是自家人,我不瞞你,現在北方流民一股一股四面八方的往南面湧,官老爺們還沒察覺,我們這些地皮上過日子的,看得可清楚……京城有事兒……朝綱不振啊……”王算命四下看看,繼續說:“我看,你這娃娃,讀書的命是沒有,習武的路倒大可一試,你看這城裏,武館天天在招小徒弟,為什麽?那一定是大徒弟們都有了出路。”

“先生,你是說……要打仗了?”

“噓!別胡說!”王算命壓着嗓子罵道:“臭小子,誰說要打仗了,直腸子……小小年紀,告訴你太多對你沒好處,總之天機不可洩露,只能和你說到這兒。”王算命對着茶壺嘴兒吸了一口,又道:“你既然來問我,總還是想要奔個前程,在我看,武館合适。包吃包住,包教功夫,總之,練得驚人技,貨與帝王家,你也讀過書,你懂吧!”

“嗯。”張莫問想想,自己去武館,就要去個大的,這樣那雲極寺和飛花閣的人總要給些面子,不敢怎麽欺負方小花和順順。再者自己先有口飯吃,要是還能學些本事,天高海闊,哪裏不能行走。

“先生,我去哪個武館好?”

“劍乃百家之宗,聽說現在朔京,連士大夫都佩劍,你去學劍。古蘇的劍閣嘛,要不,你去陸家的臨楓堂?”

“先生,我聽你的。”

“哼,小滑頭,你別以為我虧待了你!這陸高朗的老子的老子的老子,咳咳,的老子,給皇上當過師傅。陸家有套臨楓劍法,據說是見紅楓一昔散落所創,劍法犀利,正氣慨然,不過他陸家一向低調,當年皇上親賜臨楓堂三個字,禦筆提書金匾而不受,只在古蘇南面讨了塊貧瘠地方,開了間武館,傳了幾代,到了陸高朗手裏,名氣自然是不比他祖宗那時候了,但論誰都是要賣他個面子的……怎麽樣?去試試?”

“多謝先生指點!”張莫問站起身來。

“先生,我會常來看你的。”

“不用不用,再說,你真去了武館,也不能常往外跑了。你貢叔是個老實人,他喜歡你,你也一定是個好孩子。等你有天出人頭地了,別忘了我這個王算命就行。”王算命揮揮手:“唉……這陸高朗為人正派,就是古板得很……你不要調皮,壞了規矩……你走吧!”

張莫問走後,王算命突然覺着疲憊得很,竟然一陣劫後餘生的感覺。

這孩子要真是個送信的,我,我還能行嗎?

王算命覺得自己老了,心也軟了。

二十多年了,王算命過着算命的小日子,再也禁不起江湖上的驚濤駭浪了。

“唉……”張莫問告別王算命,按他所指開始往城南走。

去武館嗎?

張莫問不是沒有想過去武館。

張莫問一進古蘇城的時候就發現,幾乎每個武館都在招人。有的在館門口大剌剌擺着上書“收徒”二字的招牌,有的直接在熱鬧的街口擺上幾只大桌,讓三五個徒弟現場演練招式,就那雲極寺對門的集市上都有好幾個武館設了點在招徕着。

誰心裏沒有個英雄夢!這簡直是勵志習武的少年們的天堂!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張家,曾經想把張莫問送入武館,好歹走一條武狀元之路,但自然是沒有成功。

張召北當時是這樣安慰張莫問的:“他奶奶個熊的!”

然後他一把将張莫問拎到身邊,指着張莫問的鼻子說:“你聽着!武館咱們不去了!媽的,算什麽狗兒東西,斜眉豎眼,歪瓜裂棗,我呸!一群龜兒子!媽的!……聽着,回去爺爺問起來,就說你要考秀才,這武館咱們不去了!”張召北罵完,丢下張莫問,自己先回家去了。

唉……這真武功哪是想學就能學的,多少達官貴人的公子少爺明的暗的擠破了頭,銀子花花得往裏送。張召北背負張四方和家裏的重托,跑了幾個武館,受了不少氣,有一家最後說了:“就你兒子,打雜都不要!”

