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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出汗不止再也把持不住,一滑脫落,便是倒挂金鈎,雙腿也到了極限,耗不住整個身子的拖累,直接頭沖地摔将下來!

“小心!”淩老爺從座椅上彈起,對着廳中衆人大喝一聲。

大家紛紛避讓,廳正中張莫問将要着落的地方露出一個大空。

本事不小啊這是什麽招式!淩老爺見張莫問突地直直下墜,生猛得狠,嚣張得狠,不禁冷着老臉,往廳中央虛晃幾步,起勢要擊。

“掌下留人——!”

只聽廳外一聲清嘯,一個身影倏然而至!

“啪!啪!啪!”來人一柄長劍不出鞘,在張莫問将要墜地之時悶點三下。張莫問只覺得有一股勻和的力從自己背後腰間彙來,一個支撐,竟然在空中及時翻過身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張莫問雙腳旋然沾地,雙臂便被一雙鐵掌反置,一股大力從上到下向鉛水一樣灌來,張莫問抵制不住,只得單膝跪地勉強支撐,一只臂膀從頭上,一只臂膀從腰下給人擒拿聚攏在身後,那人繼續傾身而下,張莫問如巨鳌負東海,伏羲頂蒼天,給壓得全身嘎嘎作響。

“你怎的一點兒功夫都沒有?!——”就在張莫問氣也要背過去的時候,身後那人突然吼道。

這擒拿之人便是淩老爺,他貼身治住張莫問,才發現這個鬧人精不過只是個普通小子。

“功夫……本來的……沒有……!”張莫問斷了氣般龇牙咧嘴地吐出幾個字。

大廳裏轟的一下被人聲炸開了鍋,“這到底什麽來頭?!”,衆人議論紛紛。

“觀魚賢侄,別來無恙啊——?”那仗劍來人此時微攏銀須,背劍長身而立,衣着質樸而華光四射,四下又安靜下來。

“師……師父!”張莫問還有一口氣在。

“師父。”淩觀魚雙掌緊緊鉗住張莫問,冷冷說道。

“唉,你已不在臨楓堂這許多年,現下裏,還是叫我一聲世叔吧。”陸高朗看看淩家滿屋下人,對淩觀魚擺擺手溫言說道。

“觀魚賢侄,你爹最近,身子可還硬朗?”陸高朗走近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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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世叔挂念,還是老樣子。”淩觀魚硬生生回道。

“許久不見,我也應該拜訪拜訪老哥了。”陸高朗不再前進。

“世叔也知道,我爹他上了年紀,又一直抱恙,好久不出房門了。這幾日天氣轉暖,便已安排着出外靜養一陣,好山好水,怕是要樂不思蜀了呢。”淩觀魚手力不減。

“唉……觀魚啊,這孩子我要帶回去。”陸高朗看向淩觀魚。

張莫問泰山壓頂,四肢束縛,喉嚨裏只能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這孩子來歷不明,不能走。”淩觀魚平靜地說道。

“這孩子怎麽來歷不明了?”陸高朗也不幹休,心下驚奇,難不成是為了昨日家門口前遇見喇嘛的事,淩家也曉得了?

“那世叔說說這孩子是什麽來歷?”淩觀魚不動聲色。

陸高朗心想,近兩日實在多事,如此匆忙,這孩子入門手續都還沒辦,誰曉得什麽來歷,現下也就知道個姓名還有是印天人士。再說了,屁大個孩子,也不會武功,能有什麽天大的來歷。但淩觀魚如此不給面子,實在是讓人有氣。陸高朗不願糾纏,只沉聲說道:“他已是我門下記名弟子,若真有什麽誤會,自然會給淩家一個交代。世侄,恐怕今日淩兄在此,也要給我這個面子。”

“世叔,小侄不才,但也不能壞了淩家的規矩,來人啊!”

