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5)

向天靈處。

張莫問的雙手盡管扣在丹田上,但他開始漸漸失去腰的感覺,一時無處着力,這讓他有些害怕。

“師父!”他終于喊出聲來。

“這麽快?”陸高朗的腳步走近而來,聲調頗為輕快。

張莫問不敢睜眼,盡力保持姿勢,又喊了一聲:“師父!”

“莫怕!我問你,可是感到身無所依,力無所去?”陸高朗沉聲問道。

“是。”張莫問額上滲出汗來。

“不要抵抗,盡力去感覺潮水的走向。”陸高朗又道。

張莫問努力讓自己放松,融入這種席卷之中。

片刻,張莫問開始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棵樹,他雙足緊粘大地,若生根,源源不斷的勁力從足底綿延而來,生生不息。他的全身則如沒有關節一般,在天地中微微搖擺,就好像,就好像一棵在風中沙沙婆娑的楓樹!

“哈哈哈哈哈!”陸高朗朗聲笑道:“莫問兒,世人都以為我臨楓劍法勝在繁華一招,卻不知,此劍法精要在于力之所出。古來無數奇招妙法皆是發力于腰,唯我臨楓一脈力從足生,為師說你下盤不穩,就是這個道理。”

陸高朗繼續說道:“往後,你每日功課便是要體會這個法門,一日一個時辰,這一生都不可懈怠。”

“師父!”張莫問嘭一聲跪在陸高朗面前。

“師父恩重如山,我……”張莫問還未說完,陸高朗将一只手輕扶在他肩上:“莫問兒,你可記得答應過為師什麽?”

張莫問在清朗的月光中看見老者眼中的善意。

“你說要做為師的耳朵,要做為師的眼睛。”陸高朗長身而立。

Advertisement

張莫問點點頭。

“你莫要忘了。”

“弟子終生不忘。”

“好,你起來。”陸高朗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張莫問手上:“你這就去往蜀地,将這封信親自交給靈猴堡堡主大衍道長。”

“師父這是什麽人?”張莫問聽完此人名號就趕忙打聽起來。

“多嘴,這次一是幫師父送信,二是送你去蜀中避一避,記住,兩年之內,不許踏入江南半步,四年之內,不許走入古蘇一步。你可答應?”

“全憑師父吩咐。”張莫問答道。

“恩……大衍道長自會給你安排。你去了,一切要聽道長的,不要給為師丢臉!”

“是,師父。”

張莫問想想,又道:“師父,山高路遠,我到了蜀中,他不認我怎麽辦?”

張莫問這句話問得倒是在理,光憑一封書信,如何證明自己就是臨楓堂來人?

陸高朗忽然暗笑幾聲,對張莫問耳語幾句。

張莫問聽完,不禁叫道:“師父你莫要害我啊!”

陸高朗瞪了張莫問一眼:“為師怎麽會害你!”

“唉……”張莫問只得嘆息。

又待陸高朗向張莫問匆匆交代囑咐一番行程路線,張莫問将書信和盤纏揣入懷中,知道告別的時候到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夜色中,陸高朗不再說話,只聽張莫問小聲說道:“師父,讓我看一眼赤須劍,好不好?”

陸高朗微微一怔,繼而袍袖一甩,将赤須劍抛向張莫問。

張莫問雙手接住,嗖一聲抽出!

劍身明亮如洗,映出張莫問的眉眼來,上有道道紅紋如絲,向藤蔓般蜿蜒盤刻在劍身之上,仿佛火龍的赤須!那根根紅絲若隐若現地發出這點那點的微光,像灰燼中未熄的火花,極小卻極亮!

張莫問仔細将赤須劍看過一遍,眼中映襯出劍身的盈盈紅光。

寶劍啊!比我那墨霜天殘劍又如何!

張莫問心中一時豪情,便是少年氣概!

