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風雪年關正入虎口,燈火重門還思親兒

且說自芳去後,已有人回禀了郁太太,她亦不去管,自知是書蔚吩咐。也不知媳婦葫蘆裏賣的甚藥,此事總不能全指望她,況她是否真心救人,郁太太此刻也不敢妄斷。

書蔚是自有主張之人,心中必有自己的算盤。郁家當年的事,她究竟知道幾分,郁太太也是沒個知覺的。故而,郁太太是必往祠堂一去。一來,是要探探郁大爺虛實;二來,身為人母,到底是放不下一雙兒女的。

郁太太倒沒帶什麽人,若在往日,郁家太太出行,必是前呼後擁的。眼下的境況,哪還顧得什麽體面?她身邊只帶了苑兒一人,好歹那車夫還有些功夫在身上,倒并不懼着其他。

苑兒緊挨郁太太坐着,往她手爐裏加了塊炭。郁太太見她手中空空,遂道:

“怎的不抱個爐子?這大冷天的。”

“方才情急,倒沒顧着。”苑兒道,“好在車子裏一直燒着炭,也就不冷了。”

郁太太看着苑兒,嘆了口氣,又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爐上。

她垂眸,只望着苑兒的手:

“等到了那一日,少不得要托你些事情。”

苑兒猛地一顫,心裏明晰。郁太太所言“那一日”,不正是她駕鶴西歸之日麽?郁家現下雖是這般境況,但郁太太身體康健,何至于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太說什麽呢!”苑兒安撫道,“咱們家何事沒經歷過?不也都過來了。待大少爺與二小姐回來了,咱家也就興旺了。這上有少爺奶奶,下有小姐公子,便再往下,還有秋少爺呢!太太得以頤養天年了,我就只陪着太太。便是別的,還有我什麽事啊!”

郁太太笑笑:

“你如今說這話寬我心,自己心中須得有計較,我并不是玩笑。”

苑兒亦笑笑,并不言語。

郁太太主仆二人說了一宿的話,正是拂曉,不覺便到了浥山腳下。冬季的天依舊是灰蒙蒙的,祠堂亮了一夜的燈依舊忽閃着,隐約照着肅穆的牌匾,“郁氏宗祠”四字,卻看不真切。房子一片黑壓壓的,苑兒扶着郁太太下了馬車,替她理了鬥篷和衣裙。郁太太只望着祠堂發愣,日後此處,可會有她一席之地?不覺便癡了。

“太太。”苑兒輕喚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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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太太回了神,只朝苑兒點了頭。苑兒近了祠堂大門,扣了幾回門環。裏邊的人倒也勤快,不多時便來啓了門,也不多言語,只請了他們進去。剛過前院,便見刁師爺滿面堆笑,一顆金牙在這樣的時辰閃得耀目。

“二太太這早便來拜年,大爺已等候多時了。”

郁太太也不理睬他,只一味往正堂去。身旁苑兒只掃了一眼刁師爺,竟也未将他放在眼裏。刁師爺讨了沒趣,于那主仆二人身後悄聲呸了一口,卻也跟着進去了。

只見郁大爺一身玄色織錦棉袍,端坐于主位,見郁太太主仆二人至此,便低頭笑了笑。苑兒見着那笑,只覺背脊一陣發麻,霎時抓緊了郁太太。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耳語了句“去吧”,苑兒便俯身一福,退了下去。

刁師爺為人最是八面玲珑,不待郁大爺使眼色,便知趣退了下去。苑兒自退下後,便往祠堂關押有過之人的地室去,一路倒也通暢,只稍加打點也就是了,倒并未費幾多口舌。想來,郁大爺也深知太太來意,對兩位後輩,到底有些孺慕之情,于苑兒行事,并未有意為難。

臨着地室入口,一個高頭漢子守在那裏,徑自吃酒。苑兒聞着一股子碩大劣酒氣息,刺鼻得緊,不由得掩了鼻面。那漢子見一妙齡女郎,提了個描金食盒立在那裏,身著淡藍蘇繡藤花小襖,下系月白滾玄邊馬面裙;指尖秀美,輕掩口鼻,娥眉微蹙。這煞一見,便知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女子。

那漢子長日在這地室,哪見過這般的人物。見她不喜酒氣,忙将殘酒收了,少不得要尊重些。

苑兒見他手忙腳亂,不由得輕笑一聲。那漢子竟似聽癡了,只呆瞧着苑兒。苑兒素來受郁家禮教,尤厭棄這般人物,只冷言道:

“有勞這位族人,郁府兄妹二人可是暫住此處?”