淩家衆家丁打手得令,把廳裏四下團團就圍上了。

“好吧,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賢侄對老叔我可要手下留情啊。”陸高朗點頭說道。

“不敢當。你們看住這小子!”淩觀魚一把将張莫問推向身側圍守的幾個家仆,轉而運掌應道:“世叔,小侄請教了。”

“姓淩的!他是你師父!你怎的可以打自己師父!”淩觀魚忽覺右腿一沉,低眼一瞧,張莫問不知怎麽竟已折返回來,正抱着自己的大腿不撒手,整個人挂在上面。

“你!”淩觀魚不好發作,他人高馬大,一代家主,怎好大庭廣衆之下對一個沒有武功的娃娃動手。

淩觀魚晃晃腿,張莫問不松。

淩家仆人們一時也不好上前,七手八腳把抱大腿的張莫問從淩觀魚身上硬扯下來,這畫面太美不敢看簡直是要毀了淩老爺一世英姿飒爽啊。

“莫問,休得胡鬧!”陸高朗嚴然道。

張莫問感激陸高朗救命之恩,卻也知道自己打不過淩觀魚,又不願陸高朗吃虧,只有以身抱腿,答謝師恩。

“你小子到底什麽來頭?!我告訴你,你說的張莫問,已經死了!”淩觀魚低頭罵道。

“我呸!你才死了!”張莫問心想這次端的是倒了黴了,我不過來你家小坐,你就咒我去死……守月啊!咱倆兒難道真的沒有緣分?……

忽然,張莫問想到了什麽,他擡起頭,對面色鐵青的淩觀魚說:“淩叔叔,我沒死!船上那人不是我!……不是!船上那人是我,但我沒死啊!”

“什麽?!”淩觀魚聽見張莫問說到“船上”,不禁心生動搖。

“那血衣是怎麽回事兒?”淩觀魚低聲質問。

“那衣服是我的,是和治給我的,上衣下擺還繡着個‘和’字! 哎呀,你八成也不知道和治是誰……淩叔叔,這事兒說來話長,可我,我真的沒死啊!”

“你怎麽證明你就是張莫問?”淩觀魚果斷發問。

我怎麽證明我就是張莫問?面對這種類似于你如何證明你媽就是你媽的問題,張莫問還是有辦法的。

“淩姑娘什麽時候回家啊!她來看我一眼不就知道了!難道我還能換了臉不成?!”張莫問如此坦蕩。

廳中衆人聽得一頭霧水,淩觀魚盯着張莫問看了一會兒,收回眼神,說道:“你下來。”

☆、十九章

“賢侄可問清了?”陸高朗撫須問道。他聽二人對答,心中有了個大概。原來和喇嘛突然出現之事無關,自然放心大半。

“讓世叔笑話了。”淩觀魚見張莫問不似作僞,倒是松了口氣,也無所謂陸高朗是否在揶揄自己。

“哪裏哪裏,凡事總是謹慎些好。”陸高朗向張莫問狠狠使了個眼色,張莫問趕緊乖乖挪到陸高朗身邊。

“世叔多年不見,還是這般硬朗,改日家父歸來,還請世叔一同蒸茶小酌。”淩觀魚口氣已松,開始逐客。

陸高朗當斷則斷,承道:“當然當然,那是自然。莫問,我們走吧!”便一把擒起張莫問的手腕,在一片虎視眈眈的眼神中快步離開淩家。

“你小子來頭不小啊!才來多久,就給我惹出這些個麻煩!淩百川就這麽一個兒子,若是真讓我給打了,便是結下大仇了!”還沒走下淩家大門的石階,陸高朗已開始厲聲責怪張莫問。

“師父,這不怪我啊!我和他的女兒是同學,好心替他女兒傳個信,那姓淩的非要說我已經死了!”張莫問委屈說道,急急跟着陸高朗。

“那淩觀魚為人小心謹慎,他說你死了自是有着道理,你和為師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走遠後,陸高朗見四周并無可疑,将張莫問拉到一旁。

