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忙碌長媳為他作嫁,有福孫兒四方收禮

轉眼已入漸入重陽,夜裏積霜漸重,各房人是越發不願出門。只是再過十來日便是秋兒滿月,他為郁家長孫,郁太太早想着大辦一場。書蔚哪裏不知郁太太的心思,自秋兒出世,便已準備了起來。莫然還在月裏,也幫不上她;若讓姨娘們幫手,是委屈了秋兒。朱墨倒有心,奈何她向來畏寒,身子也虛弱,況且秋兒的事,書蔚并不願朱墨多插手。可用之人,眼下也只彤烏了。

彤烏前日剛訂了親,正想先歷練歷練,那日書蔚一說,她便一口應下了。書蔚嫁來郁家不過一年,縱使再能幹,親戚間的人事到底不如彤烏熟悉。彤烏已拟好了賓客名單,正拿了來讓書蔚瞧。

“大嫂子!”彤烏帶着沁君,一邊進屋一邊道。

“你來了!”書蔚擡頭笑道,放下正在看的賬本。

“你也太精明了!”彤烏看着賬本笑道,“我這兒才拟好賓客名單,你倒先算起賬來!”

書蔚過去拉她坐下,只道:

“你不當家不知道,咱們家人多,不時時計算,那便是一團亂麻!何況又要大辦一場,我哪能不盯着?你別看如今風光,若不精打細算,金山銀山也是要吃空的!去年四弟上鄉下收租,說是缺水,到如今也沒收上來!”

“今年再收便是了,咱們家也不急那點錢啊!”彤烏道。

“話雖如此,只是……”

書蔚話還沒說完,只見萍兒掀了簾子進來,道:

“大少奶奶,管家嫂子來了!”

“讓她進來吧!”書蔚向萍兒道。

萍兒這才喚了管家劉嫂子進來。那嫂子着一件孔雀綠絲襖,外邊罩了件黑織錦滾綠邊的褂子,一進來便道:

“大少奶奶好!三小姐也在。”

“劉嫂子坐。”書蔚笑道,萍兒遂端了凳子來。

管家嫂子坐定,遂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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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奶奶讓我備下的祭祀之物已妥了,滿月那日的妝點器物也快齊了。方才剛上賬房支了銀子。”

書蔚點了點頭,只道:

“難為嫂子了,先忙去吧。萍兒好生送送。”

那劉嫂見彤烏在側,知她們還有事,遂知趣退下了。

見劉嫂退下,彤烏便道:

“大嫂也太能幹了!沒幾日便把事事都安排妥當了。”

“你只管笑話我,”書蔚笑道,“其實也不難。不過是仿着從前的例子,依樣畫瓢罷了。家事瑣碎,細心些也就是了。實在拿不準的,不是還有苑姐姐可問麽?”

“大嫂快看看我這名單,可漏了誰?”彤烏一邊說一邊遞上自己新拟的賓客名單。

書蔚接過單子,細細看了起來。先是郁家人,除了府裏的,還有先前分家出去的郁大爺郁守正,他如今掌管着族裏諸事,單子上自然也少不了族裏有名望的人家。郁大爺那支只一個大姐,喚作郁宜仁;前幾年已嫁了杭州陸家的三少爺季羽,如今已有兩個女兒,宸華和月華。杭州陸家原有三個兒子,可憐大少爺伯羽年少夭折,如今只剩下二少爺仲羽和三少爺季羽。

再來便是郁太太的娘家——金陵魏家。郁太太是大姐,下面還有魏二爺和一個庶出的妹妹,魏研林。魏二爺便是鶴飛的爹。而魏研林,早年嫁了常熟張家,成婚十多年,可憐未留下一子半女,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如今也只三十出頭的年紀,一直住在婆家。她嫁的遠,近年來聯系也不多,倒是趁此機會與家人一見,權當歸寧了。

接着便是她蘭家、泊家和艾家。蘭家蘭老爺是獨子,再無其他。泊家有泊舲、泊雍姐弟,大姐泊舲是領養的孩子,如今是袁世凱的姨太太,而弟弟泊雍還未成親。艾家除了九詩、靈芝家,還有艾三爺一脈。艾三爺育有兄妹二人,兄長喚作九诩,妹子喚作穎芝。

剩下的便是姨娘們的娘家人,詩書畫樂上的朋友,以及生意上往來的關系。當然,酒席也不能全比對着名單來,總有那麽些不請自來之人。書蔚又細細将名單看過了一回,向彤烏笑道:

“我瞧着都齊全了,就依它下帖子吧。”

“你瞧過我便安心了。”彤烏笑道,“那我着手去辦了。”

說罷,彤烏便起身要告辭。書蔚只道:

“你也太急了!”

