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浥城秋意人人安好,侬玉春心句句心腸

自那夜後,朱墨連連幾日都是惴惴不安,便病下了。彤烏也來瞧過她幾回,但畢竟身份尴尬,也不願多勸她些什麽。書蔚只當她是舊病複發,全然不知其中緣由,只每日好湯好藥地送着,即便是沒用,似乎也不那麽要緊。

朱墨倒是得以稱病,不必日日對着三姨娘,白白又添些愧疚之感。原是母親對不起姨娘在先,如今報應在自己身上,本就是做兒女的,倒也受得。只是苦了念恩,難得出回府散散心,卻又要日日耗在朱墨身上。

“二小姐,”念恩又捧了湯藥來,只勸道,“該喝藥了。”

朱墨欠了欠身子,不似往日,這回她倒接過藥碗,都飲盡了。念恩接回碗時,心中大驚大喜,笑道:

“小姐終于肯吃藥了!”

朱墨虛弱地笑笑,以前總以為藥便是毒,這些苦,本也該受的。她忽想起了丹青,即便沒有三姨娘這事,自己的心思……只覺得誰也對不住。

“念恩,”朱墨喚道,“我們幾時回去?”

念恩放了藥碗,遞上水讓朱墨漱口,笑道:

“本是後日回的,不過大少奶奶念小姐病了,在這裏總不如家中方便。便讓明日回了。”

朱墨漱了口,拿絲帕試了試嘴角;又道:

“總是我誤事。三妹呢?可同我們一起?”

“三小姐同我們一起。”念恩道,說罷便撿了碗出去。

朱墨知道彤烏的心思,定是不想讓娘起疑,想早早回去受盤問。三姨娘能夠在別院衣食不缺地度過餘生,也算是好事了。已去了個二姨娘,三姨娘不必白白去送命。四姨娘是個聰明人,有時雖愛同太太拌幾句嘴,但終日身居佛堂,于太太無礙,也算保下一條命來。

朱墨心中的娘,溫和端莊,雖有嚴厲的時候,卻斷斷不會這般陰毒。那些話,若不是朱墨無意聽得,她必是不信的。她心裏無法接受,但事實如此,也由不得她的心思。

次日早晨,一行人便往郁府回了。還未至浥城,已見了郁家人。丹青領着些仆從,接她們回府。

念恩掀起簾子往外瞧,忽見丹青的身影,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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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奶奶,是大少爺!”

書蔚微微一笑,萍兒也掀了簾子看去,果是丹青。她笑向書蔚道:

“是大少爺來接咱們了。”

書蔚與朱墨都不置一詞。

至浥城城門,書蔚她們的馬車停了下來。丹青也下了馬,他掀開馬車的簾子,只道:

“可都安好?”

“都好。”書蔚道。

“三姨娘可好?”丹青又向彤烏問道。

“還是老樣子,勞大哥挂心了。”彤烏答道。

丹青又看向朱墨,仔細瞧了瞧她,輕聲道:

“聽聞妹妹又病了,可好些了?吃什麽藥?”

朱墨也看着丹青,只道:

“不過是舊病,吃的是舊藥。”

丹青點了點頭,緩緩放下簾子;策馬帶着衆人回了郁府。

才走了幾日,府內的秋意卻濃了,雖離秋分還早,氣息裏倒已聞見一片清新。今年秋天若是來早,冬日怕是更涼了。郁太太叫彤烏去拙古齋問了些話,彤烏自知如何應付,只是心底痛楚,越發深重。

入夜後,郁太太又叫了書蔚過去,問了些看似無關緊要的話,也便罷了。至于郁太太問了些什麽,朱墨心中早已猜得□□不離十,她搖搖頭,又挑了挑書案前的燭火,卻還沒有睡意。

“小姐晚上的藥可吃了?”念恩掀了簾子進來。

“淇芷已服侍我吃了。”朱墨道,些許心不在焉。

“墨兒!”簾外傳來丹青的聲音,他用折扇掀了簾子進來。

“哥哥怎麽來了?”朱墨支起身子,問道。

“來瞧瞧你的病。現下如何了?”丹青坐在她身邊道。

“才吃了藥,舊病罷了。”朱墨笑道。

“大少爺不知,”念恩在一旁笑道,“小姐這幾日,吃藥可乖了。”

“是麽?”丹青疑惑地望着朱墨,“我倒不知了。”

“這藥本無用,只吃了讓你們安心。”朱墨道。

“大少爺踏月而來,所為何事?”念恩一邊給朱墨鋪床,一邊道。

丹青擡眼看了念恩一眼,又看着朱墨,只道:

“念恩不提起,我倒真打算回去了。前日得了本曲譜,想拿給你瞧瞧。”

朱墨攤開手,道:

“拿來我看。”

“呀!”丹青在身上找了找,向她道,“出來得匆忙,竟忘在侬玉居了。”

丹青又看了念恩一眼,念恩只默默聽着他們的談話。丹青忽牽起了朱墨的手,邊走邊道:

“随我過去書房瞧吧。”

剛要出簾子,念恩機靈,急忙敢上前,道:

“天色已晚,等明日再看吧。”

“已等了許多日。”丹青道,語氣依舊溫和。說罷,只牽着朱墨向外走。

“大少爺!”念恩又趕了上去,只道,“不如我随大少爺去拿來給小姐?”

“念恩,”丹青笑笑,道,“你這是怎麽了?我還能把你家小姐吃了?”