張莫問見躲不過,便如此這般将之前船上的事情說了一遍,紅修永怎樣打了他,他又怎樣打了紅修永,自己又怎樣詐死一回,如此種種。當然,張莫問一個真名也沒吐露,只說“那財主兒子”怎樣,以及“船老大和夥計”怎樣,總之自己是十分委屈,萬不得以,才不小心打了人。

“師父,你說淩觀魚怎麽知道那船上的事?定是那船老大和夥計幫忙幫的太像,外人以為我真的死了。可淩觀魚是怎麽知道的呢?雖說他還是以為我真的死了,今日把我誤以為冒名頂替的騙子什麽,可是我也就将衣服給了船上夥計,他最後怎樣幫我處理我不得知,但定是做得隐秘,因為他們也不想給自己的船惹麻煩。淩觀魚卻口口聲聲血衣血衣,我現下想來,難道船上有什麽淩家的人……一路盯着我?可我在家挨了打,臨時起意才逃出家,我來古蘇,也是……也是機緣巧合匆匆上路,怎麽淩觀魚就好似一路跟着我一樣,什麽都知道?”張莫問實在心中疑惑,便向陸高朗一并吐露。

“唉……為師不知。但為師知道,這世上到處都是眼睛和耳朵。”陸高朗看了張莫問一眼,張莫問正認真聽着。

“你以後在江湖上有了閱歷,自然便會知曉。”

“師父,要怎樣才能趕快有閱歷?”張莫問認真地問。

“……”陸高朗沉思片刻,說道:“張莫問,你可願意做為師的眼睛?你可願意做為師的耳朵?”

“師父救了我,我張莫問不是知恩不報的人,願聽師父差遣。”

“好。”陸高朗點頭:“我們先回臨楓堂,今日發生種種,勿要和他人提起。”

“是,師父。弟子謹記。”

陸高朗邁步便要走,卻回過身來,又問道:“你剛才,就那樣摔下來?”

“是啊,摔便摔了,摔不死還是一條好漢!”張莫問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陸高朗突然開懷大笑起來。

張莫問見師父開心,趕忙問道:“師父,淩觀魚身手如何?”

“身手了得,他那便是正宗的少林伏虎羅漢掌,你也算見識過了。”

張莫問現下依舊渾身酸痛,自是見識過了,大大的見識過了。

“他為何反出臨楓堂?”

“哼,你怎知他是反出臨楓堂的?想要套為師的話嗎?”

“嘿嘿,不敢不敢。”

“一山容不得二虎,以後,你少穿我臨楓堂的衣服去淩家招搖,下次為師可不救你!”

“嘿嘿嘿,師父宅心仁厚,一定會救弟子于水火的。”

“哼,見你身段倒是靈活,就是下盤太虛。今夜子時,你在後山等我,為師不指點你一番,實在怕你日後丢盡了我臨楓堂的顏面。”

“謝師父。謝師父。”張莫問心道,我能跑能跳,房梁都是蹦上去的,怎麽還虛在了下盤?不過看樣子,師父是要親自傳功了,好兆頭啊!

當下,張莫問屁颠屁颠地跟着陸高朗回府去了。

此時,淩府。

“觀魚,你今日也太沖動了。”一個極其蒼老的聲音。

“逼他比武,也是想借機試探一下他的身手,況且,他看在淩家的面子上,也不會真的傷了我。”

“哼,你倒是算得清!”

