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7)
趕:“……趁皇上發火之前,将你補缺一事與內閣敲定,不然等他們觸了黴頭,就該拿咱們出氣啦!——”
文華殿與閣部毗鄰,亦在協和門以東,乃內閣閣臣為皇帝與皇太子講讀之所,此時靜琰皇帝儲玄以繼位未幾,暫不顧及立儲之事,文華殿亦成為議事殿之一,常于此處召見大臣。
“哎哎哎哎哎!李大人,您這是往哪兒去啊?”統管敏公公竟親自守在文華門門口。
“哎呦,敏公公!”李慕和趕緊相湊上去,笑說:“哎呀,敏公公,好久不見您老人家啦……”
張莫問聽這甜膩語調,登時落得一地雞皮疙瘩,無處安放。
“嗯……”敏公公不置可否,這位司禮監大統管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公公,在下誠有要事,待禀明閣老,不知您可否通融,在下便……速去速回?”李慕和擡眉,試探問道。
“嗯……”敏公公尋思,你個欽天監能有什麽要事?!別又是要錢要人要死要活哭喪臉,閣老們躲還來不及吶?!
“哎呀,我說李大人啊……”敏公公剛要将李慕和打發了,誰想後面走來兩人,敏公公一瞧,立馬上前相迎,口稱韓大人,紅大人。
李慕和回身打望過去,來人竟是鴻胪寺寺卿韓嗣煌,陪同他的年輕官員則是寺丞紅陞。
“是鴻胪寺的人……”李慕和撥拉張莫問貼邊站好,悄悄告之。
鴻胪寺主掌外交事宜,他們來作什麽?
李慕和心正嘀咕,再一看,後面又來三人,為首的卻是大理寺寺卿楊紹庚!
“楊大人也來了……?!”大理寺主刑罰,李慕和更是驚訝,這是怎麽了,塞外大暴動?!八堂大會審?!
只瞧這兩批人表情嚴肅,被敏公公千奉萬寵引領着走過文華門,便個個疾步入內,敏公公即折返回來道:“李大人,還沒走啊?……”
“公公,還請您通融通融……”李慕和見四下無人注意,深情牽起敏公公一只手,袍袖一抖,一只沉甸甸的錦囊錢袋正好“撲通”落在敏公公手中。
Advertisement
“……李大人。”敏公公抽回玉手,掂量掂量:“您要見閣老,幾位大人都在裏面,可皇上今個兒,興致可不太高……您啊,還是去去就回吧……”
“謝公公指點,謝公公指點!”李慕和拱手,小意道。
“這孩子?……”敏公公問。
“不瞞公公,這是在下親侄兒,我姐姐的獨子,剛從老家來。在下想讓他給欽天監補個缺,有口官飯吃。這不,帶來給閣老們面看面看……”
張莫問一副呆若木雞老實相,裝得要有多像有多像。
“……李大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敏公公其實嘲笑,如此甚好,免得又來日夜相煩于我司禮監。
“公公哪裏的話……”李慕和正兒八經呵呵陪笑着。
敏公公一擡手:“李監正後繼有人啦,那麽,請速速入內吧!”
跨進文華殿,連李慕和都傻了,除內閣、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連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的一等要員也都悉數到齊,五寺更是難得一聚,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太仆寺、鴻胪寺幾位寺卿遙相呼應,殿中又穿插站列幾位蟒服禦史,再一瞧,太醫院第一長官——院使蘇淳蘇大人也來了。
京畿一幹機要大員齊聚小小偏殿,規格級別卻得要趕上泰山封禪祭天祭地!
到底不似金銮大殿那樣敞闊,殿內擠擠挨挨,六個一群,八個一夥兒,全站在那兒竊竊私語。
李慕和一拍腦袋,早走為妙,他正自藏眉收眼,招呼張莫問向殿前去尋內閣幾位大人,想快快言語了。
舅侄二人左顧右盼之際,突然有人在殿中震聲一喊:“李大人!——”
聲音蒼老洪亮,中氣十足,略顯激動。
文華殿內登時鴉雀無聲,嗖嗖的眼神一刀刀向李慕和飛來。
李慕和小臉發白,張望着結巴道:“首,首輔大人!”