“謝師父成全!”張莫問将赤須劍入鞘,雙手捧還給陸高朗。

“你走吧,記住,江湖險惡,凡事順勢而為……”陸高朗說完,旋即遁空而去。

月亮又隐沒入雲,墨色下,張莫問俯身前行,不久,他的身影好像也化作濃濃墨色,消失在古蘇這個清逸安适的仲夏夜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小夥伴們看到這裏,劇透一下,下章的第一句是

“四年後,揚州。”

慕哈哈哈哈哈!

☆、二十二

四年後,揚州。

還有十來日便是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過端午。胖西湖邊,綠樹袅袅,夏風依依,早已一番節日景象。

堤邊橋上人聲鼎沸,熙熙攘攘,老老少少或拿香糖果子,或抱艾葉蒲草,或拎鐘馗畫五時圖,翹首以盼今年裏湖上第一次龍舟競渡的預演。

孩子們大都腰佩玲珑可愛的香囊,手舉紅果糖人、百草粉團等等諸多小食,呼朋喚友,三五成群,在那蜿蜒的長長湖堤上,人群裏,煙柳下肆意奔跑嬉鬧,這時“嘭——”的一聲,爆竹聲響,塵封一年的朱漆雙層金鱗游龍舟在衆人的喝彩聲中下水了!

端午當天,這大龍舟上将會有小孩子在上層扮演神仙古人,下層則敲鑼打鼓,吉時一到,龍舟上便會抛下綁着五色彩線的銅錢和頭點雄黃的花鴨,圍攏在大龍舟四下裏的競渡小舟上,水手們就撲撲跳下水去,好一番争搶!

今天的預演其實只是讓大龍舟曬曬太陽,道士們在舟上灑掃祭拜,香火袅袅而升,小小的開舟儀式激起人們對這個喜慶佳節的無限憧憬和遐想。

盧春樓上,今日的早茶生意似乎有些清淡。也難怪,畢竟是龍舟下水的日子,夥計們要麽哈氣連天倚在桌上打着瞌睡,要麽不時探頭探腦看向門外窗外,想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上頭瞥見一眼湖上的熱鬧風光。早時涼絲絲的湖風從樓間調皮地穿過,舒坦得讓人幾乎想微笑起來,樓中請來唱評彈的妹子清麗婉轉,小曲兒和着晨風一起繞梁而上,穿過一扇扇門,掠過一道道窗,三樓面湖的一間上等包廂中,薄紗門簾輕打着尾卷兒被風一陣撩開,越過瓶花斟果的雕紋桌椅,只見房間盡頭,一個少年憑欄而坐,若有所思地眺望着那一片湖天碧色,朝陽透過樹影斑駁地灑在他寬厚的肩上,有時模糊了他的背影,他卻依舊心不在焉地用一支竹筷輕叩剛飲過的茶盞,茶盞精致,也許不是他想要的模樣,然而他也聽見那隐隐傳來的江南小調兒,不禁舒然一笑,繼續敲杯兀自囫囵應和起來。

一衆腳步聲從臺階傳來,只聽其中小二正急急領路,“客官樓上請!樓上請!就是裏面這間!”

那憑欄的少年像突然驚醒一般,一股腦兒跳将起來,從房間一頭匆匆走到門口。

他卻突然停住,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呼出。

腳步更近了。

他終于一撩手,撥開那若有若無的薄紗門帳。

“你就是張莫問啊?!”

來人略現調皮地喚道,實則難掩驚喜。

這個“啊”字只被将笑未笑地微微拉長……

多年前,匆匆一面。

“是……是我……”張莫問怔怔看着眼前這個柔美又端莊的姑娘,又一次老實巴交地輕聲應道。

“莫問!”和治從淩守月身邊閃出身來。

“和治!”張莫問眼中不禁一熱。

晨光下,三人歡笑起來。

願今生此刻永遠也不要走。

店小二侍候在淩守月身邊只覺陣陣發暈,此時光對他可又是另一番光景。這小二于盧春樓多年,也是見過世面的,他眼瞧這位姑娘打扮大方雅致,前有英姿少俠相迎,後有華貴公子相伴,心裏尋不出這是本地哪家府上的小姐,然而姑娘溫潤可人,氣質清遠高貴如蘭心一點,一雙眸子卻猶如秋水一般。小二一陣恍恍惚惚,趕忙應聲說道:“不上盧春樓,不談揚州過!客官若是初訪本地,可要在咱們這兒好好品嘗一下我揚州十大名點哇!”