“我們淩家絕不做虧本的買賣。”淩觀魚依舊冷聲冷氣地說道。

“張莫問那孩子……似乎也沒有讓守月回來的必要了。”

“我瞧這次印天那邊真的是在船上看走了眼。今日原當這事兒還與臨楓堂有關,真是誤會。這娃娃也是,他有骨氣,不來淩家也就算了,可投去哪裏不好,偏偏投到老對頭門裏。”淩觀魚有些沒好氣地說完後半句。

“恩……觀魚啊,那孩子既然并未帶着該帶的東西,便也不要計較了,但事關重大,還是寫封信給印天告知一下他的行蹤。也讓守月知道一下。”

“是。”淩觀魚應道。

“要說張家小子還真是命大……”那個聲音在陰影中不禁長長感嘆起來。

回到臨楓堂,張莫問從頭到腳把自己拍了個幹淨,理理衣服便向武堂走去。

“早操大概已經結束了,你先去大武堂看看師兄們演武。”陸高朗丢下一句,徑自往書房去了。

這大武堂乃是臨楓堂府邸正中好大一塊空場,昔年多位皇帝禦駕古蘇城時,都曾來此與陸家先人演武切磋,然而今上永靖皇帝儲從又,自幼性情溫和寬厚,便從未習武,繼位後廣施仁政,倒也天下太平。這臨楓堂,皇帝雖不再禦駕親至,但每年春季武狀元江南地區的初選仍在這裏。這是江南武家弟子一朝成名的聖地,也是無數平凡武者折戟的墓園。

這時還有小半個時辰就到午休用飯時間,辛苦了大半天的少年人結束了上午的操練,正三三兩兩圍聚在場邊,看二師兄陸溫綸來一套臨楓破空式。這是陸家臨楓劍法第一式,也是最基本的一式,共有上下二十四招。若非臨楓堂記名弟子,普通弟子也就只能學到這一式為止。但此破空之式直來直往,講究一個快字,如疾風中飛旋的萬點紅葉,轉瞬間切割而下,四散而至,一式擊殺,便也足以。

張莫問見張冒仁在場邊獨自站着,便走過去打招呼。

還未出得半步,只聽一陣嘯鳴之聲,陸溫綸已飛身刺劍而來,劍花愈挽愈大,直飛張莫問咽喉處!

四周一片驚呼!

“師兄!你瘋了!”

“叮!”的一聲!

陸紅葉斜插一柄利劍入前,當時便蕩開了陸溫綸的劍鋒,只留得兩柄長劍在空中铮铮作響。

“師妹!你傷着沒有!”陸溫綸急道,收劍匆匆趕來。

“不要你管!”陸紅葉嬌怒道,拉了張莫問就走。

“我不是真要傷他!——”陸溫綸在後面喊。

“唉……師兄和師姐又鬧別扭了……”張冒仁遠遠嘀咕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在榜上,會多更一些,看官大老爺們請慢用

☆、二十章

撇下陸溫綸,陸紅葉拉着張莫問一直走,終于沿着回廊走到一個沒有人聲的僻靜地方,陸紅葉一把摔開張莫問的手,坐在廊上哭了起來。

張莫問有些發懵,簡直比陸溫綸刺了自己一劍還難受。

“師姐……師兄他,和我鬧着玩兒呢……”張莫問挪到陸紅葉身旁,輕聲說道。

“你還幫他說話!”陸紅葉長長的睫毛微濕,看了一眼張莫問。

“他就是這樣,讨厭!”陸紅葉又轉過臉,恨恨着說。

“……師姐,是我之前……沖撞了師兄……”張莫問見陸紅葉弱不禁風的樣子,卻為自己仗劍而出,好生感動,轉又想到之前陸高朗為了救自己,不惜開罪淩家,心下陣陣溫暖,對陸溫綸早就沒了怨氣。

“師姐,我這就給師兄賠罪去!”張莫問見陸紅葉別着身不搭理,又和聲說道。

“……張莫問,你陪師姐坐坐。”陸紅葉也不回身,淡淡說了一句。

“恩。”張莫問在另一邊廊上坐下。

“你多大了?”陸紅葉問。

“十二了。”

“十二了……”陸紅葉用手擦掉眼淚,看着遠遠的地方:“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剛來陸家,一晃好幾個年頭了……我也有個弟弟,要是還活着,和你一般大呢……”

“他……他怎麽了?”