要員們紛紛退避,從中讓出一條窄道。
一位白眉老者迎面蹒跚走出,他朝服未退,梁冠玉帶花錦,顯然來得很匆忙,兩個年輕太監左右攙扶着,十二萬分的小心。
“首輔大人……”混進來的李慕和急忙施禮,心情忐忑可想而知。
張莫問更是羞臊得眼珠都不會轉了。
衆目睽睽裏,他正手牽李慕和一只袍袖角頭,怕走散了,此時怔怔杵在原地,簡直就是傳說中剛從鄉下來的傻侄子!
“慕和……這就是賢侄麽?……”內閣首輔窦世明窦大人撫須,緩緩沉吟道。
“是,是,首輔大人,這就是微臣……那不争氣的侄子!”李慕和将袖角無奈一扯,側頭斜瞪張莫問一眼。
到了這種地步,張莫問自然而然,當即呆上加呆,愣愣學着李慕和的樣兒,抱拳躬身,低低納頭,對這百官之首的老者行個大禮、作個大揖,話也沒有一句。
“唉……!”李慕和擰眉作嘆,搖頭不止,轉而道:“大人,補缺一事……?”反正來都來了。
“李大人,後生可畏啊……”哪想窦世明笑道,招手叫李慕和随他一同往殿前去。
“來,賢侄也過來。”窦世明又道。
李慕和小意相伴,心中十分不好,窦世明這位三朝元老,只待告老還鄉,盡享天倫之樂無上清福,一向不出頭露臉,也不如何待見自己,今日怎竟這般熱忱?
卻還更将自己留住……
今非昔比,試想平日家國大事,哪裏還有欽天監置喙的位子?
窦世明站定殿前,便閉目養神,不再言語,李慕和相陪其側,不敢再多言語,幾位閣老大人已然站攏過來,個個沉默,如在李慕和與張莫問身後鑄起一道冰冷高牆,殿內卻又回複一片交頭接耳,低聲密語。
張莫問緊貼李慕和站着,偷眼各處打量。文華殿上未設龍座,是一處照書房陳置的闊間,僅殿門外有四位禁衛內侍把守。他心中産生非常危險的想法,但若曹公公突然現身于此,難道自己便赤手空拳沖上去将他掐死麽?
他一不願當場連累舅舅,二來身周情況已甚複雜。單憑各位大員穿着,因許多人今日還未及回府,将朝服換為常服,朝服只能斷定品級,常服卻可看出文武。歷代武官皆禦前殿試選拔,罕有蔭庇。
張莫問見殿中魁梧碩健者亦多,身形姿态明顯與文人相殊,有的更站在近旁,呼吸吐納節律,知曉武官群出,卻非良機。
如此正暗自不甘,文華殿殿門忽于後方砰然關上,外間聽有上鎖之聲。
思緒驚回,四下死寂。
張莫問不知何事,急擡眼望。
殿前踱步,長身入來一人。
一位華美少年公子。
他面如冠玉,飛鸾翔鳳。
張莫問心道,世間原還有這般美貌的男子麽?!