算了,張莫問這次要求也不高,不就是先有個落腳的地方唬唬人嗎?

然後,然後張莫問就後悔了。

我家的墨霜天殘劍啊!

我的劍啊!我的劍啊!我的劍啊!

只怪逃命逃得太倉皇!竟然忘了把劍拔下來!

當時那劍就幾乎插到我半邊兒臉上!我竟然就這麽走了去!

唉……算了,爺爺既然把劍傳給我爹,以後總是要傳給我的。

老爺子都已經不在了,我老子熊膽再大,也不能壞了祖宗遺訓。

不過,不是都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嘛,這劍好像靈性十足,卻差點兒劈了自己! 唉……不要也罷!

張莫問沒有什麽做作的青春可懷念,更不會舍不得一把劍。

就這麽一路唉聲嘆氣浮想聯翩,也不知過了多久,張莫問走到一戶提有“臨楓堂”三個大字的朱紅大院門口。

院門緊閉,門口兩只大紅燈籠……這,像極了……玉府!

最恨這種朱門大院,人面獸心。

張莫問的心中就是有這樣一種火氣。這種怒氣無法言說,不能面對,它涼絲絲的,被藏在心底,總在不被察覺的時候跳将出來,偷偷啃噬着你的心。

這時,“咔咔”“咔咔”,打南邊來一個……來一個喇嘛!

☆、十四章

這喇嘛沿街走來,身披袍子袈裟,未帶僧帽,只背一只喇嘛袋。

他手拿一個小小的轉經輪,“咔咔”“咔咔”得響。

和張莫問擦肩而過的時候,張莫問聽見他,在低聲哼唱着一支奇異的歌。

“這位……這位師父,你的包破了個洞。”張莫問恍惚片刻,脫口而出,當下極其後悔。

不知是同為旅人的感慨,還是這不期而遇的神秘感安撫了遠行的孤單,總之,這喇嘛的背袋确實破了個洞,可這破洞還沒大到要一個陌生人突然提醒一番。

張莫問尴尬之際,這喇嘛回身合十行禮,說道:“有勞小施主,不知小施主可知去印天城的路?”他的漢話很好,只是口音實在是不标準得極,可是那許多卷舌,竟然說得十分好聽。

“大,大師,你去印天?我就是從印天來的!”

“哦?小施主是印天人氏?”

“那是,我生在印天!”張莫問頗為自豪。

“那麽敢問小施主,印天城有座觀星臺,可是坐落在紫金山上?”

“大師,您要去,去觀星臺?那裏早就荒啦!”

“哦?”

“不但那觀星臺,連印天城的欽天監都撤掉好多年了。不過這都是我小時候的事,具體怎麽回事兒也不知道,但現在那觀星臺想上去就上去了,反正上面什麽都沒有,風景倒是很好的,登高望遠,看大江東去,一馬平川啊。”

“聽小施主這麽說,那觀星臺還是要去一去的。”

“嘿嘿。”張莫問不好意思地笑笑。

詳細交代了去往印天的水路,這喇嘛再次合十答謝,并哼念了一段短短的經文,用手在張莫問的額前左右輕點兩下。張莫問感覺這是一種祝福,就也合十還禮。

目送這喇嘛遠去,張莫問轉身,走上那“臨楓堂”大院的臺階。

忽然“突突”一陣馬蹄急,再聽一聲烈馬嘶鳴,張莫問猛回頭,面前兩匹高頭大馬近在咫尺,其中一匹棗兒前蹄躍起飛蹬,張莫問沒處可躲,用手護頭,“啪唧”一聲坐在石階上。

那馬上嗖得跳下一個人,拎起張莫問的胸襟就問:“那喇嘛剛才和你說了什麽?!”