“好啊,你去張羅就是!”和治微笑着對小二說道,他下意識輕輕撫了撫腰間懸挂的寶紋玉佩,歡心地将淩守月和張莫問二人迎進寬綽的廂房中:“怎樣?莫問!這地方,不錯吧?”

三人憑欄向湖上望去,張莫問表情嚴肅,搖頭晃腦地吟道:“恩……容我一瞧……”

“噗……”淩守月笑道:“看你字裏行間倒是越來越穩重,不想還是老樣子……”

“他一封信才幾個字?!怎麽就越來越穩重了?!”和治嚷嚷起來。

“守月,你也覺得我老了……”張莫問委屈起來。

“貧嘴……”淩守月輕嘆道。

“就是!和治,你又貧嘴!我千山萬水給你送封信多不容易!你還嫌棄我!”張莫問、和治二人立馬你推我搡開了。

“別跑!這麽多年,看看你功夫長進了沒有!”張莫問突然作勢要踢。

和治隔着桌子立馬求饒:“你別過來!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你別把我新衣服扯壞了!”

“臭美!”張莫問不依不饒。

“和治哪像你?!成天打打殺殺……”淩守月側過頭來,輕瞥了一眼張莫問,但見他身形矯健,神采很是英拔,唯有黑黑的眉眼,隐隐還有兒時的模樣。

“就是!就是!就你在古蘇幹得好事!現在一到逢年過節,守月家上上下下就要把你唠叨一番!”說到這裏,和治捧腹大笑起來。

張莫問看着淩守月,眼神極其無辜:“守月,你爹他不待見我……”

“你還說呢!剛離開印天就詐死詐活的,誰受得了!”淩守月自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和治向張莫問眨眨眼睛,趕忙繞到淩守月身旁坐下,然後又經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嘿嘿……”張莫問不好意思地癡癡笑了幾聲,他剛想向淩守月問起什麽,這時小二領着兩個大個兒夥計托着一碟碟精致小食敲門而入。

“客官——!早茶來咯——!”小二剛将一碟雞絲卷子擺上桌子,兀自吸足了中氣,準備英俊潇灑地報上一水流兒菜名,只聽樓外湖邊突然一陣喧嚣之聲大作。

張莫問眉頭微皺,掠身來到窗邊向下看去,人頭攢動,人聲鼎沸,湖面上,一艘畫舫緩緩靠岸,人們頸項相争,一同向畫舫擠去,似要一睹那舫內風采。

突然,畫舫裏站出一個高大魁梧的和尚,搞得人群為之一窒。他頭戴鬥笠,看不清面貌,但他的身軀簡直偉岸,張莫問見此人行動間猶豫不決,似用眼角不住向盧春樓打量。

這時房中衆人皆已來到窗邊,和治看了一看,拍欄喊道:“哎呀!不是說好了要低調一些的嗎?!”

張莫問挑眉,有些驚訝地看看和治,和治此時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又有一副極為失落的樣子。他無可奈何地看向張莫問,哼道:“這下怕是要驚天動地了……”

淩守月在張莫問耳邊輕聲說:“順順在裏面。”

武順順,已經是一個快要名動江南的名字。

傳說少女明豔動人,琴棋書畫,信手拈來,最是一曲竹笛,塞外昆侖夢,折煞多少心腸。

絕叫舫一寶,江南道一嬌。

“八成是漏了行程。”張莫問又望下去,說道:“小二哥,貴府可有後門?”