作者有話要說: 呵呵
☆、五十四
他雍容中透着輕逸,纖塵不染的空靈神色若即若離,好像即在這裏,又不在這裏。大概比張莫問年長一二,隽永的眉目間露出一絲狡黠。
特別當他注意到一位布衣少年立在恭然俯首的文武煊赫之前,大睜着眼兒看他,竟不生氣,也未現出什麽驚訝。
他自颔眸一笑,直徑移步殿前,目及四方,朗聲只輕巧道:“拿上來吧!”臉上仍保有一種饒有興趣的意味。
身後跟入六位公公,其中四人走在前面,小心翼翼擡出一件錦綢遮覆的器物,擋得嚴嚴實實,輪廓上只看出好似一四四方方大盒子,卻是尖頂。
這物件被極其謹慎挪置于一方紅漆雕花禦桌案之上,于此之前,那美公子沒有再言語一句,只自顧自盼又環視大殿一圈,最後把目光輕輕放到張莫問身上。
張莫問自知失禮,早已收回眼神。
“舅舅……”他極微聲向李慕和求救,近乎唇語。
李慕和暗忖,再這樣下去,咱舅侄倆該把命玩丢了,一咬牙,正要擡眼去向那公子禀啓。
“商,商公子……”一旁內閣首輔大人窦世明倒先開了口,但這位大人一掃先前英斷果決擲地有聲,竟變為一番病病恹恹的虛弱口吻與糊塗模樣。
那位商公子溫文爾雅,謙笑着恭敬作揖道:“真是難為老大人了……”
“不難……不難……”窦世明更成一位老邁病嬌,顫巍巍抱拳對天,連連咳道:“老朽不中用了……不能替皇上分憂!……也不知……事情進行到哪一步了,還請商公子明示啊……”
張莫問此時只聽明白一點,不管事大事小,這老爺子算是一病都撇清了。
“老大人勿念,身體要緊。皇上說了,我泱泱大國,還尋不出一個能辦事兒的人嗎……?”商公子輕帶一句,這話,可就說重了。
文華殿內一陣聳動,衆臣臉色急變,掩飾不住的難看。
“紅陞紅大人……”商公子轉而喚道,眼神卻凝視禦案上器物不發:“那便請紅大人來給說說,事情……進展到哪一步了吧……”
那鴻胪寺寺丞紅陞急急從列中走出,路過張莫問身邊時,張莫問見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內閣中一位老臣,但那位大人似未瞧他。
張莫問并沒多想,只聽紅陞在殿前堂上對那商公子好言道:“公子,那我……?”
“紅大人請吧……”商公子主動讓度到禦案左首,紅陞見狀拱手相謙,便即清清嗓子,道:“衆位大人,玉門關一事,想必衆位或早有耳聞。就在月前,玉門關守将早間醒來,驚覺頭頂發髻不翼而飛,睡榻前擺此木盒一件。”
紅陞将桌案上錦綢一掀,原還真是一只尖碑頂大木匣。
格格正正,形貌普通,沒有一處裝飾。
十分老舊,外間只刷大紅漆,已至暗紅紫紅黑紅,上有刀砍斧鑿之印,更有風沙催扶之斑駁磨砺之痕。
“……守将怒不可竭,”紅陞繼續道:“遂欲将其開啓,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竟舉劍相劈,幸得關內一位下屬攔住。這屬下游擊官入伍前曾在黃河一帶跑過渡船買賣,識得此物。一經勘查,果然在盒底極不起眼地方發現一個凹刻的小小月牙,幾乎磨損。這便是一位機巧師的标記,此人無名無姓,只知近年來他作品風行,其中機巧盒一物最受青睐,千金難求。人送他綽號玲珑太歲,因他技法精妙絕倫,所制物品大都輕小,便有玲珑二字,至于太歲……那就是誰若無意觸發機關,別家盒子最多鎖死,他這盒子,卻是要爆炸起來,故此他的機關盒在民間争藏,特別是镖行走腳一道,真若有人打起主意,将這盒搶去也無妨,不開便罷,開了定要斷手斷腿,炸掉半條命去。綠林道上見到這種機巧盒都要避讓,拿了便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可見不知确切解法,這類機巧實難完整拆除……”
紅陞越說越像辯解,他到此看了一眼商公子,商公子點點頭,紅陞便大着膽子摸向面前這只機巧匣。
殿中人人屏息,李慕和更向後退了一步,這盒中若都是火藥,還不得将半個文華殿炸榻了去?!