“你要困了便先睡去吧。”朱墨邊走邊回頭向念恩道。

念恩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只能徒然嘆氣。一個是少爺,一個是小姐,要走,是攔不住的。她哪裏能先睡去啊?今夜,只怕又無法成眠了。

從曜秋苑已望不見朱墨和丹青的影。念恩取了茶具和去年冬天攢下的雪水,獨坐院中,悉心烹茶。

朱墨随丹青出了曜秋苑,只在醉雪亭附近踱步。朱墨擡頭看了眼丹青,他一臉狡黠,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你何苦戲弄念恩?她不過是擔心我。”朱墨向丹青怨道。

“我也不過是擔心你。”丹青笑道。

朱墨瞥了他一眼,不做言語。

“夜裏涼,你還吃着藥,随我回侬玉居吧?”丹青道。

“侬玉居?為何?”朱墨問道。平日裏他總會送她回曜秋苑。

“不是說了要去看曲譜麽?”丹青笑道。

“真有曲譜?”朱墨疑問得望着丹青,本以為是他胡謅出來戲弄念恩的

“你要想看,我現寫一本,也不是不可。”丹青淡淡道。

“哼,果是你哄我!”朱墨輕笑一聲,往丹青身上打了一下,又迅速抽回手。

還不待她抽回,丹青已将她的小手一把抓住,握在手中。他只道:

“你一個人,我總不放心。”

朱墨凝視着他,只幾日不見,他竟這般放心不下;若不依他,倒是自己不近人情了。

“罷了,今日便随你去。”朱墨笑道,“念恩那丫頭,又要憂心了。”

丹青也低頭笑了笑,又喚道:

“菊卿。”

朱墨恁了一下,這是自那日後,他第一次這樣喚她。她低頭淺笑,随他走着,也不說什麽,只将身子向他靠近了些。

侬玉居的人也已睡了不少,除了守夜的人,也只萍兒了。剛過了侬玉居的正廳,便見萍兒走來。萍兒見了朱墨,一臉詫異,卻只向丹青道:

“大少爺回來了。”

“嗯。”丹青應了一聲。

“二小姐也在。”萍兒向朱墨道,聲音極其生硬。

“萍姐姐。”朱墨也淡淡回道。

“大少奶奶可睡下了?”丹青向萍兒詢問道。

“還在等您。”萍兒微笑道。

“你讓她先睡下吧。我要去給妹妹取些東西。”丹青道。

“什麽東西白天不能取,偏要夜裏來!”萍兒道,看了朱墨一眼。

朱墨低頭不語,也不看她。丹青看了看朱墨,向萍兒道:

“你近日越發多話了!還不快去!”

萍兒見丹青有些微怒,只得冷哼一聲,便離去了。

丹青牽着朱墨朝書房去,路上見朱墨不說話,便知有幾分是萍兒的緣故,遂道:

“萍兒的性子沖,你也是知道的。她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朱墨淺淺笑了笑,只道:

“你受了我丫頭的質問,我受你丫頭的搶白;這很公平。”

“你倒想得開。”丹青道,輕輕摟着她的肩。

“既決定了,便知是這樣的境遇。若還對這些事上心,如何許你來世?”朱墨道。

丹青深深看着朱墨,忽覺她長大了許多。這些道理,過去她是不會想得這般深刻通透的。

“這樣的口舌,往後還會不絕。”朱墨輕嘆,又深吸一口氣,“但那些,我都已不會去在乎了。”

“總是我對不住你,”丹青輕輕将朱墨攬在懷裏,“你這樣的女子,原不該承受這些。但有些東西,我給不了你。”

“我不在乎。”朱墨也環抱着他的腰,将頭嵌進他的胸膛。

朱墨暗想,賢良端莊如娘,背後做的,也盡是些見不得人的人命勾當。然而他們,至少此時此刻,卻正大光明。

侬玉居的書房中,燈火不熄,他們聊至深夜。娘做的事,丹青早已知道,那夜說起,也總是酸楚悲哀。待朱墨困了,她便在丹青的榻上睡去。丹青坐在榻沿守着她,生怕她睡不安穩,時而情不自禁,也總用手輕撫她的臉頰和發絲。他想,這樣的女子,便是他的一生。

朱墨睡得淺,醒得也早,丹青陪她回曜秋苑用了早飯。念恩在曜秋苑守了一夜,見他們回來時,臉上多少有些不悅,嘴上倒不說什麽。

待丹青去了,朱墨打發了淇芷,方向念恩道:

“昨日夜深,也找不到人來知會你一聲,不是讓你先睡麽?”

“我怎知小姐一夜不歸?”念恩怨道,“這在往日是不曾有的。”

“我們只是聊天。”朱墨解釋道。

“您是小姐,做什麽事,我們做丫頭的哪敢過問!”念恩酸道。

“呵!”朱墨一聲冷笑,“我這樣的人,你如今是看不上了。”

念恩嘆了口氣,搖搖頭,只道:

“你所謂的分寸呢?到底還是蒙了心智!”

“情自心下起,無始無終,最難自禁。”朱墨嘆道。

她深深看着念恩,原以為她會明白幾分,卻是自己高看了她。念恩扶她坐下,只道:

“你若執意如此,我也無法。只能盡力替你遮掩。”

“念恩。”朱墨望着她,心中思緒難以言表。

“你別多想,你們這般,我看不下去!玩火的是你,我只是,于心不忍。”念恩別過頭去,偷垂了兩滴淚。此時,她不想對着朱墨,這個女子,從來便是與衆不同的。這樣的事,早晚是遭天譴,她也只能護她一時。

朱墨怔怔地看她,她言語間雖滿是埋怨,女子心腸到底是柔軟的。朱墨覺得愧疚,從此對不住的人,又多了一個。

念恩再不說什麽,徑直出了房門。朱墨望着她的背影,知她心中難過失望,只徒然輕嘆,自語道:

“念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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