“有的!有的!”小二實在摸不清頭腦,懵懵懂懂向外指道:“客官看樓下那左邊小路,走入後巷便是。”

“好!”張莫問回過頭,對和治說:“和治,你同這位小哥,還有,這兩位兄弟,從那小路口出去,迎一迎。”

“莫問,這麽多人,他們怎麽過得來啊?!”和治急道,他見樓下人群越擁越多,竟有年青人開始躁動地吹起口哨。

“沒事的,你下去看準了機會,把他們帶進來,然後叫那船快快開走吧!”張莫問平靜說道。

和治看着張莫問,感覺二人一下又回到了小的時候。

那是他們的默契。

“嗯!聽你的!”和治篤定點頭,帶着人手咚咚咚下樓去了。

張莫問回過身,只見他上前攀住窗橼,一腳踏上欄杆,長身向樓外探去。

淩守月以為張莫問這就要跳下去,急急伸手一下牽住他的衣角。

張莫問回頭,清澈一笑。

“守月!你可扶好了!”

話音剛落,張莫問右手聚一個手勢,貼在唇邊,對着天空一聲哨響。

這哨子打得高亮飄遠,清脆得讓淩守月心間一震,接着,她聽見翅膀撲騰的聲響,繼而,百餘只白鴿呼啦啦像瀑布一般從高大的窗前騰空飛過!

淩守月看呆了!

無數飛行的翅膀如此近的沖然而過,她緊抓扶欄,感受到那巨大而有力的氣息一襲而過,仿佛貫透心房,而記憶中的少年映襯着湖光山色、藍天飛鳥,還給她一個堅毅又自信的側影!

此刻樓下已是一遍雞飛狗跳,蔽日遮天。

人們給巨大的鴿群扇得紛紛抱頭亂竄,只有孩子們興奮得哇哇大叫,小手指天。

“我滴個麻麻……”小二一邊抱着腦袋,一邊随和治撥開紛亂的人群直往畫舫而去,這時,那個高大的和尚已經護着一個人向他們彙合而來。

再是一番前奔後跑,兩腳直跳,小二幾乎抓着那和尚的腰帶被拖進了後巷。就在此時,這綿長的哨音突然變調,戛然而止。

一瞬間,鳥群便就撲楞楞不見了,有人緩過神來,只瞧見湖面遠處,一片灰影,烏雲一樣,上下翻飛,怡然自得,叽叽喳喳地飛走了。又有人定睛再看,那岸邊畫舫也早已沒了蹤影。

揚州城內,這個夢一樣的少女,就這般夢一樣的消失不見了。

一切終于平息,張莫問從窗棂上跳将下來,仰天長嘆道:“唉……這要是給大師父知道,我又要遭殃啦!——”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 要團圓!(^o^)/

☆、二十三

“莫問哥哥!”少女摘下輕紗鬥笠,欣喜地拉住張莫問的雙手,她擡頭,一雙眼睛流轉着顧盼的光彩。

“順順!……我都認不出你啦……!”張莫問仔細看看眼前明媚的少女,有些吃驚道。

“真的……?”武順順有些失望地樣子,她輕輕搖晃兩下身子,好像賭氣一般,嬌羞可愛起來。

“那當然!”張莫問傻傻說道:“缺了臉上兩道黑泥,我就認不出你啦!”

“讨厭!”武順順嗔笑着甩開張莫問的手。

張莫問嘿嘿笑道。

“守月姐姐。”武順順才不搭理張莫問,向淩守月恭敬施禮道。

“順順一路上還好嗎?”淩守月還禮,問道。

順順剛要搭話,之前那個高大和尚突然走入門中,吐西瓜籽兒似的說道開了:“哎呀!和治哥不是說讓我們走旱道嗎?!結果剛出古蘇就在路上給人認出來了!我讓馬車改往太湖去,結果換了三次船都沒躲過!沒辦法!一睹芳容呗!”