只聽紅陞又道:“……那守将自知撿得一條性命,本打算棄置此物,誰料後有民報,半夜正見一小隊人馬急出玉門關,直往昆侖山脈。那人牧民,白日出去找羊,夜半才歸,途中以為遭遇強匪,躲入道邊亂石,只模糊聽得一兩人聲,既有漢音,又有胡腔。守将一聽,更覺此事莫名,似另有玄機,即發人将此物呈于涼州知府,哪想就在同一天夜裏,知府大人也在睡夢中被人割去發髻,另一只機關盒與大人發髻叫人懸于涼州城頭……有人進言,此機關盒似從西域地方傳入,故知府心疑塞外不穩,日夜兼程,差人入京,送鴻胪寺上報。涼州城頭那只盒子大約在路上受了颠簸,已然……炸毀了,剩下這只,至今……未能開啓……”
滿殿群臣聽畢,無一人鬥膽支聲,紅陞狠咽一口吐沫,終于起手,道:“現下,只解開了最外層三道機關……”
他用手在盒背面輕推一處,盒側一片長方拔銷翻開,拔銷中又藏納一個戒指大小的銅環把手,紅陞将其捏住,左右各轉幾圈,“撲棱”一聲,機關盒正面一處彈開,露出一個儀軌狀十六環嵌套星羅盤。紅陞又小心撥轉一圈圈獨立的銅軌,按面上星辰紋路一一吻合,銅盤複位,現出浮雕,卻是一只巨眼火焰圖騰,背景是一片繁星。
然後,然後就沒有了……
衆人屏息半晌,接下來再沒見哪裏有什麽動靜。
“就,就到這兒……”紅陞報赧道,他心中十分氣餒與挫敗,這已不是對他個人的羞辱,這是對龍椅上那個人/赤/裸/裸/的嘲諷。
紅陞已經停止思考這盒中所置到底為何物,他只想将它安然無恙地開啓,連這都做不到。
“衆位大人看呢?”商公子适時地打破殿中沉默,言語間非常誠懇。
鴻胪寺寺卿韓嗣煌此時應當說些什麽,卻只向身後打了個眼色。
“我大理寺也已派人相看。”大理寺寺卿楊紹庚似見非見,果斷發話:“按這機關盒的稱重,除卻巨量火藥,內部大小機關總數不下幾十,恐怕這玲珑太歲自己來拆,也要記不得了。”
太醫院院使蘇淳接道:“公子,想這機巧盒也有不少年歲,我院檢得毒物附着的殘留,皆已失效,但再往裏開,甚是難說……”
“嗯……”商公子沒有再問下去,但衆人心知,公子已經很給了面子,其實六部等各機樞均有能人幹将前往鴻胪寺相助,偌大的朝堂,卻端是束手就擒,無一人可為之。
三十日期限已過,紅陞汗到額前,悔不該在禦前誇下海口。本還想籍由此事堂堂正正榮升鴻胪寺少卿一職,現下若是能不牽連家人,便已是萬幸。
紅陞看着老成穩重,人又嚴肅,其實不過二十歲年紀,他的謙遜中帶着無法掩飾的傲慢,他是當朝內閣大臣紅康順的幼子,在文華殿尴尬的沉默中,他受到一生以來最大的壓力,這個年輕人最終難以承受,他在鮮花與和風中長大,只能嚅嚅道:“公子,我我……都是在下無能……”
鴻胪寺寺卿韓嗣煌一聽,不禁心下嘆息,小子就是小子,乳臭未幹的娃娃,出頭總出得太早,認錯總認得太快,別人正趕來将他四處打撈,他自己倒先全撂了挑子!