“哎!師哥!你幹嗎呢?!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一個女子急促的聲音。

“我看這小子就有古怪!”那男子一下提起張莫問,直接把張莫問往臨楓堂裏扛。

張莫問屁股疼得快死了去,又抓又踢,沒什麽辦法,那男子将他緊緊夾在一只胳臂下,力氣大得讓張莫問喊不出聲來。這胳臂瘦骨嶙峋,隔得張莫問胸口大疼,像給火鉗燒了。

一陣穿堂弄巷,張莫問給夾得兩眼發黑,只聽那女子在後面一面趕着,一面喊道:“師哥!你再這樣,我找師父去了!”說完,一陣腳步聲跑遠。

“唉! …… 師妹!師妹!”那男子轉頭喊了幾聲,不見動靜,就夾着張莫問急步追去。

又是一陣亂颠,“碰”的一聲,張莫問被那人大力扔到一個牆角。他咕嚕咕嚕滾了兩下,終于捂着胸口,喘過氣來。

“跪下!”

張莫問擡頭看見一個白發老者,面色憔悴,卻長身挺拔,他背手而立,聲音渾厚低沉:“溫綸,讓你出外辦事,受了點兒委屈,就拿個孩子出氣。”

“師父,這孩子确實古怪啊!”陸溫綸極不情願地單膝抱拳跪下,滿目憤憤不平之色。

“古怪什麽,師父,我都看見了,就和那個喇嘛說了幾句話而已。”之前那個女子走到張莫問身邊,慢慢扶起張莫問。

“都說什麽了?!”陸溫綸見狀更是氣惱,大聲向張莫問吼道。

“師哥! 你看看你把孩子吓的!”那女子也不退讓。

“我才不怕他呢!”張莫問一股腦兒站起來,瞪着陸溫綸喊回去。

陸溫綸在師父面前不敢造次,氣狠狠酸溜溜得瞪了張莫問一眼。

“陸師父!”張莫問拍了拍身上的土,轉而恭敬地對老者說道:“陸師父,小子張莫問,印天人氏,本就是來貴府投師學藝的。在貴府門口巧遇了那個喇嘛,他向我問路,我就告訴他。”

那女子看看張莫問,好像在鼓勵他說下去。

張莫問如實說了一遍和喇嘛的對話,那老者只點頭道:“嗯。看來你知道我是誰。”

“臨楓堂遠名。”

“嗯……”張莫問不說陸高朗遠名,卻說臨楓堂遠名,陸高朗聽了頗為滿意。

“我再問你,可認得那個喇嘛的年齡相貌?”

張莫問當然不能得罪了陸家,他坦然答道:“他着一身喇嘛紅,小子閑書看多了,依稀記着他們是年老者用黃,年少者用紅想來這喇嘛年紀也不會太大。”

陸高朗沒有說話,好像等着張莫問繼續講下去,可是張莫問已經講完了。

沉默是一種壓力。

張莫問心道,我這是來拜師學藝的,又不是來結冤家的。不和他們說肯定不妥,好像我故意不告訴他們,說了吧,那喇嘛有些無辜不算,這個陸溫綸兇巴巴的,我可不能幫他欺負人啊。

張莫問與這喇嘛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卻也不願賣了人家,他搔搔頭,說道:“這長相嘛,就更好辦了。我畫給你們看好了!”

“是嗎?”那女子看看張莫問,在書桌上鋪了筆墨。

張莫問也不客氣,信心滿滿地大筆揮毫。

畫完了,衆人湊頭一看,連陸溫綸都忍不住大聲笑出來:“我說小子,你要是能在街上找到這麽一張臉,我陸溫綸把頭割下來給你!”

“噗!畫得什麽啊?醜死了,還是個人嘛!”那女子嬌笑道。

“嗨嗨,嗨嗨,他就長這麽黑吶……”張莫問傻呵呵打起哈哈。

唯有陸高朗默不作聲,他看了一眼張莫問,眼神溫和,但轉瞬即逝。

“師父,您不覺得奇怪?他明明可以低調些,卻這樣打扮,走了一路,轉着經輪,這不是……招搖過市?”那女子也不忌諱張莫問在場,直接對陸高朗說道。

“嗯……”陸高朗未置可否,他回過頭對張莫問說:“你今晚就在這裏住下,一切會有人安排。明天,你就到新徒房那裏報到吧。”

“啊?!”幸福來得太突然,張莫問毫無防備,心道,這是真缺人吶!