“沒怎麽,餓死了,死在我懷裏。”陸紅葉淡淡說道。

“師姐……”

“……你去找你師兄吧,我回房去了。”陸紅葉起身。

“是,師姐。”張莫問站起身,看着陸紅葉柔弱的身影遠去。

陸溫綸原本只是想在張莫問面前耍耍威風,哪知惹怒了陸紅葉,他兀自心虛不已,在武堂上一邊繼續監督着師弟們站為幾個方陣“吼!吼!哈!哈!”演練些基本架勢,一邊心如貓抓般等着挨到飯點便去尋陸紅葉,他此時看見張莫問返回到大武堂,倒是吃了一驚。

“你師姐呢?”陸溫綸急急問道。

“回房去了。”張莫問慢慢作答。

“哦……”陸溫綸頓了一頓,還是問道:“她……可好?”

“還好。”

“……”陸溫綸又頓了一頓,終是道:“她……可有說什麽?”

張莫問撅撅嘴:“師姐說我之前頂撞了師兄,實在不該,還是趕緊向師兄賠罪的好。”

“真的?!她真這樣說?”陸溫綸面露驚喜。

“是啊,師兄,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原諒了我吧。”張莫問老實巴交地說道。

陸溫綸高興地兩眼放光,像沒聽見張莫問的道歉似的,沉浸在歡喜中。

張莫問眼看着陸溫綸就怕是要一個人站在哪兒癡癡笑出聲來了,只聽陸溫綸咳嗽兩聲,拎起一把木劍扔給張莫問,揮手說道: “站到隊裏去!”

“是,師兄。”

張莫問提起劍走到最近的方陣下首站入,跟着大家比劃起來。

“吼!吼!哈!——”

習武之聲響徹武堂四方。

陸溫綸只感興致勃發春風得意,健步跳上武堂高臺,在前面領銜操練起來。

張莫問隔着幾排人,仔細觀看陸溫綸的架勢招式,雖都是些極其基礎的慣常劍式步法,但陸溫綸這時舞得賣力,不是花個架子,是真的用上內力。

此時日正當頭,武堂後場當當響起一陣打鐘聲,便是飯點到了。陸溫綸演劍演得興起,便大大一擺手,要師弟們這便可以散了去,自己兀自離了之前那基礎招式,又舞起臨楓破空式來。

張莫問第一次瞧見,便一個人逆着往後場退去的人群向前,想要看個清楚。

這劍法招式環環相扣,生生不息,果然古樸中正,大家風範,讓人心生澎湃之情。

“嗖嗖嗖”全式舞畢,陸溫綸擺一招“四海承楓”,只聽長劍嘤嘤作響,劍身空鳴振動,似有內力注入。

“好!——”四下裏也有別的少年人簇擁過來,拼命鼓起掌。

陸溫綸不禁自鳴得意,他正喜颠颠地準備收招拔身站起,突然看見張莫問原已跳上臺來站在他身旁好近,興奮地盯着自己手中這把長劍。

“……”四下裏別人都一散去了,張莫問還是滿眼激動地盯着這把劍,一動不動。

“張莫問,你幹嘛呢……”陸溫綸不耐煩地問道,但見張莫問眼神不同尋常地熱切,當下好生奇怪,忘了收招。

張莫問也不吭聲,又盯了一會兒,才癡癡問道:“……師兄,你這劍,怎麽還不發光呢?”

“張莫問!咱們這兒沒神仙!”陸溫綸莫名其妙地聽完張莫問這番渾話,“嘩!”的一聲收了招,憤憤看了張莫問一眼便“哼!”了一聲大步走開去。

張莫問一個人給丢在臺上,心道,奇怪,我看師兄十成功力八成都用上了,他的劍怎麽會……沒啥反應?