那和尚說完摘下鬥笠。

張莫問看了一眼,大喝一聲:“方小花!宗虎這幾年都喂你什麽了?!”

“莫問哥!莫問哥!”那和尚鬥大的身盤跑到張莫問面前撒起嬌來:“你也不多寫幾封信呢?我盼星星盼月亮,天天等你的鴿子來送信呢!”

“就是,他看完了,好幾天才送給我看,盡耽擱!”順順責怪道。

“那我一去你那兒,你那冬姨媽夏姨媽的就要打我!”方小花委屈道:“還有那個刀疤臉,兇死了!”

“誰叫你翻牆這麽大動靜!”

“我卓麽(通“這麽”)大個個子,又樸是(通“不是”)氣吹的!一上牆勒瓦皮兒(通“那瓦片兒”)就嘎啦嘎啦直響!”方小花态度誠懇,用一口南腔北調急急申辯起來,想來這些年也是和着宗虎跑了不少地方。

“方小花!你又這麽說話了!”

“我捉急!啊不是!我着急!”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容不下張莫問和淩守月插去一個字兒。

莫問哥哥……

順順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只管跟着方小花叫“莫問哥”了……

莫問哥哥……

好像疏遠了許多,又好像親近了許多……

順順真的是長大了……

這時,忽聽“咕咕!”“咕咕!”兩聲,聲音如此之近,在房內一時回響起來。

四人齊齊刷刷向門那裏看去,只見和治從門邊探出頭來,頭上停了一只鴿子。

“莫問!它坐我頭上就是不下來!”和治面顯緊張,又用手在頭上小心呼扇了幾下。

“廢話!這是一直給你送信的小刀!你這個沒良心的!”張莫問只瞧一眼便道。

“你剛才一撒幾百只鴿子,我哪裏認得出啊?!……”

“它認識你不就得了。”

“唉……”和治一聲嘆息,這個白鴿小刀,每送一回信不到十八個字,都要在和治家大吃大喝三天才肯飛回去。

白鴿小刀又惬意地咕咕叫了兩聲。

“果然是你養的鴿子,一點兒都不客氣……”淩守月笑道。

張莫問走過去,從和治頭上抱下鴿子:“嘿嘿,你們也體量體量,萬水千山,飛一趟不容易……”

和治一言不發,渾身僵硬,只等張莫問把鴿子拿開。

“鴿子也怕?!”張莫問嘲笑道,又準備将鴿子放回去。

“哎喂!你別!”和治要開始尖叫了。

淩守月不禁微笑,便不理門口二人,轉身招呼順順和方小花坐下。

張莫問瞧見,就趁這個機會對和治輕聲說道:“和治,多謝你一直照顧他們……我……”張莫問又回頭看了一眼,見方小花和順順正圍在淩守月身邊賞看着雕花大桌上為着端午而陳設一新的瓶花和果盤。那瓶中插上菖蒲、蜀葵,點綴石榴花草,枝梢系有一枚玲珑雅致的五瑞香囊,那盤中擺設粽子、荔枝、石榴果,果香陣陣,和着粽香,倒是別有一種風雅喜慶。

“說什麽呢!……”和治不等張莫問回過頭,伸手從背後将他快快推到桌邊。

“來!今天給莫問接風!他和他陸老師父的四年之期就沒幾天了!這個端午,莫問就可以回古蘇過啦!”和治張羅着大家圍桌坐下。

“都怪那個鄭寶鼎啊!”方小花撿了個千層油糕塞進嘴裏:“我前陣子又在寺裏見着他了,滿嘴的沒牙,人倒是老實多了,跟在他爹後面燒香禮佛,倒是乖得很……”