“謝謝師父!”張莫問簡直驚喜,尋思着是不是現在就該給陸高朗磕頭端茶,拜師禮成。

“紅葉,你領他出去吧。”陸高朗擺擺手。

陸紅葉領着張莫問剛退出書房,陸溫綸突然追出來。

“師妹,你給他指個路就行了,師父急着和我們說話。”陸溫綸陰陽怪氣地說道:“哼,他下筆如有神,總不會連個睡房也找不到。”

張莫問簡直沒功夫理他。

“俺姓張,叫張冒仁。”

張莫問按着陸紅葉的指點,在回廊裏繞得七葷八素,終于在一個僻靜的分院找到了自己的睡房。睡房上下兩鋪,再有一桌一櫃兩凳,也算幹淨寬敞。

“呦,師兄,我也姓張,我叫張莫問。”張莫問一邊打量着屋裏,一邊說道。

“莫問兄弟,來來,坐。師姐給俺說了,俺把上鋪打掃出來,你住。”

“辛苦師兄了。額,你說的師姐,是哪位師姐?”

“小師姐。”

“哦……”張莫問還是不知道說的是哪位師姐。

張莫問兩手空空,沒一件行李。他看看上鋪,上面已經放了兩套武服勁裝,和張冒仁身上的一樣。

張冒仁順着張莫問的眼光看去,說道:“你以後也穿這個。還會發新的,用不上別的衣服。”

張冒仁指着桌上的吃食,又道:“飯點過了,師姐讓你吃了早些休息。”

張莫問拿起大白饅頭塞到嘴裏,問道:“額,這又是哪位師姐?”

“小師姐。”

“……”

張冒仁看看張莫問:“俺們這兒就一位師姐。”

“哦……”張莫問點點頭,又抓起一只剝了殼的水煮雞蛋,心說我這是在回廊裏走了多久,紅葉師姐都來了又走了,大概還悠閑地坐在這裏剝了一碗雞蛋。

家大業大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你見過師父,師兄了嗎?”,“二師兄。”張冒仁補充道。

張莫問這下又搞不清到底說的是哪位師兄,忙說:“見了,見了,都見了。”

總之,确實見到了師父和一個師兄,至于怎麽見的,簡直往事不堪回首,張莫問就此保持沉默。

是夜,張莫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他一會兒想去看方小花,又覺得夜闖佛門淨地不太好。

他一會兒想去看順順,又覺得夜闖女子宿舍更是大大的不妙。

他甚至想到這就去淩家布坊,去看看淩守月她爹……

張莫問覺得自己該睡覺了。

一想到淩守月,張莫問……有些心煩。他又在床上翻來覆去幾下。這木床倒是結實,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張冒仁在下鋪已經睡着了,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偶爾哼哼幾下翻個身。

夜是深的,月光灑進來,蟲子們輕叫着。

張莫問感到清朗的月光穿過床頭的隔窗,他翻過身伸手輕輕推開半只小窗。他只能看見井口那麽大的一片天,其他被後院裏一株株百年的香樟樹遮了個嚴實,但星辰依舊一粒粒嵌在那方天上,亘古未變。

“娘,舅舅什麽時候帶我去觀星臺?”

“莫問,你舅舅調到朔京去了。”

“為什麽?我還沒見過他呢。”

“你長大了,娘跟你一起去看他。”

“朔京也有九龍渾天儀?”