那漢子聞得苑兒言語,似銀鈴般清靈,只咧嘴笑道:

“姑娘原是二爺府上的,不知是哪位小姐?”

苑兒心道,現下是自己求人,自報家門,本也應當,遂回道:

“哪是什麽小姐!不過是太太的丫頭,受太太囑托,來瞧瞧少爺小姐。”

那漢子一驚,郁府一個丫頭已是如此不凡,裏頭那小姐該是何等模樣?難怪連自己的兄長也被勾了魂去,只恨那小姐來時借着鬥篷遮了面,倒未見得。

“姑娘莫急,我去喚裏頭婆子,帶姑娘進去。”

苑兒點了點頭,一時間,四下都瞧了瞧。這地室比外邊更為寒冷,黑壓壓一片,蠟燭也不曾多燃幾根,陰深深的。二小姐如今還病着,便是大少爺體健,哪裏受過這樣的苦?苑兒不由得垂了兩滴淚。

那邊婆子着了件藏青棉袍,笑着迎來:

“原是二爺府上來人了!姑娘快進來,我帶你瞧你家少爺小姐去。”

這般賠笑,苑兒自知意思,忙打點了幾個銀錢。那漢子先是不受,苑兒便道:

“左右是太太體恤,交代下來。我家少爺小姐借住此處,各位少不得多費些心,且況這飯食用度,哪一樣不是破費?莫不是還叫你一個族人貼補?”

苑兒話雖客氣,言語間,到底是高高在上,看他不起。那漢子再不識趣,卻也讪讪收下了。那婆子往漢子腦勺一打,忙向苑兒笑道:

“我家小子沒見過世面,白叫姑娘笑話。”

“老媽媽見外了。”苑兒敷衍道,原是母子二人。

那婆子見苑兒多言了兩句,心中歡喜,忙套起近乎:

“姑娘是不記得老奴了?”

方才地室極暗,并不曾看清,現下仔細瞧來,竟有些面熟。記得是前些年送節禮來時見過的。苑兒思索一番,只道:

“莫不是刁大娘?”

刁大娘心中一陣歡喜,面上笑開了花:

“難為姑娘記得。”

原來,這刁大娘便是刁師爺發妻,那看守的漢子便是二人之子,只是也不大争氣,年過而立,卻仍未娶親。四方皆知刁師爺與刁婆子脾性,哪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過來?如此,刁師爺二人如今也懶得費心了。

苑兒記起她身份,心中更是厭棄,只道:

“若非你家師爺,咱們倒不必見這一面。”

這是在搶白說刁師爺找出那信之事。刁婆子哪裏不懂,只面上強裝不知,一面賠笑:

“姑娘請。”

刁婆子便擁着苑兒往裏去,一面道:

“這最外一室是關押有過男子的。”

苑兒往左右瞧去,每一間皆是幾個男子,作奸犯科,殺人放火之徒比比皆是。那些漢子狼狽不堪,見有人來,忙伸長了脖子探看。幾個無賴模樣之人,嘴裏還說些不幹不淨的話,卻被刁婆子喝住。苑兒哪見過這般場面,不由哆嗦了一下,只快步行去。

盡頭處一男子,卻面色幹淨,端端而坐,苑兒心下奇怪,遂多瞧了幾眼,那男子淺笑點頭,彬彬有禮,像是接待外客。刁婆子見了,便向苑兒嚼舌根:

“都這般田地了,每日還要讨一盆清水洗臉梳頭,日日油頭粉面的給誰看!窮講究!”

苑兒苦笑搖搖頭。刁婆子又道:

“姑娘別笑話,他原也是個少爺,正是你家老太爺堂弟一脈,喚作‘郁明逖’,從前皆叫他‘逖少爺’,與大少爺同輩呢!”

苑兒見他并不像作奸犯科之人,心下奇怪:

“怎落得如此田地?”

“嘿嘿……”刁婆子吃吃笑道,“還不是為着女人!先是與朱家小姐私相授受,那回只挨了頓板子。誰叫他也不知悔改,竟拐了朱小姐去!朱家與他家本有些恩怨,告到此處,這才抓了回來!”