方小花又捉了一只雙麻酥餅,一口悶了。

“是呀,我上月也見過他……”順順還沒說完,張莫問一下站起身來:“啊?!他來瞧你做什麽?!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順順一把将張莫問拉坐下:“哎呀莫問哥哥你幹嘛呢……他爹來尋我師父和三爺談事兒,他就在那裏跟着,我只遠遠看見一眼,你急什麽呢!……”

“順順,你那張銀票我這幾年天天貼身帶着呢,我本想這次回到古蘇,好好和你說說,你也不是非要呆在那飛花閣……”

“莫問哥,你說這話,小心飛花閣那幫人吃了你!”方小花邊嚼邊來了一句。

“就你多嘴!”順順轉頭對張莫問說:“莫問哥哥,你別聽他的!他們對我……很好的……”

順順低下眼簾,張莫問剛要說話,和治站起身說道:“咳呀,莫問再幾天就回古蘇了,這事從長計議不遲!”

“小二!來!再添壺茶!”和治又向門外吩咐道。

“就是!莫問哥哥,咱們今天不說這些。”順順搖搖張莫問的胳膊:“你這幾年可都好嗎?你給我們說說嘛!”

“是啊,莫問,你多讓人操心,你自己說說,這些年跑哪裏去了?”淩守月也放下茶盞說道。

這時盧春樓小二已經暈暈乎乎繞桌續完了茶,心想這是什麽樣的好日子啊?原來剛才自己搭救了一位如此嬌俏可人的姑娘!和治在門外又多給了些賞錢,請小二多加照顧些,莫叫閑人勿闖了,小二滿心歡喜答應着,心情澎湃地将房門掩上。

和治回到桌邊坐下,對張莫問笑道:“莫問,這茬你可躲不過,你今天就都老實交代了吧。”

張莫問無奈道:“你們可別怪我啊,我消息不多,也是不願漏了行蹤,讓大家為難。不過嘛,你們看……”他邊說邊從地上抱起吃得正歡的白鴿小刀:“我這鴿子可有些不同。其他信鴿一般是腿上扣一小環,将信插入環中,這樣便不容易脫落,但遇上眼神好的行家,遠遠一看就知道這是信鴿,在鴿群裏也藏不住,一箭就射下來了!我這鴿子,翅膀下天生有一撮逆毛,這撮羽毛渾然相互交叉在一起,像編成一個小小口袋,将紙卷藏入其中,任是世外高人也看不出名堂!”

張莫問将被翻開肚毛,略有不快的小刀放回地上啄米去了。

“還真是,當時這鴿子飛到我家,直接躺在書桌上不動了,趕也趕不走!初還吓了我一跳,後來我越想越不對勁,最後将這鴿子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才翻出信來。”和治接道。

“嘿嘿,其實我發現吧,飛鴿傳書什麽的,最怕的就是雨天。把紙卷用蠟提前封上自然是好,可那鴿子自己也有體熱,有時天也會燥得很,難保那蠟皮不會化了、裂了,萬一進了水,如何讀?所以咯,字寫少些,但寫大些,即使花了,也還能認!”

“我看啊,字少還有一個好處。”淩守月說道:“字少,好記嘛。我還記得和治拿來的第一封信是:我還活着,人在西邊。”

“哈哈哈——!”衆人哄笑起來。

“這不是,急着給你們遞個消息嘛……”張莫問不好意思地笑道。

“莫問,你這幾年,好嗎?”淩守月又問。

“……挺好的……”張莫問看看滿桌的關切眼神,便不再顧忌什麽。在方小花古茲古茲的咀嚼聲中,他的思緒不禁回到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窗外,胖西湖上的清風陣陣襲來,就像古蘇那年遙遠而深沉的仲夏之夜,讓人以為生活沒有刺骨的寒。

☆、二十四

月沉星稀,十二歲的張莫問懷揣陸高朗的一封書信離開古蘇去往遙遠的蜀地。他只得一路安慰自己,一切都會好的,天大地大,英雄自有歸處。

這次遠離別有不同,第一次離開故土,任是什麽人都會在某個瞬間被擊中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六月初五,張莫問離江南取道潼江。