“朔京什麽都有。”

張莫問的舅舅是個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的傳奇兒子。李家是不同意女兒嫁給張召北的,也許因為這樣,斷了聯系,張莫問也就一直沒見過這個舅舅。李家只有一兒一女,舅舅是做弟弟的,李老太太又重男輕女,舅舅是家裏的寶貝兒疙瘩。李老太爺一度官至翰林院大學士兼入內閣,可在一場慘烈的文字案中受到莫名牽連,下了大獄。後經同僚多方疏通掩護,好不容易保住一條性命,帶着一家老小由朔京輾轉來到印天。到印天時,張莫問的娘也就十歲不到,舅舅更是小得很,要抱在手上。李老太爺為人正直清廉,性格溫和通達,博古通今,下筆如神助,受多方暗中庇護,終于重新執掌印天翰林府。但李老太爺是死過一次的人,他對仕途已無甚上心,成日裏只管做學問,唯一的愛好,就是把弄奇石。他不愛那些名貴貨色,漢白玉和田石,家裏便是沒有的。他最愛孔雀石,家裏琥珀也多。有一日,李老太爺看見兒子把兩塊通透的琥珀打磨成凹凸的圓片兒,然後重在一起,向着半夜的星海看啊看啊,李老太爺心中騰的出現一種預感,自己這個兒子,怕是要走上邪路啦!

☆、十五章

“啪”的一聲,李老太爺将手中心愛的榴皮紫砂杯掼在地上。果然,到了舅舅該考功名的年紀,他不去。他和李老太爺說,他要去欽天監報到了!

“你這個逆子!”

李老太爺這一輩子,連只貓都沒踢過。下人們看得渾身哆嗦,阿九偷偷把老爺子身邊的其他危險物品給撤了,阿學趕緊奔出廳堂想着把李老太太給快快扶來。

“爹……”舅舅還有點兒委屈。

“你!你!天堂有路你不走!欽天監這種地方,都是些,這個,這個算卦的,占蔔的!……你!你!……我李家的祖墳該要冒青煙了!”

“爹……”

“老頭子!你悠着點兒!”李老太太這回比年輕下人跑得還快,一溜煙沖将進來,攔住老爺子。

李老太太左右瞧瞧兒子,見沒被砸破頭,就唬起臉責道:“那欽天監都是世襲的!李家祖上沒有星官兒,你進不去的!”

“娘啊,那宋監正宋大人說了,本來,是萬萬不會輪到我的,但是,看在爹的面子上,就……”

“什嗎?!你去那兒,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李老太爺這就要背過去了。

舅舅如願去了欽天監,這當年在印天也是好大一樁談資。舅舅生下來就是要去翰林院的,現在卻自願去了那個日漸凋零的官辦算命所,搞得不相識的人也要為李家哀嘆幾聲。

很多日子,張莫問一個人坐在觀星臺上,紫金之巅,獵風陣陣,好像坐在那個頂天立地的盤古肩上。這裏聽說曾擺放着許多世間最偉大的發明,只為看一眼,異族人不惜遠渡重洋來到這裏,上上代的欽天監總監正據說有着金黃色的頭發,兩只眼睛的顏色都不一樣。那時,各地欽天監所在的觀星臺都不可随意進出。因為各種名貴的儀器,寶貴的天象記錄,奇文異字的書籍,受保護的外族人,以及觀星臺下廣闊的大地,一目了然的城防部署。所以說,不但欽天監,印天城也沒落了。任誰都可以登上觀星臺來,觀星臺空了,也再看不見什麽城防部署。欽天監的一切禍端大概是從先朝的兩次日食開始的。欽天監這個衙門,已經隐隐超越了其本身,下設三局八司,并涉獵醫學、算法、機巧等,當時何其昌盛,簡直是世界的中心,可是,這兩次日食的預測時間,竟然全都錯了!當時的永朔皇帝儲由嘯,也就是今皇的父上,盛怒之下龍顏色變,大肆清理了全疆各處的欽天監,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驅逐的驅逐,總之,只有國都朔京的總部保留了下來。做個樣子吧,日歷還是要有人算的。舅舅大概就是那時,去了朔京。而欽天監這種機構,終歸自古是天命的代理人,革了天命的皇帝儲由嘯沒過幾個月就駕崩了,視為不詳。長皇太子儲從又也就是現在的永靖皇帝平穩繼位。二皇子儲化及早年在一次皇室圍獵中墜馬,據傳正好落在自己私自授命放置的捕獸器上,夾得稀爛。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百姓們一致認為這二皇子實在是,實在是蠢死的,慢慢的,二皇子也就被遺忘了。而三皇子儲玄以,也就是現在的尚王爺,那時還小,毫無羽翼。