張莫問心頭又閃過那道藍光……

那個父殺子的夜裏,這道藍光是凄厲的,但仍是絕美的。

它從那天起妝點了張莫問一切的夢。

“莫問!莫……問!”一陣大喧嚣。

張莫問回過神,見張冒仁被一群少年押着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個塊頭很大,脖子上挂着金色的長命鎖,在日頭下閃閃發光。

“莫問!快……跑!”張冒仁又喊了一聲,被一個臉頰尖瘦的少年當頭扇了一巴掌。

張冒仁不敢說話,咬着嘴唇,疼得泛出淚來。

“張莫問,你得罪了二師兄,該當何罪啊?”挂長命鎖的胖子發話了。

“師兄他已經原諒我了,你又是哪個?”張莫問見來者不善,卻還是要打聽打聽,萬一又是個姓陸的,張莫問便要讓他一讓,陸家畢竟于他有恩。

“這是鄭寶鼎!”那尖臉少年上前一步道。

張莫問默然地看看他。

周圍哄笑起來。

“鄉巴佬!”有人罵道。

“古蘇鹽坊知道嗎?”尖臉少年一臉壞笑,他用大拇指誇耀地指着挂金鎖的胖子,又道:“這是他們小少爺。”

“哦。”張莫問支應一聲,全然不為所動。

“混蛋!”尖臉少年嘬了口痰吐在地上。

“打他!”四周誰喊了一句,衆人轟轟着附和起來。

挂金鎖的胖子鄭少爺衆星拱月慣了,張莫問如此不給面子,不識擡舉,鄭寶鼎雖然胖,人卻不呆,到底是古蘇大鹽商的兒子,他陰陰笑道:“張莫問,你來這兒幹嗎?你來了也是個打雜的,沒事施舍你幾招,能打過貓就不錯了。然後再過幾年,等你再長個幾歲,再施舍你幾招,把你教的可以湊活着用就行了。你給我說說,你這種人,你來這兒幹嗎?”

話說的如此刻薄,連之前嚷嚷着要打張莫問的幾個出身平平的孩子都面有難色起來。

張冒仁更是把頭低了下去。

張莫問依然面無表情地看着鄭寶鼎。

然而鄭寶鼎說的都是對的,這也是鄭寶鼎這樣的家庭如何談論和看待所謂的“你這種人”的生活的。

臨楓堂和幾乎任何一個大武館一樣,住館徒弟往往是一邊給武館幹活一邊學藝,吃住全免,這和走堂徒弟不同,走堂徒弟多為當地富商官宦子弟,一般早上在私塾書院學文,下午來武館學武,他們只負責交錢,對武館沒有義務,卻是武館巴結地對象,像先年臨楓堂有皇帝拜入門下的榮光早已不敢想,然而高官巨賈之子确是讓衆武館搶破了頭。

臨楓堂也要活下去,自然不能免俗,住館弟子和走堂弟子除了在大武堂上一起演武,其他時候是不可以一起授藝的。記名弟子倒是另說,一般都是由師父親自選出,以後行走江湖,不只可以打着武館的名號,還可以打着師父的名號,正是所謂的親傳弟子。

“張莫問,其實這樣也不錯吧,總比在外面當下人,被人呼來喝去一輩子強。在這裏,還勉強道一句師兄師弟……”鄭寶鼎回頭望了一眼張冒仁,譏笑道:“俺,俺,俺說的對吧,冒仁師兄?”

衆人又放肆地大笑起來,張冒仁也不擡頭。

“我張莫問只結交英雄好漢,不認識軟蛋慫包,你不配叫我師弟,我也沒你這個師兄,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沒事別和我說話,搞得像我們很熟一樣。”張莫問突然不緊不慢吐出這一長句。

沒有人和鄭寶鼎這麽說過話,以至于一開始,鄭寶鼎聽來還以為張莫問就這麽服了軟,立馬和張冒仁劃清界限絕交了。

鄭寶鼎回過頭,見張莫問依舊平靜地盯着自己的雙眼。

“鄭,鄭哥……”尖臉少年有些驚恐地看看鄭寶鼎,又看看張莫問。

張莫問不怕他們,不怕鄭寶鼎,尖臉少年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四下裏尴尬極了,鄭寶鼎終于啞着嗓子說道:“張莫問,你難道武功蓋世?雙拳敵不過四手,好漢也架不住人多,你看看我們這裏多少人,你打得過嗎?”