七月十六,張莫問經懷溪走嶺北。

八月初二,張莫問入蜀道溯泸水。

八月廿一,張莫問一步踏入蜀中城,他此時身背竹簍,頭戴鬥笠,完全一副蜀地平凡少年模樣。

“大叔,你可知靈猴堡在哪裏?”張莫問見街邊有一處驿站,門口壯漢正從馬車上卸下貨物。

那大漢用肩頭布巾摸一把汗,說道:“什麽靈猴堡?沒聽過!”他看了張莫問一下,又道:“小兄弟不是本地人?你要買猴子,城裏多得是!”

他拿手一指,要張莫問往城中集市去。

“大叔,我是找人。”張莫問認真地說。

“找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大漢突然放聲大笑起來:“我知道了,你出城向西南走,不到一日便是蜀山。你去蜀山上看看有沒有什麽靈猴堡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大漢笑得都要飚出淚來,張莫問稀裏糊塗地看着他,心想蜀地人民真是豪放,一時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該往蜀山去。

那蜀山高聳入雲,風資靈秀,地勢卻極其複雜險峻,自古以來,一代代世外高人和以為自己是世外高人的世外高人在山嶺間或是結廬而居,或是尋洞而栖,除了山腳下幾個零星的獵戶小鎮,這個蜀中城周邊崇山峻嶺之間多是前來隐居修行避世遠俗的各樣人物,蜀地人民見怪不怪,到後來習以為常,再後來,上蜀山修仙得道的名號在江湖上俗世間打得越來越響,甚至變成一種潮流風雅,便就連帶着莫名其妙的奇人異士越來越多,蜀中人民經常遇見這些個驚世駭俗的神經病,卻慢慢發現這幫人不但帶動了當地經濟發展,還無形中為自己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平凡無味的生活平添了許多樂趣,慢慢地,大家和平共處起來,漸漸地,也就真的不覺得他們有那麽的神經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小兄弟!我看你遠道而來,勸你還是在城裏找份踏實工作。”那大漢笑完,拍拍張莫問說道:“你這樣的娃娃我見的多了!也能理解!我小的時候,也想去蜀山拜個師父呢!”

他轉身給馬匹捋捋鬃毛,又道:“我看你有把力氣,攢點錢就回家去吧!少年人要現實一點,日子還是得踏踏實實的過。”

那漢子為人熱情質樸,竟回屋叫自己婆娘給張莫問包了兩只加肉的馍餅,他将吃食遞給張莫問,便道:“你去蜀山看看也好,長長見識,那裏也是一番好風景,只是天黑前切要下山,那山間蟲獸可是不少,夜晚升起瘴氣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張莫問謝過大漢,見天色尚早,就穿城向蜀山方向走去。他心中快活起來,這一路入蜀,但見民風樸實自然,他至此竟有一種想法,若是去靈猴堡尋那大衍道長不成,便就在這蜀中城內好好着落下來,四年後再回古蘇便是。蜀中的一切也讓他新鮮,人們喜用竹器,各種竹制手工大到家具陳設,小到碗碟器具,無不透蘊着靈氣。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着猴子鹦鹉,年幼的獅虎被人寵愛地抱着牽着穿街而過,連孔雀也在行道中屋頂上優雅自得,好像貓狗們在江南故土一般随處可見,悠然度日。

張莫問幾次與從山間采藥返來的晨歸人擦肩而過,采藥人身帶鎖鏈勾爪長繩鐵釘,張莫問想想,便在出城前買了一套獵戶用的攀援繩索,纏在腰上整好。他已知山路必定艱難,但自己如若盡力而為,那就算找不到大衍道長,便也就是命了。

張莫問又掂了掂腰間儲着甘甜泉水的竹筒,一切萬事具備,現下只欠爬山!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所以上趟蜀山也就跟上天一樣,沒什麽區別。