“商公子……”首輔大人窦世明閉目聽到這兒,值此忽幽幽說道:“……我滿朝文武,其實最該請教的人,還未曾請教啊……李監正,您說,是不是啊?……”
窦世明一雙渾濁的老眼,似睜未閉地看向李慕和,李慕和心頭一個炸雷轟隆,娘的!老狐貍!你這是要拿我李慕和做擋箭牌替死鬼啊!——
姜還是老的辣。
四周陡然升起一片不懷好意的陰寒目光,即使不看,也讓張莫問背脊發涼。
漠然無聲的獰厲哼笑,即使不聽,也充塞了張莫問的雙耳。
“首,首輔大人……”李慕和抖眉傻笑,腦中飛快思考。
禍事啊!禍事啊!
老子只是個星官兒啊,不是拆彈專家!
“怎樣,李大人,不若老夫陪您上前一瞧?”
“首輔大人哪裏的話……”李慕和嘴角抽搐,奈何辯無可辨,倘若這還是在欽天監的鼎盛時期,有多少這樣的盒子也早都給欽天監送去了,有多少這樣的盒子也早都給欽天監拆開了!
張莫問見那堂上公子沉下面目,似在看這出戲要怎樣演下去。
張莫問不知這公子何意,但知舅舅被人算計,這一入宮門盡是遭人折辱,可見平時過得什麽日子!
媚上欺下,恃強淩弱,左右逢源,機關算盡,做人當真這麽難,難得連人都做不成了!
張莫問胸中不平,幾欲發作,他強捺怒火,一拱手對那美公子朗聲禀道:“公子大人,區區小事,不勞我家監正出馬。公子若看得起小人,還請公子屏退四座。是死是活,小人給一個交代便是!”
文華殿內盡皆震驚,小兔崽子,不知好歹!
李慕和聽完更是險些暈了過去。
“噢……?”商公子面中又浮起真切笑意:“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公子大人客氣。”張莫問深吸一口氣,腦中忽然回想起多年前某天一個模糊的聲音。
……幹我們這行,哪有用真名的?……
“在下張莫問!”商公子眼中的矯健少年凝眸作答。
愛信不信,不信拉倒,爺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張少俠嗎……”商公子不禁點頭。
“公子!商公子!他一個孩子,懂些什麽……!”李慕和到底親舅,急忙攔住,舉拳就打:“口出狂言!口出狂言!我叫你口出狂言!……”
張莫問一聲不吭,站定任他踢打,倒是周圍群臣有再也看不下去的,紛紛過來相拉相勸,口口聲聲李大人,李監正。
李慕和急得打成個瘋子,殿前一幫老胳膊老腿兒登時拉扯成一團。那堂上紅陞愣怔看罷,回過神來急要趕下相勸。雖是偏殿議事,不如金銮殿上那般拘謹,皇上又不在眼前,但場面如此火爆簡直激動人心。
紅陞這剛一挪身,張莫問忽覺眼角有一絲極細的流光,一閃而過!
張莫問顧不得許多,當即暴起大吼一聲:“紅陞你定住!不然要炸!——”
不止紅陞,滿殿打鬧衆人保持着各種奇形怪狀的原姿勢定在當場,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出一下。
張莫問早脫出人群,箭步縱上,一掌扣住紅陞右腕。
紅陞又驚又駭,右臂顫抖不止,張莫問死死拿摁,看住他說:“別動!”旋即伸手從空中劃過,直撫到紅陞袖口一提,從他衣上牽出一條細細金絲,絲頭上一個精小倒勾,若仔蟲觸腳,須附有秩。
這絲彈韌,本是無色,不過光照微現,根頭沒在機關盒中,全線繃發!
張莫問捏住絲頭,一把将紅陞推遠,心中開始倒數,哪知這面前機關盒內突然發聲!
钶嗒!
钶嗒!
金屬之音,很有節律,卻如催命一般,叫人毛發豎立!
稍有常識之人都知不妙,機關觸發,當真命懸一線!
大殿後方竟開始有人打門欲出!
“公子!——”張莫問提繃金絲,另出一手,淩聲喊道:“将發簪借我!——”
商公子毫不猶豫,拔下冠頂金簪,不過太監之手,親自走來,摁送到張莫問掌中。
公子好膽色!