彤烏見書蔚打趣她,也回頭笑道:

“你日理萬機,我哪敢條鏈子?”

說罷她便掀了簾子出去。書蔚笑了笑,又拿出賬本算起賬來。萍兒正換了新茶進來,與彤烏打了個照面,向書蔚道:

“三小姐走了?”

書蔚點了點頭。萍兒又道:

“您就歇歇吧!這些日子忙上忙下的,落着什麽好處了?終究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這話你和太太說去?”書蔚搖頭冷笑道。

“大少奶奶,秋兒畢竟不是你親生,盡心也就是了。你何苦事事都親力親為?莫姨娘已有了孩子,你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啊!”萍兒抱怨道。

“你何時變得這般小家子氣了?”書蔚笑道,“正因他非我親生,我更要辦得風風光光,事事躬親了!難道還等着落人口實麽?”

萍兒笑笑不做言語。書蔚又道:

“這些日子為着這事,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我也不能說什麽。”

“怎麽?如今家裏不景氣?”萍兒擔憂道。

“那倒不至于,”書蔚合上賬本,“辦回宴席能花多少?只是想着過兩年還得置辦二妹、三妹的嫁妝,四弟也還得娶親。再則,娘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能不先考慮着。”

萍兒嘆了口氣,遞上一杯茶,只道:

“你為郁家操碎了心,誰心疼你了?”

“那有什麽辦法?”書蔚淡然道,“都是各自的命罷了。”

這夜浥城下了雨,綿綿軟軟,又和着微微涼風。向來是“秋風秋雨愁煞人”,曜秋苑又是一個難眠之夜。紗窗支着,細語飄進屋中,打濕宣紙。朱墨抱膝倚坐在床頭,靠着枕屏,含淚地望着窗外。她知念恩并未睡下,卻不願喚她進來閉窗。涼風吹得瑟瑟,她卻只裹了件單衣。朱墨深知那雙在窗外落淚的眼,她不忍,不忍閉窗,亦不忍先眠。

這些日子,念恩總為朱墨蓋上厚被子,在夜裏開着窗,待窗外人走後,方才關上。她以為朱墨不知,卻不想,每個開窗的夜晚,她總是難眠。有時她假寐,瞞天過海,卻終究瞞不了自己。

次日天明,朱墨裝作醒來。念恩端了洗臉水進來,笑道:

“小姐醒了。”

“雨還在下麽?”朱墨支着身子。

“昨後半夜大些,天亮時小了許多。”念恩遞上帕子。

“呀!前日才移來的‘一捧雪’可壞了?”朱墨想起前天自己親手植下的白菊,忙穿了鞋起身。

“小姐!”念恩在後面喚道,“無事!我已瞧了。”

朱墨随手拿了一把傘,一邊道:

“非得去看看我才放心。”

念恩無法,只得拿了件袍子,追着她。朱墨還未更衣便跑了出來,身上是月白薄綢的中衣中褲,涼風絲絲卷着褲邊,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念恩見狀,忙追過去替她披上袍子。朱墨仔細地查了那幾株“一捧雪”,方才放下心來,随念恩回了屋子。

“小姐今日可要穿好看些!”朱墨才坐下理頭發,淇芷便道。

“怎麽?”朱墨擡起不解的眸子。

“小姐不記得了?”念恩道,“今日是秋兒滿月啊!”

朱墨恍然大悟,只道:

“是了是了!我真該死,竟忘了!”

“呸呸呸!”淇芷道,“什麽死不死的!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是我急糊塗了!”朱墨忙道,“快來幫我梳妝。”

朱墨今日畫的是遠山眉,點了檀口,着了件秋香色長襖,領口袖口滾了銀狐毛薄邊,搭了條鵝黃繡白海棠的褶裙。

“我見咱們小姐高興起來,病也好了一半兒!”淇芷笑道。

“大少奶奶惦記二小姐的身子,本說是不必去的。”念恩道。

“我可是姑姑!”朱墨笑道,“秋兒滿月,自然要去。”

“小姐去也好,”淇芷道,“聽聞席上許多未曾婚配的少爺!”