“那朱小姐……”

“死了。”刁婆子随口道。

苑兒忽覺心下難過,不過一對癡男怨女,何至于落得如此?她挽緊食盒,朝郁明逖看去,他氣韻坦蕩,一副磊落模樣,即使着粗布麻衣,卻也風度翩翩,那便是真正高貴之人了。

苑兒忽生了恻隐,對着他俯身一福。郁明逖見苑兒如此,早已起身作揖。一時間再無他話,苑兒便随刁婆子往下一室去了。

這一室關押的是些女子,多是蓬頭垢面的,苑兒閉了陣眼,只垂頭前行,竟是不忍看。刁婆子瞧見苑兒模樣,打趣道:

“姑娘不必可憐她們,都是些不守婦道的!”

苑兒聞着這話,忽住了腳步,冷笑一聲:

“這有罪無罪,還不是大老爺一句話!”

刁婆子知苑兒當她含沙射影,對二小姐不尊重,忙掌嘴賠笑:

“老婆子說錯話,姑娘莫見怪。”

苑兒看着她輕笑一下:

“快別!回頭打壞了嘴,還不知你家師爺如何編派我呢!”

“他哪敢!誰若編派姑娘的不是,老婆子第一個不放過!”

苑兒笑笑不言,只問道:

“我家少爺小姐呢?”

“就在前面了。”

苑兒心道,莫不是關押在一處?怎的恁怪!她心中雖不解,卻也不問,一個不留神,反倒失了郁家體面。

進了最內一扇門,便是丹青朱墨關押之處了。他兄妹二人原是關押在臨近的屋子,苑兒四下張望,除他二人,并無其他。二小姐那裏尚有炭盆被褥,大少爺這邊便是空空如也了。

兄妹二人正在過話,忽聞人聲,便閉了口。苑兒趨步向前,見他二人模樣,心中早已哭了千百回,卻強忍着喚了“少爺”“小姐”。

丹青朱墨聞得家裏來人,忙至鐵窗邊張望。一時三人相對,竟說不出話來。丹青面目憔悴,滿是疲憊,衣襟亦有昨夜殘雪;朱墨更是鬓發散落,嘴唇也有些發紫,驀地叫人生憐。丹青聞得隔牆有啜泣之聲,喚道:

“墨兒。”

朱墨垂目,緊咬着唇,并不答話。

還是苑兒清醒,打發了刁婆子去。她蹲下啓了食盒,分盛給二人:

“少爺小姐受苦了,昨夜起便沒用過吃食,這是家裏帶的,多少用些。”

苑兒又取出個層層包裹的青瓷小盅,只道:

“幸還熱着,二小姐稍後把藥飲了。”

二人只望着飯食湯藥不語。朱墨自覺對母親從未盡過半分兒女之責,如今偏惹得郁府蒙羞,母親受辱;即便如此,母親還遣了人來探望,竟還記得她的藥!朱墨心下羞愧兼生,舊愁舊病,卻是又添了一重。此般心思,丹青哪裏不知?二人如今累及家人,是丹青最不願見到的。

苑兒和煦一笑,在這地室,卻如三月春陽:

“少爺小姐別擔心,太太說了,總不能不審就定了罪。這莫須有的事,任他什麽鬼怪,也別想冤了郁家!”

朱墨心道,我與他有情,并無冤枉,如何賴得?苑兒哪裏不知虛實,不過是要他二人打死不認罷了;雖非君子行徑,如今卻是保命要緊。丹青聞着那顫抖的啜泣,心想着,自己本是一生坦蕩,如今卻坦蕩不得,自己便罷了,再不濟便是一生草草,卻白白累了墨兒,她還那麽小,如何受得起千人指點、萬人唾罵?

“墨兒,”丹青喚道,“可記得哥哥同你講過,何為‘君子坦蕩’?”

朱墨緩緩止了啜泣,想想那話,卻又哭了起來,只答道:

“事……事無不可對人言……”

苑兒猛驚,怔怔看着丹青:

“大少爺要做什麽!”

丹青淺淺一笑,朱墨卻不哭了。丹青知朱墨會意,便道:

“墨兒,把後一句同苑姐姐講。”

“事不必盡對人言。”朱墨言罷,便用起飯來。

這一道,于所有人皆是柳暗花明了。

苑兒心想,若死不承認,郁大爺仗着那信,來回幾次,難免不落嫌疑,不如沉默以對,沒的口供,反倒不好審了。丹青朱墨的心思卻不在此處,大抵是覺多說無益,彼此之事,他人哪裏明白?何須說與他人,白看輕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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