張莫問接過,向商公子将頭一點,商公子退後,張莫問高舉金簪,如擒匕首,金尖朝下,決絕笑道:“衆位大人!看好了吧!——”
“甫”的一聲!
金簪被張莫問沒身拍入機關盒頂部一處木縫紋隙中。
手起針入之際,清脆“柯柯”一響,那機關盒如萬疊蓮花般層層盛放!
展現眼前,是勾銷、探扣、嵌懸、鏈絞、牽機、禁鎢、铉缳、撥撰、浮沉、計式等各種機巧工藝,看得人眼花缭亂,目眩神飛,再是外行之人,至此也知這機工寶盒已臻極智極慧的境地!
“噗嚕”!
內核終是開啓,最裏環道繞曲,無數滾圓撞子相錯沖游,如亂蟒奪珠,從底部陡彈起一顆銀亮鐵珠。張莫問于半空中抄手一掠,開掌去看,這便是火信引子!如此一來,這炸藥盒算是徹底解了!
張莫問這時才脫手放去緊繃的金絲線,就好像放去無數形将崩斷的心弦,只任一層層火藥丸子塌落,嘩啦啦滾傾一地。
衆人轟然,俯身相觑,擡腳躲避,如僻蟲蟊,正紛紛亂亂。
張莫問趁此間往盒中一看,內裏只有一張字條躺倒,折成一個四方結狀。張莫問想也不想,拎起禦案上那條錦緞将機關盒一蓋,伸手攔住從後而來的紅陞道:“紅大人還是不要上前吧!”
紅陞一愣,道:“怎樣?”
張莫問恭然:“之前不是有位大人猜測,這盒內或也藏毒……”
紅陞給張莫問推得重了,他摸摸胸口,還要再說,堂下有位大臣叱道:“陞兒!”
紅陞一聽,不敢多言,直往後退。
張莫問打眼往下找,心說這是哪個?
殿前側門突又大開,黃門旁侍,奉入一人,這人急來,拉住商公子就道:“半夏!你可傷着了?!”
張莫問沒來及轉頭看一眼,只見文華殿內跪成一片如浪濤。
“皇上!——”
群臣稱拜,聲震闕霄。
☆、五十五
翼善冠,衮龍袍。
商半夏對面前人道:“皇上不該來。”眼中卻見張莫問追着紅陞,二人如兩頭獵犬一般你争我搶竄入堂下叩拜人群。
商半夏嘴角輕劃出一抹笑。
噗通,張莫問不聲不吭跪趴到李慕和身旁挨着。
李慕和将頭坑地,動也不動,更不看他,只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裏面裝的什麽?”
“不敢看。”張莫問伏地,果斷回答。
“……”李慕和略擡腦袋,緊抻的面目竟松弛下來,有些笑道:“你小子,快成精了!”
“衆卿,免禮平身——”
儲玄以威毅堂堂,豐姿偉岸,隆準高挺,只一雙眼眸深邃得不似佳年天子,滄桑穆灼,叫人不能再望進去。
而這,即是當世,王的姿态!
“衆愛卿精誠合作,危勞數日,終解涼州懸盒之局,朕,心甚慰……”儲玄以傾顧四下:“明日早朝,聽旨吧——”說完拂袖而去。
“臣等恭送陛下!——”
衆臣拜納,人皆松下口氣。
那首輔大人窦世明幾要坐倒地上。
李慕和與從旁衆人趕上攙扶,起身前對張莫問輕聲道:“老實趴着,休再支聲!”