“鄭寶鼎……”張莫問昂胸擡首,正氣凜然地環顧四周,他的眼神終于又回到鄭寶鼎的臉上,張莫問平靜地說道:“你傻啊?!打不過,你不會跑啊——?!”

然後,張莫問轉身就噼裏啪啦在偌大的空場上跑開去了。

這是一場臨楓堂多年未見的追逐。

當年替朝廷在江南道擊殺叛匪,恐怕也沒有一次撒出過這麽多徒弟去。

鄭寶鼎一衆反應過來要去追張莫問的時候,張莫問的身影幾乎要消失在大武堂之上。

“他媽的!追!快追!”尖臉少年一邊跑一邊招呼一邊心虛地去看鄭寶鼎的臉色。

鄭寶鼎也在追趕着,臉上一副怔怔的表情,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夭壽啊,這混小子怎麽能說跑就跑了呢?!

大武堂上一時土塵大起,二十多號人開始一場狩獵。

“前面的!堵住他!”

“看啥看!快來幫忙!”

“他往後山去了!”

接下來,臨楓堂內一路雞飛狗跳,罐跌盆打,重重回廊內人頭攢動,身影翻飛,叫聲罵聲此起彼伏。

就這樣,待到張莫問領銜串堂過室跑入臨楓堂後山的時候,鄭寶鼎身後跟來幫忙的,外加追來看熱鬧的,比之前大武堂上多了幾倍也不止,人群逶迤像一條吐信的長蛇,也撲入後山。

然而張莫問,他突然不想跑了。

他從家跑開,從玉府跑開,從印天跑開,從船上跑開,從雲極寺跑開,從飛花閣跑開,從淩家跑開……

他不能什麽事都跑。

他不能跑一輩子。

張莫問在草地上突然回過身,迎面向鄭寶鼎大步走去。

鄭寶鼎等一衆少年奔得興起,見張莫問突然回轉,有不少功夫淺的一時剎不住身形,直接滑跌,噼噼啪啪摔坐在長草上。

“張……”鄭寶鼎定住腳步,暗調內息,想找機會動手。

張莫問這時已經走到鄭寶鼎面前,他吭也不吭,對着鄭寶鼎的面門就是一拳!

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嘆,鄭寶鼎捂着頭倒下去,張莫問騎上去就打!

“哎呦!哎呦!”鄭寶鼎一開始還能掙紮還手。

少年們追得兇猛,此時就算功夫好些的,氣息也已大亂,旁的少年哪還顧得什麽功夫招式,一個個回過神來,搶上前去對着張莫問連捶帶打。

張莫問也不管旁人,別人踢他咬他拽他扯他,他不動如山,他只管打鄭寶鼎這麽一件事。他面無悲喜,目光沉毅,打得即不快也不慢,但每一拳都結結實實砸在鄭寶鼎身上。

他就這麽一拳一拳地打,他打掉欺辱,打掉虛榮,打掉浮誇,打掉憤怒,打掉無奈,打掉不公,打掉階層,打掉壓迫,他打掉名,打掉利,打掉一切看不起他和他看不起的東西!

鄭寶鼎給打的滿嘴鮮血,牙飛天外,眼腫山高,已經認不出樣子。

旁的少年們見鄭寶鼎和張莫問二人成了這個樣子,早已駭得住手,他們慢慢退去,內心實在驚恐極了,随後紛紛逃離。

後山一陣涼風襲來。

張莫問覺得很悲哀。

“莫問啊!莫問!不能打了!要死人了!”直到張冒仁撲到他身上的時候,張莫問早已罷了手。

“莫問!你聽俺的!快跑吧!他家可不是好惹地!”張冒仁查看了一下鄭寶鼎,趕快給張莫問說道。

“他死不了,我有數。”張莫問從地上坐起來,看看自己滿是鮮血的拳頭。

張冒仁不可置信地看着張莫問:“你,你沒事兒?你,你讓俺看看!”