朱墨霎時臉紅了,神色卻平白添了幾分暗淡。本在偷笑的念恩忽向淇芷道:

“我看是姐姐想配小子了吧!”

“叫你胡說!”淇芷也羞起來,追着念恩打。

朱墨亦随她們玩笑一番,用過早飯,便去華春閣找彤烏,一同往拙古齋請安。

彤烏也正罷了早飯。她今日畫了朱唇,着一件雪青短襖和裙,外面罩着紫檀色滾玄邊的褂子。她見朱墨來了,忙起身笑道:

“正想着去找二姐!前日怕擾了你養病,竟許久不曾見你了。”

“沉珂舊病,勞三妹挂念了。”朱墨道,“這些日子你幫着大嫂籌辦,難為你了。”

彤烏搖搖頭,只道:

“哪裏!到底是為秋兒好,也盡盡做姑姑的心意。”

出華春閣時,屋外依舊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沁君和念恩替二位小姐撐着傘。天陰沉沉的,地上也濕漉漉的,朱墨新換的繡鞋已濕了鞋頭。路上各色菊花已盛開,鮮豔些的有點绛唇、粉旭桃、黃毛刺、紅半球、黃香梨、金紅交輝、墨菊、泥金香、仙靈芝、紫龍卧雪等;清麗些的亦有玉翎管、胭脂點雪、白鷗逐波、白玉珠簾、白毛獅子、殘雪驚鴻、二喬、綠水秋波、輕見千鳥等。郁府的菊大多用影青、秘色或粉彩的瓷盆盛着,不似曜秋苑之菊,是直接種在地上的。

一路上菊花美不勝收,倒像是春日。細雨纏綿,亦像是春雨。彤烏見時辰尚早,難免貪看秋色,朱墨也走得慢悠悠。

“聽聞二姐那裏新移了幾株白菊來?”彤烏望着那些菊花忽然想到。

“是‘一捧雪’與‘草舍如籬’。”朱墨淺笑答道。

“眼看着快重陽了,你那裏的菊最多最美,可不能獨賞!”彤烏挽着朱墨。

朱墨素來愛菊,又尤愛白菊,遂笑道:

“我何時阻着你來了?前日用各種白菊調和,新釀了菊花酒,看不醉你!”

不覺說笑間,二人已到了拙古齋。丹青、書蔚、莫然、自芳早已帶着秋兒到了。緋玄也是剛到。秋兒今日滿月,穿了件嶄新朱紅缂絲襖子,正抱在郁太太懷裏。三姐弟先向郁太太請了安,便都湊過去逗秋兒。

“你們三個別藏着,快把秋兒的禮拿來!”郁太太笑道。

“大娘還怕我們賴掉不成?”緋玄玩笑道。

“禮輕了我可不依啊!”莫然起身笑道,“娘可是包了好大的紅包呢!”

丹青和書蔚也在一旁笑了起來。還是緋玄先拿了出來,他從滌蕊手中接過錦盒,打開給秋兒瞧。原來是一對穿花龍雕金镯子,秋兒自己自然不會拿,是莫然代為收下了。彤烏的禮是一方三寶長命鎖,鎖身是一塊祥雲紋的上好羊脂玉,鏈子是金的,其間穿了些瑪瑙、翡翠、珊瑚。

到了朱墨,念恩遞上一個楠木小盒,朱墨湊到秋兒面前,打開盒子。原是一方宋代老坑端硯。這是朱墨藏了許久的東西,上回靈芝要也沒給,這回竟如此大方地拿了出來。秋兒一見那方硯臺,便伸手鋪了過去,眼睛也直了!

幸得郁太太把秋兒抱緊了些,向秋兒笑道:

“你倒是個識貨的!”

“聽說這硯臺二妹收了許久!這樣好的東西,竟也舍得!他如今也用不上啊!”書蔚笑道。

“那有什麽打緊?我瞧秋兒喜歡!”朱墨向書蔚道。

“和二姐的一比,咱們可就俗了!”緋玄向彤烏笑道。

“哪有什麽俗不俗的?”莫然笑道,“都是姑姑、叔叔的心意。你們也別太寵他了!”

“你們爹過世不久,本不宜大辦。只是這些日子家裏難得熱鬧,親戚們也許久不見了。”郁太太道。

“爹在天有靈也會為秋兒高興的。”書蔚勸道。

郁太太笑着點點頭,一屋子人又說了一會子話。便擁着郁太太和秋兒往正廳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咱們先捋一捋本章出現的各種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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