張莫問看着窗外,繼續胡思亂想,這難得的寧靜,使他不斷憶起往事。他忽然又想到自己不能去武館之後,突然迷上了自家牆角的一堆閑書。老子列子,韓非菜根,百家争鳴,都是學堂裏不教的東西。

每本書上都印着“李慕和藏”。

這是舅舅的名字。這些書大概都是舅舅差人送來的。

張莫問喜歡諸子百家,也開始喜歡起舅舅來。

突然,張莫問瞧見一個黑影,不,是兩個黑影掠過屋檐,在星海的映襯下格外顯眼!

有賊啊!有飛賊!張莫問心裏直打鼓。

張莫問走後,陸高朗在書房裏沉默不語。

陸溫綸和陸紅葉不敢怠慢,侍立在旁。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高朗說道:“你們怎麽看?”

陸溫綸和陸紅葉相顧而視,不知如何作答。

陸高朗不等回答,兀自嘆道:“唉……為何這樣巧,偏生在家門口遇上……”

陸溫綸剛要張口,陸高朗突然撩起佩劍。

“誰?!”

他一步掠到門口,只道:“你倆留下,看家護院,切不可驚動任何人!”便已破空而去。

陸溫綸追到門外,擡頭已望不見陸高朗的身影。他回身對陸紅葉道:“都是那個臭小子!現下是雞犬不寧,連爹都要親自上房了!”

陸紅葉道:“你還為他生氣呢?!”

“怎麽不氣!爹就是喜歡撿些貓啊狗啊的回來!”陸溫綸發現自己一時失語,呆了一呆,馬上抽了自己幾個耳光,一邊抽一邊道:“師妹!我該死!該打!”原來這陸紅葉并非陸家親生,是幼時撿到收留的孤女。

“行啦,二師兄……你打小就不會說話……”陸紅葉背過身去,柔聲說道。

“是,是,師妹你說得對。”陸溫綸面色溫和下來:“師妹,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哥哥們都讨了功名,就我留在家裏……”

“你怎麽又說起這些……你是老小,當然得在家裏守着祖業……”陸紅葉轉過身來,和聲勸道:“行了,你也別再跟個孩子較勁了,啊?”

就在親兒子感嘆命運于己有多麽不公之時,陸高朗如影随形,漸漸追至古蘇城西地方。月光灑在熟睡的千家萬戶之上,陸高朗略有吃驚,因為前方兩個人形就這樣光明正大、不緊不慢、無聲無息地在房上一直向前行進,也不曾分開頓遁,好像在傳遞着某種訊息。

忽然,牆頭上出現了第三個人。這人自右前方遠遠出現,也向着同一個方向往更前面的兩人奔去。

這第三個人身形敏捷,竟大有要追上前人的架勢,卻在房上跑得越來越響。 陸高朗不禁暗暗皺眉,看這身法也認不出是何門何派,但簡直是嚣張得很,難道真不把我臨楓堂看在眼裏?!

陸高朗思至此處,屏吸提氣,緊随其後。這第三個人突然緩了一下,陸高朗乘此機會,飄逸前行,于無聲處一把抓住此人的背襟!

“師父!是我!”

張莫問第一時間叫喚起來,生怕陸高朗一掌劈死自己!

“怎麽是你!你在這兒幹嗎?!”陸高朗怒目圓瞪,大為驚訝。

這片刻耽擱,前頭的兩個身影已經消失在清朗的月色之中。

陸高朗拎着張莫問站在牆頭,嘆了一口氣。

“唉……”

“你先和我回去。”

陸高朗施展輕功,四方游走,一會兒功夫,将張莫問帶到了臨楓堂後山。

“哼!我臨楓堂這麽多人,竟然就你追上來。”

“你同屋的師兄呢?”

“沒,沒叫醒。”夜風真冷,張莫問不禁抱臂取暖。

“你這也叫輕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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