張莫問趕緊撅着屁股,埋頭不語,人已開始偷偷向後挪去。
“老大人這便回府休息,我等也就此散了便是。”商半夏親自走來,相攜窦大人。
窦世明連連點頭,握住商半夏一只手道:“又是勞煩公子啦……”
“如此皆大歡喜,半夏也樂得清閑。”
“好好好,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窦世明老态龍鐘,留下這句話,被前呼後擁小心扶走出文華殿。
商半夏回身,只叫殿中黃門清撿滿地火藥珠子,大臣們見狀,也就三三兩兩退散而出,李慕和左右陪笑,瞧張莫問挪嘚挪嘚已經悄悄挪到殿門外去了,急往彙合。
“舅舅,現在怎麽辦?”張莫問被李慕和提溜到殿邊一角。
“怎麽辦?我怎麽知道怎麽辦?!”李慕和四下看看,顧不得多說什麽,快快說道:“咱倆今日走不走的出宮就看你了,聽好,不敢看就是不敢看,咬住了,誰問都這樣說!”
“舅舅……”張莫問面露愧色,似不想瞞他,但欲言又止。
“你別為難,你沒看見的東西,我便不想知道,告訴我我也聽不見。”李慕和拽拽張莫問的衣袖,像生死離別似的呼啦啦一口氣說下去:“那公子叫商半夏,與皇上從小一起長大,是皇上的伴讀,他如今無官無爵,卻替皇上說說不了的話,替朝廷辦辦不了的事……”
“哎呦李大人!——您這是跑哪兒去了,可讓雜家好找!”大統管敏公公不知從哪個旮瘩冒了出來,迎着李慕和咧嘴兒笑道,扭走過來。
“敏公公勞心了!”李慕和小臉一變,恭笑着忙道:“在下正要帶小侄與公公打個招呼,耽誤許久,這便回去了。”
“李大人怕是要少留啊……”敏公公不動聲色接上一句:“小侄子不妨陪李大人在文華殿外相候可好?”
“這……那好,那好……”李慕和心中有數,棋牌到此就不能在明面兒上玩了。
文華殿內人正散盡,而紅陞此刻還站在場中,蹙眉等待着什麽。
“陞兒!”一位老臣邁步近到紅陞跟前,壓低嗓子道:“怎還不走?!”
“爹,我不明白,這,這就完了?”紅陞怔怔問道。
“糊塗東西!人家躲都來不及,你還不跟我出來!”
這老者便是紅康順,年奔五旬,精神矍铄,文臣模樣,正色巍然。此人頗有一番來歷,不日窦世明退後,定是他接繼內閣首輔大位,将為歷代最年輕的內閣閣首。
這位紅大人十一歲殿試,正值永朔年間,由先帝儲由嘯親擢翰林院,是天子門生。哪想儲由嘯暮年,性情反複,一日喚紅康順于禦前道,小康還鄉去吧,你要輔佐的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将開天辟地。
紅康順那時青澀,只聽得五雷轟頂,恩師莫要趕我。紅康順當年哭着出了京城,也不知做錯什麽,在老家江南金易府從個吏部小役重新做起,得到儲由嘯長子登基大寶,一躍入京,幼子繼位,更飛黃騰達。
我的兒子,将開天辟地……
紅康順不知是喜是悲,他神童出仕,風華正茂間躊躇滿志,卻不能一展鴻圖,如今回首,竟也慶幸,儲由嘯之言現下聽來,像在托孤,可他那時太年輕,未經歷煉。
大起大落,一朝歸來,儲從又過于仁弱,他盡心相佐,儲玄以霸氣畢現,他傾心赴命。
我的兒子,将開天辟地……
紅康順終得其主,在他人生最恰當的時候,往事不可追,他亦不再後悔,他遠離一切迷徨,只知勤懇躬勞,在事務上,早行首輔之實。
要說有什麽愧歉,就是自己這個獨子紅陞。
“唉……”紅康順憐愛看看老實巴交垂手跟在身後的兒子。
紅陞難得見一次父親,要麽府中匆匆幾句,要麽堂上公事幾言。今次被父親罵了,反而覺得親熱,更是跟随得緊。
“爹……”
“什麽事等會兒說!”