要說蜀山崇嶺相連、俊峰疊起,傾顧八方,光是那最易攀爬的一條路徑,前人也是歷盡百年修築探索而成,一路林深樹密,古木參天,殘梯千級,曲徑通幽。此路四時涵碧,由此多是去往山麓上的一處菩提廟供奉香火,再往上,直到蜀山最高峰——太初頂,沿途八十四盛觀奇景那都是少的。就說過了菩提廟不久,便來到傳說中的四海潮,晴日裏金雲萬朵,陰天中蒼海茫茫,使人如在天際雲端行走,頓生玄宇洪荒之意。再往上就更見山狀奇峻、怪石嶙峋,萬丈深淵、毒蚣蛇蠍,這邊不知名的野獸深林中一聲怒吼,那裏成了仙的白鶴豔陽處一發唳鳴,白天你追猴子,晚上猴子追你,會發生什麽真的只能念一聲南無阿彌陀佛,實屬不得而知。如此種種,搞得多少人別說八十四景,就是四十八景還未看全,便丢掉了卿卿性命。

仰望山麓,張莫問走這條路也算随緣,只見開始便是一條細長的土路坯子,遠遠間穿過兩三聚獵戶小屋,向山林間延伸而上。

晨霧迷漫,少年人踏上這條窄長路徑,便也穿過沿途那炊煙也不見的座座竹屋,心想此時獵戶們定是還未從山中回還歇整,不禁感嘆起狩獵人家的辛勞來。

正想着,小徑坡上陡然轉來兩個人影,山裏霧大,卻分明能看出一高一矮,那矮個的突然一抽身就不見了,那高個的卻迎面朝張莫問筆直走下來。

再幾步近了,那打頭的高個一瞧穿着打扮便是位老獵人。這老頭身材其實不高,面目還算和善,雙眼藏不住的賊亮,右肩斜披一條深色皮毛褂子,腰間皮帶寬大,一應皮具皆是磨得光亮,看着年頭不小,件件古董。

這老頭有些駝,背着手從坡上悠悠晃下,速度倒是很快,因他一條殘腿盤拐在一根條木上,算是高手。那條木也是油光烏亮,看得清了,上頭是梅花鹿皮包覆,以免磨傷了腿,下頭磕地處則包嵌一管雕琢雲虎盤蛇紋的青銅皮兒。那雕工精致,蛇虎生輝,怕不是蜀地之物。

這青銅落地,土道無聲,莫非是什麽江湖遠趨避兇之人?想想蜀山就是這樣的遺世之處嘛,而那矮個兒,說不定是往前面的什麽岔道上走去了也說不定,張莫問也不多疑,當下恭謙讓了一讓,與那老人在小道中一上一下,幾乎要擦肩過去。

哪曾想就這老頭兒,竟忽一個小踉跄,把張莫問肩頭一撞。

張莫問下意識伸出雙臂扶住老者。

老頭話不多說,只微側臉點頭示謝,然後風平浪靜地繼續向道下悠然邁去。

張莫問真乃扶老人不怕碰瓷,便也不以為意地繼續拔步向上。

兩人又幾步過後,那老者突然停步,似等張莫問走遠。

他身畔林中索索幾聲 ,一個甜稚明快的聲音問道:“爺爺?”

老頭不答話。

“他若是沒有武功,爺爺讓他陪我玩耍可好?”林中人又道。

老頭依舊不語。

片刻,那林中銀鈴般嬉笑幾聲,一個人影便沙沙不見了。

“哼——!”老頭聽人聲走遠,當即氣悶悶獨自言語起來:“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啊——!現在的年輕人竟都不學武了嗎?!”

噗叽!噗叽!

就在老頭叨念着“世風日下,國将不國”的時候,張莫問差點兒給石頭砸了。

張莫問遇見這獸皮老頭之前,走路走得好好的。

遇見獸皮老頭之後,這就過得一步不如一步了。先是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