“沒事兒,一點兒皮外傷。”張莫問答道。

“胡說!幾十號人圍着你打,黑壓壓那是一片,你,你還能站起來!”張冒仁脫口而出。

“師兄,打群架就是這麽打的,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

“就什麽?”張冒仁老實巴交地問道。

“就盯着一個捶到死。”張莫問向張冒仁傳授了秘籍。

“不過師兄,我給打得疼死了,還有人咬了我一口,你也不來救我?”張莫問責怪道。

想到自己剛才說漏了嘴,張冒仁支吾起來:“莫問,你別怪師兄,師兄沒用……俺,俺就是沒用……”

“師兄,人不同流合污,便是一條好漢。”張莫問誇起人來,從不客氣。

“唉……”張冒仁又看看鄭寶鼎,搖搖腦袋嘆道:“算了,今天你不打死他,他就打死你。莫問,你快走吧!俺知道,你心裏苦,可這,實在是闖了大禍,他家走的可是官鹽,他,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張冒仁拉着張莫問,急急給他指了一條小路,說道:“你從那裏出去,有多遠走多遠!你屋裏的東西俺都替你收好,別急着回來拿,俺會一直替你收着。”

“師兄……”

“哎呀!走麽!”張冒仁推着張莫問走。

“師兄,你保重!”

“诶!”張冒仁答應一聲,直到看見張莫問的身影消失在長草之中。

張冒仁回過身,走過去又瞅了瞅鄭寶鼎幾眼。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張冒仁感嘆道。

☆、二十一

後山,子時。

陸高朗在山間開闊的草地上,背手而立,腰間的赤須劍劍鞘有時反射出月光。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要來,他只抱持着渺茫的希望。

“你還敢回來?”他突然問道。

樹上跳下一個人,那人走到他身邊,跪下。

陸高朗回身,看見張莫問臉上還有血跡。

“這半日都去哪裏了?”陸高朗問道。

“就在這後山上休息,睡了一覺。”張莫問答。

“為什麽不走?”

“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了。”

“就不怕為師捉住你?”

“白天裏不知師父要如何處理此事,不敢貿然出來見人,怕連累了師父。”

“你還有害怕的時候?!”

“師父!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連累臨楓堂的!”

“你還未有正式拜入我堂內,談何連累?”陸高朗又背過身去。

“師父教訓的是。”

“你怎麽不問那鄭寶鼎如何了?”

“徒兒手下有分寸,他血流多了些,掉了幾個牙,不會怎樣。”

“哼,擒賊先擒王,你倒是不糊塗!”

張莫問此時也不敢再接一句“多謝師父誇獎”,他低着頭不吭聲。

“你起來,蹲個馬步給我看看。”

張莫問便有些糊塗了,還是師父給氣糊塗了?

總之,張莫問起身站了個标準的馬步。

陸高朗也不回頭,只說道:“你聽好,現在足同肩寬,足尖微斂,兩膝曲不可過足中。提後腰命門穴,收胸腹,挺頸項,天靈處中正姿态。”

張莫問趕緊依陸高朗所言從下到上調整了站姿。

陸高朗回過身,掃了一眼便道:“恩……現在閉眼沉息。左掌蓋于右掌之上,護住丹田。全身由肩起松沉向下。”

張莫問又依此調整,只聽見陸高朗的腳步走遠了些。

“這樣站半個時辰。”陸高朗遠遠說道。

張莫問只好聽話,可這樣站了只不到一頓飯時間,張莫問先是感到雙腿開始像鐵條一樣硬,接着渾身竟自然顫抖起來,這種抖動無法自控,像海潮一般一陣一陣從足底通過雙腿走任督二脈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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