紅家父子前後腳出了殿門,正撞見敏公公領着李慕和與張莫問又轉回到殿門前來。
李慕和看見,也顧不得敏公公就在近旁,急對張莫問道:“那是閣部的紅康順紅大人父子,你可不要再失了禮數,呀……你這個小混蛋,你不害死你舅舅你是不高興哇!”說着拎起張莫問的耳朵一陣亂拎。
敏公公在前邊聽得也是直搖頭。
張莫問這廂幾要兩眼一抹黑。
什麽叫冤家路窄啊,這就叫冤家路窄啊!
當年在太湖船上和紅修永打了一架,平時見到姓紅的都是繞着走,現下好了,一個是他大伯子,一個是他堂兄弟,紅修永這個妖孽,家裏還能有什麽好人嗎?!
“陞兒,還不過來謝謝李監正。”紅康順看在眼裏,這時開口。
“紅大人。”敏公公低身俯首退到一旁。
“紅大人請了,慕和不敢當。”李慕和丢下耳朵,走上一步,深納道:“今日太是胡鬧,慕和真是,真是無顏再見大人!”
“李大人何必放在心上,公子即說皆大歡喜,李大人雖舐犢情深,卻不應太過憂慮啊……”紅康順似在安慰李慕和,轉而又道:“陞兒,你同張公子,以後該多親近親近。”
紅陞本來腦中就亂,心頭又一百個不願意,沖口就道:“那個盒子,你如何會開?”
旁人都不作聲,是啊,那個盒子,你如何會開?
張莫問知道這茬躲不過,好言好語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人打天靈,物沖寶蓋,就是鑄鎖的也要留個簧栓保平安,紅公子沒開過鎖嗎,鑰匙打不開的,便将簧扣頂碎了去,小人不過剛好看見了保險栓子,要不然也不能在這裏向紅公子答話了。”
紅陞聽得一愣一愣,一會兒将信将疑,一會兒又懊惱自己為何在此疏忽了。其實他于方技匠工的全都不懂,一個貴胄家的少爺,門都不用自己開還知道什麽鎖!
“紅大人,這小東西班門弄斧,魯莽至極!若不是撞上大運,真要闖出彌天的禍事!”李慕和捶胸頓足狀插話進來。
“哎!”紅康順聽到這裏将手一擺,他看看敏公公,道:“李大人另有要事,他日我定登門致謝!”
“哪裏哪裏,紅大人慢走,紅公子慢走!”李慕和送別紅康順父子,知道紅康順的許多話是講給敏公公聽的,便是講給上面人聽的。
張莫問看着紅陞離去的背影,不禁拿眼望天,嘆一口氣。
紅陞,你們找着保險栓子你們也開不了這個盒子。
為什麽呢?
因為盒頂五個保險栓子只有一個是真的。
其他全是障眼的陷阱,即觸即炸。
這盒子,你如何會開?
這盒子,我如何不會開?
這盒子,就是我張莫問造的。
我,就是玲珑太歲。
不能忘記的,是蜀地深澤大川中抵死之獸的嘶吼。
張莫問手執長矛,見那洪荒巨獸獅頭猊身,背聳砺角,壯如蠻山,凄叫魔狂。
這紫巽今日就要一死,被苗寨取了脊上棱角,此時中蠱毒發,渾身瘴液滾沸,灼灼不堪。它掙轉撲刨,雙眼腥紅,口耳暴血,衆人将它團團圍守,仍不能近,只得槍矛試探。
烈獸之音,撕心裂肺,撼天震地。
張莫問初次巡獵,視不忍睹,但鏖戰當中,困獸作鬥,必一決生死。那紫巽凝息一瞬,似嗅到牢中弱處,忽竄立在張莫問面前,鋪天蓋地,舉敖爪就拍!
千鈞一發,張莫問也是要躲,但定重傷!
掌風已刮至耳緣,不如向前挺刺,或得一線生機!
“啊!——”
身後卻有人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